枭中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二章抗群獠目昧剑利
    牙齿磨得擦擦响,卓飞更是气得双眼发黑:“奶奶的,我们这么多人,竟然还对付不了一个瞎子,真他娘丢人丢到了顶!”
    “皮里阳秋”任广柏激动的道:“老大,我们和姓燕的拼了!”
    卓飞双手执着的“熟铜人”凌空一挥,狂吼着:“豁死干!”
    吼叫声中,他抢先行动,沉重的“熟铜人”横砸斜劈,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压下去。“皮里阳秋”任广柏的“勾连枪”也在寒芒闪耀中飞点燕铁衣。
    倚柱贴背的燕铁衣冷冷一笑,身形微侧,却在侧开的一刹那间,闪到柱子后面,中间隔着柱子,“照日短剑”倏然弹射,冷虹飞旋中,“太阿剑”洒起另一蓬星芒,在光影幻映里落向了卓飞的头顶!
    卓飞大叫,“熟铜人”凶猛挥架,“叮当”撞击声里,立即歪歪斜斜的往后退出,而任广柏的“勾连枪”却在七次的磕截下,并未能截住敌人飞虹似的一剑,他暴仰向后,红色头巾的一角,却“刮”一声被削落飘下!
    这时,偏殿边门那里,守着的一个壮健大汉,以为有机可乘,那人悄然扑到燕铁衣的背后,动作如电,猛向燕铁衣腰脊上刺来一刀!
    燕铁衣没有回头,“太阿剑”却怪蛇也似从胁侧倒翻而出,他连眼皮子出未曾眨动一下,抽剑又自转到圆柱前面。那名自后偷袭的大汉,正在抱着肚皮缓缓踣倒,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刀尖堪堪沾上敌人衣衫的一刹那间,竟来不及推送,更比不上人家较晚出手的那一剑来得快?
    那“贺大哥”似是也横了心,他凌空飞起,往下暴落,就在这一起一落之间,漫天的冷芒银光已猛罩下来,一柄“子锥”在他的挥斩下像是幻成了千百道的箭雨。
    燕铁衣一剑指空,剑身颤动如波,眩目的剑光伸缩吞吐,只是微微一抖,便“霍”的形成了一面光弧,而光弧倏然往上反卷,浩大浑厚!
    “贺大哥”不敢硬闯,人在空中往后倒翻,燕铁衣身形暴闪三步,一圈又回--在这一圈的须臾,“照日短剑”弹映起一溜光矢,“贺大哥”大叫一声,肩头上的一块皮肉,已经颤蠕蠕的掉到地面。
    卓飞急急迎护,“熟铜人”交叉横举,一边气急败坏的叫:“贺大哥,你没事吧?”
    大口喘着气,“贺大哥”“嗤”一声撕下一条衣衫内襟,匆匆把肩头的伤处扎妥,一面吱牙咧嘴的,歪着一张瘦脸咒骂:“姓燕的龟孙子……好歹毒……“卓飞焦急的道:“我们怎么辨呢?”
    “贺大哥”凸着一双眼珠子道:“现下也只能圈他在这里了,往上扑是扑不近身的。”
    任广柏惊悸犹存的道:“他的剑……实在太快了。”
    卓飞乾乾的吞了口唾液,束手无策的道:“要是一直像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被姓燕的一个一个的零碎摆平,这王八蛋中了毒,瞎了眼,仍然还是这么强横法,实在令人心里泛寒。”
    赶忙向卓飞使了个眼色,“贺大哥”低促的道:“小声点,卓老大,如果连你也气馁了,哥儿们岂不更含糊啦?咱们今天打的就是士气,可千万不得劲,否则就全都玩完了!”
    任广柏绷着脸道:“老大,如今再不去请『海氏三妖』,我们这个斗可就裁定了!”
    咬咬牙,卓飞道:“看样子,也只有去请那三个黑心肝的怪物了!”
    “贺大哥”愁眉苦脸的道:“我已计穷,随你们的意思吧!”
    任广柏低声道:“老大,是派谁去?”
    卓飞目光回转,却又落向任广柏的面孔上:“便烦你劳驾跑一趟吧,老四,你口齿伶俐些,应对之间也较圆滑;我他娘可不愿去看那三个老怪物的脸色,光想想他们的那副熊样,就够我倒胃的了。”
    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任广柏道:“好吧,就我去;老大,银票我就当面交给他们了?”
    卓飞的表情十分心痛,倘像割肉似的道:“一万五千两金子折合多少银子你可要合算好,别弄差了……这样一搞,我们多年辛苦积存下来的老本,就被挖掉一多半啦,『海氏三妖』不但吃人,更连渣子也不吐”。
    任广柏沉沉的道:“破财消灾,要不,姓燕的一旦走脱,可就不是这些金子银子所能补偿的了,老大,咱们权当是没捞过这笔数目就行,将来迟早也能再转同来。”
    挥挥手,卓飞悻悻的道:“你快去吧,『海臣三妖』居处离此不足三十里地,你也知道那地方,一来一回至多两个来时辰,既然狠心破财,就不能叫那三个老怪物磨蹭时间,越快转回越好!”
    任广柏出声道:“老大放心,我会尽早偕同『海氏三妖』赶回来。”
    于是,这位“皮里阳秋”脚步极其轻悄的退出了偏殿,迳自去了,卓飞戒备的注视着燕铁衣,燕铁衣一如先前的形状--倚柱而立,神色平静。
    偏殿里如今只有“大红七”的四位,“贺大哥”师徒、石钰,以及另四名汉子了;人数虽然仍有上十名之多,但在他们自己内心里,却早已感到无比的凄寒与孤单。
    “贺大哥”提心吊胆的道:“真不知姓燕的是在敲什么算盘--其实,他的处境要比我们更为艰险,但这小子却好像无动于衷一样,根本不当一回事,站在那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卓飞不由自主的道:“娘的,他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冷沉僵木,处身血雨刀光之中,生死存亡却似是别人的事,多大的风浪;像也动不了他的心,一只脚踏进棺材了,他还能不慌不忙的忖度另一只脚该朝那个角落摆。”
    望了卓飞一眼,“贺大哥”道:“姓燕的只是定力强人一点罢了,若说他眼前心里不急,鬼才相信!”
    卓飞醒悟到自己方才所言,业已有些替敌人吹捧的性质了,他不禁也感觉讪讪的不大是滋味,一边暗责自己的荒唐,一边赶忙打着圆场:“这个当然,他包管比我们更要紧张得多,至少,我们是明眼的人,他却东南西北也看不清,我们是逼债的,他是躲债的,主动全在我们,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要跑,他也不及我们来得方便随心。”
    “贺大哥”阴郁的道:“今天可是得『拿鸭子上架』,好歹也非挺下去不可,摆不平姓燕的决不甘休,要不然,以后你我就永远也没有安宁日子了。”
    卓飞心腔子收缩了一下,沉重的道:“我知道。”
    又盯向燕铁衣那边,“贺大哥”压着嗓门道:“我们大家各守方位,圈稳了不动,姓燕的便也无法出困--他眼看不见,难以行动,就只能在这偏殿一隅顽抗,我们不朝上凑,最少亦可保持住阻截姓燕的效果!”
    卓飞颔首道:“如今除了『阻截』他,也没有第二个法子好施了。”
    背倚着冰凉坚硬的圆柱,燕铁衣表面冷漠如故,有如古井不波,实则,他内心的焦急忧虑却是谁也不能体会的;敌人的围圈据守、伏伺堵截、敌人的窃窃私语,调兵遣将,他都有所警觉,有所感应,但是,眼前他却不能做什么,也无法做什么,因为他看不见。
    他当然想到了突围,想到了冲刺,不过视力的障碍,令他非常慎重的考虑着此一行动的后果,他看不见,观外的地形,又多属崎岖险峻,莫说他如今眼不能视物,便在双眼如常的时候,他也不敢确定能否找到无讹的途径;外面的天地是这样大,而他又这样的陌生,只靠摸索,他委实没有把握能以脱险。
    在目下的形势里,他却至少可以求得暂时的自保--这偏般的范围十分有限,起码比起外面辽阔又复杂的地形地势来,是十分有限,而他由于失明前的短暂印象,与失明时的试探回旋,业已相当熟悉了这里的位置角度,与关系格局,他相信,也有这个力量,只要不轻易离开这里,对头们便将非常难以得逞!
