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九章目如炬鬼王现形
    满头雾水的崔厚德赶忙追过来问:“魁首,你要做什么去呀?”
    舒妲也莫名其妙的道:“莫不是魁首遗漏了什么?”
    燕铁衣头也不回的道:“正是,我们可能遗漏了一样大事!”
    三脚两步来到店门,刚好看见那店掌柜在往后走,燕铁衣抢身而入,笑吟吟的开口道:“掌柜的,你请留步!”
    店掌柜背对向门的身体似是在一瞬间僵了僵,但却很快转了过来,仍然是那样诚惶诚恐的表情,畏怯瑟缩的神态,他堆着带着三分淳厚意味的笑容,嗫嚅不安的道:“呃,小爷,你们不是刚刚才走么?可是有什么事忘了交待小的?”
    燕铁衣站在一张木桌边,上下打量着对方,微笑着没有作声。
    店掌柜似是被燕铁衣看得十分窘迫,他用力在裤管上拭着一双手,又是腼腆,又是迷惑的道:“小爷……不知道有什么事,小的……”
    燕铁衣摆摆手,慢条斯理的道:“掌柜的,我发觉你的身材是属于高高瘦瘦的一型。”
    店掌柜像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吶吶的道:“是,是,小的自来就长得比一般人要高,而且也总是胖不起来……”
    点点头,燕铁衣道:“心眼多,城府深的人,往往都不容易胖,大多把吃喝的时间用来动脑筋了,掌柜的,我说得对不对?”
    店掌柜挤出一丝非常勉强的笑意,唇角在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小爷,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燕铁衣淡淡的道:“懂不懂没有关系,掌柜的,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喉结颤动着,掌柜的干笑道:“还请小爷吩咐……”
    燕铁衣瞇着眼道:“天气并不算冷,甚至还有点燥热,掌柜的,你在衣领上加了一条‘围脖’,不嫌闷箍得慌?”
    掌柜的神色微变,却仍然强笑道:“呃,小爷,因为小的我这几天感染了点风寒,所以才扎了条‘围脖’!”
    燕铁衣心平气和的道:“你这样‘围脖’式样很别致,半圈比一般要宽,围在颈上高到掩至后脑,前面却又上窄到喉下,我想借来看?行么?”
    退后一步,店掌柜的声音已经发硬:“小爷说笑了,这只不过是一条极为寻常的粗布‘围脖’而已,那有什么别致之处?”
    燕铁衣吃吃一笑,揶揄的道:“大概你怕我们发觉你后面颈脑部位的那条疤痕吧?柏慕仁?”
    突然有一剎那的震动,店掌柜的表情连连变幻,但是,他随即狞笑起来,声如狼嚎说:“好,燕铁衣,算你眼尖,不错,我就是柏慕仁!”
    燕铁衣背着手道:“柏朋友,阁下的旅程,就到此为止了。说真话,要找你的大驾,可委实不容易。”
    柏慕仁满脸的怨毒之色:“要不是钟忻那畜生出卖了我,你们永远不要妄想能查寻到我的踪迹!”
    先是迷惘,后是疑惑,现在却恍然大悟了的崔厚德,猛的抢向了右侧,他狂笑着大叫:“柏慕仁,柏慕仁,你演得好戏,扮得好角,真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刁滑阴毒的老狐狸,老蝎子老王八蛋,这一遭看你再往那里逃?”
    冷冷一哼,柏慕仁不屑的道:“小辈,现在得意,未免为时过早,我‘九心鬼王’柏慕仁,大风大浪经多了,眼前这个阵仗,糊不住我,一旦交刃,鹿死谁手,只怕尚在未定之天!”
    舒妲再也忍不住了,她激动的叫:“阴狠恶毒的匹夫,你真是天良丧尽,人性毫无,你暗算了我的义父,却又移祸于我,更图杀我灭口,造成死无对证,你还有没有一点心肝,讲不讲一点道义?我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谁不好去陷害,去裁诬,却偏偏要我来做你的替罪羔羊。你曾否为我想过了我背上了这样的罪名,天下之大,还有我容身之地吗?便是死,也将落个千秋骂名,万年遗臭,你简直可恨到了极处……”
    狞笑一声,柏慕仁道:“我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你的问题,根本不在我考虑之例。别说是这点因果,便是再牵连大些,我也概不理会,小贱人,这口黑锅,你就背定了吧!”
    燕铁衣接口道:“柏慕仁,事到如今,真相已白。只怕你嫁祸于人的心思是枉费了,不但如此,你即将要为你的恶毒罪行偿付代价!”
    柏慕仁阴鸷的道:“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崔厚德大吼:“姓柏的老奸巨滑,任你用尽狡计,使尽毒手,也终逃不过应得的报应。
    兜来转去,你仍是撞进了我们的掌心,就是今天,便是眼前。我们二领主的血债,舒姑娘的冤屈,正好一并清结!”
    柏慕仁森酷的道:“这也是我所期盼甚久的事;对应青戈,对整个‘青龙社’,我早已深恶痛恨,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思加以打击、加以杀戮,我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使你们有所损折,俱乃我生平快事,我毫不顾虑我将付出什么,最重要的,而是能叫你们牺牲多少;此际亦然。我会倾以全力给你们我能之所及的伤亡!”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是有点疯狂了,难怪你都是做出这些不通人性及人情的邪恶之事!”
    突然狂笑起来,柏慕仁模样中透露出无可掩隐的凶戾之气,宛如他体质内的人性俱已消失,只剩下原始的兽性了:“疯狂?燕铁衣,这不叫疯狂,这是积怨的宣泄、痛快的报复,你们毁了我所爱、所亲的人。我就一样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叫你们承受惨痛的折磨,惶悚的煎熬,叫你们鸡犬不宁,五内不安,随你怎么来形容我过去行为都好,我所知道,并且要贯彻到底,只是要求得我心里欲望的满足。这个欲望,是你们的血,你们的生命,你们呼天换地的哀号!”
    大吼一声,崔厚德叫着:“只现在你这老杀才已是饔中之鳖,待决之囚,还楞在那里称雄道霸,做你的春秋大梦呢。真是不知死活者!姓柏的,今番任你蹦跳,你若能再度遁天入地,逃之夭夭,就算你的本事大!”
    柏慕仁脸色一冷,阴凄凄的道:“马前走卒,跳梁小丑,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但可耻,更乃可笑!”
    崔厚德勃然大怒,刀口一翻,嗔目大喝:“老子是马前走卒,跳梁小丑?好,老子便先来称量称量你又算什么三头六臂,霸主雄才!”
    柏慕仁嘿嘿冷笑:“怕你只是嘴皮子硬!”
    崔厚德暴叱:“老子劈了你这狗娘养的!”
    一伸手拦住了正待冲上去的崔厚德,燕铁衣悠然道:“小小的激将法,厚德,你就这么沉不住气;不要忘了他说过的话,他所打的如意算盘——他会在倒下去之前,尽可能使我们受到损失!”
    猛的后退,崔厚德发得快收得也快:“魁首说得对,我不上他的当!”
    柏慕仁眼珠一翻,鄙夷的道:“早就知道你没有这个种!”
    崔厚德这一次却豁达得紧:“姓柏的,我们要看,看你是多么个有种法!”
