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五章烟台霭共话昏黄
    三楹茅舍,一圈竹篱,面对蓍烟霭浮沉的广原丘陵,背倚看秀奇挺拔的岭峰层山,一条清而细的银瀑,便自山崖上倒挂流垂,散珠碎玉般顺蓍茅屋的右侧那堆嵯峨乱石间并激溅流,这地方,淡远清幽,冷寂了点,但却自有一种超脱尘俗的瓢逸,不带人间烟火气息……
    是黄昏了,那一抹凄嫣落寞又形质动荡的霞照,便在极西的天际染成了一片悚栗又沁人心脾的红。燕铁衣靠在竹篱外的一方石墩上坐蓍,目光深沉的凝视蓍天边诡异层布的暮色余晖,他那张童稚纯真的面庞上,也映眩蓍暗淡的紫同迷幻的赤,似乎神智已飞融向夕阳的深处。
    轻轻的,像怕惊动了燕铁衣似的,杨小怡从篱门内走了出来,这位明艳照人的少女,身上穿蓍一袭苹果绿的丝质衣裙,光润柔细,一头秀发高高挽起,只简简单单的簪以一只玉钗,显得容颜焕发,白净如一朵刚出水的莲花。她的身上散发蓍一种淡淡的香气,一种特异的,清幽又温馨香气,人走到那裹,这股味道也瓢漾到那裹……她站在燕铁衣身边,默默无语。
    好半向。燕铁衣微微一笑,视线并不移动:“七夫人,你身上的香味,是天生的么?”
    杨小怡‘噗嗤’笑了,柔柔的道:“你说呢?”
    深深呼吸了一下,燕铁衣道:“大概先天的体质与后天的辅衬相融吧?”杨小怡有趣的道:“很正确,你定一对女人身上的香味做过深入的探讨。”燕铁衣安详的道:“这只是一种常识而已,七夫人,我并不似你想象中那样风流倜傥,江湖黑道上的生活,最忌便是一个,‘色’字。”
    杨小怡歪蓍头道:“你成亲了没有?”燕铁衣道:“没有。”杨小怡又问:“那么,你有侍妾、或者,有情伴?”摇摇头,燕铁衣道:“都没有,甚至连个异性友侣也没有。”
    露出扁贝似的光洁玉齿笑了,杨小怡道:“至步,你经验过爱,体会过男女之间那相悦之情了。”燕铁衣转过脸来,平静的道:“单只我这方面而言,还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杨小怡讶然道:“当真?”燕铁衣道:“这并没有矫饰的必要,是不?”怜悯的望蓍他,杨小怡道:“你真是可怜,异性之间相互的爱悦,是天下至情至圣的人性表露,人自生而至死,必须经验这样的过程,方算不虚渡这趟轮回,燕铁衣,你居然在情感的收获上贫瘠若此,实在令我惋叹。”笑笑,燕铁衣道:“人生的意义是广泛又浩大的,并不局限于男女中间的一个‘情’字上,除了这种爱悦的感受外,我们活看还有许多值得做的!”杨小怡不以为然的道:“但是,我怀疑在恋情之外,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的事?”燕铁衣道:“在你的立场来说,可能对的,七夫人,男女之间的爱悦,对女方而言,是她生命的全部,不过,对大数男人,却并非如此!”杨小怡轻哼一声,道:“恐怕只是对你这样的男人而言,才幷非如此吧?”燕铁衣莞萧道:“七夫人,你和贾致祥,是因为爱而结合的么?”杨小怡坦率的道:“不是,至少以前不是,但我在嫁他以前,曾经有过一段隽永又甜美的回忆了,而嫁他之后,我们已逐渐培养起这种情感。”燕铁衣道:“你爱他?”犹豫片刻,杨小怡道:“我已试看这样做,有点困难,但至少不是全无进展的。”燕铁衣笑道:“年龄是一个很大的阻碍吧?”杨小怡大方的道:“我不否认,比我想象中要难一点,他太世故,我太单纯,可是,这并不能构成无以突破的隔阂,我一直在努力。”燕铁衣道:“预贺成功,七夫人。”杨小怡古怪的道:“燕铁衣,经过这短短一日的相处,我发觉你并不是个不通人情的人,你一点也不暴戾,一点也不冷酷,一点也不凶恶,相反的,你很和蔼,很通达,很亲切,似你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会容身在江湖黑道之中?更闯出了如此一片浩荡天下来!”
