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中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一章定如山侵掠如火
    燕铁衣抿抿唇,道:“那是一柄『子锥』非常歹毒的兵器,但姓贺的却难以伤你,因为我在这里!”
    朱瘸子惴惴的道:“你没看见先前他们那种模样--一个个把以眼核瞪得牛蛋般大,咬着牙,裂着嘴,扯歪了脸,都好像要吃人一样,真叫凶恶。”
    燕铁衣道:“模样凶没有用,老哥,得要本事好才行。”
    吞了口唾液,朱瘸子道:“小哥,方才,你好威武,动作恁般快法,就像飞似的出手,又奇又玄又准,百发百中,千变万化,几乎只要你一动,他们那边便有人躺下来了!”
    燕铁衣低沉的道:“是你指点得好,老哥,我不是故意捧你,我讲的全是真心话,若非你多次及时指引,传警示变,使我能以快速应付,老实说,这一场火拼的胜负如何尚难预料!”
    朱瘸子闻言之下,又是腆,又是喜悦,又是惶恐的道:“呃,小哥,是这样么?我,我真的帮上了你的忙?我还能派上用场?”
    点点头,燕铁衣道:“一点不假,老哥,这一战多亏了你,否则,至少我不可能予对方如此重创,而且我自己怕也要负更重的伤了。”
    朱瘸子这才想起了什么,他急道:“小哥,你可是又挂下彩啦?”
    燕铁衣道:“几处皮肉之伤,没什么大影响。”
    吁了口气,他又接着道:“倒是你方才的表现,老哥,却颇出我的意料,你像是一下子豁开来了,那么大胆又那么豪壮的出声指点我,不仅勇敢,更且夷然无惧--说句粗点的话,你似是突然发了性,发了狂了。”
    窘迫的咧咧嘴,朱瘸子道:“我在你和他们的恶斗中,越看越觉得愤怒,越看越感到有股火气在冲冒--身子里就像在鼓涨发热一样,我也不知道怎的,猛古丁的便什么都不觉得怕了,不怕杀人,不怕流血,不怕刃口子挥闪,我只有一口气,一口不平的气。”
    笑笑,燕铁衣道:“你做得非常好,连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好!”
    忽然又叹口气,朱瘸子道:“但这股子『气』也只有一阵,等那姓贺的凶神恶煞般追过来,要加害于我的时候,一下子我就怕了,不但怕,更且寒进了心窝,自己也不知怎的便号叫起来,不久前的那种狂性,顿时就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唉,我总是我,一个糟老头子,一个没没无闻的残废樵夫,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要失望,老哥,人性中任是谁也包涵着勇敢与怯懦的本质,只是表现的方式与时机不同而已,你能有先前的成绩,足证你的身体里一样流循着正义无畏的血液。”
    朱瘸子惊喜的问:“当真?”
    燕铁衣道:“不错,你确是这样。”
    忽然又了气,朱瘸子呐呐的道:“可是,后来我怎的又怕了起来?”
    燕铁衣温和的道:“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并不具有自保的能力,二是你到底没有受过这一类环境的磨练,老哥,一个武士知道如何抗拒敌人,一个忠臣明白在何时能以身殉国,因为他们便是在那样的处境里成长,你的圈子里没有人教你这些忠义之道,而你却在某时表现出来,这已是不易之事了!”
    朱瘸子害羞的笑着道:“我还真不知道我自己有这么的好法呢!小哥。”
    燕铁衣道:“你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这当的机会让你察觉而已。”
    搓搓手,朱瘸子目光一转,又突的跌回了现实,他背脊一阵泛凉,不禁又惶惶然的道:“对了,小哥,我们不趁时逃走,还等在这里做甚?”
    燕铁衣道:“他们仍包围着我们,我也正好藉机会歇口气,我已有点困乏了。”
    朱瘸子忐忑的道:“但……如果他们另外的帮手赶了来,情形不就更糟了?”
    燕铁衣沉默了一会,方始低沉的道:“我说出来你不要怕,老哥。”
    心头跳了跳,朱瘸子嘴巴有些泛乾:“小哥,你有什么事不妨明讲,怕也只有怕了--横竖到了这步田地,你穿鞋我赤脚,你都能挺,我还说什么呢?”
    燕铁衣缓缓的道:“我故意等着海氏兄弟来,然后让他们吊着跟着下去,说不定我那『好朋友』也会在稍停后赶到;我有两个目的,一是找寻机会把这窝子畜牲一一歼杀,二是我要问问我那『好朋友』,我的眼睛还有没有希望?”
    呆了呆,朱瘸子道:“我不懂!”
    燕铁衣道:“本来我一直想逃,一直渴望脱离他们的追搜,但现在情形有点改变,老哥,你已经可以给我很大的帮助,可以做我的眼睛,你使我在劣势中扳回了许多优势,我不否认,我原来对你的信心不高,但刚才的一战,你已使我大为增强了对你的信念,他们已不再做早时那样对我俱有绝对的威胁了,我反抗的机会业已加大了很多。”
    舐舐唇,他继续说下去:“那些人放不过我,我也同样饶不了他们,仇与恨乃是相对的;所以,我虽说处境仍然不利,原则上依旧需要奔逃,但我却已自信可以反击他们,因此,我等待他们会齐,我们一路引诱他们追下去,伺机加以歼杀,而越接近我的地头,离开这『虎林山』越远,他们的优势便将逐渐消失了,我宁肯眼前多受点危难解决他们,不愿将来劳师动众的去找寻他们,最佳的了断方式是此时了断!现在你懂了么?”
    朱瘸子喃喃的道:“我想,我已比刚才多了悟一些了。”
    燕铁衣阴沉的:“而我期待我的那位『好朋友』来,如何向他报复且不去说,主要的,我要明问他,我的眼睛是否仍有复明的希望?你奇怪我为什么这样对待我的那位『好朋友』?为什么对『好朋友』有这样的措词?我告诉你,老哥,因为我的眼是被他弄瞎的,我这一切的灾难,也是他所引发的。”
    朱瘸子恐怖的道:“那……他真是你的『好朋友』?”
    点点头,燕铁衣道:“还是最要好的一个,否则,他怎能将我骗来了此地,挖好了坑等我自己来跳?”
    抖索了一下,朱瘸子道:“老天爷,这尚成什么世道?”
    燕铁衣萧索的道:“所以,我曾告诉过你,江湖上有许多事情的发生,是局外人认为永远不可能的,但却往往就发生了……人一世间的道德规范相同,也一样约束了江湖中的人,甚至更为严厉,可悲的是,偏在这个圈子里,有些藐视或不习惯这种约束的奴才存在!”
    朱瘸子不安的道:“这些人会是什么结局呢?”
    燕铁衣唇角那一抹笑容冷酷得像带血:“非常可怜可哀的结局,老哥,江湖中对这种人的惩罚,比诸民间一般的行道更为严苛,更为狠厉。”
    不自觉的有一股冷悚的感觉泛起,朱瘸子不敢正视燕铁衣那张在此时看去冷凛又萧煞的面容,他惶恐的道:“你打算对付你那位『好朋友』了?小哥!”
    燕铁衣低下头去,半晌,方始怆然道:“再看吧!”
    朱瘸子迷惑的道;“小哥,你却又好似不忍?”
    心腔微微痉扭,燕铁衣苦涩的道:“我是不忍。”
    朱瘸子茫然问:“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轻叹一声,燕铁衣道:“友谊同情感……培养到这样的深厚程度,乃是经过许多心血,漫长的岁月,无数次的谅解与容让积叠成的结果,这同世上任何事物一样,建立不易,毁之却易,抹煞掉这样的一份情谊,与其说是报复,毋宁说是痛苦!”
    朱瘸子没有吭声。
    燕铁衣又幽幽的道:“人活在世上,一生中难得交到几个真正推心置腹的知己,用了偌大功夫,尚须机缘,才能交到的挚友,却在瞬息间失去--而这『失去』的行为更由自己促成,那等悲痛,就更难以言传了!”
    朱瘸子辞不达意的道:“小哥,想那必定是不好受的。”
    燕铁衣艰辛的道:“不亲身经历,实难体会其中的滋味,唉!”
    于是,朱瘸子又觉得接不上话碴了。
    包围在四周,监视着他们的卓飞等人,这时也查觉出情况有些古怪起来,照常理说,燕铁衣正该借此机会突围才对--在他们想像中,燕铁衣纵然不一定能够如愿,至少也比再拖延下去的希望来得大,但燕铁衣却仍然不逃,更且好整以暇的在与朱瘸子娓娓阔谈,形态竟是如何的悠游自在!
    喃喃的,贺大庸道:“奇怪,姓燕的怎不打逃走的主意?”