    舒妲凛然接口:“魁首,我和他拚,我要亲手为义父报仇!”
    怪笑着,柏慕仁道:“欢迎欢迎,好个有志气,有胆识的孝顺女娃!”
    燕铁衣摇摇头,沉稳的道:“不必,你的义父应青戈身受重创是不错,但活命的希望很大,我不认为他会在这一次的危难中倒下来,而他的意志也将支撑着他不倒下来。因此,舒妲,便要好好保重自己,莫在与你义父团聚之前,再为他凭添遗憾。”
    咬咬呀,舒妲道:“但这个万恶的凶徒!”
    以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点,燕铁衣笑道:“我,舒妲,我不是与他清债结帐的最佳人选么?”
    舒妲惴惴的道:“可是——魁首,你身上的伤?”
    燕铁衣微笑道:“无碍,比这更为严重的创伤,我也受过,而且,仍然在每次克服万难之后活到了现在;我那些没有受伤的对手,却大多早就去了。”
    重重一哼,柏慕仁道:“你这算是给我听的么?”
    燕铁衣道:“你既听到,便该心里有数,早做准备了。”
    柏慕仁厉烈的道:“燕铁衣,你还轮不到朝我头上狂!”
    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我不是耍狂,柏慕仁,在狂态的后面,乃是有东西支持着的,那就是我的武功修为,以及厮杀的经验!”
    又狡猾的笑了,柏慕仁斜睨着燕铁衣诡异的道:“你受伤了么?大概是,在‘白沙沟’的收获吧?”
    燕铁衣点点头,道:“柏慕仁,你要算得上一个冷血的人,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到了极处:你的舅子熊志甲,‘大荒双魅’等人为了你拚命洒血,尸横旷野,你却不问不闻,毫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他们的灾难,好象全与你没有牵连一样,而你,原是在此等候他们消息的!”
    柏慕仁寒森森的道:“可恨钟忻那杂种竟然出卖了我,他明明知道我不能露面,不能现形,但他却把一切秘密都泄漏出来,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贪生怕死的懦夫!他已把我所有的计划俱皆破坏无遗!”
    燕铁衣严厉的道:“柏慕仁,你只顾责备别人的不当,就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卑鄙、龌龊与寡仁绝义?你把本身的私怨推压上人家的头顶,强迫你的亲人,戚友来代你承受牺牲,代你于仇恨的疯狂驱使下流血舍命。而事后,你却无动于衷,反应冷淡——熊志甲、刁刚、江杰,钟忻,皮卓才以及那干‘黑龙一百骑’的汉子们,真是瞎子眼,迷了心,会为你这样一个狼枭之徒卖命!”
    柏慕仁双目圆睁,光芒如火,瘦窄的一张长脸布满了煞气,他凶悍的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我就是这样的心性,而且我也有能力,有方法去使得别人为我拚命。燕铁衣,休说是他们,只要有必要,连我老子娘一样得替我垫背!”
    燕铁衣缓缓的道:“你真是个狗娘养的!”
    一侧,崔厚德吼叫着:“魁首,似这类披着人皮不做人事的狼心狗肺之属,还能留着他祸害人世?早宰了早干净!”
    回过头来冲着崔厚德一笑,燕铁衣道:“说得不错,他的时辰就快到了——”
    舒妲的尖怖呼叫,突然,像紧绷的琴弦骤断:“小心!”
    来得宛似极西的电闪映像,一抹金晃晃的光芒已快沾到燕铁衣后脑,而九溜泛着寒彩的小钢梭也由下并进,罩住整个店面的横向空间。
    燕铁衣回头向崔厚德说话,便是有意诱发敌人先行出手,事情的变化,并未出他预料,“太阿剑”的光华,便那么从容的挥起,先在正面抖凝出十二道交叉的光束,而同时九股尾芒飞洒自剑尖,瞬息里拦截住敌人突发的攻势!
    在钢梭叮当拋坠、那抹光芒跳荡四周的一剎那,一蓬蓝莹莹的星点飞卷舒妲,数十片黑黝黝的三角麟片便斜射崔厚德﹗
    好象一个人幻化成几个人一样,柏慕仁双手连挥,却目不斜视,手中那杆金灿灿的“如意金蛇枪”暴缩暴长,洒出漫天金星,兜头罩向燕铁衣,左手又翻,一串四面锐利的“金钱镖”又“扑嗤嗤”破空直袭而到。
    “九心鬼王”之号果然名不虚传,柏慕仁能在相同的时间,不分先后剎那时分心攻击每一个敌人。且出手凌厉目标专一,宛如凝神聚意对付一个敌人相似!
    燕铁衣的长剑纵横,挥出彷佛经天白虹也似的匹练,交织回绕,光芒眩目,整间狭小的店面里,剑气弥漫,寒风如削,不但阻挡了柏慕仁的强攻,连崔厚德、舒妲所遭受的威胁也一并于须臾间解决!
    金铁的撞击弹跳声,宛若密雨不歇,燕铁衣明白柏慕仁心中的打算——要以同时对崔厚德与舒妲的袭击来分散他的精力,剑势挥霍下,他沉着的叱叫:“崔厚德、舒妲,你们两个退下,容我独自来应付!”
    崔厚德刀刃飞舞,挤向舒妲那边:“我们这就避开,魁首!”
    但是,柏慕仁的“如意金蛇枪”却闪掣穿刺,疾厉如猛飙流电,间或夹杂着一阵又一阵的暗器,迫得崔舒二人一时脱困不得。
    此刻的这片“马家野铺”,已经不成其为“铺”了,里面的那点可怜陈设,不是支离破碎,便是散裂掀翻。场面是一场胡涂,似一个被砸得稀烂的破摊子,那位不知被柏慕仁如何糟蹋了原店主,设若尚能亲眼目睹这副光景,只怕就要没命的呼天抢地了……
    燕铁衣挥剑进击中,冷峻的道:“你们注意听着,我说‘倒’,你们便往地下扑,然后尽快脱出店外!”
    枪如快蛇翻腾,金芒流灿,幻化着奇异的光图,柏慕仁狞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如意,姓燕的,是好是歹我们大伙全‘裱’在一起!”
    突然,燕铁衣长剑直挺,一股凝形的光束“扑”一声透破空气穿射,他口中大喝:“倒!”
    不管三七二十一,崔厚德与舒妲二人,闻声之下往地便扑,柏慕仁身形狂旋,一大把“金钱镖”天女散花也似滴溜溜的洒落,他的“如意金蛇枪”也在抖颤成千百条晶莹冷焰下反卷向燕铁衣!
    像是十五的圆月自夜空中飘落,燕铁衣的“太阿剑”幻成了不止一个十五的圆月,那样凛寒的,透亮的,泛着银白色光弧的环圈套着串着,四涌回旋。光弧中却有点尖锐的芒刃穿刺飞扬,森森的阴冷,透骨的削厉之气便在剎那时充斥到店里的每一寸空间!
    于是,柏慕仁怒吼着退避,崔厚德与舒妲便乘时贴地滚出店门之外!
    柏慕仁便在此刻蓦然跃起,金蛇枪挟着一股无匹的锐势冲刺向燕铁衣!
    看来,这位“九心鬼王”是要孤注一掷了!