    可是,能够永不离开么?能够被困于此一直对峙下去么?这自又是不可能的,他清楚,时间越耗长,不利他的情况便将越增。
    表面是平静的,但天晓得他的焦惶不安已到了什么程度!
    在偏殿的角隅阴影里,石钰依然独自一个人孤伶伶的站着,眼前双方的形势,他看得很明白,同时也晓得带方的优劣之分,同心理的打算,但他却不能帮着任何一边;他为了儿子的安全,难以向满心愧对的老友伸出援手,而他更不情愿协助“大红七”,来更进一步的迫害燕铁衣,在这里,最为痛苦的就要算他了。
    双方僵持着,时间在缓缓的流逝过去……
    燕铁衣静静的戒备着,没有任何举动,“大红七”这边的人也个个屏息如寂,既紧张又局促的监视着燕铁衣,在他们眼中看来,燕铁衣就算是失去了视觉,但燕铁衣对他们所形成的威胁力,仍然像山岳似的沉重。
    燕铁衣双目失明,却依旧是一头凶悍的虎,而且锐利之极!
    卓飞的神气是焦燥又急迫的,他时时估量天色,时时移目回顾,额门上,手心中,冷汗涔涔,摸一把又是一把,湿淋淋,黏腻腻的……。
    没有人敢于随意移动,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是尽量抑制的,他们生恐稍稍弄出了声响,便会突然引来燕铁衣那疾若闪电似的长短双锋。
    于是,自偏殿窗口中,业已透入夕阳晚照的凄蛇霞光……。
    黄昏了,这幽山残观的黄昏,在这萧煞冷森的气氛中,便越觉苍凉,越发带着那股子落寞又阴寒的意味,宛若暮霭浮沉里,也浮沉着人们的怔忡与哀叹。
    山是灵息,观里供神,然而,灵山在血腥的气息笼罩里,也便失去了它应有的秀逸飘雅之概,而观院里所供的神,也宛似在为展现于他面前的杀戈而唏嘘了,神像的面容看上去竟也有着痛惜的灰黯及悲嗟的阴晦……
    又过去了一会。
    就像鬼魅的影子一样,在没有任何征兆的理示里,四条身影已经闪入了偏殿之内。
    “贺大哥”第一个发现,他轻轻碰了身边的卓飞一下。
    卓飞急忙移目瞧去,唔,“皮里阳秋”任广柏正向他快步走近,在任广柏身后,是三个装束奇异,容貌丑怪的人物--当先的一个,又瘦又矮,一身肌肤漆黑如铁,骷髅似的面孔只见一双三角怪眼闪眨如电,这人的两只大手,却粗厚得离了谱的,在身子两侧摆来摆去。
    第二个却满脸的腊黄,黄得泌油,细细的眉,细细的眼,鼻孔平扁得只看见那两个朝天的鼻洞,一张嘴却厚得往外翻了出来,跟在最后的一位,如缸的身材又长了一张大圆脸,圆得像个球一样顶在脖颈上,因为他的脸实在太圆,看上去便觉得他的五官也都是圆圆的了,他的嘴巴老是张开着,形成了一个圆圆的洞,好像总是在笑着一样。
    不错,他们三个,即是江湖上挂了招牌的三大魔星、恶毒残暴得不逊蛇的“海氏三妖”
    --周身漆黑如铁的骷髅是大妖海公伯,细眼细眉的是二妖海明臣,圆头圆脸的便是三妖海承佳。
    卓飞顿时像看见了救星--却又像看见了魔星,他又是兴奋,又是非常勉强的堆着笑容迎了上去,还抱拳打着哈哈:“海氏三兄,多承不弃,莅临相助,有劳三位之处,容兄弟我事后再谢……。”
    海公伯不耐烦的挥挥手,声如破锣般道:“少罗嗦,什么弃不弃,助不助?你付了代价,我们便来帮助辨事,谁也不占谁与便宜,若是你想找我们白帮忙,就算你是我们的老祖宗也一样不行,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别瞎扯淡!”
    卓飞脸上的表情又是尴尬又是气恼,但他知道这不是争执的时候,只有强行忍住了满肚的怒火,语调极为不自然的乾笑着道:“海大兄果然快人快语,乾脆爽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尚请三位鼎力相助,摆平燕铁衣那个杀千刀的混帐东西!”
    海公伯一变怪眼注视着燕铁衣,光芒尖锐如剪,俄倾他又四处巡梭了一遍,突然狂声笑道:“老卓,你可真是黔驴技穷了,看样子你们已经使尽混身解数对付过姓燕的啦,但我除了看见遍地死的是你们的人外,姓燕的仍然好端端的在那边厢,看光景嘛,啧啧『大红七』
    也不过如此!”
    卓飞紫脸泛青,筋络浮额,他大不痛快的道:“海大兄,人是脸,树是皮,大家自己人,何苦如此叫人挂不住。”
    海公伯傲倨的道:“什么挂得住挂不住?我说的全是实话,老卓,要是你对付得了姓燕的,你会来找我们帮场?这一次我们是看在你事先曾经打过招呼的份上,才来跑一趟,否则?你再加一倍的价钱,也请不动我们!”
    海明臣也声如狼嚎般接口道:“上一次你和贺大庸两个去我们那里,要请我们助拳对付姓燕的,我阿哥一提价钱,你两个马上就面有难色,变得吞吞吁吁,当时你说过,需要我海家兄弟帮忙之际,再来求助,就这么缩头缩脑的就走了人;这分明是你们痛惜银细,打算自己能够办妥便可省掉这笔钱,如今你们『没则』了,才又来搬请我海家兄弟;老卓,你不是个爽快的人,我们接受你的请求已是天大的面子,怎么看?我阿哥说你几句你还不高兴?你是认为你心够硬的喽!“
    卓飞又气又窘又羞恼的道:“海老二,你他娘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们海家兄弟,那有一朝面就刷人脸盘的道理?我是请你们来帮场子,可不是请你们来数落我的!”
    海明臣狰狞的道:“你还不服气?”
    这时,任广柏横里插刀,陪着笑道:“海二哥可别当真,我家老大就是这么个毛躁脾气,海二哥大人大量,犯不上与我家老大同一见识,再说,强敌当前,我们自己人争执起来,岂不是替对头制造机会?三位既允前来相助,若叫人家因此检了便宜,三位颜面上也未免不见光彩吧?”
    重重一哼,海明臣道:“老卓脾气暴躁,找别人发熊去,海家兄弟自来不吃这一套;任老四,若非你说的话还带着几分人味,我兄弟三个一拍屁股就走,叫你们自己去吊颈去!”
    任广柏赶紧奉承着:“是,是,海二哥说得是,今天就全凭三位贤昆仲的大力支持了。”
    海承佳嘿嘿一笑,圆嘴更圆:“任老四倒像个人样的人,不似他那狗熊老大,是又一肚皮草,还要硬充人王!”
    卓飞颤得几乎把一提眼珠子都爆了出来,幸亏“贺大哥”--贺大庸暗里连连扯着他的衣角,他一并力压制着没有发作,却险些咬碎了满口的牙!
    那大麻子,招风耳的红衣人悄然凑了过来,向卓飞轻声道:“老大,先别和这三个怪物斗气,姓燕的神色不善,我怕他会乘我们在这里争吵的空档暴起突围,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海明臣大声道:“喂,麻子,你是『大红七』的什么人?
    大麻子暗里咒骂着,表面上却堆满笑容:“海三哥,『大红七』老二『弦目双镰』孟琮,同二哥见礼了。”
    海明臣粗声道:“刚才你和老卓咬什么耳朵?”
    “弦目双镰”孟琮忙道:“我在向老大禀告,姓燕的神色有异,只怕他会乘隙突脱。”
    杰杰怪笑,海明臣道:“突脱?麻子,你这话非但可笑,更且可恨--任那燕铁衣生得三头六臂,他在我们海家兄弟临阵之下,还能突脱得了?他是在做梦,而你是在胡扯!”
    孟琮的麻脸僵了僵,却仍然乾笑道:“尚请三位及早展开行动对付燕铁衣,时间拖长,就怕夜长梦多。”
    海明臣狂悍的道:“我向你打包票,他逃不了!”