    卓飞也满头雾水的道:“还好像清闲得很哩,同那老瘸子聊得怪有兴头的,你看,他两个笑得那股洋洋自得多有劲,他们不似身在重围之中,命在旦夕之际,反倒像在后花园里叙契阔了。”
    贺大庸狐疑的道:“我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卓老大,你以为呢?”
    卓飞迷惘的道:“不大对劲当然是不大对劲,因为这出乎常理嘛,但是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呢?”
    眯起了那双黑豆粒似的鼠眼,贺大庸若有所思的道:“姓燕的不急不躁,像在等待什么,又像有恃无恐……他好像不大在乎我们,他的样子半点也不紧张……他不怕和我们对耗!”
    骤然--贺大庸身子一震:“卓老大,姓燕的明明知道我们援兵即来,他却不慌不忙,有说有笑的在这里耽着,一不思图逃之计,二不对我们戒备防范,莫非……寞非他心里有数,认为我们的援兵不会来了?”
    大吃一惊,卓飞差点跳将起来:“这……这……这怎么可能?”
    贺大庸脸上泛青的道:“可是,事实上我们其他两组的人马确然尚未到来啊!而计算时间,他们更是爬也该爬到了,怎会耽搁这么久?”
    顿时汗如雨下,卓飞的声音也发了抖:“贺大哥……该不会是……不会是他们真个叫姓燕的给坑死了吧?”
    像透不过气来似的粗浊喘息着,贺大庸挣扎着道:“我……想……不该这么……容易吧?”
    举眼望了望周遭仅剩下一半不到的那干手下,又看了看在现布成的这个疏疏落落的包围圈,卓飞不禁满怀凄凉,一腔冷悚,他恐怖的道:“如果,如果连海氏兄弟也完了蛋,我们就更没有指望了,贺大哥,光凭我们,是无法制伏燕铁衣的,我们业已试过多次啦!”
    贺大庸也心惊胆颤的道:“这是怎么回子事?火箭信号发出这久了,却连鬼影也不见来一个?总不会真的被燕铁衣摆平了吧?姓燕的瞎眼摸黑,岂有此等能耐?”
    卓飞舌头打着结道:“说信我也不信,可是……可是这么久了,怎的不见人来?他们没来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呀……贺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贺大庸强自镇定道:“会不会有什么事把他们耽搁了?”
    连连摇头,卓飞道:“不可能……眼前还有什么事比擒杀燕铁衣更为紧要的?”
    贺大庸的眼皮子跳了跳,惴惴的道:“那……那他们果真都栽了?”
    跺跺脚,卓飞急躁的道:“我就是在问你呀!”
    贺大庸失措的遭:“我一时也失了主张,卓老大,这事透着玄,姓燕的扬言谋害了孟老二与任老四,却并未表示他连海氏兄弟也坑了,说不定他说的是真话,孟老二与任老四着了他的道,而海家兄弟尚安存着,这样一来,我们仍有指望。”
    哼了哼,卓飞不悦的道:“你怎能相信这小子的话?他岂会在我们面前吐露真言?我看他完全是胡说八道,故意恫吓我们,我们『大红七』的弟兄就如此好吃的?”
    贺大庸忙道:“卓老大,我和你一样希望他是在胡说八道,我也不相信孟老二与任老四是栽了跟头,不过,他们为什么至今还不赶来相助?这却是个叫人不能不怀疑的闷葫芦呀,这种事不该发生才对!
    双手紧握,卓飞突然煞气盈眼,他像激发了什么兽性一样,粗暴的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冲上去和他拚了!”
    贺大庸急切的道:“就只我们?现在?”
    卓飞切齿道:“不错,就只我们,现在!”
    连连摆手,贺大庸赶紧道:“卓老大,万万鲁莽不得,事情真相如何尚未弄清,我们何妨再略待片刻,等上一等?甚至派人去找也行,总要搞个明白,否则一旦冒失动手,再落个一败涂地,不仅徒损实力,便是援兵赶来也无济于事了!“卓飞气冲牛耳的号叫:“我顾不了那么许多,贺大哥,我受不了这种腌酸气,不管你怎么想,你动手不动,我是说什么也要同姓燕的拚个死活!”
    贺大庸又急又气的瞪着眼道:“这是干什么?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以为我姓贺的是个有头无尾的人么?我们哥俩有着二十余年的深交,又是拜把子兄弟,我既从开始就豁上这条老命来帮着你报仇,岂会到了这等关头反倒迟疑不前之理?我们业已是一条命,一条心,干什么也是两人一伴,我怎能让你独自去冒险而不管?卓老大,我完全是一番好意,阻着你,也是为了不让你上去栽斗,难道说,我就不恨,我就不想收拾姓燕的么?”
    卓飞听了这一番话,多少较为冷静下来,但却得为沮丧的道:“贺大哥………唉,不是我毛躁,也不是我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利害,我实是不下这口乌气!“贺大庸阴着脸道:“谁又得下呢?但总不好明着把老命送上去,你晓得,我们全不是他的对手。”
    卓飞掂了掂手中的“熟铜人”,他正想说什么,忽然间,站在最左边的一个汉子已猛的跳了起来,兴奋的扯开喉咙大叫:“当家的,当家的,海氏二位爷来啦,带着他们那一组人来了哇。”
    贺大庸双眼顿亮,他像个受尽欺凌的小孩子突然见到家里的大人一样,又是喜悦,又是激动的嚷了起来:“你们不要乱动,注意圈紧了,海氏兄弟一到,姓燕的包管插翅难飞,除了认命也就只有认命啦,哥儿们,端等着拿人就行。”
    卓飞急切渴盼的望着那边,呼吸迫促:“天爷,他们总算来了,晚了点,好在却不太晚。”
    往前走了几步,贺大庸的表情似在感谢着某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来得好,来得好,真是『及时雨』啊,这更是一阵救命的『及时雨』!”
    就在他们这样振奋的翘盼中,那边的草丛杂树掩遮里,十几二十条人影已经纷纷窜出,为首的两个人,赫然正是“海氏三妖”中的海公伯,海明臣!
    跟在他们这些人后头的,却是表情晦涩,形态憔悴的“鬼手郎中”石钰。
    海公伯的左手包扎着厚厚的白布,白布外层,犹浸印着淡淡的血水,他那一张有如骷髅般的乾枯黑脸,这时却浮现着一抹隐隐的灰白,他的眼眶肿胀,眼球发红,呈现得那原本便凶恶凌厉的眼睛更透着一股怨毒暴戾的形色,他的右手,那只粗厚奇大的右手上,紧紧握着他那只巨号的“幻刃箫”。
    海明臣在他身边,用“阎王笔”拄着地,这个“海氏三妖”的老二神态疲乏,表情萧索,脓黄泌油的面孔透着铁青,厚嘴紧抿,整张脸的肌肉绷扯得朝横里去,细眉竖着,细眼圆睁,扁平的鼻子便更往天上蹶了。
    有些畏缩,更有些萎顿的石钰显见这一夜来也不好受,他的双目黯淡无光,脸皮松懈,软软往下垂塌,睑上的气色极其灰败,那隐约的纹褶彷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更深更密了,他走路的姿态似是沉重万钧,他像是拖着脚步在行动,那股子儒雅安闲的气度,早已消失殆尽了,现在,他宛若一个苍老,颓唐,满怀愧疚的负罪者!
    一见帮手到来,卓飞首先忍不住快步迎上,急虎虎的叫:“海老大,海老二,你们可来了,真把我们急死啦,姓燕的业已被圈在这里,早就发出火箭信号通知你们,怎的却搞了这么久才来?害得我们都暗里捏着冷汗,还以为出了什么纰漏哩!”
    贺大庸也精神抖擞的道:“真是皇天保佑,好歹你们总算赶到了,要不,这付烂摊子就难收了!”
    一双肿涨的三角眼死死盯着那边圈子里的燕铁衣,海公伯的声音缓缓自齿中迸出:“你们没有把姓燕的畜生杀掉,很好,他是我们兄弟的,我们要用我们的方式来对付他,慢慢的,零零碎碎的来对付他。”
    海公伯说话的声音很沉很慢,但是,那种至极的仇恨,深刻的怨毒,却是冷酷的,坚决的,阴森而又无可抑止的,就连一边的卓飞与贺大庸,也不禁觉得自心底泛起了一股凉意。
    海明臣左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生硬的道:“他就在那里,阿大,我们上吧。”
    卓飞忙道:“二位,好不容易等到你们赶来,这一次可万万大意不得,只要一动手,就必须把姓燕的解决,不能再由他逃脱了!”
    细眼一翻,海明臣道:“什么意思?”
    卓飞赶紧道:“我是说,如今力量齐聚,为什么不一起上?这样一来,也比较有把握些!”
