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鸟投林一瞥惊鸿
    快马加鞭往“小蜗庄”南边的“钱家集”、“走马沟”追查过去,但燕铁衣和崔厚德却没再遇上在“小蜗庄”那样的运气,这两个地方全无丁点舒妲的消息,找遍了关系人,结果亦是枉然。
    几乎未曾闲着,二人二骑又连夜朝前奔赶,天尚未亮,业已到了距离“走马沟”百多里外的“五福镇”。
    这一路上的查探奔驰,真个是人疲马乏了,燕铁衣和崔厚德的模样不止是”风尘仆仆”,更称得上“灰头土脸”啦!
    进了“五福镇”,天还是半明不亮的,晨雾散漫未退,街头上一片寂静,静得出鬼来。
    马蹄声清脆的敲击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单调、有节奏的“得”“得”声音,而声音又在冷瑟的空气中回应消散,显得那样不落实,又那样茫茫然,好比此刻两个人的心情一样。
    长长打了个哈欠,崔厚德嗓门沙哑的道:“就算她会飞吧,魁首,我不信她也能飞得这么远,这么快,恁情我们这般赶法也赶不上她!”
    脸色在阴沉里泛着一抹灰,燕铁衣冷冷的道:“要去‘龙泉府’,只有这一条道路可通,除非她宁愿冒险攀山越岭,耗日旷时的另绕大圈子;这条路之外,再无终南捷径了!”
    崔厚德透着乏意道:“往‘龙泉府’固然只有这一条顺路,但从山区走虽说要历经绝壁峭崖,深涧幽谷,过程上艰难得多,却也相对的容易掩隐行藏,魁首,我看这妞儿十有八九是摸进山里去了,否则,为什么这一路来都不见人影?”
    燕铁衣道:“也不尽然,一路上我们是马不停蹄的连夜趱赶,舒妲说不定不似我们这样急切,只要她随便在那个地方耽下来歇上一阵,我们就追过头了。”
    崔厚德忧虑的道:“如果万一她拣了山间小径去走,可不就错开啦?”
    手指在鞍上的“判官头”敲了敲,燕铁衣道:“不大可能。”
    崔厚德叹了口气:“怎会不可能呢?在她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下。”
    燕铁衣懒洋洋的道:“她并不知道在无意中留下了指引我们方向的痕迹,而且,她要活着,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容易活下去,深山大泽之内,到底活得辛苦。”
    体会着主子的话,崔厚德扮起笑脸:“魁首这样一讲,可就透着点意思了。”
    燕铁衣唇角一撇:“你还嫩得很呢,崔厚德,别看你已在道上吃了这些年的冤枉饭!”
    打了个哈哈,崔厚德自嘲的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和魁首称量,属下我自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但同一般角儿比,嘿嘿,不是我夸口,却也强上一筹呢,就以狗熊熊道元来说吧!”
    燕铁衣双眼半合,无精打彩:“谦才受益,崔厚德。”
    崔厚德咧着嘴道:“我一向是谦,就怕魁首还不明白我有那多的长处,所以……”
    燕铁衣道:“对你来说,我已够了解了,了解到令我不想再费脑筋啦。”
    怕再说下去要吃瘪,崔厚德赶忙岔开话题:“魁首,眼下我们要干啥去?”
    燕铁衣指着街口的一家客栈大门,道:“歇一会吧,在那里。”
    崔厚德笑逐颜开:“真是皇恩浩荡,魁首,这一身骨架子都快在马背上颠散了!”
    燕铁衣道:“少罗嗦,敲门去。”
    答应一声,崔厚德放马先行,抢到那家犹未开市启门的客栈阶前,飞身抛镫,“冬”
    “冬”“冬”震天价响的擂起门来。
    等到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店小二来开了门,燕铁衣也已到了,他根本懒得多说话,崔厚德业已叱喝着交待了一切。
    开客栈,做的是过路买卖,侍候的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店伙计的眼皮子该有多宽,有多灵?五方杂处的场合,要的就是那一分眼力,燕铁衣和崔厚德一到,店小二就知道是江湖上的爷们来了,经验告诉他,这类的人王,最不能得罪,否则,吃不了兜着走都是说轻快了,一个弄不巧有两条命也不够垫的;陡然间,他振作精神,显得十分殷勤,招呼着燕铁衣与崔厚德进了上房。
    这是楼上甬道最前面的两间相对的客房,倒还清静明爽,店小二张罗了茶水之后,正待退出,崔厚德已叫住了他。
    垂着手,呵着腰,这黄皮寡瘦的店小二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爷,还有吩咐?”
    崔厚德打量着店小二,皮笑肉不动的道:“大清早,天只朦朦亮,我们却在这个不该投店的时间来投店,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店小二陪着笑道:“这也是常事,爷,出门在外嘛,各人有各人的营生,起早赶晚也不一定把握得准,我们开客店的理该侍候各位,什么时辰来全都一概欢迎,而且保证宾至如归。”
    吃吃一笑,崔厚德道:“说得好,吵扰了你的好梦,你也不罗嗦么?”
    店小二忙道:“爷客气,小的那敢?这是分内的事哪。”
    一双环眼睁得老大,崔厚德慢吞吞的道:“伙计,你的大名是怎么个称呼法?”
    又是迷惑,又是忐忑,店小二神色不宁,提心吊胆的道:“小的姓潘,潘金莲那个潘,爷就叫小的老潘好了。”
    点点头,崔厚德道:“很好,老潘。”
    这位“老潘”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扑通着,却摸不透对方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野药?他呆呆的站着,黄瘦脸上尽管堆着笑,但笑的味道已经走了样啦。
    崔厚德回头望了望斜倚在床头的燕铁衣,燕铁衣闭着眼,却似看得清清楚楚般微微颔首:“就这么办。”
    于是,崔厚德道:“老潘,我问你一件事,再托你一件事。”
    老潘惶惑的道:“爷,你吩咐……”
    崔厚德闲闲的道:“这一两天里,你可曾见过一个单身女人来投店?二十上下的年纪,白白净净的长得挺秀气,说起话来细声细语,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
    仔细想了想,老潘歉然道:“没有,爷,没有你说的这么个女人来小店住过,有的也只是客人的女眷,而且模样也不符。”
    “呃”了一声,崔厚德道:“这‘五福镇’上,一共有几家客栈?”
    老潘龇着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道:“只有小店一家,爷,这个镇并不是什么大地方。”
    崔厚德道:“这么说,如果一般行旅客商要在镇上投宿住店的话,就只有来你们这家‘平安客栈’了?”
    连连点头,老潘道:“假如镇上没有亲戚朋友的话,就非得来小店投宿不可,这附近再没有第二家客栈了。”
    笑笑,崔厚德道:“我刚才说的那个单身女人,你若看见她来投店的话,就马上通知我,老潘,愿不愿意帮这个小忙?”
    老潘不加思索的道:“爷交待的事,小的怎敢不从?爷放心,一定照办!”
    在老潘斜窄的肩膀上一拍,崔厚德嘿嘿笑道:“好小子,够意思,我就知道你是个光棍落槛的人,乾脆爽快,不愧汉子一条!”