    任广柏乘机道:“不瞒三位,我们确已倾尽所有力量,却仍然拿这姓燕的毫无办法,恭请三位来此相助,便是全赖三位的大力,姓燕的不动如山,动则似虎,尚请三位接手之际务须谨慎,以免为其所乘。”
    海明臣怒道:“我就偏不信这个邪!”
    海承佳也呵呵笑道:“对你们,他或许吃得住,但一时同海家兄弟交手,姓燕的怕就没有这么个玄法了,他是高手,海家兄弟又那一个不是高手?”
    阴着脸的卓飞不禁心中咒骂:“狗娘养的『海氏三妖』,老子花了大把钱财,可不是听你们在此吹牛来的,你们是高手,就赶快上去拿人呀,光张着鸟嘴在这里放屁,能管个卵用?”
    这时,总算海公伯有了动作,他走上两步,绝绝端详着燕铁衣,好半晌,他才冷冷的道:“听任老四说,姓燕的招子不灵了?”
    贺大庸忙接口道:“是的,他的眼睛已被我们使毒酒弄瞎。”
    海公伯眼珠子一翻,道:“一个瞎了眼的人你们都应付不了?这么多高头大马的汉子摆在这里,真不成全是些酒囊饭袋?”
    贺大庸忍着气道:“别人瞎了眼或许容易收拾,但姓燕的功力精湛,反应快速,绝非一般武林人物能以比拟,海大哥请看,我们业已损伤了好些弟兄,却仍然无法稍有进展,连姓燕的边都近不了。”
    海公伯冷笑道:“你们真能干!”
    再也抑制不住了,卓飞大声道:“我们是不行,贤昆仲既属能者,何不露两手给我们弟兄开开眼界?”
    海公伯阴沉的笑笑道:“会叫你们开开眼界的,老卓,你花了大把银票请来我们,为的也就是要我们露几下子给你们瞻仰瞻仰。我保险不会叫你失望便是!“海明臣硬板板的道:“大家比较一下,列位即可明白,我们阿哥称你们为『酒囊饭袋』,乃是一点也不过份的!”
    暗里咬牙切齿,卓飞悻悻的道:“但愿三位能够摆平燕铁衣,则我们便背上这『酒囊饭袋』之名,也甘心情愿的认了!”
    点点头,海公伯大笑:“好,我们兄弟便施展几手把式,给你们见识见识!“海明臣慢条斯理的道:“阿哥,你歇着,容我夺这头功!”
    海承佳开口道:“不,二哥,应该我来才是,那用得着你出手?”
    任广柏忐忑的道:“三位,姓燕的可是不大容易对付的哩,我看,三位还是一起上比较有把握些。”
    斜睨了任广柏一眼,海承佳不屑的道:“任老四,你们不中用,也把我海家兄弟一起看低了?”
    任广柏忙道:“海三哥,我怎么会把三位看低呢?我纯是一番好意,三位可能尚不清楚姓燕的厉害,我们『大红七』兄弟却已与姓燕的对过好几次仗了,不是我长人家志气,这小子确是难缠。”
    海明臣朝天的鼻孔抽缩,嘿嘿一笑:“任他燕铁衣是大罗金仙,招子瞎了也就废了一半啦,他再是如何厉害,摸摸索索的又能摆出个什么样惊人的招式来?我兄弟一起上对付一个瞎汉,将来说出去怕不笑掉人的大牙。”
    了口唾液,任广柏苦笑道:“可是,姓燕的却不是这么简单,三位,我们不是气馁,先前连着几仗,业已吃了不少亏,弟兄们死的伤的往上一加,有十几个啦。”
    海明臣轻蔑的道:“我早已说过,任老四,你们的能耐,不能同我海家兄弟相提并论,要不然,你们也不会耗此钜额代价,来请我们助拳了,如果咱们彼此的份量差不多,我兄弟还跑来这里出什么丑?卖什么乖?”
    突出的喉结颤移了几下,任广柏拱拱手,道:“那么,三位便自行酌量吧!“哼了哼,海明臣道:“本来我就没有问过你的尊见!”
    仰起头,海公伯道:“这样吧,明臣掠阵,承佳动手!”
    海明臣颔首道:“也好,就照阿哥的意思。”
    贺大庸挥挥手,偏殿各处的凶汉们立时紧张起来,人人全神戒备,防范着燕铁衣可能发动的猛烈反扑!
    海承佳圆眼一吊,道:“你们干啥?”
    贺大庸堆起笑容道:“准备为阁下掠阵,并随时接应!”
    海承佳大刺刺的道:“通通让开,海三爷不须你们这些九流『好手』接应,半点忙帮不上,没得还碍手碍脚,坏我的事!”
    贺大庸迟疑的道:“这个--。”
    海明臣十分厌烦的道:“叫你们让开你们就让开,海家兄弟一旦接手,就算是海家兄弟的事了,天塌下来有我们顶,不须列位站在这里摆样子!”
    卓飞寒着一张紫脸膛,冷冷的向贺大庸点了点头。于是,贺大庸又向四周的汉子挥挥手,他们纷纷往后挪退,空出地方来好让“海氏三妖”施展。
    贺大庸退在卓飞一边,喃喃的道:“这不止是三个妖怪,简直是三个疯子,三个狂人!”
    卓飞的声音迸自齿缝:“花了钱又招了气受,如果他们一样奈何不了姓燕的,才叫冤到家了。”
    贺大庸悄悄的道:“他们既然狂到这等地步,总也有所依恃,不会离谱太远。”
    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卓飞低沉的道:“但愿如此。”
    这时--
    偏殿的光线已经黯淡下来,那黄昏的余晖也将要消失了,只在灰旧的窗纸上,反映出那么一抹紫橘色的阴晦残照,越发衬托得这沉窒古老的偏殿,一片冷森,一片凄凉。
    燕铁衣背柱而立,紫灰色的黯淡光线,映幻着他沉静僵木的面庞,那张原来充满稚真,充满纯洁意味的面庞,这时再也找不着童子般柔和温馨的韵息,再也看不出一点憨直幼怯的痕迹,他的脸形是坚毅的,刚强又冷静的,由一种凶狠的煞气,与残酷的寒毒组合成他此刻的外貌,他已恢复了自我,他已彻底的表露出“枭霸”的本质来!
    淡淡的,浅蓝泛灰的暮色,在空间飘浮荡漾……
    偏殿中,静得能令人感到心窒。
    “海氏三妖”业已站好了方位--那是随时可以交互支援的攻击角度,海承佳在前,海明臣侧立于右,而海公伯站在中间靠后,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不等齐的三角点,进退攻守全能随意变化,彼此呼应。
    如今,卓飞他们方才心里有了底,“海氏三妖”固然狂妄骄矜,但是,他们却果然有他们的一套,口气嚣张,但在真正行动之际却并不大意。
    面对燕铁衣的海承佳,他圆口轾嘘,慢吞吞的道:“燕铁衣,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免得说我海三爷欺侮你一个瞎子!”
    燕铁衣“照日”短剑倒贴内腕,背贴圆柱,他平淡的道:“我已听到你就是『海氏三妖』之一。”
    海承佳冷冷的道:“是又如何?”
    燕铁衣漠然道:“对付你们,何须尽展所能?你们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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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血同雨海氏三妖
    圆大的面孔古怪的晃了晃,海承佳道:“你是吃错药了,所以才有这种疯了似的话说出来!”
    燕铁衣冷静的道:“我在称雄道霸的时候,并未曾将你们这几号人物放在心上,现在也一样。”
    海承佳嘿嘿一笑:“燕铁衣,你关着门起你的道号,海氏兄弟又何曾看你在眼中?”
    茫然的眼睛微微眨动,燕铁衣道:“那么,如今就该是我们分强弱,判成败的时刻了。”
    海承佳幽冷的道:“你目不能视,身陷重围,面对的又是海家兄弟--第一流的好手,但你却张狂如旧,燕铁衣,我不知该说你是勇敢呢,还是说你不识时务?”
    燕铁衣阴沉的道:“不须用言语来推测,行动的结果便是最明确的答覆!”
    海承佳生硬的道:“你真是活腻味了,燕铁衣,只怕这『虎林山』后山北麓,就将是你的埋骨之地!”