    燕铁衣半步不动,长剑挑飞,弹起一溜冷电射去!
    令人骇异的突变即在这时展现!
    那只长有五尺,粗约核桃的“如意金蛇枪”脱离了柏慕仁双手掌,原式不变的急刺而到,但柏慕仁却倏忽窜贴向下,双掌沉猛凌厉的暴劈燕铁衣小腹,更不知何时,几十片猝毒三角钢鳞片,竟由另一个回旋的角度飞蝗也似的斜掠过来!
    这样的手势,有如同时三个高手分以三种不同的方式,挟击燕铁衣。
    但实际上,燕铁衣的对手却只是“九心鬼王”柏慕仁一个人!
    猝然间,燕铁衣左手闪电般翻挥,柏慕仁掌劲方吐,人已狂号着打旋仰出,燕铁衣的长剑横切由下飞刺的金枪,空着的左手在其快无比的半侧中扯起罩袍卷兜。但闻“扑”“扑”
    急响,金枪的撞刺力震得燕铁衣歪出一步,金枪斜滑,深深插入地面!
    门外,崔厚德与舒妲喊叫着双双扑进。
    燕铁衣脸色泛白,他猛然抖展罩袍下摆,“叮叮”“当当”!弃落了几十枚乌黑色三角形的钢片。然后,他左臂伸直,倒过剑尖,“削”“削”“削”飞挑三次,三枚乌黑的钢片,便连着挑剜出的血肉一同坠地!
    崔厚德大为吃惊的道:“魁首,你受伤了?”
    舒妲也悚栗惶恐的叫:“这种暗器似是猝得有毒……”
    嘘了口气,燕铁衣低沉的道:“不碍事,这几片东西刚刚入肉,我已连皮带肉一起挑出,毒性还来不及散发;厚德,拿药替我敷伤,肩背上的伤口也挣裂了,重新再包扎一次吧。”
    崔厚德答应着赶紧动手,舒妲回过头去察视:“那柏慕仁!”
    话才说了一半,她已蓦地噎窒住,柏慕仁半倚在墙角,双手紧握,两条腿大大伸开,瘦长的面孔歪曲得完全走了形,两只眼珠子死鱼般鼓出眼眶,扯歪了的嘴巴还重挂着一条黏濡的口液,就在他的心口上,插着那柄“照日短剑”,剑锋插得如此深入,只剩下一个剑柄留在外面了……。
    燕铁衣伸着左臂给崔厚德上药,边淡淡的笑道:“柏慕仁已经死了——他忘记我还有一把短剑。”
    有些作呕的赶紧转过脸来,舒妲惊悸的道:“刚才,魁首,你好险啊……”
    点点头,燕铁衣道:“是险,他那‘分心合意’的特殊功能的确令人难防,但是我也曾经告诉过你,更精湛的修为,更敏锐的反应,以及更快的手法,才是取胜的最大因素!”
    仰头望着燕铁衣,舒妲轻轻的,却颤抖的问:“现在,魁首,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了?”
    燕铁衣笑道:“你是无辜的,舒妲,虽然我早已知道你是无辜的……”
    ***
    燕铁衣,崔厚德,舒妲三个人回到“楚角岭”“青龙社”的总坛之后,他们所获得的第一桩喜讯,便是应青戈已经脱离了险境,而且甚有起色,只要尽心疗养,伤势的痊愈与健康的恢复,乃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不必他们来替舒妲声明舒妲的受诬、洗刷舒妲的清白,当应青戈复苏之后,他已首先为他的义女做了最有力的证词——他在被刺之时,因受迷药发作的影响,已看不清刺客是个什么模样,但是,他却肯定那是个男人!
    卧榻上,应青戈念念不忘的是为他去千里擒凶的魁首,焦盼不已的是为他蒙受冤屈的义女。肉体的创痛,已远不及他内心的负荷来得扰人了。
    于是,燕铁衣在回到青龙社总坛之后,立即领着舒妲前去探视应青戈。
    “青龙社”的首要们全都喜气洋洋的陪同前往。他们跟在后面,燕铁衣与舒妲走在前面。
    半路上,燕铁衣塞了一个细小的布包在舒妲手中。
    在布包外面捏了捏,舒妲悄声问:“这是什么?魁首。”
    燕铁衣微笑道:“是一只‘凤头钗’。”
    怔了怔,舒妲不解的道:“‘凤头钗’?”
    燕铁衣意味深长的道:“不错,就是那只你义父特地在长安‘万宝斋’订制了来赠送给你的‘凤头钗’,也是险些使你含冤莫白的那只‘凤头钗’;以后,要更珍惜这件饰物,因为它上面染过你义父的鲜血,也凝就了生死的过往及你们父女间永恒不渝、永无隔阂的亲情!”
    舒妲顿时热泪盈盈,感动得咽噎起来:“魁首……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向你表达我心中至深至诚的谢意?”
    燕铁衣安详的道:“就不必说,放在心里吧,我能体会。”
    拭着泪,舒妲咽着声道:“直到如今……魁首,我才明白了‘恩同再造’的真正意义……”
    燕铁衣和悦的道:“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尽了我该尽的责任而已——对你义父,对你,对每一个与我休戚相关的人。”
    这时,随在身侧的熊道元抢先奔向应青戈居住的阁楼,一边急奔,一边欢声大叫:“快快禀报二领主,就说魁首同舒姑娘全都平安回来啦,现在正来探望二领主!向长贵呀,你还不加紧上楼通报?”
    跟在燕铁衣,舒妲后头的崔厚德不禁咕唧起来:“我可不也平安回来了?熊道元这小子目中无人,听他口气,就好象只有我死在外头了一样!”
    燕铁衣笑骂道:“不要胡说。”
    于是,一行人闹哄哄的拥进了阁楼的大门。
    燕铁衣却让在最后,他抬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这些日来的心中积郁,全在这一剎那间宣泄涤净了,正好象此刻的天空,爽朗而又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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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十全庄气象万千
    白玉为堂金作马;
    财倾半国是老贾。
    “德安府”。
    在府城西郊,一片微见起伏的坡地上,好象也是一座小城建立在那里,与”德安府”遥遥对峙。
    那座小城,却要比“德安府”这府城之地更要来得壮丽堂皇,气势上亦更见高华雄伟;它是由连绵的亭台楼阁所结,由广衡的庭园林木所贯串,红墙绿瓦之间,翠柳摇曳,松柏生姿,这边的平阳上是画栋雕梁的巨厦,那边的突挺处便是飞檐垂角的亭楼,回廊曲折相连,幽径穿插于砌柳堆花的绿荫之中,荷叶飘浮的清塘之旁,青葱的一片翠色,缤纷的花丛争妍,而在这偌大的范围里,无论是屋子楼阁的建筑,亭台山石的布设,俱见匠心。任何一个小摆设,一处小安排,都是那等的清丽雅致,恰好到处,不只是庭园之胜,尤其配衬出这大门宅第的奢华喧吓,不可一世之概!
