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行大义血染恩仇
    扑向屠森的那六个人,四个是先前并列管婕妤身后的大汉,另两位则是方才曾站在管婕妤身边的人物,不消说,那四个是管婕妤的“四勇卫”,这两个单看功力之高,亦非“大掌舵”“二掌舵”莫属了!
    燕铁衣刚刚在估量着那六位仁兄,灯火映照下人影闪晃,五个人靠着他便围了上来!
    五人中为首的一个,身材伟岸,方面大耳,好一副堂皇之概,他手握一柄”七环大砍刀”,先朝着燕铁衣重重抱拳:“大魁首,‘筏帮’总管事‘长河一龙’曲志远率属下四名管事向尊驾求教,得罪之处,伏乞大魁首海涵!”
    燕铁衣笑道:“不客气──请问曲兄,那协同贵帮当家的围袭屠森的六位,是否乃为贵帮的大、二掌舵,以及四勇卫?”
    曲志远躬身道:“正是本帮‘大掌舵’‘飞鹏’玄滇,二掌舵‘金竿渔夫’倪勉,以及本帮当家的‘四勇卫’──‘八杖罩乾坤’钱良甫、苟显三、邱福明、于舜南。”
    燕铁衣和悦的道:“令当家的使的是三节棍,看样子棍身沉重非凡,妇道人家用这种兵器的倒还罕见,定然是造诣精湛,有独到之处了?”
    曲志远笑笑,讳莫如深的道:“只怕比起尊驾的功力来,敝当家的仍然相形见拙甚多。”
    微笑颔首,燕铁衣两臂张开:“曲兄却是谦怀;各位,请吧。”
    又一次告罪,曲志远的“七环大砍刀”兜头便砍,但是,刀光才现,锋刃闪晃,又快不可言的分自左右合斩而来──他嘴里客气,一待动手却隼利异常,半点不容情!
    燕铁衣双目平视,“太阿剑”一溜冷光弹扬卷掠,准确无比的挡开了对方的刀式,另四名管事往上齐攻,却又在剑尾的颤抖,叠弧中急忙退后!
    曲志远立时旋走如飞,大砍刀在连串的“啦唧唧”环震声里挥斩劈舞,刀光宛似匹练回绕穿织,绵密紧迫,气势雄浑!
    其他四名管事也一同动手,进退攻拒,配合恰当,而且,他们并没有稍存侥幸之念,完全是豁命相拚得架势。
    屠森以一敌七,这时却已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他那一身创伤对他的影响很大,而最令他感到威胁的,乃是管婕妤与“飞鹏”玄滇,“金竿渔夫”倪勉,这三位都是“筏帮”武功最高强的人物,屠森即使在身体状况正常的时光,以一敌三也未必能够占着上风,如今不但创伤牵扯甚巨,更加上那“八杖罩乾坤”四个拚命仁兄的帮衬,均势消长越大,他比预期的时间更快就觉得难以往下撑了………
    在这种情形里,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拚命,二是突围;突围是他不愿做的,拚命却有燕铁衣保着他不受伤害,至少,他在冒险之下可以宰杀敌人,而自己却翼罩于燕铁衣的维护中,别的不敢说,他深信要了敌人的命后自家的命还丢不掉。
    于是,他将心一横,决定拚命!
    猝然间,他的“巨芦刀”飞速九十二次暴翻四斩,七条身影骤退又合,管婕妤身形快速如电,腾跃旋舞,三节棍纵横交击,神鬼莫测,呼轰澎湃之下,劲力万钧!
    屠森刀锋幻映出千百流光,灿织似网,凝形于一刹那,而“飞鹏”玄滇瘦削的身影往里斜偏,一对黑乌的“五爪钩”疾若石火一现,兜向屠森胸腹!
    闷不吭声,屠森贴着玄滇的“五爪钩”蓦地弓翻,寒电倏飞,玄滇的右耳连着一大块皮肉“括”的一下血淋淋抛起,玄滇却半步不退,双钩猛沉,十只钢爪嵌进屠森腿肉里将他硬生生扯了一个筋斗!
    屠森尚未站稳,凌空一道金虹暴挥而落,锐气破空,尖啸彷如鬼号!
    大旋身,屠森的“巨芦刀”急速弹跳,“当”“当”“当”十七次震开了”金竿渔夫”
    倪勉的金色长竿,斜刺里,八只铁杖又狂飙般卷到!
    怪吼着,屠森扑地翻滚,刀芒闪掠,宛似涟漪,圈圈扩散,又猛又急,在层叠的光弧里,冷电一束,猝然伸缩,“四勇卫”中的苟显三已痛呼一声横摔出去左大腿对穿两孔,血涌如泉!
    这时,银亮的三节棍便有若天虹寸断,殒石齐落,一片片,一条条,一溜溜的猛罩飞掠下来,急密强劲,似已平极大地!
    屠森在地下旋回流转,刀刃翻飞舞掠,倾力招架着这由上而下,猛烈绵密的棍雨,但见石屑迸溅,火花四射,重力击石的“扑”,“扑”之声,与金铁交截时的“当”“当”声,业已混为一团,分辨不清了!
    “八杖罩乾坤”未伤的三位合力齐扑,杖起彷佛巨杵搅海,呼轰并落,而”飞鹏”玄滇也负伤不退,会同“金竿渔夫”倪勉左右挟击,爪飞竿旋,像织成了一面罗网般,那么牢不可破的罩下。
    由铁杖、爪钩、金竿、三节棍合织成的这面网,乃是严密又残酷的,更且威力无匹,屠森在地下仰滚拒挡,绝对支持不了多久──他不该使用“地堂刀”的招术应变,虽然他以这种方式伤了一名对手,却使他自己失去了制敌的先机,失去了灵活闪挪的余地,他已完全被敌人封死在当场!
    “筏帮”的人,自管婕妤开始,全抱着同一个心思──倾力在最快的时间里削屠森于死地,不使燕铁衣有插手救援的机会!
    蓦然,屠森在连续一百一十刀截阻了又一轮猛攻之后,倏而横弹翻滚,刀光左右闪眩,全力刺杀管婕妤,管婕妤的三节棍在她暴收之下前两节弯曲飞打屠森背脊,后一节便挥舞成一度扇弧平遮面前,同时,爪钩、金竿、铁杖,也如影随形的紧跟着卷向了屠森!
    一长一短两道光辉,就像两股晶莹的冷焰来自虚无,瞬息间便震磕开了追袭向屠森身上的爪钩、金竿、与铁杖,而几乎发生在同时,屠森的刀锋突破管婕妤的防卫,在管婕妤的肩头上擦过,血雨涌现中,屠森自己也被倒弹起来的三节棍后两节扫砸滚地!
    狂吼如雷里,不但玄滇的爪钩,倪勉的金竿,“四勇卫”的铁杖再次卷罩向屠森,四十名“筏老大”也顿时有如一群出柙疯虎般扑了过去,漫天的兵器挥舞,漫天的寒芒闪动,他们不止要杀死屠森,更且要将他分尸支解,剁为肉糜!
    “太阿”与“照日”两剑,在燕铁衣的手中旋舞成两团巨大无朋的光轮,光轮四周更映浮着各形各样眩目流灿似冷电的剑芒,隐隐的风雷声里,空气震汤,排挤澎湃成大小回旋的涡流,燕铁衣护着屠森,周围层层叠叠,狂挥猛砍的兵器就没有那一样能够透进半分!
    双剑飞旋中,燕铁衣大叫:“屠森,我们走……”
    咬牙欲碎,屠森扯歪着脸孔,一头一身的血汗透湿,他尖吼:“我和他们拚,我要和他们拚,我不能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燕铁衣,你要帮我,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求你,燕铁衣,我求求你……我会一辈子感谢你啊。”
    燕铁衣身形转动,双剑更快四射回舞,他凛烈的道:“我说过不帮你杀人;屠森,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屠森嘶力竭,几乎在伏地哀号:“求求你,燕铁衣,我求求你帮我杀了他们,帮我将这些畜牲刀刀斩绝,一一诛净,燕铁衣,不要叫我恨你……你要报恩,要对我报恩……”
    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在刀刃与无数浪潮般涌落的兵器碰撞中,燕铁衣断然道:“助你连闯三关,更数度挽你于危亡,屠森,我这恩,也就报到目前为止了!”