    这一拍,几几乎就把老潘半边身子全拍塌了,他斜着肩倒退了好几步,痛得龇牙咧嘴,却又不得不堆起满面苦笑:“爷高抬了……小的理该尽力。”
    崔厚德又眯起眼来:“但记着行动要快,要隐密,别叫那娘们看出破绽来!”
    老潘忙道:“错不了,小的自会谨慎。”
    崔厚德满意的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条两把重的小黄鱼来,塞进对方鸡爪般的手中:“会去吧,这是赏给你的,若是这趟差事办得俐落,还少不了重重有赏,伙计,眼皮子活络点!”
    暗暗一掂手里那根小金条的分量,老潘立时更加了三分殷动,七分恭顺:“这位爷,你可真是……呃,客气,小的怎么敢当?这原是小的该当替二位爷效劳的事呐。”
    崔厚德笑吟吟的道:“收下吧,咱们彼此全不用虚套,敞开胸怀谈交易,这才叫四海,嘿。”
    老潘赶紧再三道谢,躬着身子退出房去,又那么轻手轻脚的把房门给掩上了。
    崔厚德转过身来,同床上半倚着的燕铁衣道:“魁首,就是这么办吧?”
    燕铁衣低沉的道:“眼下也只好采用这个‘守株待兔’的法子了。”
    崔厚德道:“但是,要等多久呢?”
    低喟一声,燕铁衣道:“两天,或者三天也行,过了时间若还等不到她,我们就再往前下去。”
    崔厚德微显愁容:“这里假如还堵不着那丫头,只怕我们就非要追到‘龙泉府’才行了!”
    燕铁衣双臂枕在脑后,眼望头顶的斑剥“承尘”:“‘龙泉府’或是更远的‘下脚埠头’,甚至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拿住她,二领主的血仇不能不报,这段公案更不能不结!”
    崔厚德道:“但愿她没走别的路,更希望她不曾抢在我们前头……”
    燕铁衣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欠着腰,崔厚德道:“魁首,你还是歇一会吧,我不打扰你了。”
    燕铁衣颔首道:“你也回房歇着,放机灵点,可别睡得太沉。”
    崔厚德离开之后,燕铁衣独自躺在床上,虽然身体业已极度疲倦,但却一时无法入睡;一个人在静下来的时候,思潮便会相对的澎湃了,他想着很多事,也做着许多假设与推演,当然,主题离不开舒妲──那只“白鸟”。
    燕铁衣只见过舒妲一次,印象虽已不算鲜明,也还不至于糊,他仍然记得起舒妲的面貌来,那是一张柔美而秀逸的脸庞,瓜子型的轮廓,五官均匀而适中的相互衬托着,部位之间线条的对比尤其是精心的杰作,几乎是无懈可击的润丽及高雅,充分显示出一个少女明艳动人的光辉来,令燕铁衣最不能忘怀的,却是舒妲透露自眉目形态之间的那股神韵,那是一种清澄的,莹洁的,真挚又纯良的神韵,和善而坦率;与她相处,宛如面对自己的幼妹或长女一样,毫无关阂或距离,又似春风,除了温暖的气息,尚感染着淡淡的芬芳甜美。
    只见过那一面,也只把晤了半个时辰的光阴,但燕铁衣对于舒妲却有了不算浅的认识与十分深入的观察,现在细细回想,他实在找不出这位少女行凶的动机无论从事实的分析上,抑或她有形与无形的征兆上!
    怀疑一个不愿怀疑的人,是一种苦恼,更进一步来以暴力强制这个人,便毋宁说是一种痛苦了;燕铁衣在个人的立场上,是不相信舒妲会闯下这桩血腥罪恶的,但是,般般的迹偏,又使他不能不无视于证据的所指,同时,经验与世故告诉她,偶而,对人相格的观察也会出错,他亲自尝试过类似的悔恨,悔恨的滋味,尤其含蕴了太多的失望和感叹……
    唯的一条路,便是追拿着舒妲,问出一个所以然来。可是,如果真是她干的呢?
    “青龙社”的规律森严而酷厉,乃燕铁衣所手定,对于这类的罪行将要遭至的惩罚乃是无可婉回的,燕铁衣明白,设若证实了元凶确为舒妲,她便断无活路,而纪律不能改易或通融,否则,非但是自己掴自己的脸,此例一开,将来影响之大,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燕铁衣摇摇头,努力使自己不要往坏的方面去想。
    生平不爱同女人打交道,他尤其憎厌在这种血腥丑恶的事件中和女人打交道,然而,他却总是避免不了,一次又一次。
    *──*──*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燕铁衣只觉得刚刚迷糊了一会,就猛的被一阵低促的敲门声所惊醒!
    习惯性的反应,使他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能保持机警与最快恢复的正常体力,神智甫始清醒,他的人已闪向门边,声音冷峻:“谁?”
    门外,立时传来一个略现紧张的混浊嗓门:“是我,爷,老潘!”
    此时此刻,店伙计老潘以这等形态出现,很可能是那一条小黄鱼发生作用了;燕铁衣精神一振,残存的丁点睡意也立扫而空,他迅速开门,老潘瘦──的身子一偏而入,燕铁衣急问:“怎么样?有消息了?”
    喘了口气,老潘慌慌张张的道:“就在方才,来了一个如同二位爷所说的单身女人投店,那女人的模样长相加上举止,全和二位爷描述的差不多,爷,小的看约莫是了……”
    燕铁衣兴奋的道:“好,干得好,如今她人在何处?”
    老潘忙道:“是小的招呼她才填妥了宿客簿,由小的引导她住进楼下丁字客房,就是甬道左边倒数第二间,小的直到她安顿下来,就赶着来向爷报信了!”
    燕铁衣一面匆匆抄扎,边问:“宿客簿上她是填的什么姓名!”
    敲敲脑袋,老潘道:“好像姓白……白什么……对了,白雁……”
    燕铁衣哼了哼:“不错,白色的鸟。”
    老潘期冀的问:“爷,可是那女人!”
    燕铁衣道:“很可能;老潘,你没有露出破绽来吧!”
    连忙摇头,老潘道:“爷放心,我干了这多年店伙计,经多见多了,别的本事没有,但‘不动声色’这匹字真言却练得到家,爷,包没错!”
    燕铁衣道:“你马上到对面房里把我的同伴唤醒,叫他立时下楼到丁字客房来接应我,办完事后,老潘,少不得有你的报偿!”
    老潘喜逐颜开,打躬作揖:“爷慷慨,小的谢赏啦!”
    门扉轻动,燕铁衣早已掠下了楼梯。
    要找那间丁字号客房,非常容易,燕铁衣悄无声息的摸上门来,身子朝门边一贴,倒翻掌,“碰”的一声便推开了房门,人也跟着暴闪而入!
    然而,房中的景像,却使他在吃惊之外又大失所望──竟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目光急扫之下,燕铁衣赫然发觉房中靠南的一扇窗房竟是启开的,他猛抢向前,看出窗外是片院落,院落中也点缀着几座假山,有几丛花树,他却没有直接追出,又旋风也似卷了回来,先找过床底以及房里仅有的一具粗陋衣橱,在确定无人匿藏之后,他才飞身自窗口穿掠而去。
    急速在院落四来及墙外附近搜索了一遍,燕铁衣亳无所获的转了回来,他刚由窗口跃入房中,正好看见崔厚德在仰着头发楞!