    这里不是一座小城,它只是一个人的家宅而已,这个地方叫做“十全庄”,庄子的主人,便是天下有数的几位豪富之一,北地最最有名的大财主,人称“贾半国”的贾致祥。
    贾致祥确是不折不扣的“富甲一方”、“财可敌国”,他自己到底拥有多少财富家产,恐怕连他本人也算不清;他有的是钱,却也不在乎花钱,但过多的钱财养成了他有异常人的怪癖,他专横、粗暴,气量出奇的狭窄善妒,更有着惊人的好强心理,他的一个最高信念是天下没有用钱办不通的事!
    高耸坚固的大青石墙端密布着铁勾刺网,傲然围绕着这座气象万千的山庄,巨大如城的大门,是上等红木制造的,钉着钢钉,包着铜皮。门上四角的铜皮,全擦得浮亮如镜,门两侧,是两座黑狮子——不是石雕,亦非铁铸,竟是用两块巨大的“墨晶玉”连底座精工镂刻而成,“墨晶玉”在玉类之属中不算上品,却也是玉的一种,一般人家用来作为饰物者颇不鲜见,“十全山庄”居然以这么两大块“墨晶玉”来雕做守门的狮子,这一股豪华的财势,不能不令人心中羡煞﹗
    门楣顶上,斗大的四个金字“十全山庄”;这四个字的引人注目,不在于它的笔力苍劲,也不在于它的磅礡之概,只因为,它们全是纯金打造成的。
    沿着大门往前笔直伸展,是又平又宽的拼花红砖大道,宽阔到足供快骑驰骋,这条两旁植满萧萧巨大松树的大道长有里许,方才通到驿路上去。
    人往驿路上一站,只要朝这边站过来,那平整宽阔的私人道路,那高耸的围墙起伏回绕于连云楼阁之外,那对黑里透亮的玉狮子,那闪闪泛着金光的四个大字,便能将人压矮了半截,无形中便被那股子豪华壮丽的景像所慑窒住了。
    现在,是正午。
    初夏的正午,骄阳如火,红艳艳,热闷闷的炙烤着大地,可是骄阳似乎也谄媚于有财势的人家,它的光芒在“十全山庄”这里好象软弱了许多,当阳光投洒下来,宛若也被山庄内外的一片青葾翠色给冲淡了。
    看上去,这里仍是那么宁静,那么安详,那么幽雅清凉得不带一丁点暑气,夏日在这里,只像是一种时令上的点缀而已了。
    有一匹马便在这时冒着火毒的日头驰向了这里。
    马匹是纯白色的,高大雄骏,混身不带一根杂毛,白得油光水滑,白得洁净,白得庄严又骠悍,马上骑士,紫衣紫袍,一张童稚的面庞上却浮漾着那等天真邪的微笑,有若一个方才出来见世面的大孩子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憧憬、单纯、幻想、与好奇。
    是的,他是燕铁衣。
    北六省的绿林盟主,黑道上的头号人物,枭中之霸,“青龙社”魁首﹗“十全山庄”的私家大道笔直通向那形势巍峨的大门,燕铁衣也从从容容的策骑笔直奔近,他的坐骑奔速不快,蹄音得得,清脆又悠闲的敲击在红砖地面上,这位剑术中的宗师在神情之间,也好象正准备前去参加一个愉快的宴会一样。
    没有好奇的张望,也没有惊羡的盼顾,他总是这么纯真的微笑着,一直来到山庄的大门之前。
    恢宏坚实的门楼子,窗口里早就有山庄的庄丁注意到他的来临,他才驻马,一颗脑袋便自窄小的窗洞中伸了出来,粗声哑气的吆喝:“喂!你哪,干啥的?”
    门楼子有两座,分筑在大门左右,亦是用大青石砌就,体方顶圆,再配上一格格的小窗,就和堡垒差不多了,吆喝的这人是从左边的门楼上窗口中在发问。
    尔雅的笑笑,燕铁衣仰起头道:“你们这里敢情是‘十全山庄’?”
    那人一瞪眼,满脸横肉便扯紧了:“你生得有眼,可不是?”
    燕铁衣点头道:“当然。”
    重重一哼,那人大声道:“也识字么?”
    燕铁衣谦虚的道:“幼时亦曾略读诗书。”
    不屑的朝下一呶嘴,那位仁兄轻藐的道:“门楣顶上那四个大字,其大如斗,金光闪闪,你睁大了眼瞧瞧吧!”
    燕铁衣移目注视,逐一念出了声,失笑道:“敢情这真是到了‘十全山庄’啦,我先前没有注意这几个字,心里只在盘算这些铸字的黄金到底所值若干去了……”
    庄丁气势凌人的道:“少在这里穷磨蹭,大热天下,我没恁大精神和你泡;有事就说,没事便请,此地可不是能随便‘扯淡’之处!”
    燕铁衣忙道:“我当然有事,这位老哥,尚麻烦你代为通报一声!”
    那人不耐的道:“要找谁?你要见的人认不认得你?事先约好了没有?”
    真个“主大奴也大”,燕铁衣耸耸肩,道:“说真的,老哥,如要见的人是我认得他,他未必认得我,这次拜谒,事先也不及预约蒙准,但我可是从大老远专程前来见的!”
    庄丁烦了,粗暴的道:“啰哩啰嗦一大套,你到底要找那一个?”
    燕铁衣道:“贵庄可有贾致祥这么个人?”
    那人似是怔了怔,待他回过意来,不由勃然大怒,哇哇叫道:“兀那乳臭小子,你当这是什么所在?你又是什么东西,真正武大郎当知县——不知自己出身高低,就凭你这副熊样,也配指名道姓要见我们太爷?呸,你要不快快滚开,还在这里使赖卖乖,看我不下去打你个满地找牙!”
    燕铁衣毫不动气的道:“老哥,你只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奴才,在富豪之家执佣役的司阀而已,别这么趾高气扬,更出口伤人,说穿了,狗仗人势,也可怜得很!”
    那庄丁几乎气为之结,他噎窒了两声,才大吼起来:“好,好小子,瞎了眼迷了心的泼皮瘪三,你找碴居然找到‘十全山庄’来了?你是活腻味啦,你不要走,我这就下来收拾你﹗”
    燕铁衣一哂:“慢慢来,别摔了觔斗,我等着你就是了。”
    于是,那颗脑袋急速缩了回去,在一阵隐约的叫嚷声里,两扇沉厚木门上暗嵌的一扇小门已“哗啦”一声被推开,五六个腰粗膀阔,身着一式白亮真丝劲装的大汉蜂拥而出,带头的一个,正是刚才与燕铁衣展开谩骂的仁兄。
    那人满脸横肉,肤色又黑,再被质地细密,光泽柔润的白色丝巾一衬,便益发黑得可以同大门两侧雄踞着的“墨晶玉”狮子比美了;但见他挽袖握拳双眼通红,冲着燕铁衣大吼叫:“小猴崽子,小王八蛋,少泼皮,我看你再往那里逃!”
    燕铁衣微笑道:“你真要打架?”
    那人口唾飞溅,嗔目厉吼:“打架?我要活剥了你这身人皮﹗”
    他旁边一个下巴刮得透青的汉子斜睨着燕铁衣,嘿嘿冷笑:“这小子一定是穷疯心了,妄想到咱们这里来耍刁使赖,弄几个钱回去混生活的,若不给他一顿教训,还叫一干青皮二流子之属以为咱们山庄好糊弄好吃哩!”