    贺大庸也连连点头,道:“不瞒二位说,在你们尚未抵达之前,我们业已与和姓燕的拚过几场了,各位看看吧,除了落得死了一地的人,对姓燕的半点『则』也没有!我们根本便迫不进去,连青鹤教的『青鹤十英』也折损的一个不剩!“海明臣的眼皮子一扯,猛然大吼:“通通闭上你们的臭嘴,我们来晚了是不错,但你们以为我们是在寻乐子么?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与阿大带着人远淌到『虎林山』前出搜寻去了?
    我们尚安插了一个人在『长春观』附近注意动静,你们的火箭射起,那守哨的人还得有时间奔到前出来找我们,我们更得有时间赶来才行,我兄弟劳累一夜,眼皮子都没合一下,山前山后几乎踏遍了这附近地面,刚一沾脚,你们却冲着我兄弟吐什么苦水,丑表功么。”
    呆了呆,卓飞也冒了火:“海老二,你说话最好斟酌点,我只是向你说明这里的情势和建议制敌的方法,谁也没讲你别的什么,这也算吐苦水表丑功么?”
    贺大庸也忙道:“是呀,我们并没有指责各位晚来有什么不对哪!”
    海明臣狠厉的道:“卓飞,你不服气么?”
    卓飞脸色大变,愤怒的道:“海老二,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敬重你,却不是含糊你,对你一让再让,你倒想骑到我头上来撤尿啦?我服气不服气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冷森的一笑,海明臣道:“在我情绪如此恶劣的时候,卓飞,你小心别弄毛了我,否则,我翻下脸来先找你开刀!”
    气得全身发抖,卓飞大叫:“海明臣,你吓不了我!”
    急忙拦在中间,贺大庸急得满头大汗:“唉,唉,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强敌当前,大家的处境都是恁般艰险,那一位身上也背负着一笔血海深仇,正该同舟共济,一心杀敌雪恨才是,怎的自己人反倒内哄起来!大家全息息怒,唉!此情此景,彼此的心情都坏,肝火全旺,大家容让一点,冷静一点,不就没事了么?”
    卓飞沙哑的叫着:“娘的,姓海的抓了一个人就这么阴阳怪气,我找人发熊,我他娘的前后六个把弟死得一个不剩,又找谁诉冤去?有种别冲着自家人来,是汉子就该找那债头去讨债,仇人就在跟前,光站着叱喝管个鸟用?”
    海明臣脸包青中泛紫,双眼闪动着淋漓血光,他蓦地厉喝:“卓飞,我先对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臭嘴,再活剥燕铁衣的狗皮!”
    正在劝阻的贺大庸急得打躬作揖,尚未及开言,一侧的海公伯已阴沉的道:“明臣不要造次--现在不是和他们争执的时候,等解决了姓燕的,彼此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再抖开来结算也不晚!”
    海明臣收势退后,幸幸的道:“看在我阿大份上,要不然--。”
    两声惨厉的号叫就在这时传来,他们急忙移目望去,正好来得及看到两个手下抛起半空,洒着蓬散的鲜血落下,前面草晃枝摇,燕铁衣与朱瘸子已出去了百步有余!
    卓飞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将起来,直着嗓子怪叫;“逃了--姓燕的逃走了,快截住他呀!”
    一条人影冲天飞起,在空中猛一伸展,又暴泻出七丈之外--那是海公伯。
    紧跟着,海明臣也急掠而去,还大喝:“你们还不快?”
    于是,卓飞,贺大庸,率领着其余几十名大汉衔尾迫上,一边奔跑,卓飞一边低促的问:“贺大哥,姓燕的这是一种什么阴谋?”
    腿上使力前奔,贺大庸忙道:“你是指啥?”
    挥了一把汗,卓飞抗着他的“熟铜人”在肩上:“我是说--姓燕的为什么先前不跑,却要等到海家兄弟到了才开始跑?”
    目注前面时隐时现的两条影子,贺大庸也纳罕的道:“这个,我也搞不清楚他是在弄什么玄虚!”
    猛跃四丈,卓飞喘着气道:“我有个感觉,不管姓燕的是在弄什么玄虚,骨子里决不是好路数则可断言!”
    点点头,贺大庸道:“一定的,卓老大,我们要防着了!”
    回头朝后头一望,卓飞不禁有气,他那四十多名手下业已抛下了好大一段距离,尤其是石钰,更落在最后面,像是走不动路似的。
    一面往前撵,卓飞边引吭大吼:“你们给老子加上劲赶来,那一个叫老子看出有怯敌之意,那一个便等着受那凌迟碎剐的罪,娘的皮,全是一批窝囊废!”
    贺大庸也厉声叫着:“还有石钰,你那两条腿是生铁铸的么?你拉它不勤?你不想要你儿子的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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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智合剑幻箫灭寂
    从远处看,好像是两条人影就在分开前后跑,实际上,却几乎是燕铁衣一个人在使劲--他的“太阿剑”剑鞘,这时已不是用朱瘸子的手握着,而是由朱瘸子挟在腋下,不,朱瘸子是用双手紧攀住挟在腋下的剑鞘,而在身体前进之间,便藉着后面燕铁衣的抬送之力移动,换句话说,是燕铁衣以剑鞘支撑着朱瘸子的体重奔行。
    这样的速度,当然是非常快的,比起由朱瘸子引路要快上很多很多;燕铁衣眼睛看不见,则由朱瘸子指引他方向,告诉他前面及左右的地形地势,在先前的那一场拚斗过后,朱瘸子似是开了窍,当得了“指点”的简要技巧,他用最少,最短促及最快的字眼指示燕铁衣奔掠中的起落,转折急缓,和闪躲,他被燕铁衣抬着往前飞驰,口中紧张又快速的不住低喊道:“丈外坑洼,洼上斜坡……百步远树横,左埂堤,右陷地……一路去地旷平,三十丈急奔,稍慢,右稍移,小心两尺侧低凹,再快,十步外石拦道,起,快,又是坡,加劲左挪一步,前地平……。”
    就是如此,他们两人便不可思议的越去越急了,当然免不了有时失误,但燕铁衣反应快捷,应变神速,偶有差错,至多也只是几次踉跄,数度歪斜而已,并没有太大影响到他们合作的完美效果。
    但是,后面,海氏双妖却迫近得非常快,原来他们在起步之际,距离海家兄弟约在十五丈之远,目前,任他们竭力奔掠,彼此间的差距却只有六七丈远近了,而且,这个距离仍在逐渐缩短中。
    卓飞,贺大庸隔着海氏兄弟也有五、六丈远,他们的一下手下则更遥遥落后,但拖在最远处的,依然是石钰。
    这种情势,燕铁衣虽看不见,却由厅觉判断得很清楚,而此等形态,差不多和他最早的构思相同!!他故意要造成这种情形,他曾预测当他在海氏双妖到达之际开始奔逃的时候,极可能便是现下的情况,如今,他算对了。
    燕铁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很简单,目地只是使敌人的力量分散,延缓,不能立刻集中,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各个击破,逐一歼杀,这至少要比他在重围之中挣抗来得更有利,来得更有制敌之望!
    现在,他们已奔过山田,正往山田的另一边驰落。
    在急速的掠飞里,燕铁衣伸手将朱瘸子后腰上掖着的捕兽钢夹摘了下来,他这个动作触动了朱瘸子,朱瘸子口鼻窒风,头也不敢回的憋着气问:“小哥,你做什么?”
    燕铁衣腾跃减慢,低促的道:“看前面。”
    朱瘸子耳傍风声呼呼,脚不沾地的前掠着,在四周的景物匆匆后移中,他赶忙道:“我是在看前面!”
    燕铁衣平静的道:“老哥,等一下我要你为我吃点苦头,行不?”
    连连点头,朱瘸子道:“行--注意洼沟丈前!”
    一跃而起,燕铁衣以剑鞘撑着朱瘸子越过沟边,迅速的道:“我要你跌个斗,不会很重,但可能要受伤,你敢不敢?”
    朱瘸子咬牙道:“我敢。”
    接着急道:“田坎高三尺,起!”
    燕铁衣飞越而起,就在他飞越那三尺高的田坎之际,身形突滞,凌空一个倾斜往下坠落,朱瘸子骇然大嗥--情景如真。就像来自西天的流电,背后,一阵尖厉的怪啸破空而至,那阵啸声尖锐又悠长,只是堪堪入耳,它已曳至燕铁衣的后面。
    燕铁衣知道,这是海公伯的“幻刃箫”刺到了。
    而在这危急的时刻里,因为啸声的扰乱,海公伯的攻击路线来自那个角度,指向身体上那个部位,燕铁衣仍然无法揣测!
    但是,这种倩况,却是他早已预料及的。
    猝然间,他往前猛俯,肩胛处立时擦过一道火烫般的炙热感觉,同时,燕铁衣也觉得头颊处喷上了热的液点,他动作如电,奋力振臂前伏,一声怪叫,朱瘸子的身体已被凌空抛起,倒翻向后!