    不由气往上冲,燕铁衣沉着脸道:“人来了,又走了,你不帮我去堵截,却仰着你那狗头望什么天?”
    崔厚德赶紧上前一步,苦着脸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魁首,我们全叫那臭丫头给戏弄了!”
    燕铁衣怒道:“什么地方被她戏弄了?”
    往屋顶一指,崔厚德唉声叹道:“看吧,魁首,舒妲那妮子不是从你追出去的窗口跑的而是打屋顶上掀瓦溜脱的!”
    燕铁衣随着崔厚德的手指处朝上望去,可不?木梁承排着的片子瓦有一部分已经紊乱错叠了,看得出乃是随意并拢上的──在掀开之后又随意并拢上的,紊乱的位置约有尺许见方,刚够一个瘦削的身体出入!
    崔厚德喃喃的道:“娘的,她竟恁般精法!”
    猛一跺脚,燕铁衣恨声道:“这房子上面该是二楼才对呀!”
    崔厚德沮丧的道:“正面打横的一排是楼房,这伸延向后的一溜客房却是较为粗陋的平房,整间客栈形同凸字形,所以舒妲才有机会掀瓦而逃,又诱使魁首朝错误的方向扑了个空……”
    轻易不肯骂人的燕铁衣,忍不住也骂出了声:“这狗娘养的建筑格局……”
    崔厚德也加上一句:“还有那狗娘养的舒妲──。”
    怒瞪了崔厚德一眼,燕铁衣叱道:“闭上你的嘴!”
    缩缩脑袋,崔厚德陪笑道:“我只是要替魁首出口腌泄气……”
    燕铁衣大声道:“饭桶一个,你早干什么去了?如你能提前赶到,说不定仍有围堵舒妲的机会,现在还放你那门子的马后炮?”
    崔厚德忙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重重一哼,燕铁衣悻然道:“这间客房你搜过没有?舒妲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
    崔厚德垂着手道:“都搜过了,连点灰渣子也没留下,这间客房原先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就好像根本没人住进来过似的……”
    一挥手,燕铁衣道:“出去上房顶看!”
    崔厚德不敢多说,飞身穿窗掠出,燕铁衣又向房间四周打量了一会,方才满怀心火的走出房外,迎面,却遇上了闪闪缩缩蹩过来的老潘!
    果然是招子亮,分得出脸色来,老潘一见燕铁衣的神情,就不由一楞,他站定了,期期艾艾的问:“怎……怎么?爷,没找着那位姑娘?”
    燕铁衣没好气的道:“丁字号客房里连条鬼影也不见,又到那里去找活人?”
    呆了一下,老潘迷惘的道:“不可能呀,明明是我引她进房,还是我把她的一个小包袱代放在桌上的,只是霎霎眼的辰光,莫非她就飞了?”
    燕铁衣冷冷的道:“可不是飞了怎的?”
    老潘有些畏瑟的道:“爷,请你相信,小的可没有诳你二位,千真万确是那个女人!”
    燕铁衣叹了口气:“我没有说你诳我们,老潘,那女人太精了,而你也可能在形色间露了破绽!”
    老潘惶恐的道:“爷,我一直小心翼翼,装得若无其事,半点痕迹也未留下,她不可能查觉出什么啊……”
    燕铁衣道:“有时形色的反应,不是自己可以控制或察觉的,若非你有什么举动启了她的疑窦,她不会突然离开,如果她早对这家客栈有所惮忌,开始也便不会来投宿了,老潘,你的神态是唯一的问题,但我们并不怪你,至少,你总算尽了心力。”
    不安的直搓着手,老潘灰着脸道:“果是小的给二位爷误了事,还乞求二位爷包涵,恕宥……”
    燕铁衣摆摆手,道:“算了,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
    这时,崔厚德却打店门前闯了进来,他抹着汗,气嘘嘘的道:“搜了这一大圈,连街上也去了,硬是找不着那丫头一点踪影!”
    说着,他又怒冲冲的问老潘:“那女人来投店的时候,有没有骑马?”
    老潘怯惧的道:“没有骑马,爷,只是她一个人……”
    崔厚德又冒火道:“娘的,包管是你的行动出了岔子才惊跑了她,说,你用什么来赔那个女人!”
    差一点就跪了下来,老潘哆嗦着道:“饶命啊,爷,小的冤枉,小的天胆也不敢故意这么做……”
    燕铁衣大声道:“不要难为他,再赏他五两银子,然后马上结清店钱,我们准备上路!”
    丢下这几句话,燕铁衣头也不回的经过围在左近,探头探脑的一干店伙计及客人,匆匆上楼。
    崔厚德重重的把一锭银子塞进老潘的手中,一边冲着柜台上畏畏缩缩的秃头掌柜大吼:“结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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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巧思量功亏一篑
    出了“五福镇”,燕铁衣却并不似昨日那样放马急奔,他任由坐骑的轻缓的步子往前,那模样,不像赶路,倒似在马了。
    他的表情却不像马时的轻松,脸上宛若布起一层阴霾,浓郁得化不开………。
    跟在一边的崔厚德更是噤如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燕铁衣的性情他深深知晓,每逢在这种形势下,他明白只有少说话才是避免讨没趣的最佳方法。
    大约离开镇街只有半里路不到,燕铁衣已突然停了下来,他坐在鞍上,目光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这是一条大路,要再过去半里,路才在一片松林的掩遮下拐弯,现在,他们的左近皆是毗连的庄稼地,地上的作物尚未下种,泥土都是新翻的,偶而也有几户农家点缀,在田野的中间或更远处的高亢地上,“五福镇”鳞次栉比的屋脊,则已抛在后头了。
    除了这条大路,再没有第二条路往那边去。
    燕铁衣沉吟着,不时注视半里外的那片松林,又不时左盼右顾,端详着附近的环境,一面更将坐骑驱到了路边。
    实在是忍不住了,崔厚德低声开了口:“魁首,我们还不放马追人?再耽搁下去,恐怕那妮子就跑远啦!”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懂什么?”
    碰了个钉子,崔厚德闷声不响了,燕铁衣思忖了一会,道:“朝前走,只有这一条路,对不对?”
    崔厚德小心的道:“是的,只有这一条路。”
    燕铁衣道:“在平安客栈里,我们从得信到采取行动其间的空隙非常短暂,但是,舒妲却已经逃走了。唉?”
    有些迷惘的点点头,崔厚德道:“她可不是逃走了?”
    燕铁衣道:“这也表示了一种意义你想到没有?”
    咽了口唾液,崔厚德呐呐的道:“也表示了一种意义?我……我不太明白!”
    燕铁衣缓缓的道:“多用用你的脑子,你想想看,我们那等迅速的扑下去截堵她,却仍然被她跑掉,可见在她来说,应变的时间也是异常局促与慌张的。”
    崔厚德仍然不解的道:“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燕铁衣道:“这表示她逃走的决定乃是在极为短暂的霎时间所形成,短暂到她可能只发觉了第一个疑点便立时做成决定,短暂到她根本没有弄清躲避的是什么人,她只是惊觉有异便马上走掉了!”
    崔厚德颔首道:“大概是这个样子……”
    燕铁衣道:“因此,她不见得能以确定是我们在追她,更不会晓得追她的人是谁,她没有机会在逃走之前辨明我们的身分;甚至她现在正疑自己是否意识错误,犯了庸人自扰的毛病也未可定!”