    另外三四个人跟着怨声叱喝,连连喊打,燕铁衣摇摇头,道:“我可不是来跟各位要小钱的,我只是想见你们的庄主人,各位可得看仔细了,凭我的模样、气派、穿章打扮,岂是青皮无赖之流可比?”
    满脸横肉的一个重重吐了口唾沬,态度恶劣:“真是挖煤老二打飞脚——吓(黑)人一跳哪,小王八蛋,凭你这模样又能是干什么的官家公子、豪门少爷?我呸,老子看你身上穿的衣裳,胯下骑的骏马,说不准都是偷来骗来的,今番先摆平了你,再扭送你到衙门去坐上几天!”
    下颔青虚虚的那位叱道:“老张,少和他黏缠,狠狠揍一顿再说!”
    这位“老张”大约也练过几天拳脚功夫,只见他一个虎扑,左拳虚晃,右拳猛捣燕铁衣的胁侧!
    笑得又甜又美,马背上的燕铁衣温柔的凝视着对方,右脚猝弹又回——快得像根本就没有动作,而那位“老张”才将自己一拳捣出,连边尚未拈上人家,已不知怎的就一个大马爬摔出了五步,一下子闭了气!
    其它四五个人在齐齐一楞之后,立时怒吼连声,像四五条蛮牛也似朝着燕铁衣冲了过来!
    燕铁衣的左脚便在马头上飞旋过半弧,半弧的过程上是瞬息,而瞬息中,四五条高大的身影已打着翻滚跌了一地!
    马匹不惊不动,静静的站着,似乎马儿也觉得这个小场面太不够刺激。
    燕铁衣歉然的望着满地打滚的几位仁兄,好似一个同情败者的傍观人一样。
    几个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满脸惊骇愤怒之色的瞪着燕铁衣,他们猜不透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为何?甚至,连他们怎么栽的觔斗都不明白!
    笑笑,燕铁衣道:“我只是用了我的一只脚。每次只用一只脚,各位。”
    那位下巴刮得一片青白的大汉满嘴鲜血,吐了好几口才说得清话:“你……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燕铁衣道:“我是谁,实在不愿意告诉你们,至于我来此的目的,我已说过了!拜谒贵庄的庄主人贾致祥。”
    又吐了一口血唾,那人惊恐的道:“你——可是来向我们太爷寻仇的?”
    燕铁衣道:“不,这只是一次友好的访问。”
    不待这些人再回话,小门里,一个冷硬的嗓音已传了出来:“朋友,我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四五位鼻塌嘴歪的仁兄闻声之下,俱不由兴奋的呼叫起来:“头儿来了,头儿赶到了……”
    燕铁衣闲闲的打量着自小门中出来的两个人,前面的一位长了张马脸,细眼窄鼻,表情冷漠,后头的一位粗壮结实,模样儿透着相当的精悍;燕铁衣笑吃吃的朝着对方开口道:“二位想就是他们这几个的‘头儿’了?”
    马脸的一个冷冰冰的道:“我是‘十全山庄’大门的首席门卫,这是我的伴当。”
    燕铁衣道:“失敬失敬,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马脸人漠然道:“‘三缠手’符瑞就是我,我的这位伴当人称‘铁戟’孟明。”
    燕铁衣道:“原来是符兄与孟兄,真个久仰了。”
    符瑞注视着燕铁衣,僵硬的道:“朋友想也是道上同源,何妨光棍点打开天窗说亮话?”
    燕铁衣和悦的道:“我早已说过了,此来乃是专诚访谒贾庄主,有事相恳,其外并无他意。”
    迟疑了一下,符瑞道:“你这是真话?”
    燕铁衣道:“千真万确。”
    旁边的“铁戟”孟明谨慎又强悍的接下口:“朋友既然来探访敝居亭的,也该明白‘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那有随意出手伤人的规矩?这岂不是太也不给敝居亭留余地了么?”
    燕铁衣不以为忤的道:“孟兄所言极是,但问题却在于并非由我主动——乃是二位的手下先行启衅施暴,我为了自卫,不得不略做抗拒,当然,天下没有访主人,打奴才的道理,可是,想亦没有奴才可以施暴于主子访客的规矩吧?”
    孟明一时答不上话,窒了窒,脸色便不对了。
    符瑞不悦的道:“朋友唇舌倒是相当锋利。”
    燕铁衣淡淡的道:“三人抬不动一个‘理’字,符兄。”
    踏前一步,孟明厉声道:“看情形,朋友你是想称量称量我兄弟了?”
    稳坐鞍上,燕铁衣带着一种有趣的表情俯视着这位气势汹汹的“铁戟”:“我好象并没有这样表示过,孟兄。”
    孟明将心一横,粗暴的道:“你逞凶于前,狂妄于后,正是目中无人,不把‘十全山庄’上下放在眼里,就凭这一点,今天你也好歹要交待清楚了才能过关!”
    燕铁衣安详的道:“告诉我,要如何‘交待’法?”
    孟明悍然道:“请罪赔补,或是手底下再见真章!”
    转向符瑞,燕铁衣道:“符兄,你这位伙计的话,作得准么?”
    符瑞冷凄凄的道:“这要看你是个什么答复了。”
    燕铁衣笑道:“我的答复是——请罪赔补当然办不到,手底下见真章也最好免了。”
    孟明厉烈的道:“你什么意思!蔑视我们?”
    摆摆手,燕铁衣道:“稍安毋躁,孟兄,便说穿了吧,要我‘请罪赔补’,别说多少年来我从没有这一套,只二位的身分,恐怕也承担不起,至于动武,我很坦率的奉告二位,为了你们好,千万不要尝试,休言是二位,即使贵庄所有的护院武师参加联合起来,亦非我的对手!”
    孟明大叫:“好狂徒!”
    燕铁衣道:“我说的是实情,不是狂言,孟兄。”
    嗔目如铃,孟明咆哮:“符老大,我们‘做’了他!”
    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你们甚至不搞清楚我的来意,就无端替你们的主子得罪客人?”
    符瑞急忙一伸手阻止了孟明的冲动,恶狠狠的道:“别再打哑谜,朋友,明白说吧,你到底来此的目的为何?”
    燕铁衣道:“同你们庄主人商谈一件大事,事情的内容,不便说与二位知道。”
    脸色阴沉,符瑞道:“我们太爷事务烦忙,少有空暇,除非极端重大的事情,他例不接见,朋友你一不肯言明所求为何,二不能表示身分,我们怎能随便放你进庄里去,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我兄弟们可担当不起!”
    燕铁衣道:“尚烦代为通告一声,能否赐见,你们庄主自会决定。”
    符瑞冷冷的道:“到现在为止,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可带有名帖?”
    孟明憋着一口怨气道:“十有九成不是好路数!”
    燕铁衣心平气和的道:“我没有携带名帖的习惯,但我认为,我的姓名或者可使贵庄主唤起些许记忆,因而加以赐见亦未可定!”
    符瑞挑着眉毛道:“说吧,你的尊姓大名。”
    燕铁衣道:“燕铁衣。”
    在嘴里念了一遍,符瑞有些惊疑不定的问:“燕铁衣?你,你是那一个燕铁衣?”