    方自以“幻刃箫”在燕铁衣肩头上狠擦一记的海公伯,凭的全是一股急势,加上他满腔沸腾的仇恨,便形成了那种双目血毒的狂猛动作,一招奏功,倘不及二度追杀,他自已的身形已往前暴窜五步,方仰首,头顶上面,朱瘸子的躯体悬空而落!
    出自一种本能的反应,海公伯极其自然又极其快速的拧腰急挫,他想都不想“幻刃箫”
    在一抖之下酒出流芒千道,飞卷凌空落下的朱瘸子!
    就在这一刹那。
    燕铁衣扑地的身子暴翻,“太阿剑”鞘起刃飞,那一抹冷电眩花了人眼,悚栗着人心,就宛似亘古以还,他便是以此般速度,追蹑着千百个年代一样灿亮的射至。
    海公伯施展的空中的攻势甫始透出一半,他的整个身体已蓦然弯曲,一刹那间突来的巨大痛苦,使他惊骇于这痛苦侵袭的凌厉--他猛弯下腰,刚好来得及看见一片刃锋从他小腹中缩回!
    怒泉般的鲜血,紧随着剑刃的拔出而喷溅,海公伯喉咙像是呻吟,又像是诅咒般咕噜了几声,他甚至不知道朱瘸子的躯体是何时落下来的,他只感到自已全身骤然的冰寒,那等可怖的冰寒,彷若一下子把他体内所有的热能完全挤压出去了!
    骷髅似的黑面孔像是立刻枯槁,立时委缩了,海公伯包扎着白布的受伤左手紧抚着小腹,但浓稠的血液马上将他左手上的白布浸染成了一团猩红,他痉挛着,抽搐着,努力想挺立起来,却在另一次更为剧烈的颤动里仰身摔倒!
    海公伯死了,那双三角眼却怒睁不闭--他是死不瞑目的啊!
    以剑拄地,燕铁衣一个翻滚来到海公伯的体之旁,略一摸索,他把手上拿着的捕兽钢夹悄悄的暗藏在海公伯的右腋之下,又扯了一片海公伯的前襟掩遮住。
    丈许外,另一阵强劲的风声飞快接近。
    另一边,也传来了朱瘸子呻吟中的惊叫声:“又一个扑来了,靠左边……。”
    暴弹而起,燕铁衣的“照日短剑”闪旋,冷芒如矢中,他的“太阿剑”伸缩百次,一个照面,便将豁命扑至的海明臣硬硬逼出!
    回剑腾身,他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落到朱瘸子眼前!
    这时,响起了海明臣撼天的嚎啕之声。
    像疯子一样,海明臣猛的跪倒在海公伯边,扑在海公伯的胸前悲厉的哭嚎,但是,嚎哭声方才传出,却又突然被什么截断了似的蓦而停顿,代之而起,却是另一种惊恐高亢的怪叫!
    海明臣像被什么东西咬着了般一下子跳起,他狂甩着左手,一张脸孔在瞬息里扯向一边,他跳着蹦着,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便毫不保留的因自他的口中。
    于是,燕铁衣知道,自己的计划又成功了--海明臣的一举一动,都已被他料到,换句话说,他早已判断出在他制造了某桩事件之后,海明臣便必会有他所想像中那样的动作,宛似经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
    燕铁衣的计策是如此--当海公怕在满怀悲愤,一腔怨毒的情态下,对追杀燕铁衣的行动必是充满狂悍,又充满火爆的,他必是恨不能一举将燕铁衣歼杀;因此,他就会由于内心的激汤与仇恨的焚烧,而失去平素的冷静细密。燕铁衣再加强这样的形势,造成他行动的更剧烈,更凶猛,所以,便选在这个倾斜的山坡田坎下手,他拚着自己挂彩,以俯扑的假动作引起敌人的错觉,在敌人感觉的幻像,反应的本能,行为的惯性持续中,把朱瘸子抛起以分散海公伯刹那间的注意力,然后,他便以最快的速度一剑毙敌!
    燕铁衣也预知,海明臣随后赶来,在他目睹他又一个亲兄弟被杀之后,不管他拚命上前攻击也好,抚痛哭亦罢,十有八九会跪在旁俯伏哀号,而这哀号的人,双手所支撑的位置,便极可能在死者的两臂腋下。如果死者是仰卧的话,那么,这人的手腕便会正好伸进早已暗藏死者腋下那具张口的捕兽钢夹之中了。眼前,所发生的事实,几乎和燕铁衣所推测的情形完全吻合。
    海明臣的左手腕上,此时死死扣着那具沉重的捕兽钢夹!
    每一种演变每一样结果,差不多全都符合了燕铁衣的计划与步骤!
    喘息着,朱瘸子揉着腰臀的部位,咬牙裂嘴却又惊惑不解的叫:“我的皇天……那夹子怎的又来到这一位的手上了?”
    扶他站起,燕铁衣冷冷的道:“不夹上才是意外,老哥。”
    又呻吟一声,朱瘸子抖着嘴唇道:“小哥……我一时还挪不动腿……这一跤,像是把全身骨架子都跌散了……又,又痛,差一点闭过气去……如今两眼犹在泛黑……”
    燕铁衣关切的道:“没有别的伤吧?”
    摇摇头,朱瘸子道:“就只周身痛僵木,约莫不甚要紧……不好,那些人又追上来了!”
    脸上是一片冷森之色,燕铁衣道:“你放心,老哥,如今至少我们勉可自保了!”
    朱瘸子惶急的道:“现在逃吧?”
    燕铁衣道:“等你缓过一口气来,能够动弹的时候,我们再冲出重围。”
    忐忑的,朱瘸子问:“那样行么?”
    燕铁衣平静的道:“行或不行,你已亲身经历多少次了,老哥。”
    一阵叱喝呐喊之声随风传到,卓飞,贺大庸以及他们的一干手下业已纷纷奔至,然而,十分突兀的,他们那气透丹田的叱喝声却在看清眼前的一片惨状后,立时各自噎了回去,四周忽然便沉寂下来。
    只有海明臣在又叫又骂的跳脚甩手,声同鬼号。
    卓飞几乎吓傻了,他目楞楞的瞧了地下海公伯的体,又瞧瞧五六丈外的燕铁衣与朱瘸子,再回到像疯子一样长号不停的海明臣身上。
    喃喃的,这位“大红七”硕果仅存的老大道:“呃……这,这是怎么回子事?”
    贺大庸倒抽了一口冷气:“天老爷,海老大他完了!”
    涕泪纵横,面目歪曲的海明臣一面在跺脚,一面尖着嗓子嚎叫:“我操………你们的老亲娘,你们一个一个还站在那里发你娘的那门子鸟楞?快过来帮着我解下这天杀的钢夹子呀……唉啊,痛死我了……”
    如梦初觉,贺大庸赶紧奔了上去,插好兵器,双手用力,总算把那具捕兽钢夹扳开取下,而海明臣的一只右手,却已是血肉模糊,皮翻骨裂了!
    大吼一声,海明臣痛得一屁股坐下:“痛煞我啊……”
    猛然一哆嗦,卓飞抖着声音乾嚷:“快快给我圈住姓燕的。”
    四周的几十名大汉,纷纷喊叫着装腔作势的往那边移动了几步,但是,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个胆量敢往上凑近!
    其实,这也难怪他们,地下海公伯的遗,便是他们最好的范例,连海公伯亦竟不免,他们自忖,又算得了什么样子的角色呢?
    举凡是人,有谁是不畏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这些人与燕铁衣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仇恨,有深仇大恨的是他们的头子,而不是他们,这中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卓飞又在顿足大吼:“围住呀,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娘的反,通通都是酒囊饭袋,一群不中用的九等废物,给我圈稳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贺大庸暴烈的吼:“听着,临阵退缩者斩无赦!”
    吼叫声中,他身形飞起,抖手一锥,将一名缩在最后的瘦长汉子过了个透心凉,一路惨号着翻滚向山坡田坎下!
    这一着“杀鸡儆猴”果然有效,其余的人立时呐喊一声,隔着燕铁衣远远的包抄上去,刀枪挥舞,却仍是不敢往上接近。
    坐在地下的海明臣也不知是哭出来的泪涕?还是痛出来的?他一口一口的喘着气,满头大汗,嗓音中似掖着一颗枣核:“贺大庸……别光顾着叱喝……快找人……来替我治伤止血……痛得我受不住了……快……那姓石的………不就在……这里?快叫他来!”
    贺大庸又奔了回来,大声吼着:“石钰,还不赶紧滚过来给海老爷治伤?这是你看热闹的地方么?”
    一个黄皮寡瘦,神色阴鸷的中年人奔到石钰面前,狐假虎威的叱喝:“听到我师父的话了?姓石的,你还在装什么孙子?想反啦?”