    崔厚德道:“魁首的打算是?”
    燕铁衣忽然古怪的笑了:“让我们大胆的推测一下;舒妲在匆忙慌乱中自客栈瓦面上逃逸,在奔出镇外之后,又猛的醒觉到她此举是否乃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然而,她又不敢再回头来弄清楚,她不能肯定自己的反应正确性如何,又迟疑于转回查明,思忖之下,可行的方法是藏在某一个可以窥探来往形迹却又不至暴露本身踪迹的有利地点,来做进一步的证实,这个适宜窥探的地点必须具备下列原则──足可掩蔽的,进退方便的,而又是可疑的敌人追来时所非要行过的地带,比方说……”
    眼眼遥望着半里外的那片松林,燕铁衣含笑无言,这条道路是往那边去唯一的道路,经过松林之前转折朝另一个方向,而那片松林,却是在转弯前的这段距离里,仅有的适宜隐匿埋伏的地点。
    随着燕铁衣的视线看出去,崔厚德恍然大悟:“原来魁首是判断,舒妲那丫头可能躲藏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去了?”
    燕铁衣轻轻的道:“我是这么想,但可也不一定准确。”
    立时兴奋起来,崔厚德迫不及待的道:“既是如此,魁首,我们还应磨蹭什么?扑上前去抓人就对了哇!”
    燕铁衣摇头道:“从这里离那片林子,仍有半里之遥,任是再快的身法往上扑,也来不及在她逃走前将她截住,如果舒妲确是藏在林中的话!”
    崔厚德又不禁疑虑起来:“对了,魁首,假设她不是藏在那片林子内窥探,而是躲在镇里某个角落暗处查看呢?岂不是我们一出客栈门就露了底啦?”
    燕铁衣道:“她不见得敢躲藏在这么接近的地方,照常情来说,一个人的判断力经由混乱而至正常,其间的过程总要在经过情绪的渐次平静以后,从她仓惶逃遁至情绪平定,由镇上奔至那片林子的距离正好合适,若她刚刚逃出客栈便即恢复冷静,似不可能,她不是具有如此镇定功夫的角色,否则,她也不会有着一连串的失误及破绽留下了!”
    笑笑,他又道:“人在惊慌交迫之下,一般的本能都是往外逃,极少匿藏在危险的附近,况且,你也已经在客栈四周搜索过一遍了……”
    崔厚德回思着道:“如若她逃至林中躲藏,其目的自是欲待证实背后是否确有追兵,但,怎么知道她一定会起这种念头呢?”
    燕铁衣道:“我只是揣测,并没有说一定,而当然我的揣测也是有事实根据的,并非凭空猜臆,在舒妲那种惶恐、惊疑、仓促的情形下,对于真相的查证起念非常合乎情理,她没有看见我们,不知道是谁要难为她,更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要难为她,只在某一个启疑的反应下她便逃了,因此她极可能要确证一下她的行为是否合宜,同时,她也会想弄明白‘青龙社’的人到底追来了没有?不要忘记,她原是估计不到我们会追来的,因为她自认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崔厚德急道:“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燕铁衣道:“当然是摸进林子里去逮捕她!”
    望了望前面,崔厚德头痛的道:“正如魁首方才所言,从这里往上扑,乃是一个急劲,不能半途歇气,恁般架势,她老远就能察觉,只怕在我们接近之前,她早就又溜脱了!”
    燕铁衣道:“所以,我们要用个避开她视线的法子,不能从正面楞上,以免惊走了她。”
    崔厚德低声道:“迂回?”
    燕铁衣淡淡一笑:“不错,你已开始聪明一点了;但除了迂回,仍须加一项补助,就是分散她的注意力!”
    崔厚德忙道:“魁首明示!”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舒妲对你的形貌较熟,我与她才见过一次面,在印象上还算陌生,所以,便由我来担任这个分散她注意力的工作;等一会,我牵着马匹沿路往前走,你则横过田间,绕个大圈子自林后摸进去堵她。当然我会走得很慢,以便尽量给你腾出接近的时间来。”
    点着头,崔厚德道:“我的坐骑便留在这里?”
    燕铁衣道:“暂时拴着;我一个人若牵了两匹马,会使她有所怀疑而警觉!”
    崔厚德道:“就这么说,魁首我们开始进行吧?”
    燕铁衣道:“好,但记得动作要快速而隐密,别叫她查察出端倪来!”
    稍做抄扎,崔厚德道:“魁首放心,怕只怕我们费了这大功夫却是判断错误,弄到头来她不在林中,反倒早就逃之夭夭了!”
    燕铁衣耸耸肩道:“设若如此,也只好认命,再接着朝下追就是了!”
    说着,他把紫色头巾解下,露出平结向上的黑发来,又脱下紫袍,反过里面的黑色衬里披在肩上──紫巾紫衫,是“青龙社”的制式服饰,光天化日之下,极易被人辨出,他不希望在接近之前,先把破绽露了出去。向崔厚德使了个眼色,他先行牵马缓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往前启步的同时,崔厚德已伏弓着身子,矫健如同一头狸猫般窜向了田野之间。
    现在,又到了黄昏时分,暮色四合,烟霭浮沉。燕铁衣侧扬着头,牵着马,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他的模样悠闲而散漫,完全一派吃饱了饭后,领着坐骑出来徜徉古道,观赏夕阳景色的意态,无所事事中,又显得那等雅兴十足。
    他表面上是如此的雍容自若,优哉游哉,内心里却又焦急又迫切,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林子里搜查个仔细,看看舒妲是否如他所料果在其中,一面,他又唯恐崔厚德一时毛躁,设若人在林中却把对方惊跑了。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往前走,这半里路,在他感觉上,好像有十里百里那么漫长。
    终于,他接近林子了,接近到只有百多步的距离,已可隐约看清林子外缘的参差枝桠,挺虬盘结的树干,甚至,可以闻到那种淡淡的松子芬芳,可是在这须臾间,他却兴起一种失望又自嘲的情绪,他认为他的估计错误了,很可能舒妲根本就不在林子里,早已远而去。
    慢慢的,他越来越近林边,精神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意识宛若一根扯紧的丝!
    突然,他摔去马,暴扑向前,人在半空中倏滚猝翻,有若一抹流光也似射入林中!
    落地的一刹那,他发觉四周是空荡又寂静的!
    双臂急抖,整个身子又“呼”的一声穿升上去,由这株枝桠飞跃至那棵顶盖,又由那边的树梢闪掠至这边的枝头,就在这片松林子的梢顶,他倏点倏起,往返腾舞旋飞,有若燕子掠波,又似蜻蜓点水,轻灵极了,也飘逸极了,快捷之间,更无与伦比!
    在飞身穿跃的当中,他采取由上往下俯瞰搜视的方法来检查这片松林,然而,他几乎踏遍了每一棵树端,却没有任何发现,不但没有发现舒妲的踪影,居然连崔厚德也找不着了!
    惊疑加上愤怒,燕铁衣索性拔空更高,宛如一头大鸟般盘旋回绕,每一次起落,便扩大了一圈搜索的范围,就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腾飞于空,一次又一次的扑落于地,几番上下,他差不多已把周围一里以内的方圆找遍了。
    没有舒妲的影子,也没有崔厚德的影子!