    笑了,燕铁衣道:“天下之大,还会有第二个燕铁衣么?”
    退后三步,符瑞神色大变,连嗓门都有些发抖了:“北六省的黑道首脑,‘楚角岭’‘青龙社’的大当家——你可是那个燕铁衣?‘枭霸’燕铁衣?”
    燕铁衣露齿展颜:“正是不才。”
    符瑞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唇角肌肉的抽搐,眼皮子的跳动,他的音调越来越哑、越来越窄:“你……你……呃,来这里,可是别有企图﹗”
    一边的“铁戟”孟明,先前的那种气焰业已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却是无限的惊恐与怯惧,他直感到颈窝一阵阵的发麻,额头上,手心里,冷汗涔涔,他鼓圆着眼,微张着嘴,楞楞的望着这位威震江湖的黑道巨擘,过度意外的震撼及尴尬,已使他连句话也说不出了。
    前倨后恭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尤其在形势上非得如此不可的时候,孟明知道,凭他自家这点分量,要与燕铁衣来做比较,简直连提都甭提,对方伸伸小指头,就能点碎了他,但是,他却逞狠在前,恐惶于后,心中不甘,又半点“则”没有﹗燕铁衣叹了口气,道:“符兄,你们替有钱人家守荷包守得太久了,无形中便也沾染了那种守财奴的恶习,以为人人来此都是想敲诈勒索的,其实贾致祥财产丰厚是不错,但也不是天下人皆为穷鬼转世,日子过得去的亦为数不少;就算人穷吧,有许多也穷得有骨气,不亲不故,无缘无由,便跑来耍赖使刁要小钱的角色到底还不多,至于我,生活尚堪温饱,并无冻馁之虑,来见贵庄主人,纯系有事相商,没有什么其它‘企图’,你大可放心。”
    干干的咽了口唾液,符瑞期期艾艾的道:“既是燕大当家如此说法,我便试着通报上去看……”
    燕铁衣道:“并请附告贵庄主人,我不是来揩油占便宜的,他最好能够拨‘冗’接见!”
    急忙回头,符瑞交待道:“老孟,快去禀告太爷,就说‘青龙社’魁首燕大当家求见!”
    孟明无可奈何的答应一声,匆匆转身奔入门去。
    搓搓手,符瑞强颜笑道:“燕大当家,且请入内奉茶稍候。”
    燕铁衣下了马,昂然道:“我的坐骑符兄派人照顾。”
    符瑞朝着站在一边的那几个灰头土脸的手下一瞪眼,叱道:“你们听见了?莫非还要我一个个的请?”
    几个狠狈不堪的庄丁赶紧诚惶诚恐的走了过来,四五个人侍候燕铁衣的一匹马,小小翼翼的牵入门去。
    符瑞躬腰,一伸手:“燕大当家请。”
    燕铁衣凛然的道:“在我尚未亮出身分之前,符兄,我可以走小门,但在我表明身分来历之后,对不住,走这小门就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了﹗”
    符瑞窘迫的道:“大当家是说?”
    燕铁衣微笑道:“北地绿林的盟主,‘青龙社’的魁首,是不能躬腰侧身于窄门的,符兄!”
    暗里咬咬牙,符瑞硬着头皮朝门楼子上叫:“启开大门!”
    片刻后,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启展,面对大门的是一条蜿蜒向前,纯以“白云石”铺设的四尺小道,小道两侧,或是繁花如锦,或是幽林含翠,入眼即是一片清雅的韵致。
    一座座的楼台,一幢幢的亭阁,便在花木掩映中现露出它的碧瓦朱檐,飞角雕栏,而每一座楼阁之间,全有曲廊相连,幽径互通;曲廊幽径,错接串贯,于青翠的林木,古拙的假山奇石与缤纷的花丛里隐现,静中有雅,清丽脱俗,确是一处充满奢华意味的世外桃园!
    燕铁衣被请到小路旁的一幢精舍中小歇,便只是这幢有着客室作用的精舍吧,也布置得华丽巧雅,高贵堂皇,强似一般富家的厅堂了。
    坐在一张上垫精编篱席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燕铁衣流览着房中精美华贵的陈设,不觉吟道:“白玉为堂金作马,财倾半国是老贾……”
    打横相陪的符瑞尴尬的笑道:“这不知是些什么无聊人编造出来的歌诀谚词,实在夸大渲染了……”
    燕铁衣道:“一个人的财势太过丰足,自就免不了受到某些渲染附会的影响,或褒或贬,总也是人性中嫉妒抑羡慕的下意识发泄……”
    符瑞解释道:“我们太爷家当富厚是不错的,但却不似外面流传的那等‘玄’法,他们有些人已把我们太爷描述成家藏‘聚宝盆’一样取用不竭了……”
    燕铁衣笑道:“关于贾先生的财富情况,我知道得很清楚。”
    符瑞不大自然的道:“哦,大当家的倒很仔细!”
    燕铁衣道:“你不要误会,符兄,由于我在黑道上的势力广布,我会知道许多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事,但也只是知道而已,并非意味着其中有什么特别作用。”
    符瑞忙道:“大当家言重了,言重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燕铁衣闲闲的道:“符兄,你是‘十全山庄’的首席门卫,看来门卫之属还为数不少?”
    符瑞干笑着道:“也不算太多,不算太多……”
    对于燕铁衣,符瑞像是相当顾虑,有些话,他不大愿意说,燕铁衣是老江湖了,如何会察觉不出?他只是感到很好笑,因为似他方才那一问,只是随便聊聊的性质,以他的功力来说,若要对“十全山庄”不利,则类同符瑞这种角色的”门卫”,多几个少几个,实则并发生不了什么作用。
    无所谓的耸耸肩,燕铁衣道:“听说,庄子里的保镳院也有很多?”
    符瑞点头道:“总合起来,约有二三百人之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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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金玉堂堆金砌玉
    燕铁衣不禁莞尔了。因为,他早经查询,‘十全山庄’的保镳护院,人数虽然可观,却只是百余名上下,并不似符瑞口中说约有二三百人之多,符瑞之所以如此夸大,动机极为明显-乃是在向飞铁衣暗示他们的力量,造成一种形势,以求戒阻燕铁衣可能的什么行动。实际上,燕铁衣没有什么其它意图,至少,目前没有。燕铁衣这一笑,符瑞竟脸色泛赤,他吶吶的道:“大当家,我可是有什么失言之处?”燕铁衣道:“没有呀,你觉得那裹说得不妥么?”
    符瑞苦笑道:“约莫是面对大当家如此喧吓的人物,太过紧张了。”自椅上站了起来,燕铁衣站到窗口,淡淡的道:“无妨轻松,符兄,没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也只是一个凡人,与任何凡人一样的凡人。”符瑞跟蓍站起,道:“大当家太谦了。”忽然燕铁衣道:“符兄,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不安的趋前一步,符瑞忙问:“什么事?”燕铁衣道:“山庄之内,范畴辽阔,楼阁屋宇俱皆分散筑立,虽有曲廊窄径相连,为什么不开可供车马行驰的大道衔接?那岂不是方便得多?”