    石钰的颊肉抖了一下,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纸包来,往那中年汉子手上重重一放,十分勉强的开了口,语声淡寞得很:“敷上就行。”
    那人呆了呆,却又狠狠瞪了石钰一眼,无可奈何的拿着药跑了过来,他喘嘘嘘的对贺大庸道:“师父,那混帐,只把药交给我……”
    贺大庸哼了哼,道:“好了,杨贵,你就自己把药给海二爷敷上吧,记得仔细一点。”
    这位叫杨贵的仁兄答应一声,半跪下来,颤巍巍的打开纸包,捧着海明臣那只抖索,血糊糊的右手,将纸包里的粉红色粉末倾倒下去。
    也不知是杨贵紧张过度,还是这种粉红色的药未具有剌激性,只见海明臣全身猛一痉挛,痛得他用力抽回左手,右掌便狠狠一记掴在杨贵脸上。
    “劈拍”一声脆响,海明臣这一耳光,直将杨贵打了个斗,可怜杨贵瘦削无肉的左颊立时肿涨起来,五条紫红瘀血的指印,清晰可见!
    海明臣瞪目切齿的嘶叫:“你,你想害死我!”
    站在一边的贺大庸突然一楞之后,随即兴起的便是极度的不满,他那张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活像也挨了一记巴掌似的难看;鼻孔急速嗡合着,这位“三心老狐”额门上暴出了筋络,他用力吸着气,尽量仰止自己那一股沸腾似的愤怒!
    监视着燕铁衣的卓飞匆匆回头一望,虽然半句不哼,却也明显的透露出愠色来。
    抚着右颊,杨贵慢慢的从地下爬起,满嘴的血,溅得一头一脸的药粉,他却委委屈屈的连哼也不敢哼一声。
    勉强压住了内心的激动与恼怒,贺大庸走开几步,看也不看他的宝贝徒弟一眼,冲着那边默立着的石钰厉吼:“姓石的,你方才拿过来的是什么药?”
    石钰哑的道:“我自己研制的金创药,止血合肌,续骨镇痛最具神效。“贺大庸恶狠狠的道:“为什么上去会有这种反应?”
    石钰萧索的道:“良药苦口内服药,这是外伤敷药,自也免不了有所痛楚。“贺大庸咬牙道:“我再一次警告你,石钰,如果你想出歪点子,暗里做什么手脚,不要说你儿子的小命,连你这条老命也一样不保!”
    生硬的,石钰道:“你如信不过我,可以不用我的药,我原本也没有毛遂自荐!”
    勃然大怒,贺大庸咆哮起来:“他娘的,你还敢顶撞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看你活腻味了。”
    呻吟出声,海明臣尖叫道:“贺大庸……快别吵了……赶紧叫姓石的过来给我治伤啊,又痛起来了……”
    狠狠一跺脚,贺大庸悻悻的一挥手:“你马上给我过去,亲自过去,石钰,除非你不想你儿子活命!”
    石钰僵直的站着,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他的牙齿紧紧入下唇口内,双手扭曲,两只眼睛木然凝视前方,像没有听到贺大庸的叱喝似的!
    踏前一步,贺大庸厉声大吼:“石钰,我刚才讲的话你没听到?你是真不想要你父子两人的性命了?”
    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石钰像是个木头人一样硬扳扳的走到海明臣面前,他蹲下,又自怀中掏出一色白纸包来,缓缓打开,将纸包中粉红色的药末轻轻倒到海明臣的伤手上。
    一样的药,自然也会有一样的反应,海明臣血肉模糊的手腕甫始接触到药物的刺激,立时猛一抽搐,痛得他细眼暴睁,又是举手一掌掴向石钰!
    但是,石钰却不同于杨贵,大大的不同于杨贵;他只是略略一侧脸,海明臣的一掌便打空擦着他的鼻尖掠过,而石钰执着海明臣的伤手微微一抖,海明臣已经痛得蓦的扯歪了脸,险些一口气闭了过去!
    后面,贺大庸暴闪而进,“子锥”兜背飞刺,其快无比,石钰蹲在那里,头也不回,左手微沉飞抛,锐风冲刺,宛如刀削,逼得贺大庸急急退出。
    一例,杨贵舞刀大喊:“石钰,你敢反抗?”
    冷冷的,石钰道:“你们最好少跟我动手动脚,我一直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并不是我含糊你们,更非怯惧于你们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只因为我儿子在你们胁迫之下!”
    杨贵肿着一张嘴叱喝:“既知你那小兔崽子在我们手中,你还是老实点的好,否则,只怕你后悔莫及!”
    石钰咬着牙道:“不要逼我太甚--我郑重警告你们,千万不要逼我太甚,我也是个人!”
    杨贵怪叫:“你他娘的还待嘴硬?”
    石钰默然不响了,两边的“太阳穴”却一次又一次急促的跳动着。
    这时--
    海明臣却并不似人们想像中那样暴跳如雷,更没有老羞成怒,朝着石钰恨,他只是古怪的注视着仍然执着自己一只左手的石钰,脸上的表情掺其复杂!
    贺大庸的神色也与海明臣差不多,他直直的瞪着石钰,两只小眼一眨一眨的,形态中,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颖悟了什么,在这样的反应里,更渗合着一股突兀的兴奋与惊喜。
    他们两人的形色,石钰并没有发觉,他执着海明臣的伤手,双目低垂,毫无动静。
    于是,海明臣开口了,语声竟是如此缓和,如此平静:“现在,石钰,你应该可以替我医治伤处了,没有人再会打扰你,包括我。”
    贺大庸也嘿嘿一笑道:“是呀,我们的大郎中,没有人再来打扰你,请你动手替海二爷疗伤吧。”
    石钰有些微微的怔忡,对方态度上的前倨后恭,令他心目中升起一团疑云,他看不穿,猜不透对方到底在弄什么花巧?为什么在应该发怒的时候却突然转变得这般温和,不,甚至转变得带几分奉承了?
    海明臣勉强挤出一抹子似笑的微笑,沙沙的道:“我这只手,朋友,多偏劳了。”
    贺大庸也俯下腰来道:“还盼伙计你多费心。”
    石钰吸了口气,谨慎的道:“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何须摆出这副虚伪的姿态来?”
    贺大庸乾笑一声,道:“伙计,你我原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舟共济嘛,交为患难,偶而有点不敬,还请老弟你多包涵,呵呵,多包涵。”
    海明臣温柔的道:“来吧,老友,我等着你的回春妙手来治伤哩。”
    一言不发,石钰开始替海明臣敷药包扎起来,他的动作熟练而快速,双手稳定,有条不紊,但是,他的心里却在极不安宁的翻腾着,一再付度海明臣与贺大庸这种突变的形态后面乃是蕴孕着什么企图?
    那边,朱瘸子业已休歇过来,勉强可以行动了?
    燕铁衣低沉的问:“他们现在再做什么,老哥!”
    朱瘸子压着嗓门道:“那个姓石的在替那姓海的疗伤,刚才他们差一点内哄起来,现在却又安静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也听到--海明臣与贺大庸似是在石钰身上打什么主意,或许,他们忽然发觉了,石钰某一项原先未曾发觉的利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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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仇融血大度存义
    朱瘸子低声道:“我们逃吧?”
    笑笑,燕铁衣道:“如今不须『逃』了,我们只须『离开』这里就行,他们已经难以再拘束我。”
    朱瘸子紧张的道:“当心他们还会用哨子铜锣扰乱你的听觉。”
    燕铁衣道:“我已有了我的眼睛--你,虽然仍大不如我原先的自己的眼睛,但却至少要比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要强上许多!”
    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升起,感到自己像高大强壮了好些,朱瘸子不自觉的挺了挺胸,是那种充满信念与当仁不让的语声:“对了,有我替你看看,小哥,我会做你的眼睛,我这双眼虽是老眼,可也确不昏花;如今,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燕铁衣深深颔首,赞许的拍了拍朱瘸子肩头,然后,把剑鞘伸了过去,朱瘸子紧紧用手握牢了鞘端,一拐一拐的,却显然迈开了大步,像有万夫不当之勇般挺胸突肚的朝着坡下走去!
    包围在四周的几十名汉子不由呐喊出声,纷纷举刀舞枪虚张声势,但是,却在朱瘸子领引着燕铁衣走近的时候又蹭蹭挨挨的挤向一旁,畏缩之态,表露无遗!
    卓飞气涌如山,又急又怒的大叫:“截住他们,截住他们。”
    业已将伤口包扎妥当的海明臣自地下一跃而起,他喊了一声:“卓飞,你过来!”
    怔了一下,卓飞疑惑的,满肚皮不痛快的飞掠而回,寒着一张睑道:“什么事?”
    海明臣冷冷的道:“不用包围姓燕的,除了留下一个人守住我阿大遗体以外,我们缀着他就行!”
    卓飞瞪起双眼,冒火道:“这是什么意思?万一让他逃脱,我们又该如何是好?这岂是可以开玩笑的?”