    屠森凄厉的喊:“燕铁衣,你真要如此绝情绝义?你要让我恨你入骨?”
    光轮缩小了些,燕铁衣冷酷的道:“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要我保你脱离险境,还是要死在此地?如果你同意走,我们马上突围,否则,恕我就要自行撤离了!”
    怨毒已极的瞪着燕铁衣的背影,屠森歪曲着面孔道:“好──我走!”
    于是,陡然间燕铁衣的双剑扩张,在几百圈重叠层累的光弧波颤中,一片一片的剑芒如雨,合着刀光如雪卷泻迥荡,纵横摔掠,空气被剑锋割碎,发出那样颤栗尖锐的悠长呼号,在四周的围攻者纷纷惊叫怪吼着又仓惶的闪避下,几个愤怒焦灼的声音连接着响起:“截住他们,他们要逃了!”
    “往上豁死扑,姓燕的要带着屠森突围!”
    “拦过去,以纵深阵形堵着他们!”
    “快、快、贴地滚进呀……”
    几十条人影,几十样兵器不要命的从四面八方罩下,光影缭绕,人体扑腾里,燕铁衣早已在剑刃的迥旋下拖着屠森掠出了三丈之外!
    他只希望离开此地,不愿伤害对方,否则,他如挺住不走,仅是方才那一轮剑雨刃雪,已足够造成“筏帮”惨重的伤亡了!
    奔跃中,燕铁衣发觉屠森几乎已不能行动,把全部的体重都倚赖在他身上,非但如此,屠森更不肯好好由燕铁衣搀扶着脱走,拖拖拉拉,时仆时跌,这样的阻力再加上屠森原来的体重,燕铁衣就感到非常吃力了,隐约里,他觉得屠森似是另在打什么邪恶主意。
    “筏帮”的人马在后紧追不舍,这时,整座“烟霞院”里到处都是人影,是火把,是灯光,是愤激的吼叫与叱喝,有的人随后迫近,有的人绕向前面,有的人从两边挟击,更时时有暗器箭矢飞来,燕铁衣行动受到屠森的拖累,想快也快不了,他们又已陷入重围里了,只是,这一次的包围,圈子拉得大些而已!
    是管婕妤的声音从后面飘来,凄怨如哭:“燕大魁首……你放掉屠森自行离开吧……我们不难为你……我们只要屠森……”
    “长河一龙”曲志远也在那边大叫:“大魁首,你对姓屠的已经仁至义尽了,何苦再受他连累?抛掉他你自己走,我们不但不怀恨你,更会感激你,大魁首,你斟酌,姓屠的不值得你如此效力……”
    燕铁衣半声不响,满头大汗中,他等于抱着屠森在“烟霞院”偌大的阔幅里绕回,躲闪,穿走,屠森挂在燕铁衣肩膀上,索兴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甫始飞跃过一幢精舍门前之际,檐下的一排花树里,突然扑出了八名大汉,似是不要命的朝着他冲了过来,燕铁衣左臂拥着屠森,右手“太阿剑”暴起飞旋,三柄朴刀滴溜溜的抛上了天,三名大汉也横摔出去,就在此时,屠森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猛的一歪,燕铁衣不防之下往后打了个踉跄,另外五名大汉已齐齐扑上!
    燕铁衣的身形摇晃中,屠森已脱出他的搀扶,骨碌地滚向门边,身体撞上了门扉,发出“碰”的一声大响,燕铁衣不遑多看,单膝点地,长剑横翻,短剑九十九次吞吐,芒射电闪下,五名大汉惨呼连声,各自抱膝滚跌,然而,杂在这些惨呼声里,燕铁衣似是隐约听到了一声童稚的,颤抖的,惊恐喊“娘”的声音!
    怔忡里,他迅速回头,刚好看见屠森奋力将门撞碎,正又跌又爬的冲进了屋里!
    燕铁衣不禁有些迷惘,更有些气愤,他一个旋身来到门边,低促的朝屋里吃喝:“屠森,你疯了?这是什么辰光你还往屋里钻?赶快出来,再不赶紧就要被他们围上来了!”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刚才被绞脱兵刃,摔跌地下的三名大汉又发了狂一样冲来,他们业已抬起了家伙,这一次,来势更凶猛了!
    燕铁衣叹了口气,“太阿剑”飞洒出一蓬光雨,那三名大汉,一面舞刀遮拦,一面仍朝前冲,“照日”短剑便在这时倏然穿射,同一时间透进了他们的膝盖骨,又同一时间拔了出来!
    当那三名大汉滚跌成一堆的须臾,燕铁衣又突然听到屋里传出一阵扑腾搏击之声,这阵骚动刚起片刻,即又静止,他正在迷惑,随即又有一声哀号尖厉凄怖的响起,却中在那样痛苦的窒噎里──是个女人,是个垂死前呼叫的女人!
    燕铁衣在惊怒不安之下,回头朝屋里大喊:“屠森,你又在里面搞什么鬼?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
    这时,已经受创不轻的那八名大汉居然各自拖着一条伤腿,连爬带滚的往这边翻近,个个咬牙切齿,悲愤无已,但是,燕铁衣却由他们愤激的形色中,另外查觉了一股惶恐惊慌的神韵。
    他正在考虑着该要如何应付这八名形同拚命的仁兄,屋子里,已传来屠森因过度兴奋而喘息不停的声音:“燕铁衣,燕铁衣,快进来,你快进来,看我攫取了一桩什么奇宝!”
    屠森这一叫嚷,那八名爬过来的大汉也听到了,八个人齐声悲吼,猛力前扑,其中一个还惊号着:“小少爷啊……”
    随着这一声号叫,屋里也响起了幼童在极度惊恐后突发的尖泣声,屠森出现在门口,右手上,紧紧抓着一个八九岁男孩的衣领!
    那八名大汉刚刚冲近,屠森已狂笑出声,跟着大吼:“那一个胆敢上前一步,我就把管婕妤的这个小杂种给活活掏死!”
    八名大汉蓦地全僵住了,他们一个个凸瞪着双眼,歪咧着嘴巴,满脸满身的血污,全是那样悲惶,那样恐惧,又那样无助的望着这边,八张面孔上,皆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绝望神情。
    这时,“筏帮”的人马已经全部聚集过来,但是,在发觉眼前的情景之后,也都完全和那八条大汉一样的呆了,傻了,没有人敢越前一步,更没有人想得出应付的方法来,任是火把通明,刀枪如林,将这幢小巧的精舍层层包围,却俱皆束手无策,僵窒着不知何所适从。
    燕铁衣现在才明白那八名大汉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抢先向他攻击,才明白他们又为何再拚死冲扑,原来,他们是负有特殊使命的,这特殊使命,就是保让他们当家的嫡亲骨血,管婕妤的儿子!
    这才真叫鬼差神使了,燕铁衣不禁暗暗嗟叹,如果这些人沉着点,不贸然向他发动攻击,如果管婕妤的孩子在屠森身体撞门之际不受惊哭喊,无论那一桩,只要稍稍一错过,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也就不会有此等的困难场面出现了。
    燕铁衣注视着屠森手中紧紧抓着的这个小孩子,可能八岁,最多九岁,清清秀秀的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皮肤,长像确肖管婕妤,更带着管婕妤那种倔强又精明的神韵,但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大概受惊过度,如今一张小脸不但灰白泛青,小小的身体更索索颤抖个不停,模样好生可怜!
    忽然,燕铁衣注意到屠森紧抓着孩子后领的五指中,大拇指竟是虚扣在孩子后脑上的──这是异常恶毒的一招,可以在任何时间,将拇指插入孩子的后脑中,致其死命!
    冷冷的,燕铁衣道:“屠森,你的手松一点,这样会使孩子窒息!”
    屠森嘿嘿一笑──彷佛天下在握一样的趾高气扬:“让我们看戏吧,燕铁衣,这小兔崽子抓在我手上,我会叫管婕妤发疯发狂,叫整个‘筏帮’鬼哭神号,叫他们比死还要难受!”