    天际的光彩,已由金黄酡紫转变为灰蒙蒙的沉暗,大地的景色,也更形糊,近晚了,夜幕即将垂临。
    最后,燕铁衣仍然气嘘嘘的回到了林子边,用衣袖拭着额门上的汗水,他找着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这阵子,他心中的恼恨可就甭提了,一面为了自己的失算气恼,一面又忧虑着崔厚德的安危,他火透了,烦透了,偏又无可奈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情况竟然是这样的变化法,变得离奇又突兀,完全出了他意料!
    舒妲是否隐匿松林之中,原在未定之数,本来也就是一种臆测,但是,舒妲即便不在林子里,崔厚德也不该失去踪迹呀!
    在田野间奔跑时失足摔晕了!进入松林之际被什么毒蛇恶兽噬了?遭遇到仇敌的袭击或拦截?被舒妲取了命去?这全不可能,休说如果发生这些情况时崔厚德俱能应付,至少可以招架的,但总有一点痕迹,而燕铁衣业已搜查过四周几遍,却没有发现丝毫足资启疑的痕迹,这真是匪夷所思的,绝对不合道理的事!
    燕铁衣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真个有些无所适从了!
    直等到天色完全黑暗了,他才恨恨的站了起来,双目中光芒如火,两手紧握,咬牙切齿,一股怨气,简直像要活生生撕碎一个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呃,人来了!
    一条人影疾苦鹰隼般掠过树梢,飞扑而下!
    燕铁衣满腔怒火,猝觉动静,已猛的闪旋三步,蓄势待发!
    来人见状之下,急忙大喊:“魁首且慢,是我,是我呀!”
    一听声音,燕铁衣如释重负,他又气呼呼的怒骂道:“混帐东西,你死到那里去了?害我好等一场又担足了心事,你算寻什么开心?简直可恶可恨到了极处!”
    不错,那是崔厚德!
    急忙奔了过来,崔厚德是满身的大汗加上一头脸的灰土,他形状在狼狈之外,更透着相当的疲惫,喘着气,这位“煞刀”结结巴巴的道:“魁……魁首……息怒……息怒,属下有天大消息回禀!”
    见到崔厚德这副样子,燕铁衣不禁神态稍为缓和了些,却仍余怒未消,火辣的道:“叫你办件小事,看你这不中用的窝囊像,纯粹饭桶一个,把我颜面都丢净了!”
    喘嘘嘘的,崔厚德努力调匀呼吸,一边急切的道:“魁首……这可是冤透我了哇……”
    燕铁衣大声道:“你搞的什么名堂?就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你却跑到那里快活去了?可真叫滑溜,一个转身,不但不见舒妲,连你居然也没了影子,这算干什么,你是在同我玩捉迷藏的把戏么?还敢强词狡辩!”
    吸着气,崔厚德赶忙道:“魁首,我已发现了舒妲。”
    大出意外之下,燕铁衣也顾不得再生崔厚德的闲气了,他精神立振,马上问:“人呢?
    人在那里!”
    舐舐嘴唇,崔厚德两手一摊:“又被她溜脱了。”
    燕铁衣的怒气顿时又冲上了头:“该死的东西,你怎么饭桶到这步田地?真正不堪重托!你是在那里发现她的?又是如何让她溜走?人又朝那个方向逃掉了?”
    崔厚德被叱喝得连连缩头,期期艾艾的道:“魁首……请先息怒………待我从头向魁首禀报……”
    哼了哼,燕铁衣寒着脸道:“我看你怎么向我交待!”
    从回来倒现在,崔厚德就被骂得七荤八素,心慌意乱,方寸之间也全失了斟酌,直到此刻,他才算勉强定住心神,可以较有顺序,有条理的说话:“事情是这样的,魁首,原先不是说好了由魁首牵着马沿正路上往这边,藉以吸引舒妲的视线,而由属下我掩着身形,绕到林后扑进去堵她个出其不意么?打魁首一开始上道,我就立时展开了行动,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我远望着魁首才走到半路上,我已经快摸到林边了,时机的拿捏也非常顺利。”
    燕铁衣重重的道:“你发觉舒妲果然如我所料,真个匿藏在林子里?”
    崔厚德道:“起先我还不敢肯定!就在我隔着林边尚只有二三十步远近的当口,突然有了情况,一条人影像是十分仓惶的自林子后面闪了出来,那人的身法相当俐落灵巧,一出林子,立时向西边奔走,我在事出意外之下,微微犹豫片歇,也只好加紧脚步,尾随着跟了上去。”
    燕铁衣道:“是她么?”
    点点头,崔厚德道:“那人的轻身功夫颇为不弱,平心而论,已在一般水准之上,尤其小动作之施展配合,更乃熟练而老到;我远远追着那人,一边还得掩隐着自己的形迹,加以日暮光暗,视线不良,一直追出去三四里路,方才确定前面是个女人!”
    燕铁衣冷冷的道:“后来呢?”
    咽了口唾沫,崔厚德道:“后来,我暗中加快了势子,逐渐接近对方,直到隔她只有三四丈远了,我才出其不意的叫了一声:舒妲!”
    说着话,崔厚德不知不觉也摆出了当时的架势!微弓着腰,昂着头,双手虚往下按,是副随时待机会飞扑的模样,连表情也显得紧张的道:“我这一叫,前面的那个女人似是猛然一楞,却本能的回过头来,一点也不错,魁首,千真万确,不是舒妲是谁?”
    燕铁衣问:“她在那一霎时间,有什么反应?”
    崔厚德口气横飞的道:“若问到她在回头那一霎时间的反应,真是叫来天下第一流的丹青妙手,只怕也难以描绘传神;她一看见后面居然是我站在那里,乖乖,表情竟一下子僵木了,在僵木的瞬息,又宛似遭到什么无形的劲力冲撞一般,踉踉跄跄朝后退了好几步,脸色也在急速变化,又是害怕,又是惊异,又是惶恐,而且似还掺杂了那么一股哀怨和凄苦,由这各种神韵组合成了那副复杂的脸容,一时也令属下我有点怔忡迟疑了!”
    燕铁衣道:“不是怔忡迟疑,恐怕是怜惜不忍。”
    乾笑一声,崔厚德道:“反正就是这么个味道;我急忙以其极柔和的态度向她发话,我说:舒姑娘,别再跑啦,事情业已闯出来,要面对现实,要跑也跑不掉,是你干的,乖乖俯首认罪,不是你干的,也理该挺身而出,回去做个解释,再找出脱罪的反证来,像这样盲目逃遁,如何是个了局?再说你只怕也逃不了多远,魁首早已传檄令谕‘青龙社’所有各地堂口绘影捉拿于你,这是一张天罗地网,自己估量着,飞得出去么?”
    燕铁衣十分注意的道:“她怎么说?”
    崔厚德接着道:“她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忽然哭泣起来,用一双手抚着脸,抽抽噎噎的,哭得恁般伤心法,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
    燕铁衣道:“你又怎么表示?”
    崔厚德道:“我暗里向前凑,一边劝解着她:舒姑娘,放聪明点,别再折磨自己又给我们增添麻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跟我回去把事情交待清楚,我们魁首办事自来公正严明,毋枉毋纵的,有什么话全说明白,包管不会叫你受委屈;倘若一味想逃,那桩罪孽便不是你干的,人家也以为是你干的了!”