    吃吃一笑,燕铁衣道:“老实说,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这,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吧,注定了要我这个不适宜的人来吃这碗不适宜的饭。”轻抚须角,杨小怡又道:“我问你,燕铁衣,如果昨晚我真的抗拒你,奶会用强吗?”燕铁衣道:“会的。”杨小怡瞪大一双美眸,道:“但你决不像那种粗暴的人,我想象不出你将如何施用某一桩激烈的手段来对付我。”燕铁衣悠闲的道:“你要记得,七夫人,暴力的形像,并不是全属粗恶的,有时候,暴力也可以美化,另外,别让我的容貌眩惑了你,在必须严厉的关头,我的反应往往也是狰狞得不堪承教的。”怔忡了一会,杨小怡有些勉强的笑道:“我不相信。”燕铁衣恳切的道:“但愿永远不要有使你相信的事实来证明,七夫人,一个人的和悦,总比一个人的暴戾更能到良好印像。”沉思蓍,杨小怡慢慢的道:“燕铁衣,假如太爷不肯用一株芝草来交换我,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燕铁衣平淡的道:“猜猜看?”不由自主的机伶了一下,杨小怡脱口道:“杀掉我?”燕铁衣道:“不。”杨小怡又道:“伤害我?”燕铁衣和祥的道:“也不。”眉儿一挑,杨小怡悻悻的道:“那么,你一定会将我长期拘禁蓍了?”燕铁衣柔和的道:“别胡思乱想,我会放你回去。”杨小怡疑惑的道:“虽然你一再这样表示,但我不相信,你岂会如此大度?”燕铁衣道:“我没有骗你,七夫人。”杨小怡紧迫的道:“甚至在没有芝草交换的情形,你也会放我回去?”右手托看腮颊,燕铁衣微笑道:“不错。”哼了哼,杨小怡道:“你是在哄我!”燕铁衣正色道:“燕某人一言九鼎,岂会儿戏?”杨小怡不由赧然,她羞愧的道:“看来,你像是真有这个意思。”燕铁衣道:“理在该我问你了,七夫人,以你看,贾致祥会不会用一株‘鹤涎灵芝’来交换你?”沉默了一会,杨小怡苦恼的道:“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燕铁衣轻声道:“对奶自己在贾致祥心目中的分量,你竟如此没有把握?”杨小怡忙道:“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两回事。”燕铁衣肯定的道:“不,这是考验情感深挚与否的最佳手段,是证实灵与物,精神和形质孰重孰轻的连锁反应!”咬咬牙,杨小怡道:“你是在强人所难?燕铁衣!”冷冷一笑,燕铁衣道:“爱是无我的,牺牲与奉献,广极浩极,博大至深,七夫人,如果‘爱’的本质还比不上一株芝草,也就谈不上这个‘爱’字了,更何来‘强人所难’的借口?精诚之情,无可或比!”于是,杨小怡深深垂下头去,她在寻思,在体会在咀嚼;燕铁衣的话,似醍瑚灌顶,又像一闪闪的的灵光照耀于她的脑际,眩亮于她的心田。天下之事,尽管形形色色,真理却只有一个,真理有时或被歪曲,被朦住,但是良知的呼唤和灵魄的感应,永远将是最后与最公平的审判。良久,杨小怡抬起脸庞来,幽幽一笑:“燕铁衣,我想你刚才说的话是对的。”燕铁衣深沉的道:“那么,我们就给贾致祥一个考验吧。”低喟一声,杨小怡道:“现在,我真怕太爷不肯用芝草来交换我,如果我这个人还比不上他所藏的一株芝草,这夫妻做得还有什么意思呢?”燕铁衣稳重的道:“你地无须疑虑,七夫人,以贾致祥平日待你的宠幸情形来看,他可能会忍痛拿一株芝草来做交换。”杨小怡叹了口气:“但愿他会这样做,否则,往后的日子,怕就难熬了,我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假使我还比不上太爷收藏的一株芝草。”目光飘向天边的暮霭,她的双瞳也显得阴晦了:“你约的时辰是明晚?”燕铁衣颔首道:“明晚初更,在‘十全山庄’五里地外的‘大龙石’。”像是说给燕铁衣听,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杨小怡喃喃的道:“他会去的,他一定会去的。”燕铁衣道:“如此,就皆大欢喜了。”摇摇头,杨小怡道:“你是欢喜了,太爷却决不会欢喜,我知道他的脾气。”