    不待燕铁衣回答,包围四周的人群已纷纷让开,管婕妤在左右的簇拥下,面色惨白的走了过来,她左肩上已裹卷了白布──她来晚一步,想是先行治伤去了,但只这片刻的耽搁,情势就起了此般意想不到的巨变!
    管婕妤的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强持镇定,她的脸庞比纸还白,嘴唇却带着紫乌,更不停的抽搐着,来在房门之前七八步远,她站住了,目光不看孩子,却盯着屠森,声音里有着掩隐不住的颤抖韵尾:“屠森,放掉我的儿子……”
    屠森吃吃一笑,阴沉的道:“你是在对那一个下命令?臭婊子!”
    身子抖了抖,管婕妤咬咬嘴唇,低缓的道:“仇恨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屠森,与我的儿子无关,他什么都不懂,他才仅是一个九岁不到的天真稚童,屠森,你何须作践他,威吓他?”
    屠森“呸”了一声,恶毒的道:“现在才知道说好听的?管婕妤,迟了,太迟了;你与一般爪牙喽罗倚多为胜,以众相凌,我受够了冤枉气,吃尽了窝囊亏,现下就正是我要痛快报复的时候!”
    管婕妤深深吸了口气,沙哑的道:“屠森,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孩子,你也休想活着出去!”
    狞厉狠酷之色溢于言表,屠森粗暴的道:“不要来这套过门,管婕妤,你这老娼妇从头开始也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很好,既想要我的命,我就一样不叫你好受,先在你面前宰了你的儿子再说!”
    半边脸孔敷满了药膏的“飞鹏”玄滇踏前一步,沉重的道:“说吧,姓屠的,什么条件之下你可以放孩子?”
    屠森瞪着玄滇,好一会,方才冷寞的道:“好,我就告诉你我的条件──第一,所有‘筏帮’的‘筏老大’每人自断一臂一腿;第二,从总管事曲志远开始,他以下的各管事要自断两臂一腿;第三,管婕妤,你,倪勉,以及管婕妤的‘四勇卫’,通通在此自刎以向我谢罪,第四,解散‘筏帮’;第五,将‘烟霞院’一把火烧净!”
    五个条件一说完,反应却是一片死寂,半晌,玄滇长叹一声,回首向管婕妤道:“当家的,为了拯救化龙这孩子,使你夫家四代单传的骨肉不致断绝,我一死固不为惜,但是,我却不能勉强我的兄弟们和我一样做……”
    “金竿渔夫”倪勉黝黑的面孔上起了一阵痉挛,他咬牙道:“只要他放孩子,我就死给他看!”
    一侧,“长河一龙”曲志远也缓缓的道:“大当家,我也没有话说!”
    立在管婕妤身后的“四勇卫”之三齐声道:“我们甘愿成全小少爷!”
    立时,四周响起了一片闷雷似的激动呼喊:“大当家,我们愿意自断斩臂腿。”
    “只要小少爷得以保全,杀我们的头也认了!”
    连连挥动双臂,管婕妤带着悲咽大叫:“静下来,都静下来──兄弟们,大家听我说,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事,也是一件根本岂有此理的事,儿子固是先夫四代单传的一缕香烟,是我的命,也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但却只是先夫与我私人的问题,我凭什么为了这孩子要牺牲众位兄弟们的生命?凭什么要解散上千人以血汗创立了二十四年,并赖以糊口的‘筏帮’?更凭什么令多少弟兄的家属怨恨伤痛?百人哭不如一人哭,我自己独力承担我儿子的生死后果;兄弟们,大家不要冲动,不要盲从,屠森的话绝不可信,无论我们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不会放过我儿子的!”
    在一片肃静沉寂里,屠森突然稍稍松开一点抓紧孩子后领的五指,于是,孩子透过一口气,骇恐又祈求的颤抖着哭喊出声:“娘,娘啊……”
    管婕妤全身猛的打了个冷颤,她痛苦至极,也爱怜至极的咽噎着叫:“化龙,化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孩子挣扎着要奔向母亲那里,做母亲的也伸展双臂要拥抱孩子,但事实上却不可能,流露在母子两张面孔上的表情,是那样迫切,那样渴望,那样充满了爱,充满了依慕,又充满了恐惧与悲伤,铁石心肠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也会辛酸无已。
    管婕妤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泉,她再也把持不住,无法镇定了,她哭泣着,哀痛的哭泣着──她是一位女中英豪,是一位统率千名粗犷好汉的女霸主,但,她却也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母爱的天性是超越一切,是无可掩饰的。“屠森……我求你放了我的孩子……屠森,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自刎在你面前;屠森,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孩子,我保证可以替他死,而且保证我的人不会向你寻仇……”
    屠森桀桀怪笑,有如狼嗥:“放了他?做梦,管婕妤,除非你依从我方才所提出的全部条件,否则,我先宰了这小孽种,再同你们豁死一拚;不要以为我做不到,天下任何绝事,我没有做不到的!”
    管婕妤抹着泪,而泪却淌个不停,她乞求着:“你不能这样狠毒……屠森,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受到这样的摧残与迫害……他没有罪,他仍有享受生命的权力……屠森,求求你,放了他,我可以代他死,你恨的怨的都是我,随你叫我怎么死法,我都不会推拒,只求你放了孩子……”
    一扬头,屠森五指骤紧,在孩子的窒息般呻吟声中,他狂厉的叫:“放你娘的狗臭屁,要不依我的条件,一切免谈,管婕妤,你知道我要将‘筏帮’斩草除根,刨底掀灭?我要叫你们伏尸遍野,血流成河,我要一个个逼死你们才能消我的心头恨啊……”
    管婕妤全身痉挛,摇摇欲坠,一边的曲志远急忙扶住她,这时,玄滇忍不住悲愤的大吼:“燕铁衣,你身为江湖巨霸,又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你就不站出来讲句公道话?”
    燕铁衣早已在心里做了决定,他那张童稚似的面庞上,是一片冷硬深沉之色,萧煞得令人惊慑;缓缓的,他对着屠森道:“把孩子放掉。”
    怔了怔,屠森勃然大怒:“什么?你居然敢叫我放掉这小畜生?燕铁衣,你简直吃里扒外,可恶之极!”
    燕铁衣冷冷的道:“管婕妤说得不错,孩子是无辜的,他没有罪,他不该遭受摧残与迫害,他仍有远景,仍有享受生命的权力……屠森,所以,你要把孩子放掉。”
    屠森猛一咬牙,凶残的道:“燕铁衣,我救过你的命,你却帮着我的仇家来对付我?你还有没有一点心肝?一点人性?我今天绝对要宰掉这小孽种,你如要发慈悲,来吧,过来救他试试,看你快,还是我快!”
    低沉的,燕铁衣垂目道:“你救我的命,我也已还过你的恩,屠森,这件事却在你我的恩怨之外,由你那遭奸杀岑云的女儿起,我已对你做了最大的容忍,我曾告诉你,那是最后一次,我也要求你不要逼我和你反目;因此,这孩子必须释放,否则,我不会再容忍你,你也即是迫我同你生死相见了!”
    双目中似是淋淋的闪动血光,屠森狠毒的道:“当真?”
    燕铁衣平静的,却坚定的道:“当真。”
    两人互相凝视着,良久,谁也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彼此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腔在急剧跳动──这样的紧迫气息感染了四周的每一个人,大家皆在注视着这一为剑圣,一为刀魔的两人间的发展,而每个人全是冷汗涔涔,连呼吸都似要窒息了。
    猝然间,屠森右手五指突紧,大拇指扣向孩子后脑,同时将孩子拎抛向燕铁衣,他的左手也闪电般拔出“巨芦刀”暴刺燕铁衣小腹──这些动作,全是一连串展开!
    两道长短交织的光华比人们意念的转动更快映现,快得彷佛要追赶业已逝去的千百年时光,但见冷芒在凝成那般眩目的彩图于一刹那,屠森的整条右臂齐肘断落,尚连着一根斜飞的拇指,“照日”短剑便透进他的胸膛,更将他撞跌出五步之外!