    低沉的,燕铁衣道:“往下说!”
    崔厚德搓着手道:“我这厢话才说完,她突的放下双手,露出一张泪浪斑斑,宛若梨花带雨似的脸盘儿,朝着我尖叫:不要再往这边靠,不要!”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一时间,我真个是进退维谷了,只好站定下来,一边仍不停的向她好言劝说,晓以利害,一面忖度形势,怎生想个法子扑上去擒住她。魁首,老实讲,若以轻身功夫而论,属下我当然不比那个丫头弱,可是,也不敢说强上多少,隔着好几丈的距离,如果硬要欺近到能以下手的位置,把握的确不大,我一再考虑斟酌,生怕一个不妥,反倒惊走了她,那就不容易追上了。”
    燕铁衣因为早已知道结果,所以一点也不起劲,他无精打彩的道:“你倒是用的什么聪明法子?”
    崔厚德苦笑道:“那时的光景是我进一步,她便退后两步,而且说什么也好像打动不了她的心,及至后来,她似是越来越恐惧,越来越激动,感觉上,我已觉得不妙,看在眼里,她像是一只业已开始振翅的小鸟,稍一惊吓,随时随地都能飞走,如果一旦飞走,我又到那里去追?她光听我在唇焦舌燥的说话,自己却一言不发,只是哭,只是泪淌个不停,我一看不是路,再磨增下去可能益发不好下手,因此猛一横心,抽个冷子便跃向前去……”
    燕铁衣淡淡的道:“抓着了?”
    叹了口气,崔厚德摇头道:“抓着倒又好了,岂知我一个虎跳,扑下来一拎一捞的当口,她那身子竟已闪出一丈多远,再一转身,业已凉到了三丈开外!”
    燕铁衣道:“果然是这么个场面!”
    崔厚德窘迫的道:“我一急之下奋身再追,她也拚命奔逃,一前一后,就这样流星赶月一般出去了二十好几里,可是,却越追越远,越追越落后,到了一处芦花荡口,她突然加紧势子冲掠进去,一刹那间就失去了她的踪影,我也曾随后跟入搜索,却是徒劳无功,几番折腾,又怕魁首等得心焦,所以只好匆匆赶回。”
    燕铁衣道:“到底还是这么个结局。”
    崔厚德脸皮发热,赧然道:“魁首,我可是尽了全力,半点也不敢松懈大意,因为这丫头的身法太过滑溜,且又起步在前,我才落了单,否则,只要容我逼近,凭真功夫,硬本事,拎她一对也包无问题!”
    燕铁衣阴沉的道:“武功是一种综合性的艺业,不能光比某一样,你已经拈上了边却又失了手,亏你皮厚,还有这么多的理由讲!”
    崔厚德十分羞愧的低下头,半晌不能出声。
    负着手,燕铁衣道:“她从头到尾,难道就没有替她自己说过一句话,有关这桩事的辩解!”
    崔厚德彷佛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赶忙道:“有,有,只说了一句!”
    燕铁衣冒火道:“那一句!”
    崔厚德急道:“就在她转身奔逃的时候,她哭叫着说她是冤枉的。”
    脸上毫无表情,燕铁衣道:“她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明她是在何种情形下被冤枉?”
    崔厚德呐呐的道:“这倒没有……”
    双眉紧皱着,燕铁衣又道:“你再回想一下看,当你向舒妲再三劝说,要她跟你一齐回来的那些言词里,曾否表示过我们有些人相信她的无辜?”
    摇摇头,崔厚德道:“我没有这样讲,我只说她若回来,必将受到公平审判,既不会放纵和姑息她,可也不会冤枉和迫害她!”
    燕铁衣沉默着,良久无言。
    忐忑的,崔厚德道:“魁首……莫非这样说,有什么不妥?”
    低喟一声,燕铁衣道:“没有什么大不妥,可是却给她心理上增加了压力,益发使她不敢相信她所受的冤枉能够澄清──如果她是冤枉的话,因为你没有表示还有人在同情她,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会连想到她所涉嫌的事件本身是何等严重,而当时的环境对她又如此不利,如果再没有体谅她的人,她再找不出无罪的反证,回去岂非死路一条?这样一来,我怕要加强她继续逃下去的决心了。”
    崔厚德嗫嚅的道:“呃,我倒没顾虑这么多了。”
    燕铁衣沉重的道:“如今她这一逃,我们追起来就更要吃力了。”
    崔厚德不解的道:“怎么会呢?”
    燕铁衣目光黯淡,如同周遭的灰暗天光:“她会改变逃亡的路线,不一定再指向‘龙泉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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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不速客满天云雾
    呆窒了一下,崔厚德也喃喃的道:“可不是?她业已知道我们随后追来啦!”
    燕铁衣道:“你可已告诉她我也亲自来到?”
    崔厚德道:“没有!”
    小手指敲敲额头,燕铁衣有些茫然的道:“奇怪,按说她隐藏在林子里的时候,不该发现你从后面摸上去的形迹才对,可是她却惊觉了什么,以至突然逸脱,害得我们的计划白白落空……她会在那个辰光里警觉出什么破绽来呢?”
    崔厚德道:“这就费人猜疑了,魁首,照我来看,我们的行动是无懈可击的!”
    燕铁衣道:“我也一时找不出什么足以她启疑的地方来,但事情分明是出了差错,否则,她怎会那么仓促的赶着逃走?”
    崔厚德忽道:“会不会是她认出了魁首的容貌?”
    摇摇头,燕铁衣道:“太不可能,从你所说她逃走的时间来对证,那时我隔着林子还有二、三十丈之远,在这个距离,任是目力再好,也难以辨清一个人的容貌五官,何况我和她只见过一面,当时又一直侧着脸?靠近之后,她或许认得出我来,但在那么远的位置,她当不易看得分明!”
    崔厚德不安的道:“我可以向魁首赌咒,决不是因为我露了形迹才惊跑了她,我的行动一直小心翼翼,谨慎自持,而且,还暗中盯出她好大一段路,若是我惊动了她,便无法跟缀她下去了。”
    燕铁衣道:“我并没有说是你!”
    暗里嘘了口气,崔厚德道:“然则,她却为什么猛古丁抽身便追?”
    燕铁衣道:“所以说一定是我们的行动有了破绽,露了马脚,否则,决不会惊走了她,只是目前我们找不出差错是在什么地方。”
    崔厚德低声道:“老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魁首,我们总得定个行程,找个目标才是!”
    燕铁衣涩涩的一笑:“我还真有点无所适从了!”
    崔厚德焦灼的道:“还是魁首你拿主意吧,你出的主意总是有几分把握的,不敢说十拿九稳,也差不了多少,这一次你判断舒妲可能并未远去,乃是匿在林子里,可不就真个应验了?魁首,眼下我是茫然无主,一双招子望出去皆是漆黑一片,全靠魁首指点迷津,我唯马首是瞻!”
    燕铁衣不禁笑骂道:“浑小子,表面听起来,你是在抬举我,奉承我,其实骨子里却是在推卸责任,把后果的担负全推到我头上来了!”