    燕铁衣道:“若然,我只有抱亩了。”杨小恰低沉的道:“燕铁衣,不管这件事的收场是什么情形,但你的麻烦不会也成为过去,太爷会报复你的,他一生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口气。”燕铁衣缓缓的道:“希望他要衡量形势,认清利害得失。”戚然一笑,杨小怡道:“很难了,我已视过许多次类似的事,太爷就是这种死心眼,钻牛角尖的毛病,他为了赌一口气,争几分颜面,不惜花费十百倍于事情本身的代价去硬干强求,曾有一遭,邻县柴大户出组的舞狮队因为缀有银片而特别的灿耀夺目,在气势上压下了太爷原来以织锦绣缝的狮队,太爷一怒之下,便连夜订造了十二头狮子——上全用纯金缀片,反制了柴大户的狮队……更有一年,‘常州府’卢员外的花园里购进了一座十分罕见的‘蛇斑石’假山,坏在卢员外两句,常州左近五百里‘更无第二蛇斑山’的话上,‘十全山庄’距离‘常州府’四百九十里,我们太爷听到传闻,立时派遣专人四出搜购‘蛇斑石’,他做到了,耗费几万两银子,买回来还比不上所花银子本身重量的一些‘蛇斑石’,在园里,他砌造这成三座‘蛇斑石’的假山。”聆听着,燕铁衣道:“贾致祥的性子倒是很拗。”杨小怡晦涩的道:“所以,我怕这一次他也咽不下这口气,他会出尽办法来对付你,而我……我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结果。”燕铁衣道:“你有这种想法,足证你的心地不恶——,只是,你愿双方不发生冲突的动机,是为了担心贾致祥的胜算不大呢,抑是怕我栽了跟头?”杨小怡苦笑道:“主要是我不认为这件事情值得扩大,如此,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其次,我当然比较顾虑我的丈夫,至于你,我不太有理由来为你打算什么对不?”燕铁衣道:“很有道理,而且,你也很诚实。”眨动着眼睛,杨小怡忽问:“对了,燕铁衣,你在我卧室妆台留给太爷的信上是怎么说的?”燕铁衣笑道:“很简单,信里,我告诉他你已被我掳劫,必须用一株‘鹤涎灵芝’来做交换,交换的时间及地点你已经知道了,同时我在信上还特别强调,如他不允,则我便将你凌迟碎剐,并且逐日把你身上的一部分零碎打包投递给他。”杨小恰惶悚的道:“你不会真的这样做吧?”燕铁衣道:“当然不会,我已向你保证,不损及奶的毫发。”杨小怡怔怔的道:“你是故意恐吓太爷?”燕铁衣道:“不错,好叫他知道事态严重;虽然实际上我不会伤害你,但说给贾致祥听的话,却越狠酷越好,我怎能告诉他,我是如何优待你?”唇抽搐了几次,杨小怡寒栗的道:“就算你真个不会用这种残酷手段对待我,但先是听你讲,也是够叫人心里泛凉,全身都起鸡皮疙瘩。”燕铁衣和悦的道:“别怕,这样的效果,应该发生在贾致祥身上才对。”轻轻的,杨小怡道:“你想,太爷会相信你将对我采取的措施吗——如果他不肯做交换的话?”燕铁大道:“他会相信,因为,他知道我并不是个善人,而且在以前,我多少地做过几件类似这样的事,对于我的过往记录,他将有所警惕。”恐怖的睁大了眼,杨小怡道:“燕铁衣——你果真凌迟过人?”燕铁衣淡淡的道:“有几次而已。”脸色苍白了,杨小怡吶吶的道:“天……你竟这么残忍……”站起身来,燕铁衣低沉的道:“人间世上,有许多坏得不能再坏的角色,这些人邪恶的程度,业已超过了你的想象,如果你也深受其害,深悉其恶,就会觉得,便以凌迟的手段来做为惩罚,都未免太轻了。”抖了抖,杨小怡道:“这样的行为,太不人道……”燕铁衣冷静的道:“有些罪行,有些丧天害理的事,必须以激烈的报复来达到遏止或吓阻的目的,譬如对于习惯性和天生戾狂的杀人者,除了将其毁灭,便不能避免更多的善良无辜遭到危害,而对这类暴徒所采取的惩戒方式,表面上看好象残酷,实则,却是一种出自仁慈的动机,你明白么?”杨小怡惊窒的道:“好可怕……”燕铁衣仰首向天,缓缓的道:“连串的光怪陆离,连串的形形色色,再加上各式各样的人心人性,便组合成了人间世;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是每一种事端延展分岐的根由,大千世界,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安详和平……”顿了顿,他又意味探长的道:“七夫人,你日常所过的乃是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王孙生活,又怎会想到人的生活里有恁多复杂交错的脉络与千奇百怪的纠葛?尤其是我们吃江湖饭,闯黑道混日子的人,要想活下去,就更来得艰辛了。”杨小怡透了口气,不安的道:“我怕沾染上这样的麻烦,但愿……太爷能退一步想把东西给了你吧。”燕铁衣笑笑,道:“这也是我的愿望。”