    当人们的神智刚刚恢复,燕铁衣已抱着孩子连连轻拍,突然,孩子“哇”的一声哭叫起来──好了,至少证明孩子是活的!
    管婕妤尖号一声,发狂般奔了过来,一把从燕铁衣手中抢去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密密亲亲重重的吻,混着呜咽,合着泪。
    在一片雷动的欢呼声中,所有“筏帮”的人都围拥上去,赞美着,庆幸着,叫嚷着,那种兴奋同欣悦之情,几能震撼天地。
    燕铁衣悄然从自己左大腿根上拔出了透入甚深的“巨芦刀”──他在那一刹那间躲过了小腹要害,但却避不开这大腿上的一刀之痛,然而,比起屠森,他已是太幸运了。
    艰辛的来到屠森身边,他屈下一膝,默默望着屠森。
    屠森仰卧在那里,混身都叫鲜血浸透了,右臂断处以及胸膛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大量往外涌血,他一张脸孔已泛现了死灰色,双眼凹陷,瞳孔的光彩扩散,连嘴唇都乾得瘪了;他困难的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嘘”“嘘”声响,身体也在一下又一下的痉挛,这种情形,燕铁衣与大家都知道,屠森业已是快到油乾灯灭的辰光了。
    燕铁衣痛苦的摇摇头,嘶哑的道:“我说过,屠森,我对你已不能再做容忍,我也说过,你不要逼我成一个‘负义’之人,但你太专断,你充耳不闻,我无从选择……”
    喉咙里变成了痰响,屠森双眼上翻,挣扎着嗡动嘴巴:“错了……了……我……错……
    了……我……不……不该救你……不……该救……救你……”
    燕铁衣怆然道:“屠森,你救过我的命,我也会感恩图报,但是,却不能因为你救过我一命,便该牺牲无数无辜的命,也不能因为我受了你的恩,就该流溅这样多的鲜血做补偿;屠森,你与我只是二者相对的事,若由彼此间的恩惠授受而演变成罪恶,就欠缺公道了……”
    屠森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吐了一口气,半张着嘴,木然瞪凸双眼,寂然不动了,永远不动了。
    伸出手,抚合上屠森不瞑的双目,燕铁衣缓缓站起,俯首沉思了一会,然后,他转身独自离去,步履蹒跚,身影孤伶,彷佛无视于背后那正围挤一团,欢欣腾笑,兴高彩烈的“筏帮”人们……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悲欢离合,无从而定,人的遭遇同命运,也没有绝对的痕迹可寻,原来是完美的起始,却落得悲惨的下场,而充满戾恨的开头,却未必然不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像屠森,像管婕妤,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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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恶耗传迷离凤钗
    “黑云楼”中。
    燕铁衣十分舒适的盘膝坐在那张红木云床上独自小酌;他喜欢在心情开朗的时候来上几杯,这会使已经开朗的心绪,再增添一点蒙胧感与飘忽般的轻畅,多少带着些忘我的境界,也可使他自己在精神上获得暂时的松懈。平素,他很少有完全无拘无束的机会,而现在,他在自己的书房里对着自己的影子喝酒,那种悠然的快活同恬静,就不足为外人道也,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这是约莫二更天的辰光。
    房中,灯光明亮却柔和,荧荧的光亮映照着四周,那经过匠心独运的雅致陈设,这配衬对称的精美布置,在熨贴的净爽里,更有着一股子安详又温暖的意味在浮漾,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独酌,情调之悠哉,自是不在话下。
    用牙箸挟了一小片薄脂腌肉放在口中咀嚼着,燕铁衣一边品味,一边颇露赞赏之色,连连点头──那个新来的二厨,手艺还真不坏;然后,他举起白瓷蓝花的精致酒杯来,向着自家映在壁上的影子邀了邀,又眨眨眼,一饮而尽──他现在的模样,不只轻松愉快,更和他那幼嫩的面容相称,十足的顽童像。
    喉中的酒才只刚刚滑润的经过食道,流进肚里,书房外面,已突的响起急促的叩门声,声音来得突兀又猛烈,惊得燕铁衣差点把咽下去的酒液,又从鼻腔中呛出来!
    经验及预感告诉他,今晚上这恬静舒适的享受又要泡汤了,此时此刻,在他的门上响起这样的叩击声来,便不是大事,也是大事,而无论这“大事”的内容是好是坏,其结果却简直是肯定的──他已不能再悠然忘我。
    望了小几上的酒菜一眼,他伸腿下床穿上便鞋,没好气的答应:“进来!”
    门未下闩,推门而入的是他的近卫“煞刀”崔厚德,春寒料峭的天气,崔厚德的一张大脸上居然全是汗珠,这位有“煞刀”之称的大块头,一个箭步抢上前来,神情是恐慌又惊悸的,他急促的喘着气,却因为控制不住唇角的抽搐而一时讲不出话来。
    燕铁衣不觉一颗心立往下沉──看崔厚德的表情,他将要说出的事情只怕决不会好到那里去,崔厚德一向镇静,眼前的模样,竟好似见了鬼般的悸栗无措。
    双眉一皱,燕铁衣大声道:“你是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叫邪祟给魇着了?”
    猛的吸了口气,崔厚德强自镇定,躬着身子,语声颤抖:“禀……禀告魁首,出了祸事了……”
    燕铁衣虽明知不会有好消息从崔厚德嘴里报出来,但一听他的口气,却也忍不住暗自紧张;他带着怒意道:“说清楚点,出了什么祸事?看你这副窝囊德性!”
    乾咽着唾液,崔厚德期期艾艾的道:“二……二领主被刺……被刺了………”
    “霍”然站起,这一回轮到燕铁衣面上变色:“什么?你是说应青戈应领主被刺!”
    点着头,崔厚德激动的道:“正是应二领主,不知遭了谁的暗算!”
    燕铁衣猛一跺脚,踏上两步,厉烈的道:“人呢?如今他人在何处?”
    瑟缩的往后退,崔厚德结结巴巴的道:“在……在他自己的住处,‘大风阁’……”
    燕铁衣匆忙换衣套靴,边叠声咆哮着,连珠炮似的叱喝:“现在情况如何?人死了没有?若是受伤又伤到什么程度?召李大夫去了来?通知了其他各有关司职人员没有?”
    崔厚德惶恐的道:“我是方才得到二领主身边的近卫向长贵通报,才知道此事的,他在告诉我这桩恶耗之后,又马上接着传知其他各人去了,熊道元已赶往‘大风阁’照应,我想向长贵在禀报之前,一定已先去召请过李大夫……”
    双目中光芒熊熊如炬,燕铁衣脸上是一片至极的愤怒之色,他的声音迸自齿缝:“一群饭桶!你还不立时以鼓声发出警号,传令所有弟兄紧急戒备,并立时封锁各路进出孔道,展开搜查凶嫌的行动,莫非样样都要我来教你!”
    崔厚德连声答应,又呐呐的问:“魁首,但你──。”
    燕铁衣大吼:“做你的事去,不用管我!”
    说着,他头也不回,抓起他的长短双剑,一阵风也似卷出房外。
    “大风阁”座落在“弹剑楼”的左后方位,正好与燕铁衣所居的“黑云楼”遥遥相对,中间还另隔着些院落与房舍,燕铁衣不及绕经回廊或径道,他采取直线,有如鹰隼般连连飞过中间的障碍,疾速无比的赶了过去。
    在一圈扶疏的花木围绕中,“大风阁”那幢两层楼的建筑业已是上下灯火通明,更有点点火把风灯的光辉在四周闪动映眩,人声隐隐,虽未沸腾,却也透着那样一种不祥又紧张的意味了。
    燕铁衣凌空而落,无视于左近那些劲装携刃的手下纷纷肃让躬身,自管匆忙登门。
    前厅里人影一闪,熊道元早已迎了上来,满脸忧色的开口道:“魁首……”
    燕铁衣迅速上楼,边急躁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应领主现在情形如何?是生是死!”