    燕铁衣冷悄的道:“等你要了我的命,再说这话不迟。”
    站在下边掠阵的海明臣暴然的道:“姓燕的,你今天要被活剐!”
    脸上的表情狠酷,燕铁衣正视前方,目不稍侧:“海明臣,你只是一头会狂吠的疯狗!”
    勃然色变,海明臣大叫:“承佳退下,我来宰他!”
    冷冷笑了,燕铁衣森寒的道:“不必客气,你两头畜生一起上吧--甚至海公伯也最好凑上,这样彼此都乾脆俐落!”
    海明臣愤怒的化喝:“姓燕的,你胆敢藐视我海家兄弟,我们海家--。”
    燕铁衣冷淡的道:“你们海家只是一堆腐朽的渣,碎烂的垃圾!”
    宛若一抹来自极西的流光,那是由清冷的芒电,与晶莹的光带组合成的半月形刀影,只见盈眼的闪亮晃动,已经来到了燕铁衣的头顶。
    燕铁衣的眼睛看不见什么,但耳朵却听得清,他没有移动身体,当那抹一闪而至的流光临头的瞬间,他的左腕往上一挥,倒贴在腕上的“照日”短剑,击磕着海承佳的大弯刀,火星迸溅的一刹那,短剑已滑过大弯的刀口,刺耳的擦动声,像要断人的心肠,直削海承佳握刀的虎口。
    整个人往空中弹起,海承佳又在弹起的同时暴掠而下,大弯刀流灿着飞旋的光华,仿若冷莹的凝云穿绕,猛向燕铁衣罩落。
    “照日短剑”倏然抖洒出一蓬系星似的光点,当光点散射的须臾,快得宛似要逸向永恒,短剑的锋刃斜偏透穿--闪过那绕回的光束,暴刺海承隹的胸膛。
    大弯刀急收贴身,海承住迅速凌空滚进,但是,燕铁衣的“太阿剑”猝然间凝映自虚无,寒芒飞扬处,海承佳的面颊上“哺”声翻裂一件血口!
    右侧的海明臣惊鸿一现,已到燕铁衣身边,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一对“王笔”分开左右合击燕铁衣,而笔尖的冷芒才映,“太阿剑”已当头点到了海明臣的眉心,剑势快至如此,海明臣双群急架,拚命后跃……。
    燕铁衣翻腕扬臂,“铮”声脆响,“太阿”归鞘,“照日”短剑倒贴腕内,他仍然倚柱而立,形态冷漠而平静--就彷佛一直没有过任何举动一样。
    偏殿中是一片死寂。
    破锣般的嗓音更有些沙哑了,海公伯喉咙里像梗塞着什么东西似的:“承佳退下,让我来。”
    海承佳面颊上的那道伤口,皮肉翻卷,血肉淋漓,翻卷的血口子尚在湿湿蠕动,有如一张小儿吮吸的嘴,这一剑,深可见骨……。
    咬着牙,海明臣怨毒的道:“好狠辣的东西。”
    海承佳痛得直在吸气,但却愤恨至极的道:“阿哥,我要同他拚命!”
    燕铁衣冷淡的开口道:“海氏三妖,你们自己所谓的『第一流好手』,莫非仅有这么个火候?在我看来,似列位此等的身手,只配给『第一流的好手』提鞋!”
    海明臣怒叫:“燕铁衣,你不要卖狂,这才只是开始,你的乐子在后头!”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对付似你们这种豺狼其心鼠兔之胆的江湖流痞之属,第一就是不听谰言,第二便是痛下杀手,而且,不须全力施为,轻描淡写,即可一笔勾消!”
    海承佳嗔目厉吼:“姓燕的,今日我们与你必分生死,论断存亡!”
    燕铁衣不屑的道:“你脸上的一剑,这么快就不觉痛了?”
    一时气得混身发抖,脸孔泛赤,海承佳大叫:“阿哥,我们要凌迟了姓燕的!”
    围立周围的“大红七”及其党羽们,说不出面容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他们全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虽说燕铁衣是他们目前的死仇,但总算间接为他们出了一口,方才所受“海氏三妖”的乌气,而这种的快意却只能竭力掩饰着,他们又极度的恐惧与忧虑,深怕连“海氏三妖”也一样奈何不得燕铁衣,“奈何不得”的后果,便是他们日后溃亡及败灭的先兆了,这好比围堵洪水,要就堵牢,否则,一发便不可收拾。
    悄悄的,贺大庸道:“卓老大,这一家伙,『海氏三妖』可扫尽面子了,张牙舞爪了半天,也同我们差不多,连边也靠不上,空落个灰头土脸。”
    卓飞又是称意,又是担心的压着嗓门道:“这固是当堂出丑,叫他们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后果却大大的不妙了,假设他们三个老怪物也一样对付不了姓燕的,我们处境就更险啦!”
    一侧,任广柏的面色十分阴晦的道:“老大,我们先别顾着方才与『海氏三妖』的不快,这到底是小事,至多生点闲气罢了,但姓燕的问题可就严重了,万一搁不下他,我们就不会笑啦!”
    当然,“海氏三妖”是“大红七”如今唯一的王牌,也是他们倚仗着对付燕铁衣的最大靠山,如若“海氏三妖”也坍了台,“大红七”及其党羽们便确然束手无策了,这个后果的严重,卓飞自是十分明白,是而,现在他已经开始忧心忡忡,一面担忧,一边犹在肉痛着付由的一大票钱财竟泡了汤。
    这时,海公伯深深的吸了口气,十分缓慢的自怀中抽出他的兵刃来--那是一只巨长的银箫,两尺半长,似臂粗细,遍体光耀流灿,略一挥动,便漾起闪闪芒影,海公伯的手掌却握在箫身的中间。
    低促的,贺大庸与卓飞道:“这是海老大的拼命家伙--『幻刃箫』,看样子,这老怪物要彻底同姓燕的较量一番了!”
    卓飞沉沉的道:“一万五千两黄金的代价,他不出力,行么?”
    贺大庸涩涩一笑:“看他的了!”
    手中的“幻刀箫”轻轻转动了一下,海公伯沙哑的道:“燕铁衣,我们亲近亲近。”
    阴影笼罩着燕铁衣木然的面庞,他毫无表情的道:“早等着了。”
    海公伯怪异的双眼闪出一抹光芒,幽冷的道:“你伤了我的兄弟,我必须要你付出代价,燕铁衣,你将会后悔你做过了这样遗憾又可恶的事!”
    燕铁衣平淡的道:“我并无丝毫你所说的这种感觉,如果有,也只是我觉得下手太轻了,方才那一剑,设若能够切下海承佳的头颅,那又该多好!”
    颊旁血迹淋漓的海承佳切齿咆哮:“千刀杀的燕铁衣,我的头便在脖子上,你怎不过来切呀?”
    微微摆手,海公伯阴沉的道:“你未能在我弟承佳身上达成的愿望,便在我海公伯身上试试看吧,燕铁衣,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燕铁衣缓缓的道:“我会试的,海公伯。”
    海公伯的双目轻合,他深沉的道:“你准备了,燕铁衣,我这就--。”
    话并没有说完,海公伯的身形已欺到燕铁衣跟前,他的“幻刃箫”流芒一点,猝指燕铁衣咽喉,燕铁衣微微仰头,左手暴翻,“照日”短剑已闪电般插向海公伯小腹!
    海公伯弓背缩腰,当尖锐的剑锋搜腹而过的一刹那,他原式未变的银箫已在“夺”声轻响中,自箫头圆心里倏然弹出七寸尖刀!
    燕铁衣只是微微仰头避开箫端的顶插,但是,自萧内弹出的尖刀却骤然长出了七寸,这就不是他原先可以料得到的了--眼睛看不见,这就是弱点,无法鉴定敌人的兵器形式预先作有效的观察与防范。
    冷泓泓的锋刃猝刺过来,先是那般尖锺的寒风,燕铁衣猛然惊觉,急迫之下,他变脚飞伸,整个身体往下滑出--而滑出的同时,“太阿剑”也已旋起一圈眩目的虹光!
    银箫的尖刀“嗤”一声空扎进圆柱中,海公伯飞快闪退,“太阿剑”的冷芒,扫过他的身前,剑气四溢,“丝”“丝”破空。
    一退又进,海公伯的“幻刃箫”在手中飞旋回绕,倏刺忽点,纵横穿掠里,箫孔灌风,便发出一阵一阵“呜”“呜”的怪啸声来!