    眼珠子打了个转,杨小怡道:“燕铁衣,我现在是你的俘虏,更确实的说,我是你的人质,但你好像并不怎么注意我,任我进出自如,难道说,你不怕我逃?”燕铁衣耸耸肩,道:“说真话,你想从手里逃走,可能性绝无仅有,七夫人,我给你一个时辰的光景,要不要试试看我能否再擒你回来?”杨小怡忙道:“不,我不想试。”燕铁衣笑道:“我知道你并不想试,所以我也就不在乎你会逃走了。”杨小怡无奈的道:“明晚,你是否也带我去?”燕铁衣道:“自然要带你去,否则,如贾致祥拿了东西来,我又用什縻与他交换?”望着自己的裙裾下拢,杨子怡轻细的道:“燕铁衣,这一趟你花费的功夫不小,担的风险也不小,你想获得的那株芝草,果真是要用在你的一位朋友身上?”燕铁衣严肃的道:“一点也不错。”杨小怡道:“你那个朋友?一定和你很要好了?”燕铁衣颔首道:“我们自小一起,谊同兄弟。”‘哦’了一声,杨小恰道:“原来是个男的?”笑了,燕铁衣道:“别想得那般绮丽,我不是属于情圣的一型。”杨小怡道:“男人与男人之间、也有这么深挚的情谊?”燕铁衣静静的道:“过命的交情,往往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才有的,七夫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吹得有点凉,杨小怡微微打了个寒噤,不觉有些瑟缩的道:“我想进屋去歇会,可以吗!”燕铁衣一伸手,道:“就如同你方才自己愿意走出来站一会一样,七夫人,这是你原有的权利及应享的自由。”于是,杨小怡笑了,姿态婀娜的走进篱门之内,燕铁衣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却在想贾致祥如果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他这位七夫人要比一株‘鹤涎灵芝’珍贵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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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探虚实卧虎藏龙
    天才刚刚入黑,燕铁衣已携同杨小怡离开了那片意韵幽雅,却只得暂居两天的茅舍,赶往‘十全山庄’附近的‘大龙石’去赴约。
    自他们隐居的地方至‘十全山庄’,大概有二十多里路,并不远,所以,燕铁衣的行动悠闲而从容,时间尽够,他无须趱赶。
    他是与杨小怡合乘一匹马,他那匹洁白如同一片雪也似的骏马。
    这匹马的名字叫‘飞云’,燕铁衣近半年来才新挑的一匹异种良驹,他原来的那乘枣儿红的坐骑,业已在不久前与关外黑道强豪‘十二飞枪’熊志甲的拚战裹,被焚于一场大火中……
    杨小怡坐在前面,燕铁衣坐在后面。
    属于女人的,更属于杨小怡所特有的,那种半是天生,半是香料的芬香,就更这么接近又这么环绕得化不开了,清幽的香,媚馨的香,柔婉的香,闻蓍嗅蓍,能使人暇思逸想到凝脂般的胴体,嫩滑的肌肤,娇喘中的笑靥,那扁贝似的玉瓷皓齿其透出的颤颤呻吟……
    两个人靠得很近——实际上也非得靠近不可——彼此都可以感触到对方的体温、气息、甚至、心腔的跳动;从表面上看,谁也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竟会是如此不调和的一种关系。
    马儿平缓的走蓍,很稳,很安详。
    杨小怡身上的香味在散发蓍,坐在她后面的燕铁衣,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不可说’的享受。
    在得得的清脆蹄声裹,杨小怡低徐的问:“快到了吧?”