    熊道元紧随于后,忙道:“回魁首,二领主还活着,只是受伤甚重,人已陷入晕迷。”
    略略松了口气,燕铁衣咬着牙道:“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熊道元道:“尚不清楚凶手是谁,向长贵察觉出事的当口,二领主业已昏倒在地,凶手也早逃了!”
    燕铁衣又怒骂一句:“都是饭桶!”
    熊道元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他知道自己主子的习惯,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回答什么话,都免不了要吃瘪!
    经过楼上的走道,燕铁衣熟悉的来至右边最后一间的房门前,门外两名守卫,早已将门推开,肃立于旁,连大气也不敢透。
    里面,便是应青戈的卧室了。
    这时,房中站满了人,燕铁衣一进去,房里的人立时静肃下来,纷纷躬身为礼,燕铁衣一挥手,快步走向那边一张勾挂着青色帐幔的铜床之前,床前三个人正在满头大汗的忙碌着,像是在为躺在床上的人施救,燕铁衣的脚步略缓,一侧的“魔手”屠长牧已凑近来低声道:“魁首,李大夫正在替青戈急救,是否可请魁首稍待再趋前探视?”
    燕铁衣默默退回,脸色却阴冷得似能刮下一层霜来,他在房中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又赫然发现地下的几滩血迹,以及数件破碎的家具──显然,事情便出在这里,这是暴力冲突后留下的迹像!
    窗外,隐隐的,却急促的擂鼓声业已传来。
    燕铁衣冷冷的道:“长牧。”
    屠长牧走近:“在。”
    燕铁衣目光冷森的扫过房中的每张面孔,生硬的道:“是谁最先发觉青戈被刺的?”
    屠长牧回头道:“向长贵,过来向魁首回话。”
    一个年约四旬,黑瘦精悍的高个子急忙走上前来,单膝点地,诚惶诚恐的道:“向长贵叩见魁首。”
    燕铁衣面无表情的道:“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应二领主被刺的?”
    向长贵苦着脸道:“回禀魁首,约莫是将近二更天的辰光,属下在睡梦中被几声似是物件碰击的声音惊醒,在属下摸清声响传来的方位后,匆匆赶去查看,谁知却看到这么一副景像──二领主竟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下。”
    燕铁衣沉沉的道:“再说得详尽些!”
    不安的舐润着嘴唇,向长贵局促的道:“属下是在起更之前就离开二领主寝居了,二领主当时还好好的,在属下侍候二领主用过宵夜点心之后,二领主说他觉得乏倦,吩咐属下把碗筷收下去后不必再进房当差,所以,属下就自行回房歇息,直到在睡梦中被那几声物件的碰击声惊醒;属下醒来之后,大概曾经蒙胧了一会,方才完全定下神来,仍旧有些疑疑惑惑的摸上楼去查看,那时,属下尚不敢断定到底是确实发生了声响,还是自己在酣睡中梦魇着了,直到属下上楼后,发觉二领主房门大开,走道头的窗户也已掀起,始感到事情不对,急忙扑向门口,二领主已是仰躺地下,混身鲜血,人事不省……”
    燕铁衣半合着眼道:“从你在梦中惊醒,直到发现出事,这中间相差多少时间?”
    向长贵回想着,呐呐的道:“大概……一柱香,或是一盏茶的辰光,属下不放肯定,因为当时方自酣睡中吵醒,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神智不大清爽……可能,梦中听到声响,其间还盹了一会……”
    燕铁衣阴沉的道:“你当得好差!”
    向长贵面如死灰,颤抖着,连连以额碰地:“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这时,屠长牧稳重的开了口:“魁首,向长贵跟随青戈左右已十有余年,平素忠心耿耿,谨慎笃实,从未出过什么纰漏,眼前的不幸,固然他难辞疏失懈怠之罪,但当请魁首念在他往昔并无大过的份上,曲予饶恕,从轻发落。”
    燕铁衣默默片刻,方才缓缓的道:“就由你和阴负咎研议处置!”
    屠长牧知道这就是宽容的表示了,他赶紧躬身:“是,我与负咎自当依据家法办理。”
    再度以额触地,向长贵感恩由心:“叩谢魁首慈悲……”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九牛戟”庄空离忽然乾咳一声,神态愧赧的道:“魁首,这个月的堂口警戒权责轮到我来负,堂口里的安全我就该承担最大干系,出了这样严重的纰漏,我自不能推卸责任,谨向魁首请罪领罚。”
    挥挥手,燕铁衣烦躁的道:“这件事以后再行追究责任,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保住青戈的命,以及追捕凶手──对了,你们还没有告诉我青戈的伤势到底情形如何?是被什么东西所伤?那一个人明白,出来说说看!”
    屠长牧与庄空离全不由脸孔发热,屠长牧忙道:“魁首,青戈的伤势十分严重,是由一件锐长利器透伸入肺,造成内腑溢血现象,人仍在晕迷中,李大夫正全力救治,但他并没有把握可以保证救活青戈,如今是尽人事,听天命,青戈是否可回生天,据李大夫始才相告,恐怕要再过六、七天方能知晓,也就是说,只要青戈能挨过这几天,活命的机会就大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青戈的晕迷状态,最是令人担心,李大夫说这几天内还会发高热,正盼他能熬过这段日子,热退了,神智将会逐渐清醒,待到他能够恢复意识,开口说话了,方熊确定脱离险境。”
    微微点头,燕铁衣沉重的道:“在这最重要的几天里,乃是青戈性命交关的辰光,叫李大夫就在此房中搭铺,与他的两位助手日夜轮番守候,一应须用药材及器具也要预先备齐,他要用什么,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皆要为他供应周全,费用由李大夫直接向帐房支取,花多少是多少,无须顾虑,人手听凭调派,另询李大夫意见,他若感到有与人咨商的必要,想邀请什么同行高手前来会诊,悉由其便,总之,我们要以任何可以使用的法子,来挽救青戈的性命!”
    屠长牧道:“魁首放心,我会完全遵照魁首交待办理。”
    燕铁衣又道:“青戈重创未死,恐怕不是那凶手的希望,从此刻起,‘大风阁’开始严密戒备,加强守卫哨卡,巡逻更次,阁中上下通道,派遣好手专司扼守,不准有丝毫疏忽,这些,责成空离完全负责!”
    庄空离道:“遵魁首谕。”
    双眉紧皱着,眼脸下是一抹浓翳的阴影,燕铁衣低沉的道:“刺伤青戈的,是一件什么样的利器?”
    屠长牧、庄空离、向长贵等几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其他五六位头领级的大汉也是噤若寒蝉,肃立于侧,一句话也不敢说。
    熊道元忍不住开口道:“那件东西,好像是由大领主收着了。”
    燕铁衣不悦的道:“长牧,你们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件事搞到这步田地,你们犹尚对我有所隐瞒,如果因此而造成什么不良后果,这个责任由谁承当?”
    咽了口唾液,屠长牧狠瞪了熊道元一眼,表情上却有着极度的苦恼与困惑,他搓着一双粗厚的手掌,语气异常艰涩的道:“魁首……是这样的,我们由于这宗凶器上,已经可以揣摸出那下毒手的嫌犯是谁来,但是……我们却又希望不是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的蒙受嫌疑,在青戈,在我们大家每个人而言,那是一桩极其痛苦又残酷的事……人性不该如此邪恶,如此变幻无常,当某样本质美好的行为,应该也有圆满延续的时候,却突然转为恁般暴戾及冷血的结局,委实令人心寒……”
    似乎在考虑着措词及表达的方式,屠长牧沉吟了一会,又悒郁的道:“这个发现,不但不能予人以鼓舞或是报复性的振奋,更把人拖向由惊悸、悲愤、悔恨、迷惘所组合的混沌里;这是一桩无比烦恼、无比沮丧的打击,所以我们不愿叫它也来困扰魁首、刺激魁首!如果魁首不坚持要知道,我们就打算自行处置过了以后再向魁首禀报经过。”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你认为像这瞒我是对的么?长牧,你又认为我不该在精神与实质上分担大家的喜悦及困惑么?‘青龙社’上下的一切作为由我负责,好的也罢,坏的也罢,我必须对大家有所交待,尤其似这样的大事!”