    海明臣重重的道:“没有人在和你开玩笑,我们缀着他,到平地再下手,照我的话做,我自然有主张!”
    卓飞声音硬硬的道:“为什么要缀着他到平地再下手?”
    踏前几步,海明臣恶狠狠的道:“因为这里的地势不利于以多搏寡,主要的我另外有打算,卓飞,现在我们不能光凭硬干,该到了用期脑筋的时候了!”
    卓飞抗声道:“你另外还有什么打算?一到平地……”
    不待他说完话,贺大庸已凑到一边,悄悄的道:“海老二的意思我知道,我和他是一样的心思,错不了,照他的话做!”
    卓飞不解的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真把我弄糊涂了……。”
    贺大庸急道:“快招呼兄弟,让开路来放他们走,只待下了田坎我们就动手,这一次可以摆平他!”
    卓飞紧皱双眉道:“希望你们不要弄巧成拙!”
    贺大庸低促的道:“放心,这一遭我们等于安排了一具铁棺材,姓燕的一头扑进去便永远也爬不出了!”
    不太相信的哼了哼,卓飞却无可奈何的回头叱喝:“放他们走,疤眼陈三留下,其余大伙两边跟着就行。”
    于是,便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场面--朱瘸子引着燕铁衣往田坎下走,四十余名大汉惴惴不安的分在左右夹持而行,这种情景,固是监视防范,却也像护送卫随着一样。
    卓飞一面紧步跟上,边朝身侧的贺大庸不住埋怨:“贺大哥,你怎的也和海老二一个鼻孔出气起来?这家伙又疯又狂?还出得了什么好点子?你不拦他,反倒帮他劝我,这算搞什么玩意嘛?”
    贺大庸狡滑的一笑道:“我们稍慢一步走,等海老二与石钰上来,那时,你就知道这实是桩上佳的主意了--海老二却也颇有几分头脑,不太简单。”
    这时,海明臣业已交待,留下来的“疤眼”陈三守护着海公伯的体,他故件亲状的携着石钰之手,双双快步追了上来。
    卓飞满心懊恼,闷头不响,贺大庸却会意的向海明臣点点头,海明臣阴狠的一笑,将石钰拉近了些,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的道:“石钰,现在我们非常需要你帮忙。”
    石钰冷漠的道:“我能做的,都已做了,如今我想不起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上你们的忙!”
    海明臣向贺大庸使了个眼色,贺大庸乾笑一声,贼嘻嘻的道:“最早,我们的打算只是想利用你与燕铁衣的关系,由你把燕铁衣引诱出来毒倒,对你的--呃,要求,也仅此而已,但方才,我们突然想起,还忘了你另有一宗长处未曾加以借重,我们几乎忽略了,因为我们以为我们的力量已经足够;在原来的预料中,我们以为燕铁衣一旦中毒,加上『大红七』与我,甚至海氏三昆仲,还有什么问题呢?姓燕的十有八九将会俯首成擒,可是,谁知道事情一开始就不顺利,他及时排除了大部份的毒性,虽说招子失明,却仍然强悍难敌,使我们几番攻扑,损伤累累……我们不否认在最早的时候也曾考应到使用你的力量,但我们正计划进行中却并不指望真要借重,我们原以为只凭我们就已能应付,而结果却大谬不然,所以,这原来考虑过又疏忽了有关对你更加偏劳的事,便在方才海老二那一掌里提醒了我们,所以,呃……”
    石钰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须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讲出来吧!“贺大庸嘿嘿一笑:“想请你对付燕铁衣,当然,我们会帮着你一同下手!”
    石钰神色大变,他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疯狂!你们逼迫我自陷于不义之境,我做了这些业已是负愧至深,内疚神明,你们还想再叫我永沦苦海,万劫不复?在『长春观』里,我屡受良心煎熬,不肯与你们苟同,已表白了我对你们强烈的仇恨感,现在我岂会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海明臣阴沉的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石钰,只怕这事由不得你!”
    石钰大怒的道:“我已是一个不仁不义不信的人,罪衍深重,愧对天良,但是,至少我还算个人,有点人性,我不能再随你们摆布变成一头十足的畜生了!“贺大庸刻毒的道:“姓石的,你还谈什么仁义,说什么人性?你以为就凭你单方面讨好燕铁衣就能免除他对你的怨恨?来不及啦,你所造成的事实,业已足够燕铁衣活剥你十次而有余;他第一个就会找你开刀,你这时不同我们联手除掉他,便只有等着他来收拾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姓石的,你再犹豫,包管后悔莫及!”
    石钰激动又悲切的道:“我宁肯叫他杀了我,也不能与他动手,更不能帮着你们去围攻他!”
    海明臣吊起眉毛道:“你不肯去杀他,我们就杀你的儿子!”
    贺大庸紧接着道:“想想看,你现在不去对付燕铁衣,他迟早必将寻你报仇,你一死,你的儿子谁来养育?再说,你不帮我们,你儿子的安全更就杂说喽………”
    石钰痉挛着叫:“你们不准伤害我的儿子……”
    贺大庸皮笑肉不动的道:“那就要看你同不同我们合作了;石钰你既已有了开端,一脚插进这个烂泥潭,要拔腿也拔不出了,还不如贯澈到底,有始有终,一路做下去!”
    痛苦的,石钰垂下头紧绞双手:“不,我不能……不能这样做……。”
    一直没有吭气的卓飞突然厉烈的道:“你不干,我马上就会宰掉你的儿子,拎着他的小脑袋来给你看!”
    嘴里“啧”了几声,贺大庸幸灾乐祸的道:“那小家伙,啧啧,白胖可爱,生得多么乖巧伶俐,那样清秀聪明的一颗小脑袋,一旦被砍下来变成血糊糊的一团,可就再也不可爱,不清秀啦,简直不忍卒睹啊……”
    猛一震动,石钰抚着脸泣号:“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柱儿,我的柱儿……”
    贺大庸轻声轻气的道:“只要你答应帮着我们收拾燕铁衣,那孩子,呃,乖柱儿,便活蹦乱跳的交回你手上,而且包管毫发无损!”
    石钰放下抚脸的双手,五官歪曲,切齿欲碎的嘶喊叫骂:“狠心狗肺,丧尽天良……你们全是一群野兽,一群毫无人性的禽畜……。”
    耸耸肩,贺大庸半点也不生气,他平淡的道:“用不着这样激动,答不答应,就凭你一句话;当然,如果你不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了,我们也无可奈何,不过,怕只怕你失掉儿子,燕铁衣也不稀罕你以热面孔去贴他的冷屁股哩!”
    海明臣大声道:“肯不肯马上决定,利害之间你自己权衡,我们没有时间与你多磨蹭!”
    卓飞更凶恶的道:“怎么样?你还是非要见到你儿子的首级抬来了才后悔。“沉默着,石钰的身体不住栗栗颤抖着,片刻后,他终于猛一跺脚,似是哭号般嘶哑着声道:“好,好,我答应你们,等我也同你们一样变成畜生,变成禽兽,你们就满足了!”
    贺大庸不以为忤的道:“唔,这才是诚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石钰,照我们的意思做,亏待不了你。”
    石钰像背负着万斤重担般吃力的喘息着,突然,他又激动的道:“但我也有个条件。”
    眉梢子一挑,贺大庸道:“什么条件?”
    卓飞大吼:“娘的皮,你还有资格提条件?你只管照着我们的话去做,其他--。”
    摆摆手,贺大庸道:“别急,先听听他怎么说。”
    石钰咽着声道:“我要你们现在就把我的孩子带来,我要见见我的孩子!”
    勃然大怒,卓飞吼道:“你在做梦,你想我们在事成之前先交回你的孩子或是妄图下手抢夺不是?呸,你把我们都当成傻瓜蛋?你他娘的!”
    这时,石钰突又转变为十分平静,他缓缓的道:“我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也不愿冒这个险--我要见到我的孩子,我须要亲眼看到他现在是平安的,完整的,或者,这是我与孩子的最后一面,反之,我办完事就立即带了孩子远走高飞,与你们一了百了,永不再见。”
    贺大庸想了想,道:“如果我们不答应?”
    石钰断然道:“那就一切不谈了,我宁肯死。”
    又沉吟了一会,贺大庸望了望海明臣,海明臣阴鸷的点点头:“可以,但孩子要在我们控制之下,事完之前不能交给他,这是我们最后的让步!”
    咬咬牙,石钰道:“我同意!”
    贺大庸向卓飞道:“你的意思呢?卓老大。”
    卓飞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既然你们没有异议--不过,那小兔崽子必须由我们把握着才行!”
    贺大庸道:“这个当然,杨贵,你马上以最快的法子去把石钰的小孩带来,那地方你晓得。”
    回应一声,杨贵转身飞奔而去,刹那时便在杂树蔓草里失去了踪影。
    海明臣泠泠的道:“姓石的,这一来你满意了吧!”