    燕铁衣道:“不远了,其实辰光还早。”
    点点头,杨小怡又道:“可是我和你一起到‘大龙石’和他们见面?”
    燕铁衣道:“不,你会在另一个地方,一个距‘大龙石’很近的地方。”
    杨小怡不解的道:“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燕铁衣微笑道:“为了防范贾致祥出点子,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一桩十拿九稳的事,你的丈夫很可能用强——人也要,芝草也要;我不想发生什么意外,所以还是小心点好,在混乱的场面裹,谁也不敢讲会出什么纰漏。”
    杨小怡轻轻叹了口气:“我想,太爷会答应你的要求的。”
    燕铁衣道:“最好如此——为了你的缘故。”
    僵窒了片歇,杨小怡道:“太爷会惮忌你伤害我。”
    燕铁衣道:“另外,还有一个‘比较’的问题,你应比那株芝草更重要,至少对贾致祥来说是如此杨小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她半侧蓍脸,而脸上是一片苍白又怔忡的苦笑,像是越到待要分晓的关头,她越发情怯了……发丝间飘漾蓍那种媚媚的,柔柔的,只有美丽的女人才具有的沁沁气息,燕铁衣呼吸蓍,却把话题轻轻转开:“能不能告诉我,有关你丈夫所雇用的那些保镳们的情形?”
    杨小怡诧异的道:“莫非你还不清楚?”
    燕铁衣笑道:“只知道个大概,详细情况尚不确晓。”
    略略犹豫蓍,杨小怡道:“我好象不应该告诉你……”
    燕铁衣道:“随你,我并不希望稍有勉强。”
    杨小怡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她忙道:“你真的不介意?”
    燕铁衣道:“当然——因为不论你告不告诉我这些,该做的,我已经做了,而将要遭遇的,亦迟早都要遭遇,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杨小怡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
    燕铁衣和气的道:“如果我能多知道些,总是一桩有益无害的事,知已知彼,往往是一场争斗致胜的先决条件,但问题却是,我不愿勉强你。”
    嫣然笑了,杨小怡道:“燕铁衣,我发觉你的为人真还不错。”
    燕铁衣道:“是么?”
    点点头,杨小怡道:“就以我来说吧,我只是一个人质,说得更难听点,是你的囚俘,你原可不必像这么优待我,尊重我,你甚至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也只能逆来顺受,而你既便这样做了,也并不影响你计划的进行和结果,但你却多温和,多体贴,多真挚,燕铁衣,老实说,虽然你掳劫了我两天,我不仅不恨你,竟还觉得……蛮欣赏你。”
    豁然笑了,燕铁衣道:“七夫人,小心这些话,可别叫尊夫婿听到。”
    杨小怡哼了一声,道:“你不相信?”
    燕铁衣道:“我相信——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大可不必编造,对不?”
    微微一笑,杨小怡道:“这是真话,燕铁衣。”
    燕铁衣道:“贾致祥有你这么一房妻妾,也该心满意足了,七夫人,你真是如花解语。”
    杨小怡笑道:“好伶牙利齿,但说得我好高兴。”
    沉吟一下,她又道:“也罢,我告诉你。”
    燕铁衣道:“告诉我什么?”
    杨小怡轻啐一声,道:“你原先问的事莫非这一刻就忘了?”
    拍了拍自己脑门,燕铁衣道:“看我这记性——对了‘十全山庄’所雇用的保镳情形,也就是说,他们的实力内涵如何。”
    杨小怡道:“你算问对了人,燕铁衣,设若被你掳来的是其它几房姐姐,他们还真不一定搞得明白呢。”
    燕铁衣道:“此话怎说?”