    这样的声音,却是如今燕铁衣最大的忌讳,也造成了他无比沉重的威胁,啸音扰乱他的听觉,影响到他的反应,顿时,他的出手准头就差了!
    海公伯是武家高手,非但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更且观察敏锐,燕铁衣的动作甫始显出了紊乱散落,他立即便已发觉,更且迅速知晓了原因何在!
    狂笑着,海公伯攻势越加凌厉,起落如飞,闪掠回腾仿若惊虹来去,“幻刃箫”啸声急厉尖锐,银芒流灿中,业已形成了一面密密交织的罗网!
    燕铁衣很快的便遭到了压制,他已无能采取主动,无法抢制机先,因为他的听觉受到干扰,摸不清敌人招式变幻下所带起的音响及风声,于是,他立时陷入了艰危之境!
    海公伯倾以全力施为,攻势急劲,其锐如锋,动作之间挟以万钧之力,宛若狂风暴雨,在回荡回起的啸声里,迫得燕铁衣左支右绌,招架困难。
    金铁的交击声,震动着这座荒落阴黯的偏殿,密集而串连,火星飞溅,偶而闪亮了拼斗中,两张表情各异的面容,甚至连观战者的心腔,也都紧张得一阵一阵的收缩了。
    正在燕铁衣遭过到这样危殆情况的时候,“海氏三妖”的老三海承佳,已含着满腔的仇恨与激愤投入了战圈,会同乃兄攻击燕铁衣。
    于是,海明臣也打“铁”趁热的冲了进来。
    “幻刃箫”“阎王肇”“大弯刀”三式四件兵刃便组成了一溜溜交织的光网,一片片流曳的锋面,一条条矫掣的蛇电。
    燕铁衣更苦了,更险了,他已完全陷入了困窘的境地,他的“太阿”“照日”长短剑飞闪旋舞,布成了严密的光轮卫护自己,他的耳膜被尖锐的啸声震撼,听力受到杂乱无比的干扰,他已无法辩清敌人的攻势的来路,招式的所指,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片迷蒙,他只能竭力求得自保,连退也还不出了!
    兴奋的情绪一时充斥着“大红七”以及他们各个同党的胸怀,每个人的眼睛里全都闪耀着激动又欢欣的火花,他们有着无比的得意与满足,照现在的形势看,燕铁衣不会支持太久了。
    卓飞同样被眼前的优势所眩惑,他的气色也马上变了:“贺大哥,娘的,所以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海氏三妖』古怪是古怪了点,可是人家确然有两下子,举动狂的人便有他卖狂的道理,看看,就连燕铁衣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物,居然也被『海氏三妖』圈稳了!”
    喃喃的,贺大庸道:“这付情景,真是难以思议--北六省的绿林巨擘、黑道上的大豪,『青龙社』的魁首燕铁衣,竟也会落到这等窘困无奈,命在旦夕的绝境!”
    呵呵一笑,卓飞振奋的道:“十年风水轮流转,今天也总算熬到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值得,真值得,尽管花了大票钱财又流了这许多血,折了这么些条人命,只要能活剐了燕铁衣,再多损耗我也甘心乐意!”
    贺大庸被眼前的形势,压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似的道:“我们事先就没想到扰乱姓燕的听觉这个法子,否则,我们也能将他收拾了亦未可知,但无论怎么说,姓燕的今天总也劫数难逃了。”
    卓飞痛快的道:“人间最为爽心之事,莫过于能以报仇雪恨,眼见仇家受戮当场;贺大哥,且等着看我亲自手刃燕铁衣,剜其心肺以祭我兄弟亡魂!”
    贺大庸紧张的道:“我会看的--但眼前还是注意海家兄弟先放倒姓燕的要紧!”
    全神凝注中的任广柏低促的道:“不用太久了,燕铁衣业己破绽百出,招架无方--海家兄弟扰乱了他的听觉,他就变得又聋又瞎,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样,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啦……”
    在周遭环伺的人们中,只有石钰是最不愿看到燕铁衣落得悲惨下场的,但是,他却无能为力,他心痛如绞,愧疚至极,这一阵,他像僵木似的非但无法活动他的肢体,甚至连思维也近乎麻痹了。
    就在这生死将分的俄顷间,燕铁衣已经最后决定了他搏命求生的痛苦方式--。
    在四周盈耳的锐风、啸音、金刃破空声交杂激荡里,汗透衣衫的燕铁衣,陡然双剑并飞,二百一十九剑四散穿射,幻成了一大蓬长短参差,又密集又凌厉的光芒,彷佛一个硕大的光球爆碎,而燕铁衣倏然跃空翻滚,斜落一角,飞上堵截燕铁衣的,正是海承佳!
    海承佳的大弯刀恍同新月落,暴劈而下,外面,海公伯的“幻刃箫”也流星过空也似一闪来到,带起一路的厉啸尖号!
    燕铁衣突然拳身缩腹,双剑却不挡不截,铮声指地--。
    于是,海公伯的“幻刃精”与海承佳的“大弯刀”,已疾若电单般沾上了燕铁衣的身体!
    四周的观战者齐齐张大了嘴巴,一阵由腹腔内挤迫出来的呼叫,刚才涌向喉头,尚未从口中凝成音浪前的一刹那。
    燕铁衣紧紧绷曲着的身体,像一根拉扯扩张到了极限的机簧一样,在海公伯与海承佳的兵刃掠触到他身体的瞬时,蓦然弹起,宛若圆球在空中翻滚!耀目的冷芒紫电,快速得不可言喻的掣闪飞旋,寒光流灿,往四面八方蓬射穿掠,刀锋的破空声顿时恍同鬼号!
    狂嗥尖叫的音浪像是泣血一般扬起,海承佳的身子速速翻滚扑跌,溅酒的鲜血加杂着飞溅的,大小小一的肉块,似是被凌迟了一般散扬各处。
    海公伯也又急又快的踉跄倒退,额门上皮肉翻卷,前襟处血涌如泉,他的左手五指也完全齐根削断,只剩下一只光秃秃的巴掌!
    现在,他们见识到燕铁衣“冥天七剑”的第五式“天颜震”了!
    燕铁衣的听觉遭到了干扰,他的目不能视,耳又不能闻,在先前的苦苦支撑中,他已意识到危在旦夕的险况;他有生以来,遭遇过无数次的生死难关,也经历过无数次的血腥风浪,但却极少有这一次的险恶与艰困,他当然不能认命,也不甘认命。以他的威望,名份,地位,及武功修为来说,如果丧生在“海氏三妖”或“大红七”的手中,实在是一种羞辱,也是一种委曲,因此,他必须要求生,要挣扎,要活下去,但他看不见又听不清,而他又须活下去,不在混乱中遭致杀戮,他就只有用一个痛苦的方法来挣扎--用他自己的身体,实际接触敌人的兵刃,当敌人的兵刀割切到他的身体时,便是最明确的指示出敌人方位的答案,所以,他便用了这个方法。
    当然,燕铁衣深切明白使用这种方式的内涵乃是极具冒险性的,异常凶危的,而且避免不了肉体上的痛楚,但他却只有这唯一的一条求生之途,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不愿送命,便只有挺身试刀。
    他不愿在试过之前揣测这样做后成功或失败的可能比率,他只须去做;至少,他知道一点--施用此法尚有求生之望,不然,便必无幸理!
    现在他总算成功了,但成功得并不完备,燕铁衣未曾料及对方的出手是这样快,而刀锋的切割又竟是如此锐利,几乎刚在刀口沾肌的一刹那便已裂肤穿肉而入,他的反应已是奇速无比,可是,仍然免不了在背脊上留下一条长有半尺的血槽在,左胁间翻卷了一道三寸长的皮肉!
    连心的痛苦扯着他脉搏的跳动,背后胁间的伤处,更似火炙般抽搐着,他落地之后,也是和他的敌人一样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住。
    在瞬间的惊变里,四周的观战者再也叫不出声,喊不出声了,原先那一鼓作气准备好的欢呼,立即变成了一声骇噎合着苦汁也似的,回小肚内!