    石钰吸了口气沉沉的道:“我们在那里动手?如何动手法?”
    此刻,他们已经一路跟缀着燕铁衣与朱瘸子走下田坎,在田坎下的对面便是一条蜿蜒的官道,而田坎和官道的中间,却还隔着一条乾涧,一条深有丈许,宽逾两丈的乾涧涧底起伏不平,生满杂草丛丛,尚有零散的大小岩石错落分布着………
    贺大庸低促的道:“就是那里吧?前面的乾涧!”
    海明臣满脸杀气的道:“好,这正适合做燕铁衣和那老瘸子的葬身之地!”
    卓飞也凶悍的道:“这一遭我们决不能再放姓燕的脱走,过了乾涧即达官道,姓燕的一旦上了大路,人杂面广,耳目众多,要想圈住他就大不容易啦,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海明臣狠酷的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卓飞暴起五步,振吭大吼:“兄弟们,围上去!”
    在他的吼喝声里,几十名彪形大汉齐齐随同呐喊,迅速由两边往前延伸,企图布成一个包围的弧圈--卓飞,海明臣,贺大庸亲自押住阵脚!
    很出人意料的,燕铁衣没有越涧而过,他抱着朱瘸子一耀落向涧底!
    燕铁衣根本便不想“逃走”,他也早打定主意,就在这里将这段恩怨一并了断!
    当然,他很明白,他的仇敌们已是“强弩之末”了,如其纵虎归山,何不就地斩杀?这个心思,倒是与卓飞贺大庸,海明臣等人不谋而合。
    顿时,卓飞一声号令,一群汉子蜂拥冲到涧边,他们还不待往下扑,贺大庸已急忙出声阻止,卓飞不解的问道:“又是干什么,贺大哥?”
    站到涧边,贺大庸注视着坐在一块石头上撑剑平视的燕铁衣,他凝重的道:“姓燕的并不急着逃脱,他形色十分沉稳悠闲,卓老大,他是在等待我们,他一定认为凭我们如今的实力已奈何不了他,看他的样子,他的意图显然与我们相同!”
    猛一挫牙,卓飞狠狠的道:“娘的皮,我们便冲下去与他拚个死活!”
    奸险的一笑,贺大庸回过头来:“石钰,现在到了该你卖力的时候了,燕铁衣就在下面,你这就去向他搦战,等你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好再叫他挂上几处彩,然后我们再冲过去帮你。”
    石钰闭闭眼,道:“可以,但我要等见过我的儿子以后!”
    卓飞正要发作,贺大庸伸手按住了他,阴森森的道:“好,便叫你等着见你儿子的面。”
    于是,便在一片萧煞又僵寂的气氛中等待起来,涧边,他们在等待,涧底,燕铁衣也一样在等待,场面在静态里有一股阴阴的酷厉意味!
    约在半个时辰后,杨贵偕同另三条人影出现在山田上头,他们略一张望,便发狂般奔了下来,除了杨贵外的另三个人,有两个是面容凶恶的大汉,两人中间,挟着一个小小的身体,那是个白净乖巧,生得非常秀气的小孩子,约模十岁左右,一见到这孩子石钰已情绪激动起来,他大叫着往前扑去:“柱儿,柱儿,我的柱儿……”
    猝然斜翻,贺大庸的“子锥”寒芒一闪,拦到石钰面前,卓飞,海明臣也分别跃至石钰左右挟持着他,而对面的三个人立时止步,杨贵的一柄马刀已顶上了孩子胸口!
    那俊秀可爱,却是神色委顿,衣衫绉乱的孩子,一边用力挣扎,一面哭喊着:“爹爹,爹爹,哦,爹爹啊……。”
    石钰面如火炭,双目尽赤,他狂吼着:“不准伤害我的孩子,谁也不准伤害他,我照你们的意思去做便是!”
    贺大庸冷冷的道:“很好,你只要依我们的话去做,孩子便还给你,活生生的还给你!”
    用力吸了口气,石钰抑制着自己不稳的心情,他沉重又悲切的道:“我可以亲亲我的孩子么!我愿意反绑双手,由你们以兵刃架颈,只要亲他一下!”
    卓飞凶神恶煞般咆哮:“娘的,你毛病可还真不少!一下要见,一下要亲,那来这么多罗嗦?”
    贺大庸无奈的道;“好,你亲一下吧,亲完了便下去,我警告你不要出歪点子,否则你便逃得了,你儿子可没有这身好本事!”
    说着,他的“子锥”抵到石钰心口,左手食中二指顶上石钰背后的一处”死穴”,海明臣的“阎王笔”也直触在石钰的脖颈上,就这样,柱儿亦由三柄马刀交搞着后脑袋,如临大敌般让他们父子接近。
    石钰心痛如纹,泪流满颊,他微俯下身,一次又一次在儿子面颊上,头顶上,两耳边亲着吻着,柱儿也乖巧,仰起脸任由爹爹亲近,一边抽噎,一边也是泪如泉涌--十岁大的孩子彷佛已经懂了多少人事!
    卓飞大吼道:“行了,有完没有?这又不是生离死别,犯得上如此伤心?拖开!”
    柱儿一声颤抖的哭喊刚刚出口,业已被杨贵与那两名大汉扯到一傍,石钰用衣袖拭泪,又深深的看孩子一眼,转身行向涧边。
    拍拍石钰肩头,贺大庸阴笑道:“好好干,朋友,你们父子团圆即在眼前啦!”
    嫌恶的一抛肩,石钰半声不响,暴射涧底!
    这位“鬼手郎中”,刚刚飞跃到燕铁衣那边,站在燕铁衣身侧的朱瘸子好似早已告诉燕铁衣了--他端坐不动,“太阿剑”撑立面前,好一副凛然不畏的大豪风范!
    一和燕铁衣正面相对,石钰那种羞愧,惶恐,惭疚,可以说到了极点,他汗如雨下,全身颤抖,面颊的肌肉不住抽搐,嘴唇哆嗦着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平静的,燕铁衣先开了口:“石钰,你是来杀我的?”
    猛一痉挛,石钰再也忍不住泪水迸溢,他“扑通”跪在燕铁衣面前,噎着声道:“他们暗中掳去孩子……以孩子的生命会迫我来诱你入壳……瓢把子,你知道我对柱儿的感情与依恋……这是他娘唯一留在世上给我的东西……我爱孩子超过我的命……我没有办法……我好苦……但瓢把子……我知道我错了……如今……我才深切……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道义……
    更超越了父子私情……良心的煎熬……亦不是自圆其说能以减轻的……。”
    叹了口气,燕铁衣也伤感的道:“我知道你在后悔,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后悔了……你曾不止一次的劝我不必陪你来,你一再拒绝与他们合作,你的形态举止在在全表明了你内心的不安与痛苦,我也可以感觉到,但是,唉,在这以前,我委实不会料及,丝毫也不曾料及你会这样对付我……大郎中,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是连心的挈交,可不是?”
    石钰涕泪滂沱,他用力批掴自己面颊,齿血飞溅中,一边压制着哭腔:“我该死,我该死,我是畜生,我不是人!……”
    燕铁衣温和的道:“罢了,大郎中,罢了!……你下来的目地是做什么呢?是不是他们又以孩子的生命胁迫你来对付我?”
    震了震,石钰满面泪痕的道:“你晓得?”
    燕铁衣沉重的道:“这很容易猜,大郎中。”
    顿了顿,他又低徐的道:“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知道你很为难……”
    石钰抑止泪水,膝行几步,哑又惶急的道:“瓢把子,我宁肯失去一切,也不能再对不起你,我已有了决定,最后的决定--瓢把子,我们假作拚斗,在第二十个回合上我会故意跃起尖叫,那时,柱儿即将倾力挣脱夹持他的人跳向涧下,我们谁来得及谁便接住他。”
    微微皱眉,燕铁衣道:“如果他挣不脱呢?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
    含着泪,石钰然笑了:“孩子如若挣不脱,我也认命了,好歹冲上去拚一场,也算为孩子报仇。”
    沉吟一下,燕铁衣低声道:“大郎中,我的眼睛已看不见了,是否还有复明的希望?”
    石钰真挚的道:“复明绝无问题,瓢把子,我给你暗置酒中的毒药,是一种不伤内腑,不留遗根的暂毒性药物,立使身毒僵木,功能临时委顿,令体内的血脉精气停滞,只须三天,毒性便又会逐渐消失,恢复正常,你双目一时失明的原因,是在运功排毒之际,毒氲化气泌出,侵入眼珠使之暂时失去视力,便不须药治,养歇五天也自会复明,我现在给你一包药粉,食下之后,最多只要盏茶功夫,立可视物如常,目力完全恢复,永不再留任何遗患……。”
    说着话,石钰用背脊掩遮着自己的动作,右手倏弹,一小包以黄纸包着的药粉药已向燕铁衣抛去,燕铁衣侧着耳朵,以一个搓揉面颊的假动作悄然接住了这一小包药粉,他几乎毫不考虑的便在一低头之下撕开纸包,将纸包中的一小撮药粉倾入嘴里,含着唾液一口下!