    庄空离无奈的向屠长牧道:“大哥,魁首既然一定要查究,我看也只好向魁首坦陈一切了。”
    屠长牧又搓着手,呐呐的道:“魁首,我的意思是,这查究凶手的事,就请责成我来处理,魁首终年辛劳,瘁心伤神,我……”
    打断了他的话,燕铁衣平静却坚决的道:“把那件凶器拿出来给我看看?”
    屠长牧没有法子,只好迟迟疑疑的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金闪闪的细长物件来那是一只金质的凤头钗,长约五寸,顶端尖锐,尾部雕刻着一只凤,凰凤头向下微勾成一个优美的角度,凤喙垂挂着细碎串连的三条各色宝石嵌,晶莹缤纷,每一晃动,彩光盈闪,凤尾的羽毛便镂贴在钗身之上,往后延展,越长越细,终至滑隐消失;这只凤头钗的雕工,配饰,全是第一流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时下一般俗匠所能制出的佳品,精致极了,也高雅极了。
    上前一步,屠长牧的双手奉上凤钗,燕铁衣接了过来,细细审视,不觉有些意外的道:“就是这只金钗伤了青戈?”
    屠长牧颔首道:“不错,就是这只金钗!”
    用手指轻试着钗尖,接触的反应果然锐利而又坚硬,燕铁衣反覆查看,语气十分冷峭:“如此说来,这恶毒的凶嫌,竟是一个女子?”
    显然,屠长牧微觉意外:“魁首,当然是个女子,莫非──魁首认不出这只凤头钗是谁人之物!”
    怔了怔,燕铁衣道:“这话倒问得奇怪,这只金钗,也不过就是做工精细点,配饰物相当珍贵而已,钗钿环镯一类,皆是女人所用,此类饰物何止累千上万?我又怎会知道手上这一样是属于何人所有?”
    屠长牧和庄空离互觑一眼,这位‘青龙社’的第二号头领不觉叹息一声,低沉的道:“魁首一定知道四个月前,青戈收了一位义女的事?”
    燕铁衣“哦”了一声,道:“是的,我当然知道此事,而且青戈还带她来见过我,记得我还赏了她一份见面礼,那女孩子姓舒,叫舒妲,对不对?好像出身十分贫苦,有个时期跑码头卖解生活。”
    屠长牧呼吸粗浊的道:“魁首大概不常见她?”
    燕铁衣想了想,通:“似乎只有那一次吧……她的模样我尚有印象,生得非常白净,面容也相当俏丽,穿一身白缎衣裙,给人一种洁净纯真的感觉,说话的声音很甜、很清脆,体形亦均匀,是个不错的女孩。”
    屠长牧沙哑的道:“难怪魁首不认识这只凤头钗,原来魁首平常甚少见到它的主人;但我们却对这只凤头钗非常熟悉,因为这钗经常簪插在舒妲的鬓发间,更明确的说,乃是青戈送给她这位新收义女的几件礼物之一,这只凤头钗,乃是青戈特地派人专程到长安最有名的金饰老店‘万宝斋’合同其他几件饰物一起订制的;在四个月前,青戈正式收下舒妲为义女那场叩拜仪式里,这只凤头钗便连同另外几样饰物赠给了舒妲,以后,她也经常配用,我们常来青戈这里,所以对这件东西十分熟悉。”
    燕铁衣慎重的道:“你的意思是说,青戈的被刺,凶手便是他义女舒妲?”
    屠长牧严肃的道:“我们都希望不是她,但魁首,事实俱在,罪证确凿,她原来簪于发间的凤头钗,却深插进青戈的胸腔,若说此事与她毫无干系,怕亦殊少可能!”
    左右盼顾,燕铁衣问:“舒妲人呢?”
    庄空离抢着回答:“业已失踪了;在我们得到传报此处发生巨变之后,立时赶来查看,一见青戈身上的这宗凶器,我们马上就扑向对面舒妲的房内,可是,已经找不着人了,她房间床上被褥凌乱,但橱柜中的衣裳,妆台上的饰物箱却摆置得整整齐齐,似未动过,好像是在极端匆忙中突然离去一样。”
    静听着,燕铁衣道:“当你们扑向她的房间时,门是关着的抑是开着的?窗户呢?”
    庄空离道:“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窗户却是关紧下栓了。”
    燕铁衣道:“检查过她可能携走些什么东西,以及是在何种情况下离开的么?”
    回味了一下燕铁衣的话,庄空离道:“关于第一项,魁首,舒妲的衣物用品,丝毫没有翻动的痕迹,甚至连她藏在床下一只小木盒中的若干碎银都还在,另外几双花鞋,两只樟木箱也好端端的摆在那里,实在不像有准备的携走了什么东西,至于魁首垂询的第二项,大约是怀疑她被逼迫出走,可是也有问题,因为房里并无挣扎凌乱的现象,不似她曾被暴力胁迫的样子,再说,如果她遇到某种侵袭,为什么不喊叫求援?她的义父住在对面,楼下住着向长贵,嚷叫起来,还怕引不了人来?”
    屠长牧接着补充:“舒妲武功不弱,尤其轻身之术更臻上乘造诣,以往她在江湖上卖艺之际,便曾搏有‘白鸟’的称誉,设若遭受袭击,胜负不言,至少初期挣扎抵抗尚可应付,但房中却并无紊乱情形,实令人费解!”
    燕铁衣敲着椅子扶手道:“这种迹象有点矛盾──如说她是在十分从容的情况下出走,不会连最有限的随身衣物银两也不带,设若她是被迫离开,也不该毫无动静,甚至挣扎的痕迹亦没有……”
    目光一闪,他又道:“长牧,你有什么看法?”
    屠长牧涩涩的一笑,道:“依我看,她一定是在某种预谋或突发的情形下,伤害了青戈,惊慌中急忙逃走,否则,便不会有这种费解的矛盾现象发生!”
    燕铁衣道:“你把‘预谋’和‘突发’的本意再解释一下。”
    屠长牧坦然道:“‘预谋’的意思,就是舒妲之拜青戈为义父,纯系一桩有计划的行为,乃是在某一种恶毒的目的下执意造成的势态──譬如说,她与青戈之间有着仇恨,而这桩仇恨又不为青戈所记忆,她明着无法向青戈下手,只有采取这种方式接近青戈,在青戈不备中加以袭击;‘突发’的所指比较含混,可以代表一切是以造成冲突的事件,而我们如今要猜测是‘突发’了那一桩情况才造的不幸,却是不易推断的。”
    燕铁衣正色道:“青戈的为人我们大家都很清楚,所谓‘预谋’且不去说,在任何‘突发’的可能因素下,我相信都不会为了涉及青戈本人的不端行为!”
    屠长牧凛然道:“魁首所言极是,这一点我们坚信不疑,问题是,若在某种‘突发’状况下造成此般不幸,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燕铁衣冷静的道:“这即是动机问题,舒妲为了什么要向青戈行刺?”
    屠长牧摇头道:“我看,只有捉回她来才能分晓了!”
    熊道元忽道:“大领主,会不会……不是舒姑娘干的?”
    屠长牧哼了哼,道:“若不是她,她为何潜逃?她的凤头钗又怎么插进了她义父的胸腔?”
    咧着大嘴,熊道元尴尬的道:“说不定另有什么人下了毒手,嫁祸于她………”
    屠长牧冷然道:“然而事实并未指向其他的人,道元,没有根据的事,不可妄加猜测,骤下定论,我们不愿冤枉那一个人,但也绝不放纵任何一个嫌犯!”
    燕铁衣道:“不错,应该抱有这样的原则行事,才不失公允。”
    屠长牧又道:“还有一件事对舒妲极为不利,魁首,除非功力极高的好手,等闲近不了青戈身边,更莫说要以这种细小之物伤害于他了,除非在一种情形下这人是青戈熟悉的,不会防范的,譬如舒妲,他的义女!”
    点点头,燕铁衣道:“你说得有理,青戈艺业精湛,反应神速,再强的人物,也难以于瞬间将他击败,除非是在极度接近而趁他不备之际,这,只有熟人才做得到。”
    屠长牧道:“魁首,我们都不愿怀疑舒妲是凶手,但我们却不能抹煞事实,事实所指,般般件件,俱形成对舒妲的控诉,我们不希望事情是她做的,却必须对青戈的被刺有所交待,血债,就要用血偿,尤其忤逆灭伦,忘恩负义之辈,更加不可姑息!”