    震骇过度的海明臣,在俄顷的僵窒后,狂叫着扑向了他的兄弟,这时,“大红七”与一干党羽们方才如梦初觉,想到了围截燕铁衣!
    但是,燕铁衣却不会再给他们围截的机会,他在几步踉跄之后猛然往前暴施、双剑电飞,两颗人头抛空而起,那个手执三节棍的仁兄甫始挥棍横扫,燕铁衣已顺着棍端飘起抖手一剑,将这提棍者通了个喉穿颈裂!
    贺大庸往上一扑,手上家伙尚未放上位置,燕铁衣剑势如雨,当头已将这位“三心老狐”逼得手舞足蹈的没命奔开!
    那先扮充年轻道士的黑壮青年拚命截到,一柄“蛇信剑”斜起猛刺,燕铁衣咬唇切齿,平起横掠,双脚翻弹,“碰”的一声已将那假道士踢了个四仰八叉!
    假道土身子一跌,燕铁衣的身形已侧飞而出;千不该,万不该,偏殿的侧门与后头边门中,就在这时涌进了大批闻惊赴援的“大红七”手下,他们蜂拥奔进,杀喊震天,却不觉造成了形势的混乱,以及--告诉了燕铁衣门户所在的正确位置!
    锋刃的寒光蛇电也似,掣掠闪缩,随着燕铁衣的身影流旋飞腾,顿时呼号惨抖,血肉迸溅,人挤人,人推人,兵刃撞击,化喝吼骂声乱成了一片!
    像一抹幻发的烟雾,就在这混乱嘈杂又蒙胧昏暗的局面里,燕铁衣飞身逸去。“不要往里挤啦,这里就有几个死人躺着啊!”
    不知是谁在嚎叫,声音像在撕裂着什么一样。
    “操你六舅,你的像伙小心点,别往老子身上挨呀!”
    “喂喂喂,你站远几步,莫把我朝前推!”
    “天爷,这是谁的断腿哇?”
    “我的乖乖,怎的一伸手就摸了一掌的血?”
    “大家静一下,静一下,正点子那里去啦?”
    就当这几成修罗场的偏殿里大呼小叫,呐喊声掺合着呻吟悲号,乱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卓飞突然抖亮了火摺子,暴跳如雷的吼叫:“龟孙王八蛋,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头和杂种,那一个叫你们闯进来凑热闹的!看看这个场面简直是混成一团了,姓燕的呢?
    姓燕的又跑到那里去了哇?”
    贺大庸目光回扫,气急败坏的叫:“不得了,这里全是我们的人,姓燕的影子不见,八成是溜掉了!”
    “大红七”的几个人到处乱转,一边惊惶莫名的喊将起来:“坏事了,老大,姓燕的不在这里啦!”
    “老大,姓燕的一定逃了,殿里没有!”
    “得赶快去追呀!老大!”
    头大如斗,面色灰败的卓飞急出满身冷汗,他嘶哑的大吼:“亮火摺子,快亮火摺子清查,我操你们这群饭桶的老娘啊!”
    贺大庸口四溅的帮着吼:“马上四面搜,有火摺子的亮火摺子,其他的人预备火把,这里没有就得搜山,决不能让姓燕的逃掉!”
    点点的亮光纷纷燃起,几十只火摺子,便照明了这间面积不大的偏殿,青红的火光摇晃着,更有些人搜向了观里其他的角落。”
    但是,那有燕铁衣的影子!
    偏殿中,遗狼籍,伤者仍在辗转呼号,血肉斑斑,触目惊心,尤其在这点点鬼火也似阴森青红光晕映幻下,越增恐怖和厉的气氛。
    海明臣坐在地下,一面替乃兄海公伯敷药包扎,一边满脸沾黏着纵横的涕泪。
    隔着他们几步远,血糊一团的海承佳体,早已僵冷!
    “大红七”已然确定燕铁衣业已突围脱走,这时,他们正在慌乱的调兵遣将分头追赶,当一拨一拨的人手匆匆离开之后,卓飞和贺大庸讪讪来到海家兄弟身边,两个人的脸上,全都流露着一种“不知说什么好”,以及“阁下如今打算如何”的尴尬与愁苦表情。
    殿角一隅,石钰依然僵立着有如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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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深沉夜何处归途
    夜暗已经笼罩了大地,尤其山野林间的晚上更是黑得怕人;这里缺少人家的灯火,没有城镇里惯有的,比较持久而普遍的照明工具,因此那一片浓郁的黑暗,就更加沉翳得化不开了。
    “虎林山”地势崎岖而又辽阔,山顶崖峰之处,偶有道观宫庵的一点星火明灭,却越发显出那种无奈的凄冷与孤伶,天上无月无星,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叫人心头起疙瘩。
    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家的眼睛全管不了多大作用,视物的差距有限--燕铁衣总算暂时求得了较为公平的竞争立场。
    由眼前那一片白雾的蒙胧,在此刻已经转成晕黑的沉翳开始,燕铁衣知道外面的天色业已暗了下来,他从逸出“长春观”外开始,便以他的“太阿剑”作为探路的引杖,就像一个真正的盲者一样,摸索着点点触触的采地而行。
    他非常非常焦急,他晓得身后追兵即将赶来,但他心里尽管着急,却快不了,他不但要留意地形的高低起伏,更须摸清方向,他不能迷失,一旦迷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也只是前行了盖茶时分,后面,已经随风飘来了隐约的人语声--其中包含了叱喝喊叫的喧嚣,兵刃的碰撞,以及,脚步的奔踏声。
    燕铁衣看不见,否则,他将还会发现那点点的火把光芒。
    任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山间的晚上,仍然有着料峭的寒意,风吹来,冷栗栗的,拂在人身上,照样能叫人肌肤起粟。
    只是摸索了这一段路,燕铁衣已然撞跌了好几次,当然他尚不至于整个摔个,仍能在脚步踏虚,或身子滑落的顷刻间站稳,可是,衣衫却已挂破多处,身上的零碎擦伤也有不少。
    他不在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有外来的袭击,因为任何动态的东西,都会带起风声,抑或使平静的空气波动,只要有这微不足道的绝小异状,便能引起他的感应,从而做最迅速最适当的防范;但他却耽心静态的事物,譬如说,现在,那里有一个坑,一道壑,一座悬崖,或是一片起伏的地形,他都不知道,而这些却全是安静的摆在那里,如果忽略了某些几乎不可发觉的征兆,便要吃上很大的苦头了。
    燕铁衣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往前走,他不知道他已走出了多还,来到了什么地方,后面的追踪者所带起的音响仍然时续时辍,而且方位不定,一时在左一时在右,或许隔得很远,或许也就在附近;隔得较远的时候他仍照旧往前摸索,来近了,他便就地隐伏下去。
    从来没有像这样充分的运用过他的官能感觉,他仔细的聆听,用鼻子闻嗅,以肌肤的细微触觉来判断四周的事物,甚至他连汗毛的颤动,发梢的吹拂也极度敏感,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太阿剑”探路的功效。
    燕铁衣一向明白眼睛的功能是如何重要,但是却从不知道竟然重要到这等地步,缺少了视觉的痛苦,简直不啻失去了大半的生命,非但彻底影响了半身的安全,更严重妨碍了生活的规则,生存的本能。
    一个视力如常的人,将永远难以想像失明者的世界是如何悲惨,看不见蓝天白日,青山绿水,看不见花草枯荣,万物滋长,看不见有形的一切;那百丈红尘,那铜罄黄卷,那亲人的笑靥,芸芸众生的相,完全隐融进一片无边的黑暗或晕蒙中,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模样也看不见,只能凭着触摸,凭着想像,而这却又多么隔阂,多么不切实际,又多么遥远。
    燕铁衣总算深刻领受了这种痛苦,品了这种悲惨,尤其是,他在完全体验了这些之后,尚得在此种煎熬之下,艰辛的逃命!
    天下之大,眼瞎目者尽多,可是,他们不见得都要在眼瞎目之后,还得费尽心力的在四面楚歌之下,亡命于荒山野岭吧?
    燕铁衣如今遭到的是双重厄运--一个失去光明的人,一个强仇追杀之下的奔逃者!