    符瑞舒了口气,道:“理由很简单,我们太爷生性爱静,最烦车马嘈嚣之音,所以不建大路,便是有意不让车马奔行于庄内,图的只是个安静。”“哦”了一声,燕铁衣道:“那么,在如此广阔的庄子裹,大家都是步行来往?”符瑞道:“习惯了倒不觉什么,尤其我辈练武之人,更是视同等闲。”燕铁衣道:“我不是指各位,莫非连贾致祥也受得了这种奔劳之苦?”符瑞解释道:“太爷极少出庄,甚至连他的居住的‘金玉堂’大门也不多迈,太爷若要进出庄子或前往庄内各处,都备有特制的软轿坐用,不但太爷本身备有六乘软轿,连内府的夫人、姨娘、公子小姐们各有专属软轿。”燕铁衣笑道:“这确是要比车马奔驰的声音安静得了,只是,稍慢了点。”舐舐唇,符瑞道:“慢点无妨,好在庄内景致如画,红绿相映,林荫鸟语之间乘轿而行,也是一种乐趣。”燕铁衣正要说话,悬挂在房间中央的一只水晶串,忽然轻轻摇动起来,大小的晶体碰撞晃荡,七彩折光下,更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向声来。这时,燕铁衣方才发觉那根通过雕花承尘,悬吊水晶串的一根银丝,居然是可以扯动的,而且,除了装饰之外,更有传递信息的作用。符瑞一听声音,我们太爷己在恭候驾临了。”燕铁衣笑道:“颇觉荣幸。”拉开门,符瑞躬身道:“大当家先请。”指了指垂悬于承尘之下的那串水晶饰物,燕铁衣道:“这玩意设计得很巧妙,独具匠心。”说蓍,他大步走出屋外,由符瑞陪同,沿看那条‘白云石’小道朝上行去。一路上,燕铁衣觉得他不只是徜徉于一座庄院,他更好象在走过大内禁宫,或是什么王府候的内苑后园。一幢幢的楼,一座座的阁,这边是八角亭,那边是三层台,形式各异,争奇斗胜,而花封庭园布置亦恰到好处,金碧辉煌中点缀蓍雅麉清幽,真个气象万千,人间天上。”走蓍,燕铁衣赞叹的道:“铁的只是祥云缥缈,彩光如虹了,若再加上凤凰栖枝,麒麟徜徉,这里就是啦。”符瑞不解的问:“就是什么?”笑笑,燕铁衣道:“西天的极乐之境。”有些哭笑不得,符瑞却只好干笑道:“大当家谬誉了……”前面一条岔道口,孟明早已等候在那边,一见二人来到,匆匆迎了上来。符瑞问道:“太爷在那里接见燕大当家?”孟明道:“还是‘金玉堂’的‘五福轩’。”面朝燕铁衣,符瑞欠身道:“司职在身,不克陪侍左右,下一程便由孟明带引,前往‘金玉堂’晤见太爷,大当家包涵则个。”燕铁衣道:“偏劳二位了。”符瑞转向来路之后,孟明略现窘迫的道:“请大当家随我来,前面岔路尽头,即是太爷所居之‘金玉堂’很近了!”燕铁衣道:“劳驾。”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那条小路上,燕铁衣发现前行的孟明,频频回头向他注视,却在四目相触之际又赶忙缩回视线。加快两步与孟明并肩而行,燕铁衣奇怪的道:“孟兄,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孟明忙道:“不,不,没有什么不对……”燕铁衣笑笑,道:“你老是回头朝我脸上看,我还以为脸上那里抹上灰污啦。”吞了唾液,孟明嗫嚅的道:“有个问题……大当家,不知是否可以请教?”燕铁衣道:“但说无妨。”孟明迟迟疑疑的问:“不知大当家今年……呃,贵庚?”这是个老问题喽,燕铁衣熟练的道:“三十出头一截啦,孟兄。”睁大了眼凝视燕铁衣,孟明好久没有出声。燕铁衣加重语气道:“不假。”孟明嘘了口气,道:“老实说,大当家,我看你的模样只有十七八岁,别讲三十出头,二十有没有出头都难说,怎么算也算不上而立之年去。”燕铁衣道:“的确三十来岁啦,我只是生像嫩一点而已。”孟明摇头道:“怎么看都不像……”燕铁衣道:“很多人都有你同样的迷惑。”孟明道:“不光是年纪,大当家,你的样子也不像一位有着那等声威以及那等地位的人。你只似个半大不小的毛孩子。”吃吃笑了,燕铁衣道:“所以,我曾占了许多便宜,我的仇敌们往往在容貌上就先低估了我!”孟明不觉打了个冷颤:“真可怕!”燕铁衣道:“什么可怕?”孟明老老实宵的道:“一朝面对着一个似你这般看来年轻生嫩的少年人,其实却不啻站向阎罗之跟前应卯,这种莫大的危险性竟丝毫不见端倪,没有征兆,岂不可怕?”说着,他又忍不住细细打量起飞铁衣来。燕铁衣道:“越看越不像,可是?”叹了口气,孟明道:“越看越不像。”燕铁衣安详的道:“也越看越不甘,呣?”吃了一惊,孟明被道破心事,不禁面红耳赤:“大当家说笑了,我怎会如此自不量力?”燕铁衣意味深长的道:“自古以来,前人就教过我们一句话-‘人不可貌相’,孟兄。”孟明尴尬的道:“确是如此,大当家,确是如此。”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一个人的成就-有形的无形的,都不会背在身上,刻在脸上。所以,以一个人的容貌去断定那个人的高低深浅,就未免荒谬得可笑了,真正明智之士,必不屑为,亦不敢为!”孟明道:“大当家所教极是……”这时,他们已来到这条小路的弯折处,当转过这个弯,便抵达目的地了。因为林木的掩遮,燕铁衣沿途并未仔细观查那‘金玉堂’的远貌,这一转弯,眼前的瑰丽景像不由使得他这见惯见多了大场面的人也暗里咋舌--那是一座高有三层,占地极广的巨厦,全用一色,一式的纯白大理石砌就,整个外形砌叠成宫殿般的风格,而顶上的琉璃瓦却是紫红的,四只檐角飞翘,悬挂着金制的风铃,楼脊中间,雕塑看一只挺立的金凤凰;十六级宽阔的石阶延伸向上,石阶的两侧竖立看髹为金色,刻着福寿篆纹的翼柱,左右各是六根,三只玉鼎,便等距立在十六级石阶的中央平台上,金丝编制嵌以银骨的软门装饰似的分敞着,门外长廊以四根合抱的大理石巨柱为撑持,廊上的鹦鹉架正栖立着两只翠红相间的珍品鹦鹉;门内的大厅,更是堆金砌玉,富丽堂皇到了极点,地下铺设着厚软的白熊皮毯,壁上挂的俱为今古名家的字画、白玉桌、珊瑚几、琥珀台、珍珠帘、水晶罩的银灯配上酿着宝石玛瑙的屏风色泽明艳,五彩缤纷,令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金玉堂’果然名符其实,金玉满堂!孟明目不斜视,引导燕铁衣穿过阒无一人的豪华大厅,自右侧门出去,经过一条长长的信道,推开扇窄门,已来至巨厦后一处隐密的小花园里,花园满莳牡丹,就在牡丹花丛的映衬下,一座小巧精致、四面撑开绿沙窗的敞轩便筑在那里,位置之妙,恰是全园最适中之处!沿看园子里的一条黑白碎石相间的小径,来至敞轩之前,孟明回首向燕铁衣示意止步,然后,他对蓍紧闭的冰花格子门跪了下去,必恭必敬的启声道:“小的孟明,已奉谕引导‘青龙社’魁首燕大当家前来谒见太爷!”冰花格子门轻轻推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狰狞大汉现身而出,两个人看也不看跪在地下的孟明一眼,那面带奇异花斑的一个冲着燕铁衣厉声道:“你就是燕铁衣?”燕铁衣颔首道:“不错。”