    药粉是白色的,像晶莹的细涩盐粒,入口很苦很涩,但燕铁衣仿若不觉。
    缓缓的,石钰站立起来。
    而这时,簇拥在涧边上注视这里情况发展的卓飞等人业已沉不住气了,贺大庸先拉开喉咙喊叫:“石钰,你还在磨蹭什么?怎的竟对着姓燕的矮了半截?你他娘要有点骨气,无毒不丈夫,干了就干了,犯不着『负荆请罪』,不要忘记你的儿子还在我们手上!”
    卓飞也狂喊:“你休想暗里出什么花样,姓石的,我们全盯着你,来呀,把那小兔崽子推到前面来!”
    哭喊挣扎着的石念慈--柱儿,果然被杨贵以及另两名汉子推扯到涧边,他一口叫一声“爹”,宛若猿泣啼令人闻之鼻酸……
    燕铁衣叹息道:“唉,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有什么罪?都是大人在作孽啊!……”
    此刻,石钰探手入怀,“铮”声脆响,拔出了他的惯用兵器--“双刃刀”。
    燕铁衣没有说话,缓缓站起,“太阿剑”连鞘斜斜举起,左手微抚腰际,一以眼睛在急速霎动,与石钰对面而立;朱瘸子却早已拐呀拐的让出了老远。
    在涧缘上观战的人,与涧底对持的人,都是一样的紧张,一样的凝重,真同假,几乎难以分辨了,隐动中,似有一层无形的血雾在飘漾……。
    突然间,石钰暴闪而进,巴掌宽,两尺长的锋利双刃刀带起如流的冷电穿射,燕铁衣长剑蓦扬,左手伸缩,一蓬参差不齐的芒焰立时四飞,硬将石钰逼出!
    身形一晃又进,石钰刀似云卷,层层重重的在锐啸声里会聚向燕铁衣。
    一个斗倒翻三丈之外,在这个斗翻起的过程中,燕铁衣长剑回颤,宛似涛涌!石钰紧跟而上,刀旋刃闪,毫不让步的强硬反击,在连串的金铁交击声里,燕铁衣倏忽飘飞,长短双剑起似光塔叠集,江河决堤,猛然反压敌人……。
    很快的,二十招已到,燕铁衣身形斜扬猝转,长剑一指似虹,贯刺石钰,于是,石钰尖叫着一跃五丈有奇!
    就在石钰跃起的同时,在涧崖上注视战况的人们正自目凝神迷,全神贯注的当儿,突的响起一声尖锐又稚嫩的惊喊--一条小小的人影已从涧缘猛的挣脱挟持着的手坠落下来!
    变化是快速无伦的,石钰凌空折转,飞往承接,但是,上面另一条人影却狂吼着连人带刀冲了下来--那是杨贵,贺大庸的徒弟!
    本能的,石钰横里暴移三尺,双刃刀急闪斜掠,杨贵嚎号如泣,血喷满天!
    但是,那条小小的身影却手舞足蹈的朝着一块竖立的岩石跌落!
    燕铁衣就在这时猛力一个回旋--身体打着转子飞闪而去,巧得间不容发,他正好一把将急速坠落下来的石念慈抓牢,这一扯一带之力,更将他拖得连打好几个踉跄!
    涧崖上,怒叱厉喝之声响成一片,一团红影首先扑向燕铁衣,紧接着贺大庸,海明臣,与其他十数个武功较佳的汉子也纷纷冲至!
    “熟铜人”挟着阵阵劲风,挥映得影幻重重,在卓飞扭曲歪扯的狞狞面孔中呼轰压头,燕铁衣反手将石念慈按倒地下,身形飞起,“太阿剑”猝然扩展成一片晶幕,晶幕甫现,又突而散碎,幻成了一天的光矢芒雨射落,在这极目所见的灿亮电耀中,“照日短剑”闪出千百怪蛇也似的流虹,往上暴卷,于是,卓飞顿时淹没于这一片旋纵横的光芒中,血肉横溅,惨号宛似在绞人的肝肠!
    “天似血”、“冥天九式”中的第四式。
    海明臣厉啸着,恍同恶鬼,连人带着“阎王笔”照直撞到!
    一枚巨大的,彷佛闪射着冷电精芒的光球,突在燕铁衣的急速凌空滚跃中出现,光球旋转快不可言,电闪冰焰四射齐飞,空气破裂排荡里,海明臣一个斗接着一个斗滚飞出去,血喷似雨--燕铁衣的这一式,是“天颜震”。
    那边,石钰形同疯狂,他的双刃刀疾若电掣,纵横穿刺中,已经连劈带搠放倒了七、八个敌人,更逼得“三心老狐”贺大庸又跳又蹦,难以招架!
    燕铁衣凌空掠到,对着贺大庸就是一式“天颜震”,锐芒冷电暴射中,贺大庸脸同死灰,方才喊出一声“饶命”,整个人已被同时戮上的三十九剑撞出了丈许!
    仅存的三名汉子,早已在他们同伴断魂的一刹那亡命奔逃出好远了。
    喘嘘着,石钰抬头一望涧上,还那来半个敌人的影子?
    急走几步,他又“扑通”跪在燕铁衣面前,一头一脸的血污含着泪痕,咽喘着道:“瓢把子,顽凶尽除,恩怨已了,如今是瓢把子治我这不忠不义罪名的时候了。”
    燕铁衣站在那里,他的一双眼睛已经不再木讷,不再迟滞,不再迷茫,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是如此的晶莹澄澈,如此的明亮炯灼,神韵净然,有若秋水一泓。
    仰起头来,石钰哽着声道:“随你如何惩治我,瓢把子,我完全甘心领受!“摇扫头,燕铁衣深长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大郎中,不要这样令我为难,我并不想报复你,一丝一毫也不想……”
    猛一咬牙,石钰抓起他的“双刃刀”,朝着自家左腕狠命剁了下去!
    燕铁衣动作如电,“太阿剑”连鞘斜挥,“锵”一声撞响,已把石钰砍落的“双刃刀”
    磕飞两丈!
    一声呼叫,石念慈从那边奔了过来,也“扑通”一声跪在燕铁衣身前,同时紧搂着石钰的胳膊哀泣:“爹爹……不要伤害自己,爹爹,请叔叔原谅我爹,求你叔叔……柱儿没有娘,爹爹如果也不在了,柱儿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叔叔怜我,也请恕过爹爹……。”
    燕铁衣鼻端泛酸,他急忙将父子两人扶了起来,一面轻抚着孩子头顶:“柱儿,乖孩子,叔叔没有责怪你爹,叔叔从来也不会责怪他,你爹同叔叔,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柱儿,叔叔永远敬重你爹,友爱你爹,也会疼你一辈子,柱儿,好好陪爹回去,不要忘了,叔叔此生此世,都和你们爹俩最亲密……。”
    石钰泪水沾颊,泣不成声,柱儿也抱着父亲哭得一声噎,一声咽,两代拥啼,情景恻;燕铁衣目中也泪光盈盈,他伸手拍了拍石钰肩膀,又摸摸孩子头顶,转身离去。
    ※※※
    两匹峻马驰骋在官道上,在蹄音的清脆传扬中奔向“楚角岭”,鞍顶,坐着燕铁衣及早已换了一身光鲜衣裳,且修整过仪容的朱瘸子。
    又是局促,又是兴奋,又是充满新奇感觉的朱瘸子,拉开了嗓门道:“呃,小哥,我到现在还猜不透,你的眼睛是啥时看得见东西的?”
    笑笑,燕铁衣道:“就在那孩子从涧上坠落下来的一刹那间,很奇妙,眼睛中的晕翳顿去,朦胧全消,视力的恢复就在瞬息间。老哥,充满光亮的世界,清晰明洁的天地万物,真美啊!”
    朱瘸子咧嘴傻笑道:“我倒不觉得美在那里,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试过失明滋味的缘故吧!我有种比较怪异的想法,小哥,那石钰心地还善良,所以老天便恰巧挑在那危急的一刻叫你复明,以便趁时救下石钰的孩子。”
    豁然大笑,燕铁衣道:“善有善报,可不是?老哥你的心肠,也一样会得到好报应的。”
    朱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憨笑起来--他只是个平凡的,甚至微贱的老樵子,但是,平凡的人也可能在某一种特殊的环境与时机里发挥出其不平凡的光芒;人有灵性,有智慧,如果再加上一颗明辨善恶的心,造化也就接近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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