    燕铁衣道:“如果确然证实,自是难以包容。”
    庄空离又道:“且看舒妲如何为她自己辩护,以及举出什么反证来证实她的无辜吧。”
    沉思着,燕铁衣徐徐的道:“原因在那里呢?如若是舒妲下的毒手。”
    庄空离道:“但愿她能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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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骁骑动茫茫飞鸿
    燕铁衣想起了一件事,问道:“阴负咎呢?怎的不见他在?”
    屠长牧道:“负咎带着他手下几名‘司事’,另与几名‘卫山龙’各率弟兄分成五路追赶舒妲去了,天亮前约莫便能赶回。”
    燕铁衣道:“你告诉阴负咎没有?要活口!”
    屠长牧道:“说过了,他会留下活口的。”
    微喟一声,燕铁衣道:“嫌疑是一回事,事实又一回事,在未肯定真相之前,我们不可鲁莽急躁,以免酿成无可弥补的悔恨,不枉不纵,才算做得公允。”
    屠长牧道:“魁首说得是,我们会特加注意。”
    燕铁衣轻轻的道:“舒妲那丫头,多大年纪了?”
    屠长牧道:“二十二岁。”
    燕铁衣道:“倒还挺年轻的,一般而言,像这样岁数的人,心性大都不会太过毒辣,尤其是女孩子……舒妲的五官端秀,气质清灵,神韵中并无暴戾之概,照说,这事不该是她干的。”
    屠长牧道:“设若其中另有隐情,魁首,就不能一概而论了。”
    庄空离也道:“人不可以貌相,魁首,越是工于心计,本性阴鸷之辈,表面上越看不出端倪来,这种人,最是可虞,更为可恨!”
    燕铁衣道:“不要存有偏见,空离。”
    庄空离忙道:“但,事实俱在。”
    嘘了口气,燕铁衣摇头道:“就是这一项难以解释。”
    屠长牧道:“魁首,我怕舒妲是脱不了干系了。”
    燕铁衣目光移注左脚下的地板上,他平静的道:“现在还不能断言,长牧,她的嫌疑最大,但并非意味着绝对是她。”
    屠长牧道:“魁首明察。”
    点点头,燕铁衣道:“有关青戈收那舒妲为义女的前因后果,我只是大略的听青戈提了,提不甚清楚,你们是不是能够详尽点告诉我?”
    屠长牧沉声道:“事情是这样的,魁首,在四个多月以前,青戈因公路过豫北的‘泾城’,在城里的都市边上,正遇着舒妲偕同她的幼弟两人在开场卖解,由于姐弟二人模样都甚伶俐乖巧,青戈一时兴起,便也驻足旁观,那知正演到一半,当地的地头蛇白老虎便怒冲冲的带了他大批爪牙来捣场子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约莫姐弟二人未拜码头,未缴规费!”
    屠长牧道:“正是这个道理,吃这行饭的朋友们总是犯这个忌惮;白老虎他们一围上去,三句话不说,便开始动手砸家伙伤人,舒妲和她弟弟自也不甘示弱,竭力抵挡,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人多,混战下来,舒妲的幼弟受伤倒地,舒妲自己在白老虎那边众人的围攻下也已岌岌可危,后来,青戈实在看不过去,慨然伸手帮着舒妲拦了下来,白老虎与他的一干手下人,也被青戈打了个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燕铁衣颔首道:“打得好!”
    屠长牧接着道:“一场争纷过去之后,舒妲姐弟的摊子也被砸烂了,姐弟二人更躺下了一个,青戈好人做到底,帮着舒妲收拾了残余,然后护送她姐弟回到住宿的客栈,舒妲那幼弟只有十六岁,身底子本来就弱,风霜雨露沾多了,再加上这一折腾,吃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过来了,虽在青戈悉心照应,并延医诊治的情况下,也只拖了五天就泄了气,如此一来,幼失姑恃,孤苦伶仃的舒妲,就更加无依无靠,只剩孑然一身了……”
    燕铁衣喃喃的道:“可怜……”
    屠长牧续道:“青戈也是觉得她可怜,在问明她的身世来历之后,恻隐之心油然而生,青戈一来感到舒妲遭遇凄凉,一个孤身少女,独自在险恶的江湖环境闯荡,颇为不安,二来也觉得这个丫头聪明伶俐,颇讨人欢喜,这才在再三考虑之后带她回来,又为了将来便于照顾,少不得须立名分,方才收她为义女。”
    燕铁衣道:“这乃是再造之恩,舒妲应该感恩图报才是;我看这女孩并无奸邪寡情之相,至不济,她也不致于以怨报德吧?”
    屠长牧深沉的道:“怕就怕她这样苦心经营,全是在某一个目的下的预谋!”
    燕铁衣不以为然:“甚至牺牲一条生命?”
    屠长牧道:“魁首,这世间上,有些人为了完成一桩心愿,是会谨慎策划并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的,他们会考虑到每一个进行步骤的细微末节,制造出事实上的经历,程序真假难分,如果再加上一份表演的天才,则往往天衣无缝,难寻破绽。”
    燕铁衣沉默了,不错,他也明白是有这种情形,他本身就曾经验过,那是一项可怕的经验,几乎否决了人性与常情……然而,心底下,他却仍对舒妲的蒙嫌存有疑窦,他一向相信人的相格及他自己对人的观察。他总觉得,一个似舒妲那样柔静灵秀的女孩子,实不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孽来,这,未免太否定了人的本质因素。”
    又过了一会之后,那位以医术报效“青龙社”多年,业已形同“青龙社”一份子的李大夫,移动着他胖敦敦的身体,满面倦容的走了过来。
    衣襟上尚沾染着斑斑血迹,双手也是血污狼藉,他匆忙的在一块净布上揩了揩手,向前揍近,朝着燕铁衣施礼:“魁首,这件意外,可真叫不幸啊!”
    燕铁衣忙问:“情况怎么样?”
    叹了口气,李大夫道:“眼下暂可保住性命,往后怎么说,可难讲得很,主要看他能否在发热后退烧,以及神智是否渐次恢复;那只金钗的前端,插入二领主右肺中约五分许,肺叶受损,引起瘀血内溢,进而影响及腑脏功能的失调,除了这些,外部失血也多,那是令人晕迷的原因,我已为二领主灌下顺气润腑,除污血并固本保元的药物,外敷以凝肌生肉的粉散,使以药力易于渗透,此外,将继续以补虚造血的方子次第增量加服,自然,防其体热增高及退烧的准备也已有了,一待病况变易,立时投药。”
    燕铁衣忧虑的问:“以你看,青戈的希望如何?”
    搓搓手,李大夫肥胖的面孔上泛着一抹苦笑:“难说,主要得看二领主在发热之后,能否退热,是不是清醒得过来。”
    燕铁衣隐含怒意的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额头泌出油汗,李大夫频频擦拭,期期艾艾的道:“是……魁首,我总会倾力而为,倾力而为……”
    舐舐嘴唇,他又道:“二领主身底子厚实,禀赋特异,且有内家修为的根基,依我看,魁首,他生存的希望比较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燕铁衣重重的道:“你的责任就是不要使他的伤情发生意外──大夫,只要你需要的支援,一切我都尽量供应,只盼望你最大可能来挽救青戈的生命!”
    李大夫惶恐的连连揖手:“魁首宽怀,魁首释念,我敢不以一己之力竭诚而为?”
    燕铁衣稍为缓和的道:“那就好;李先生,重托你了。”
    李大夫忙道:“不敢,魁首,不敢……”
    房门外,便在此刻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门启处,清瘪瘦削的阴负咎昂然而入,这位“青龙社”的“大执法”,江湖道上煞名四播的“笑脸断肠”,现在的表情却阴沉而冷森;他一见燕铁衣,赶紧趋前致意,第一句就问:“魁首,青戈的伤势?”