    他生平承受过许多艰险,许多次危难,但无可讳言的,这一遭,可算得上最惊心动魄的了。
    也不知来到了一处什么所在,燕铁衣觉得这里的山风似乎刮得较为强劲,他刚刚伸出“太阿剑”往前试探,风声里,已突然传来另一种声响--人在急速奔掠时的衣袂飘动声!
    于是,他立即扑地侧翻,这一翻滚,背上与胁间的伤口又痛得他全身抽搐,几乎把一口钢牙咬进了下唇!
    他感觉得到泥土的气息,草梗的芬芳,是了,草梗的芬芳,有几茎草梢磨娑着他的面颊,痒兮兮的,但他屏息无声。
    衣袂震响越来越近,他躺在那里默默聆听--大约有十几个人,而且都是颇具武功根底的练家子。
    他可以听到他们来到附近,也听到他们的行动逐渐慢了下来,像是经过了一番搜索,那些人就在那边不远处站住了,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不用再往前去啦,下面是个小坡,一目了然,鬼影子也不见一个,那来姓燕的踪迹?”
    另一个粗吐的嗓门叹了口气:“卓老大这一次可真不会笑了,临来之前,除了召集他自己的百多人手之外,又将『长山双雄』、『南淮五义』、『牛犊岗』的白氏兄弟,及『范家堡』的范门四杰全邀了来,就在『长春观』,这些伙计们便死的死,伤的伤,叫姓燕的摆平了一地,如今只剩下『鹰岭七煞』以及我们『青鹤教』的一干兄弟,唉,才一上阵,八字不见一撇,业已去了大半江山啦,这算是什么场面?”
    尖细的声音又道:“曲大哥,咱们『青鹤教』就是咱们『青鹤十英』这十个『护坛』,在替全教抗大梁,教主一下子会派了我们来,可也真是担待了极大风险呢。”
    那曲大哥沉重的道:“姓卓的许了教主不少好处,他与教主又是老交情,于公于私,教主也推拒不得,主要的是教主认为姓卓的这次算计燕铁衣的手段十分周密,百无一失,他不须顾虑后果,这才答应派我们前来帮场!”
    另一个鼻子像是不透气的闷窒口音插了进来:“但眼下情势大变,完全不是当初预料的那么回事,万一姓燕的走脱了人,咱们固然不妙,教主也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啦。”
    曲大哥沙沙的道:“我这就正担着莫大的心事,姓燕的若是能够走脱,往后我们大伙可也别再想混了,『青鹤教』不散伙也得散伙了,姓燕的一向有能耐,但谁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厉害法,真叫人不信,一个招子失明的人,居然仍有这等的高强本领……唉!”
    尖细的声音也似是带着黯涩了:“『海氏三妖』算是我们这次对付燕铁衣的有力奥援,如今海老大受创不轻,海老二也挺了,只剩一个海明臣还是囫囵的了,能否撑得住场面,也实在不敢乐观。”
    那曲大哥像是发了会子楞,方才有气无力的道:“原木那『海氏三妖』几乎就要得手了,明摆明显的场面嘛,姓燕的眼看着使得栽跟斗,谁知道他就有这么邪法,居然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反败为胜,不但占足了上风,更将『海氏三妖』摆了个四平八稳,说起来,叫人心寒……”
    窒闷的嗓门又插嘴道:“海老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等可怜生的,倒和他先前的狂态横像完全不同了!”
    曲大哥哼了哼:“手足情深嘛,他们对外人固然怪诞狂妄,但他们彼此之间却是亲兄弟,一旦有了折损,怎不伤心?这根本毫不足奇。”
    咳了几声,尖细的声音接着道:“我看海老大海老二的样子,对姓燕的业已恨入骨髓了,他两个一提起姓燕时的那种怨毒痛恶,咬牙切齿之状,看在别人眼里都免不了打寒噤!”
    曲大哥沉沉的道:“这是一定了,弟仇兄报,兄耻弟雪,何况其中尚有一条性命的血债?如果姓燕的吃他们追上或围牢,海家兄弟必然豁死拚命了。”
    那窒闷的口音道:“据海老大海公伯说,姓燕的也挂了彩啦,而且相当不轻,如今他双目失明,身负重创,又在这昏天黑地的深山荒野里,我看他能否逃脱颇有问题,更莫说他此刻所遭的罪了!”
    曲大哥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点,口气也扎实了些:“赵五弟说得不错,这里地形复杂,崎岖险峻,非但莽林幽深,坎坷起伏,更且漆黑一片,莫说姓燕的瞎着一双眼,就连我们也难得摸清方向,他的确很不容易逃出我们大伙的追杀!”
    尖细的嗓门道:“我们一共分成五组追撵姓燕的,而且大家都搜寻得相当仔细,姓燕的也不可能逃得太远,曲大哥,我看,我们的希望还相当大!”
    那曲大哥彷佛在端详地形,他忽道:“走,哥儿们,往侧北方再搜!”
    步履声响起,他们又像来时一样快,匆匆移向侧北的方位。
    伏在地下草丛掩遮着的燕铁衣,直等那批人走远了,方才谨慎的自地下站起,他深深嘘了口气,静静的倾听了半歇,然后,他伸出探路的“太阿剑”,敲敲点点的走下了这片微倾的小坡。
    “青鹤教”那干认凶们所说的话,他听得十分清楚,心里有着愤慨,也有着忧虑,另外还有点自嘲的嗟叹--这个“青鹤教”,他甚至不曾闻过名,想是江湖上三四流的稀松组合之属,但眼前,这个三四流的稀松组合居然也大马金刀,煞有介事的“迫杀””起他来了,而他不是别人,却是名震天下的枭中之霸!
    这可真是一种讽刺,一种讥诮,那两句俗话是谁说的来着--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如今,他不就正是这样的被描述着么?
    非常迟缓却非常小心的,他下了这片小坡,一涉一步往前挨着--边在摸索中前进,他一面耳听着每个方向所传来的任何一种声音。
    荒野里,石虫鸣,有风拂,有草动,有不知什么小动物窜掠惊跃时,所带起的细碎声响,另外,尚有树叶枝在轻轻摇晃时,所传出的簌簌声。
    前面,该有一片林子。
    因为那阵簌簌声颇为密集,不是单株或两三棵树木所能汇合成的音响。
    燕铁衣茫然的眼睛往前凝视着,他一脚高一脚低的朝林子的方向走去,他走得踉跄而吃力,但他希望这片林木能够供给他暂时的掩蔽。
    林木的气息总是清新而带着那种夹生的,芬芳的,而且有一股森凉阴寒的感觉,燕铁衣一进来,便已知道他抵达了;用手抚摸着粗糙冷湿的树干,他晓得这片林子的密度不会太疏,除了枝叶摇晃的声音更为清晰外,这里的树干也相当古老了,大凡有着如此年代的树木生长之处,它的左近也多是林木丛生的……
    也只是刚刚喘了几口气,他已突然听到林外左边的另一个方位,有着疾劲的衣袂飘扬声,与物点掠空而过时所带起的风声传来!
    燕铁衣立时攀树而上,摸到一条横虬的枝拳缩着坐下,他的脸颊紧贴在树干上,“太阿剑”斜斜倚在肩头;林子里很黑暗,燕铁衣明白一点,他看不见对方,但对方若想发现他,几乎也是相等的困难!
    有人扑进了林子,听声音,约莫也有十几个。
    在燕铁衣雾翳般的视觉里,忽然映显出略略泛着晕黄的光亮,好像透过混杂的水晶厚片,去望向远处的一团灯火一样--糊而颤动。
    他隐在树上,毫无动静,他晓得这是有人亮起了火把的原故。
    于是,第一个传入他耳中的声音便是卓飞的:“操他的老娘,燕铁衣莫非真个化成一溜烟飘走了?”
    回答的人是贺大庸:“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必然逃不远,这鬼地方可供藏人之处甚多,天色又暗,姓燕的随便一躲,我们便不容易发现他了!”
    卓飞气咻咻的道:“后山北麓我们几乎全翻过来了,也没见姓燕的鬼影,他还能跑到那里去?”
    贺大庸乾咳一声,道:“说是搜得仔细,实则也不尽然,天太黑,谁知道他藏在那个不为人见的角落里?我们反覆的搜寻,至少也能吓阻姓燕的不敢往外闯,等天亮,看得清楚些了,我们再重来过,包能把他拎出来!”