    崔厚德苦着脸道:“事实上,魁首,我非但确然没了主意,也负不起错失的责任啊!”
    这可也是实话,燕铁衣叹了口气:“也罢,我们仍朝‘龙泉府’走!”
    崔厚德忙道:“舒妲逃走的路线依然不会改变么?在她知道我们尾随上来之后?”
    燕铁衣道:“这就只有碰运气了,照我盘算,我们的希望也并不算小!”
    睁大了眼,崔厚德道:“魁首可是又有了计较?”
    微微颔首,燕铁衣道:“舒妲只知道你已经随后追近,也可能会推测到有其他的人一同追来,但是,她却不一定会预料到我们已晓得她逃走的目标路线是指向‘龙泉府’;在‘小蜗庄’,她只是偶而不经意的问了安老瞎子那么一句话,在她来说,不见得会认为是留下了痕迹,甚至她根本已忘了这句话也未可言,所以,我们在如今别无他策的情形下,也只好按着这条路走去了!”
    迟疑着,崔厚德道:“会不会……魁首,她是有意问安老瞎子那么一句话来故布疑阵?
    引诱我们摸错方向?”
    燕铁衣道:“不见得,因为她在问安老瞎子‘龙泉府相隔有多少的距离’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已在‘混沌河’边留下了指引我们追来的破绽,更不认为我们追得如此正确,快捷;而且,她若是以这句话来故布疑阵,也未免太轻浅而冒险了,安老瞎子不是个适宜的转达工具!”
    崔厚德颔首道:“经魁首这样一说,我觉得果然大有可为!”
    燕铁衣笑道:“先别高兴,对与不对,现在还言之过早?”
    崔厚德大大有了信心:“我看魁首的盘算,八九也不离十,我就不信这两截穿衣,三绺梳头的小女人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聪明和才智,老辣的道行,能把我们两个一等一的行家耍弄了!”
    燕铁衣道:“你也不要把话说得太满,阴沟里翻船的事屡见不鲜,整日打雁,仍也有被雁啄瞎眼睛的!”
    崔厚德不服的道:“那妮子不是这么块料!”
    眉梢挑起,燕铁衣道:“你已经栽过一次筋斗了,还不知道自加检讨?好了,快去把那边你的坐骑带过来,我们准备朝前赶上一程!”
    嘴里也不知咕哝着些什么,崔厚德匆匆沿路奔了过去,燕铁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仰顾天空,天色可真是暗了……。
    *──*──*
    这一夜,燕铁衣与崔厚德往前赶了百来里路,半途上,他们曾在那片芦花荡里耽过了好一会,舒妲便是在芦花荡里失去踪影的,虽然燕铁衣和崔厚德都不相信她还会再窝在其中,但仍不死心的又搜索了一遍;那片芦花荡方圆不算大,只约有二十丈的阔幅,下头也都是软沙和着细泥,着脚并不费劲,两个人分头搜查,结果不出所料──没有人。
    但是,经过这一搜,却使燕铁衣对他先前的判断更具信心;芦花荡的三边皆是生长着杂草蔓的浅沼泥泽,再过去则是连着山崖了,因此,它的终极出路,仍是弯过芦花荡到那边的道路,当时,天色一暗,加上崔厚德没有耐心,才在搜过一遍没有着落之后匆忙离开,如果他一直守株待兔的苦等,舒妲要逃走的话,便能藉夜色避过他的视线,也难以掩混他的听觉。
    不过燕铁衣却承认,这片只有二十丈方圆的芦花荡,若要隐藏个把人,尤其此人的轻功不在敌对者之下,想要找出此人来却显然不是易事!
    然而燕铁衣至少有了一样收获──舒妲除非往回走,就只有这条路朝前进,自然,往回走的话,舒妲这只“惊弓之鸟”是难具此等胆量的!
    经过芦花荡的耽搁,他们夜来只赶了百多里路,便在天亮时歇马了,这一次,他们没赶上集镇,也没找着客栈,只好凑合着露天而宿。
    崔厚德也不知这几天来是累狠了,抑是没有心思,到了这片斜坡下的一个坳子里,燕铁衣刚吩咐在此休息,他也只是合衣往地下一躺,身子才摆平,业已打起鼾来!
    燕铁衣却没有他这位手下恁般好福气,又犯了毛病,独自坐在那里想着心事,虽然倦得很,偏偏就有那多想不完的……
    东方天际,这时已朦朦亮,泛着鱼肚色,不知何时,周围又飘起了薄雾,雾中有着细细的水气,沾在身上湿冷冷的,黏腻腻的,带着一丝丝寒意。
    远近的景物,宛若罩笼上一层纱幔,──糊糊看不真切,尤其在这个内凹的坳子里,更是一团蒙胧了……
    突然!燕铁衣似有所觉,警惕的移目注视坳沿右侧,方才一刹那,他像是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蟋嗦”音响,是衣衫的磨擦声!
    非常寂静,不再有声息传来。
    但是,燕铁衣却毫不松懈的一直注意着那边──他相信自己的听觉能力及意识反应,不会产生错觉。
    四周,仍然飘漾着迷蒙的雾氲,一片寂静,连空气都似凝冻了。
    过了好一会,那么轻,那么细的,又是一声衣衫的擦动声响起,这种声音,令人连想到是在一种何等谨慎的移动下所发出!
    不再迟疑,燕铁衣闷不吭声,闪电一般暴飞而起,人在空中倏然伸展,有若一颗殒石般弹射向音响传来之处!
    就在他身形往下急扑的瞬息,空气中忽然起了“沙”“沙”的奇异声浪,几乎和这声浪同时间发生的,是一片繁星也似,不,毒蛇的眸瞳也似,那样绵绵又闪烁不定的蓝色细碎光点,面朝着他反卷上来!
    燕铁衣大喝一声,长剑太阿“霍”的探起一道银河般的匹练,紫电绚灿中暴涨飞旋,迎面而来的点点蓝光立时四散并溅,有若虹芒射雪,不沾点滴。
    空中刹那间,锐风破空,又是一把三角形的乌黑锐利鳞片,紧接着,十二枚打磨如刃的黄铜圆薄物体,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射到!
    身在半空的燕铁衣长剑猝合四出,陡然间闪射出一蓬冷焰,冷焰凝结着吞吐伸缩的尾芒,向四面八方飞扬,而光接着光,芒衔着芒,又是一团以他身体为中心的虹球彩轴!
    当满天的金属物体叮当抛洒,零落坠散,太阿剑的豪光如来自九天的闪电,毕直飞指袭来暗器的方向。
    但是,燕铁衣却扑了个空。
    咬咬牙,他身形立起,道路左近及左斜坡上下往返搜寻,迄无所获,坳子里,一条人影已匆忙腾跃上来。
    燕铁衣大声道:“崔厚德?”
    来人回应一声,急忙来近,可不是,崔厚德。
    燕铁衣收剑回鞘,凝思不语。
    睡眼惺忪又迷迷糊糊的崔厚德哑着嗓门问:“魁首,可是有什么不妥?”
    燕铁衣点点头,道:“你也听到声响了?”