另有一个鼻梁歪斜,左耳上剩一半的丑怪人物猛的暴叱:“来到‘五福轩’太爷清居之前,怎不下拜?”淡然一笑,燕铁衣道:“你是在对我说话么?”那丑怪人物勃然大怒:“不是对你说话又是对谁?”燕铁衣背蓍双手,安适的道:“我看你是三天饱饭一吃,就撑得不知东西南北了;你拿人钱财,做人奴才,原无可厚非,我却大可不必。”丑怪人物恶狠狠的道:“燕铁衣,你‘青龙社’那一套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把戏,耍不到我们这里来,而你这‘枭霸’的威风,也只能丢往‘十全山庄’庄墙之外。在此地,你玩不动,也玩不灵!”燕铁衣冷冷的道:“你是否在代表贾致祥说话!”那人大声道:“没有人可以代表太爷说话!”燕铁衣阴森的道:“那么,你也不必节上生枝,替你家主人凭添麻烦;想表现,有的是机会,犯不上故意逞能逞勇在你家主子眼前!”脸上花斑的一个向他同伴比比手势,然后道:“过来验身!”燕铁衣道:“验身?”那人粗厉的道:“任何人都不能在太爷面前携带武器或凶物!”摇摇头,燕铁衣道:“我身上有兵刃,但从不轻离,不过,来我此乃是有事相恳贵主人,绝对没有丝毫侵犯他身体的企图,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花斑满脸的大汉蛮横的道:“我们怎么信得过你?”燕铁衣凛然道:“我的话就是保证,不但在你们这小小的‘十全山庄’便在北六省千万里方圆的地面上,燕铁衣的诺言都是铁律!”脸有花斑的大汉神色大变,门里,已适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斑怪、邪丑、放姓燕的进来!”斑脸大汉忍住怒气,一挥手:“请!”于是,燕铁衣昂首阔步,踏过三级木阶,进入敞轩的小厅中。‘十全山庄’里的每一座建筑,都是金碧辉煌华丽豪奢,而且材料非即石,非金便银,但只这幢敞轩,却纯为原木原色造成,内中陈设,也皆是原木制就,甚至连木材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却加工打磨得光滑细致;轩内小厅是一片朴实洁净的淡褐色,散发着木头的香味,唯一的异彩,便是地板上铺着的厚软白熊皮。燕铁衣有个感觉-贾致祥似乎特别偏爱这种价值甚钜又珍罕难求的白色熊皮。一位身材修长,面色青白的瘦削文士便卓立在敞轩中小厅内;他一只眼精芒闪闪,宛如寒星,清臞的脸孔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站在那里,直觉的给人一股透骨的泠森之气,尖锐又凛厉。拱拱手,燕铁衣道:“这一位兄台是--?”身着灰绸长衫的这位文士,语调生硬的道:“‘地煞’管恩昌。”燕铁衣笑道:“原来是管兄,久仰大名了。”管恩昌瘦嶙嶙的面孔冷木如故,平淡的道:“请坐,太爷即将出面晤阁下。”燕铁衣道:“真是打扰各位!”他正说到说里,小厅靠内一扇精雕银屏之后,突然闪出了四条身彤-那是四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漠,四个人全生了一张赤红脸膛,面如重枣,也都全留着一大把胳腮胡子,在那四张面部肌肉粗糙凸突的脸容上,亦同样不带丁点表情。四个人一现身,立即跨前数步,在一张衬着锦绣软垫的大靠椅后站成一排,于是,轻咳起处,一位脸庞丰润、神釆飞扬的中年人已缓步从银屏背面踱了出来。这人年纪,看上去最多四十上下,体形不高不矮,略见发福,方面大耳,阔嘴隆准,一双斜飞的眉毛下是两只凤眼;他满头油亮如墨的黑发往上挽髻,用一根白丝带扎紧,身着一袭玄色夹袍,足踏粉底软鞋-除了那股雍容的气质,特别光润细腻的皮肤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地无”管恩昌一见这中年人踱出,立时退后半步,躬身道,“太爷。”微微颔首,那人目光中却透露着几分讥诮的神色望向燕铁衣,轻描淡写的道:“替我引见。”燕铁衣宛若不察对方眼神中的内涵,恂恂儒雅的做了个揖:“燕铁衣这厢有礼了……”这中年人并不还礼,只微微一笑道:“我是贾致祥,燕瓢把子,你请坐。”燕铁衣挑在那张衬以锦垫的大靠椅对面一只软凳坐下,贾致祥便坐在大靠椅上,两个人面对面,都含着笑意,只是,彼此心里却全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打量着眼前的贾致祥,燕铁衣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拥有如此钜大财产的一位富豪,他实在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身上不带一点铜钿气,也没有那种吓坏人的奢奇服饰,除了保养得很不错之外,就是这么个人,便乃天下有数的财阀之一,北边的头一位金山王?贾致祥伸出右手来轻轻搓揉了一下眼下方的肌肉,站在他背后的四名大汉中那为首者立时回身在一只长几的银盘里拈起一张雪白丝巾,双手奉上。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已令燕铁衣心头一跳-不是因为贾致祥的派头大,规矩多。而是他发现了一样东西,一样小小的东西,那样东西,便戴在这位财神爷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是一枚指环,翠线得晶莹透明的一枚指环,圆润的弧面上毫无丁点瑕疵,但却仍不算这枚指环的珍异处,就在那样的翠绿里竟嵌浮着九条细致如生,张牙舞爪的血红色小龙,这九条须鳞俱现的血红色龙形纹像,不是以人工雕刻在指环表面的,而是天生于翠色的内部,每在指环转动,翠光映辉,霞气袅绕,那九条红血小龙全在翻腾舒展,宛欲驭云飞去,玄异奥妙,真是天生奇珍!燕铁衣早已听说过天下有这么一宗买物-‘九龙血痕’指环-
    但也只是听说而已。现在,他却亲眼目睹,这‘九龙血痕’指环竟戴在一个人的手指上,而戴这指环的人,好象并不十分在意套在他手指上的东西是什么!行了,不必再说别的,光这枚‘九龙痕’指环,已经是价值连城,不,无价之宝,而贾致祥的模样,似乎只和常人戴着一枚玉班指差不多!燕铁衣明白贾致祥财产豊厚,如今,在看到这样东西之后,他已更进一步的了解,贾致祥的富裕已到了什等样的程度。既使见多了大场面,载过成斗珠玉上车金银的燕铁衣,此刻也不能不承认,贾致祥的财富,仍为他迄今所仅见!安详的笑着,贾致祥道:“说吧,你要多少钱?”吃吃壹笑、燕铁衣道:“贾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要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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