    卓飞暴燥的道:“娘的皮,上百条两眼明晃晃的大汉,居然比不上一个瞎子灵光,说起来就是一肚皮窝囊,真叫人从心底冒火三丈!”
    贺大庸宛似在打量着林子周遭,他低声道:“卓老大,你可别学海家兄弟那样鲁莽,他们两个简直疯了,顿着十几个人漫山遍野的跑,一边找,一边骂,一边骂,一边咒,凶神恶煞似的活脱两个癫痴,像这样那能找得着姓燕的?人家还不早就闻声隐藏起来啦?咱们慢慢来,一段一段的搜,总是希望比他们大些!”
    跺跺脚,卓飞不耐烦的道:“我是怕夜长梦多,万一吃姓燕的溜掉,我们就全惨了!”
    贺大庸忙道:“稍安毋躁,你也不想想,这个地方形势如此个崎岖法,姓燕的又不熟,天光恁黑,我们明眼人都没『则』,他瞎了一双招子,又能摸出几多还?我敢说今晚若找不着他,明天一定圈他个稳的!”
    卓飞咬着牙骂:“燕铁衣这一次可算狗运亨通,叫他押对『宝』了,我们他娘的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搞得人财两去,如果擒住了他,看我不生啖他身上的肉!”
    唏嘘一声,贺大庸也恨恨的道:“我的二徒弟叫他蹋了两脚在胸口,人是没死,却也去了半条命,这果是歹毒,一提起来,我这满心的怨愤,便涨得眼都泛红!”
    卓飞火辣的道:“你还只是伤了个徒弟,『海氏三妖』却已死了人啦,海公伯也落了个半残,我们请来帮场的『长山双雄』、『淮南五义』、『牛犊岗』白家兄弟,『范家堡』范门四杰也落了个伤亡狼籍,一团凄惨,我还不知道事后怎么向他们的友侪家人,或师门亲朋去说;此外,光我们自己手下已损失了近二十名!”
    贺大庸呐呐的道:“真是劫数啊,娘的。”
    卓飞哼了哼,道:“还幸亏石钰在这里,没放件走,这个狗娘养的『鬼手郎中』正好派上用场,替我们救治伤者,清理善后,要不,尚不知犹再死上若干呢!”
    醒了醒鼻子,贺大庸道:“对了,卓老大,你到底要不要把石钰的儿子还给他?”
    冷笑一声,卓飞道:“不摆平这档子事,不将燕铁衣弄到手中之前,他想也不用想,老子叫姓石的跟着走,正好可替我们负担医疗教治的工作,他儿子在我们掌握中,任他如何不情愿,也只好缩头凑合了!”
    贺大庸道:“有道理,姓石的儿子在我们手中一天,他就得俯首从命的替我们出力一天,他对他那宝贝儿子可看得比自家的老命还重!”
    狞笑一声,卓飞道:“要不,他能这么老实的听使唤?”
    贺大庸冷板板的道:“如果他还看得清楚,就应该死心塌地替我们卖命才是,他也不想想,若是姓燕的得出生天,第一个挨刀的就是他,我们还得排在他后头呢?”
    卓飞嘿嘿笑道:“这个卖友背义的罪名,姓石的一辈子也抛不掉了,他想活命,想得回儿子,就必须让我们拴着鼻子走,否则,他是永也别想抬头啦!”
    忽然,一个急切的声音从林子那一头传来:“当家的,当家的,在这头还有处人家哩,孤伶伶的一幢木屋,就在树林深处……”
    微“噫”了一声,卓飞恶狠狠的叱喝:“别嚷,万一姓燕的在那里,被你这一叫也就惊走了!”
    那边发声的伙计又奔近了几步,急促的道:“是不是要掩过去探探?当家的,我看那幢木屋相当可疑!”
    卓飞像在抄扎衣衫,边气吼吼的道:“马上把散在林子四周的弟兄聚集起来包抄过去,叫他们隐着点别打草惊蛇,一有情况,就发射火箭,召集其他四组人马会合!”
    接着,卓飞又放低了声音:“贺大哥,『那玩意』带着了?”
    贺大庸似是轻轻拍下拍什么东西:“这还能少得了?”
    于是,衣衫擦过枝叶草丛的“悉索”声响起,卓飞与贺大庸显然也离开了附近。
    树的横枝上,燕铁衣隐伏不动,他就像是这株树木的一部份似的,那么牢靠又那么坚实的附在那里。
    他判断,不用多久卓飞他们就会再转回来,因为幽林深处的那幢木屋里,自然不能找到他,而卓飞一干人是不会浪掷时间的,现在,时间对他们来说异常珍贵。
    拳曲着攀附在横枝上的燕铁衣,这时又不禁在回思方才卓飞所说的一句话--他问贺大庸“那玩意”带来了没有?燕铁衣在揣测,卓飞口中的“那玩意”不知是指的何物而言?
    他在静静的思量着,没有多一会,果然又听到了“悉索”的衣袂擦动声,轻沉沉的脚步声以及隐约传来的咒骂及抱怨声。
    这一次,卓飞他们经过树下并没有停顿,一行人像是气冲忡的在往外走,卓飞的声音扬得老高的在发着牢骚:“真是晦气,那幢木屋与居然只住着一个瘸了条腿的老废物,我们却还如临大敌般团团包围了屋子屏着气往里闯,奶奶的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贺大庸的声音在安慰着卓飞,渐去渐远:“谁也不知道那屋里缩着个什么人嘛,我们在未弄清真相之前,当然要打算着姓燕的也窝在里头,小心点总没有什么不好……幸亏姓燕的没找上那个地方躲藏……空荡荡道一间破屋一眼就看到底。”
    等他们去远了,在四周一片深沉沉的寂静中,燕铁衣仍然隐伏不动,直到他确定已不会再有人转回来,方才小心翼翼的溜下树干。
    燕铁衣思虑了片刻,终于咬咬牙,用他的“太阿剑”探路,一步一步,蹭蹭挨挨的朝着先前那些人进探林中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便是那幢子木屋。
    人人都有一种错误的心理,他们往往认为已经找寻过的地方,就不会再有找寻的必要,如果这地方不适于某样特殊的作用的话,则便更没有注意的价值了,燕铁衣即是利用对方可能具有这种想法,偏偏搜向了那幢木屋。
    那幢林子间的孤伶木屋,卓飞等人业已搜查过,而且也知道木屋里不是个适于隐藏形迹的所在,因此,如非他们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好找,或者突然脑筋转了弯,他们是极不可能再回头来重搜一遍的。
    燕铁衣目前的处境非常危殆,更且无奈,他没有法子走出“虎林山”之外,更没有法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摸索到“楚角岭”,何况,背后的追兵又锲而不舍的迫得这么紧?他再三斟酌,唯一能达成他离开此处的方法只有一种--找一个可以陪伴他,并指引他的人!
    这个人当然不容易找,而且便算找着,也不一定就能够靠了此人的指引而安然脱险,但,却总要比他自己这样毫无把握的摸索要有希望得多。
    一个盲者,在陌生又险恶的地形里,四面危机四伏,虎狼遍布,那等的险况与窘态是不能想像的,要求生存,除了期冀奇迹的发生,便有赖于自己的信心,毅力,以及无比的勇气了。
    而人的信心,毅力,勇气,加上强烈的求生之欲望,和奇百的发生,也有着极大的关连,幸运大多只降临在不屈不挠,不向命运低头的强者身上。
    燕铁衣相信这个,所以,他便鼓励着自己创造奇迹。
    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他终于感触到了一些什么--一些乾燥的木质气息,一些油烟熏柴的余味,一种只有人住的地方,才会有的各式复杂的,并不好闻的味道,像是人身的汗臭衣垢的腥膻,残羹剩余的馊酸,被褥用具的腐霉味等等,另外,尚有一点静静的温暖。
    他判断,业已来近那幢木屋了。
    谨慎走近,燕铁衣摸索着找到了木屋的前门--手的触觉告诉他,那是一扇因陋就简,摇摇欲坠的几扇破木板钉就的“门”;文雅又温柔的,他敲了敲,待一会,又较为用力的敲了敲。
    “谁--谁呀?”
    是一个苍老的,沙哑又微带惊恐的声音轻颤着在问。
    燕铁衣非常平静的道:“请开开门,外面是一个需要你帮助的善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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