    打了个哈欠,崔厚德精神不振的道:“我在睡梦里,好像听到魁首叱喝了一声,睁开眼却只见白蒙蒙的一片雾气,其他啥也不见,我大概怔忡了一下,才赶紧上来查看。”
    燕铁衣又四处扫视了一遍,严肃的道:“下去再说。”
    两人跃回坳子里以后,崔厚德似是也清醒了,他忙着问:“魁首,刚才你是否发觉那一桩蹊跷的事啦?我看魁首像是有些心神不定。”
    燕铁衣冷冷的道:“有人隐伏在斜坡上面窥伺我们。”
    大吃一惊,崔厚德道:“竟有这种事?是谁。”
    燕铁衣道:“跑了,没有追上。”
    更吃惊了,崔厚德悚然道:“以魁首的身法,居然还追他不上?”
    燕铁衣淡漠的道:“不稀奇,那人用三轮暗器迟滞了我的动作,当然,他也必是个好手,否则,以那须臾的耽搁,也一样跑不出去!”
    崔厚德关切的问:“魁首没有受伤吧?”
    燕铁衣道:“废话!”
    尴尬的咧嘴,崔厚德道:“魁首,会是什么人呢?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须?”
    燕铁衣也不解的道:“我也想不起会是何方神圣?我连那人的身形也没看见,这雾碍手不少,但对方身手也相当俐落,绝非等闲之辈!”
    崔厚德道:“舒妲?”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会是她。”
    崔厚德道:“魁首,她被我们追急了,也难保不来个豁命反噬!”
    燕铁衣道:“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舒妲不可能具有此等精湛身手,以及这般凌厉怪异的暗器手法!”
    怔了怔,崔厚德道:“怪异?”
    燕铁衣沉声道:“不错,怪异;那人能在同一时间发射三种不同的暗器,暗器非但都是多件细细的一类,而且由三个迥异的角度发出,这一份手法、劲力、准头、意念,皆甚为可观,尤其还隔着一层雾气,在我的感觉里,对方似乎技不止此,若非不欲露面,急着离去,恐怕当有更歹毒的手段施出!”
    崔厚德不觉面上变色:“真有这么个厉害法?”
    燕铁衣道:“错不了!”
    崔厚德迷惘的道:“但是,这位仁兄又是那一路的冤家对头呢?为什么单挑在这个节骨眼里向我们寻,他是如何跟踪我们的,有何仇怨,是否与舒妲的事有牵连。”
    蹀踱了几步,燕铁衣沉沉的道:“现在我也还想不透其中原委,但是,我已觉得舒妲的事越来越不简单,也越来越复杂了,好像这里头另有隐情,不似表面上那样单纯。”
    崔厚德咒骂着:“娘的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不知是打那个狗洞钻出来的野种凑得好热闹,端端在这么个情况下又来触我们霉头。”
    燕铁衣忧虑的道:“事情未免碰得太巧,我在怀疑,这不速之客的出现,仍可能也牵涉着舒妲的问题在内,但其牵涉的性质如何,就叫人不好推测了……”
    崔厚德恨恨的道:“有一点乃是可以肯定的,魁首,那里必然是和我们对立,非仇即敌!”
    燕铁衣道:“这还用说?如果是朋友,岂有朝面之前先用暗青子招呼的道理?”
    无精打彩的揉了揉脸,崔厚德又道:“现在可叫麻烦大了,魁首,一个舒妲尚未拈上边,跟着半路上又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一路下去,只怕有得我们麻烦的。”
    神色突现冷厉,燕铁衣凛然道:“没有什么大不了,不管是谁,无论能有些什么邪魔鬼祟的技俩可使,俱不足虑,人家拿得出来,我们便接得下。”
    崔厚德也一挺胸道:“魁首,就凭这等气势,还怕抖漏不平那干跳梁小丑?”
    燕铁衣又转为平静的道:“厚德,稍待雾散了以后,你去找那几种抛落在四周的暗器──最好挑拣较为完整的,检回来让我查视一下,看看是否能在那上面寻出点端倪来!”
    点点头,崔厚德道:“我会去办,魁首。”
    于是,燕铁衣就地盘膝坐下,他并没有合上双眼,目光凝视着前面土壁上的某一点,其实,他是什么也没看见,现在他不是在用眼看,而是在用心看。
    渐渐的,雾散了,朝阳透着雾氲,将雾氲迅速蒸融……
    崔厚德没有闲着,立时往四面周围去搜寻那些被击落抛散的暗器残屑去了。
    片刻后,崔厚德转了回来,俯下腰,双手捧呈在燕铁衣眼前。
    崔厚德那一双粗大的手掌上,赫然平摆着三桩物件──一枚大小有如碗豆,但却呈现着不规则凸突兀角的青蓝色闪亮铁砂,一块寸许宽窄,前尖后丰却三面锋利的乌黑三角钢片,一枚圆边其薄如刃的黄铜制钱!
    燕铁衣刚要伸手拈取,崔厚德已低声道:“魁首小心,这粒泛着青蓝光华的铁砂子似是淬得有毒,可别叫它刺破了肌肤!”
    燕铁衣没有回答,轻轻以两指挟起那粒铁砂,迎着朝阳光辉,仔细审视,好半响,他才缓缓的道:“不错,是淬得有毒,而这还不像是经过特别铸造的暗器,亦不似一般铁矿所产的原砂,它表面棱角参差凸凹,十分粗糙,好像是某一种殊异的未经加工的原始铁砂,上面的毒性,是人为的,反应在砂粒闪亮的光华上……”
    又拿起那块薄薄的三角鳞片,他端详了好一会,又在鼻下嗅了嗅,才道:“这玩意是用焦钢打造的,硬且轻,有回旋折斩的奇处,一次且可大量抖射,似乎也经过喂毒的处理了,闻着带有腥甜味……”
    拈起圆圆的,周沿锋利如刃的一枚黄铜制钱,燕铁衣在手心里抛了两抛,冷冷的笑道:“金钱镖,这是暗器中顶难练到火候的一种,多少年来,已不易见到玩得俐落的了。”
    崔厚德道:“以魁首之见,那人的手法如何?”
    燕铁衣道:“很不差,准头、手劲,都属上乘,尤其他一次可洒出十余枚之多,更不简单,这类暗器很霸道,四边开口,那一面都可伤人,但相对的,施展者也要提防出手时的技巧,否则便大有可能先割伤自己了。”
    崔厚德目光盯着这几样恶毒的玩意,道:“上面可有什么表示物主身分的标志!”
    燕铁衣道:“没有,我已注意过了。”
    崔厚德恨恨的道:“畏首畏尾的东西!”
    喟了一声,燕铁衣道:“有许多人,是不愿意在行事之后泄露自己身分的,尤其所干的事如果不够光明正大的话!”
    崔厚德咬着牙道:“任这小子缩头缩脑吧,只要他胆敢再来挑逗我们,迟早也能活蹦乱跳的拎他出来!”
    把手上的几样暗器交给崔厚德,燕铁衣道:“收好,以后可以拿出来对证;我们且等着,看那不速之客一定还会再来,他必然有其窥伺及追踪的目的,目的未达,料想他不会甘休,而直到眼前,显然他的目的并未达到!”
    崔厚德气势汹汹的道:“下次遇上,便豁出命去,也要捞着他的狐狸尾巴!”
    淡淡一笑,燕铁衣道:“很好,只要你再加上一点机灵。”
    面孔一热,崔厚德讪讪的道:“再不会有失闪啦,魁首,我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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