    燕铁衣沉沉的道:“暂可无碍,最后分晓,还要看再过几天的变化。”
    双眉微挑,他又道:“追的人追到没有?”
    阴负咎摇头,有些火气:“没追上,好个刁钻的丫头,居然如此滑溜精灵法!”
    燕铁衣似在意料之中,他毫不动容的道:“其他四路弟兄也是空手而回?”
    阴负咎道:“是的,都扑空了,我们五路人马,分成五个不同的方向,一直追出三十里外,却连那丫头的鬼影子也不见丝毫,回程中采取交叉穿行搜索,亦同样徒劳无功,我把孙三能与汪岱两个留下,带着六十名弟兄继续在岭脚周围搜捕,其余人手都已撤了回来。”
    燕铁衣道:“黑沉沉的晚上,视线不良,你们又是大队人马,铁骑骋驰,音响行藏俱难掩藏,舒妲只是一个人落单,旷野幽林之中,随意躲避,就够你们头痛了,似这样的搜索行动,奏效者十不成一!”
    阴负咎乾笑一声,道:“所以,我后来已交待孙三能他们,舍马步行,以免打草惊蛇,泄了形迹!”
    燕铁衣淡淡的道:“只怕不易追着她了。”
    阴负咎忙道:“万一今晚那丫头命大,逃出我们的搜捕圈,魁首,我们还可以立时传令本社所属各地堂口协助缉拿,此外,通告每个与我们有来往的组合帮派,悬赏道上同源,倾力加以围堵兜截,我就不信凭她一个乳臭未乾的小丫头,尚能飞得上天去!”
    沉默了一下,燕铁衣道:“这样做,是不是太轰动了点?此事发生,委实不沾半分光彩,宣扬出去,只怕对我们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
    阴负咎迟疑的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铁衣乾脆的道:“还是由我们总坛直接派人追捕较为适宜!”
    屠长牧接口道:“但是,到那里去找她呢?”
    燕铁衣深思的道:“多想想,总会有法子的,长牧。”
    庄空离开口道:“最伤脑筋的地方就是摸不准她的去处,舒妲那丫头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根本连个可以投靠的目的地也没有,好比一片无根浮萍,随波逐流,飘到那里就是那里,我们要想在偌大的天地间找她这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没个下手处。”
    阴负咎悻悻的道:“亏你还形容得这么个诗情画意法,‘无根浮萍’,那有恁般的美?
    她如今纯系落胆亡魂,急急乎如丧家之犬!”
    庄空离眼珠子一翻,道:“你也别叱喝,再把她说得怎么个狼狈法,人抓不着也一样济不上事!”
    阴负咎怒道:“风凉话谁都会说,你不服气,掉她回来给我看看!”
    脸色一沉,燕铁衣道:“干什么?这是乱起哄么!”
    两位“青龙社”的首要人物立时闷声不响了,燕铁衣又凛烈的道:“谁也不用说谁,太平粮吃久了,弄得上上下下金都失去当年闯世面、打江山时的锐势,懈怠轻浮,耽于逸乐,‘青龙社’往昔的活力与朝气何在?为首者不知自省互励,扪心检讨,犹在这里闹意气,斗口舌,简直罔顾尊严,疏忽于职守,,我告诉你们,若是再不振兴革弊,发奋图强,只怕‘青龙社’的好日子也不多了,今天人家胆敢于总坛中刺杀我们的首要人物,谁敢说明朝没有人来刨我们的根,掀我们的窝!”
    于是,整间房里,鸦雀无声,一片肃静,人人面色惶恐惭愧,神态局促赧然,冷汗涔涔里,大家连呼吸也都粗浊了。
    过了片歇,燕铁衣才略略平和了一点:“青戈被刺的事,必须要追究到底,求个水落石出,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找出那个凶手来,不管那个凶手是谁──这就端赖全社上下同心协力,团结以赴,而责任是我们大家的,每个人都有此义务,这桩公案一旦不了,我们便一日不休!”
    屠长牧赶忙道:“全凭魁首作主,我们唯命是从!”
    燕铁衣大声道:“自动自发,尤为重要!”
    抹了把汗水,屠长牧连连躬身:“是,是……”
    燕铁衣冷肃的道:“无论行刺者是不是舒妲,她的行踪迟早都会泄露,而我们也有可以沿循的线索去追拿她,并非想像中的一筹莫展!”
    精神一振,屠长牧急问:“莫非魁首想到了什么?”
    燕铁衣道:“舒妲离开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一袭衣裙,可以说别无长物,一文莫名,或许她可以在短时间里隐匿一阵,但绝对躲不长久,除非她搞那些下三流的把戏,否则她便难以维生,然而,我不认为她会沦入偷鸡摸狗甚或劫盗的行当中去,那么,她就只有一条生活的路子。”
    阴负咎恍悟道:“再干她的老本行──卖艺?”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我看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阴负咎兴奋的道:“如此一来,要找她就方便多了!”
    燕铁衣道:“一个年轻少女,生相俊俏,气韵清灵,独自一人卖艺于江湖,这种情形并不多见,一旦入了人眼,便不易忘怀,我们查询起来,就也不会太难,以一个人的脚程来说,再加上她可能隐伏的最长时日计算,我判断她出现的地方不会超过‘楚角岭’周围三四百里方圆!”
    屠长牧道:“只要抓得住她,再远一点也不要紧!”
    燕铁衣道:“任何有关舒妲下落的消息传来,我们便立时形成如下布置屠长牧坐镇堂口,总司全局,庄空离专责‘大风阁’内外警戒,全力维护青戈生命安全,阴负咎主理整个总坛防务,兼为空离接应;‘大风阁’这边,我再派熊道元协助左右。”
    屠长牧不解的道:“那么,谁去追拿那丫头呢?”
    右手拇指一点自己胸膛,燕铁衣道:“我。”
    屠长牧忙道:“魁首,这件事似乎不劳魁首亲自奔波,我们几人中任是那一个去相信也能圆满奏功,擒着舒妲归来,魁首行径,是杀鸡用牛刀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去的效果,至少不比各位任何一个前去为差,这是原因之一,然而,最重要的是,只有我对舒妲尚不存偏见,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便有足够公允的观察力来追查舒妲的行为是否无辜,才在不受主观的影响下判断出舒妲是否有罪!”
    用力点头,阴负咎道:“对,魁首说得对,以我主持刑堂多年的经验而言,于事物的推论上,的确以客观的出发点去进行,比较公平!”
    屠长牧低声道:“魁首只一个人去?”
    燕铁衣道:“叫崔厚德跟着。”
    熊道元堆着满脸谄笑道:“老崔笨头笨脑的,怕侍候不了魁首,还是我跟着去吧!”
    燕铁衣哼了一声,道:“少罗嗦,你在堂口里有你的事,跟着我去做什?叫你跟出去几次,我看你心都野了!”
    缩缩头,熊道元呐呐的道:“魁首,我可是一片孝心。”
    燕铁衣没好气的道:“多以事实表现,少用口说。”
    阴负咎接上来道:“魁首,是否要传令给我们派驻各地的分支堂口,叫他们留意舒妲那个丫头的行踪回报?”
    燕铁衣道:“当然,谕令今天便须用快马传出,不可延误!”
    阴负咎道:“放心,我会即时去办──其他盟帮友派,道上同源,要不要也知会一下?”
    燕铁衣道:“不必了,以我们分驻各地堂口的力量,应该办得了这件事!而且,颜面攸关。”
    想了想,他又道:“记得找个能写丹青的好手,把舒妲的容貌绘录下来,随令分发各地堂口,有了图式,查询起来就方便得多了。”
    阴负咎颔首道:“没有问题,魁首。”
    站起身来,燕铁衣道:“事情大致上就这么决定,我回去了,没事的人该早歇着,留存点精神天亮后应付局面,李先生与空离更须谨慎!”
    李大夫与庄空离赶忙同声回应:“错不了,魁首。”
    燕铁衣望了熊道元一眼:“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这里,暂受三领主调遣。”
    熊道元躬身道:“遵命。”
    于是,燕铁衣转身出房,缓步离去,从他的背影看来,仍是那样安详与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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