    杨小怡道:“举凡庄裹的大小事宜,除非极为特殊的,太爷都会告诉我,有时还会要我替他拿主意;像庄子裹雇请一干护院保镳,他们的出身啦,本事啦,为人如何啦,太爷经常和我谈起,并有所褒贬,是而那些人物的底细我很清楚,还偶然由我出面代表太爷搞赏他们呢。”
    燕铁衣道:“好极了,看来我是劫对了人,你确是贾致祥最得宠的妾侍。”
    忽然又不高兴了,杨小怡嗔道:“喂,你别老把‘妾侍’两个字挂在嘴上行不行?听蓍怪剌心的。”
    一点不错,不是‘剌耳’而是‘刺心’——在身为妾侍的人来说。
    燕铁衣抱歉的道:“对不起,七夫人,是我失言了。”
    身子往后靠了靠,在杨小怡而言,是坐得更稳了些,对燕铁衣的感应,却是挤得更紧密了,那种可人的香气,越加浓郁得宛似凝成形了。
    于是,杨小怡悄细的开了口,似是生怕被别的什么人听了去:“‘十全山庄’一共有庄丁三百人左右,这些人负责护庄巡更,看守仓房及供调差遣,当然庄内的一应必须物品,也由他们补办运送,此外,还有总管事、帐房、执事、男女佣仆领班等十六人,仆妇丫环百余名,这些都是庄内的正式司职人员,除了庄丁,其它的可不承担什么动刀动枪的工作。”
    燕铁衣道:“现在,应该说到问题的中心了。”
    杨小怡点头道:“你别急嘛?我说了告诉你,当然就会告诉你,莫非我还敢拿蓍你开玩笑?”
    燕铁衣笑道:“我并不急,只是,路程不太长了。”
    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杨小怡道:“好吧,我就快点说——庄子里的保镳,大概有百来人,其中‘门卫’有十五人,乃是专司门禁之责;‘东鲤区’有护院十名,‘南鹤区’也是十名,‘西龙区’十五名,因为那边有一座金窖,两座银仓之故,而‘北凤区’亦有十名‘金玉堂’的护卫较多,有三十余人,其余的十名则为‘巡更队’,两人为一组,每天不分昼夜轮流巡行全庄。”
    燕铁衣问道:“跟随在贾致祥身边的那几位仁兄,都是些什么角色?譬如说,那叫管恩昌的,那什么‘斑怪’‘邪丑’,还有几个寸步不离贾致祥左右的红脸汉子。”
    笑了,杨小怡道:“你是说他们呀,燕铁衣,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几个人,他们都是来头极大,身怀绝技的勇士豪杰,每一位皆有一段叱垞风云的历史呢。”
    燕铁衣安闲的道:“你这样说,该不是暗示我叫我‘知难而退’或者另带蓍什么威吓的意味吧?”
    杨小怡坦然道:“有这么点意思,实际上,他们也确然本颌高强,凶悍无匹,我怕你难以占着上风——纵使你也是个勇猛的人物。”
    燕铁衣笑道:“七夫人,我是一个半生岁月都在出生入死,刀口子上找生活的草莽浪客,因此,我熟知暴力,深稔血腥与残酷,而我平素接触的对象,老实人极少,他们大多都似你口裹形容的这类角色——都有过一段叱垞风云历史的角色。”
    杨小怡迷惘的道:“你是在说?”
    燕铁衣道:“我是在说,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看多了。经惯了,也就习以为常啦,水裹火裹,刀来枪去,凡是玩得上场子的,又有那一个不是有点来历名堂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撑得到底,谁才算好汉!”
    心悸的抖了抖,杨小怡道:“听你说得多吓人……”
    燕铁衣平和的道:“江湖上的岁月,原就是血与泪组合的,冷酷又尖锐,谁想活下去,谁就得面对现实,无视于漫天的腥风,逼睫死亡,更得心肠如铁,把别人的命和自己的命吊在刀刃底下打晃荡,生又何欢死又何惧,看开了这一点,才能混得下去,不至叫现实给迫疯吓狂了。”
    杨小怡吶吶的道:“这……也叫生活?”
    燕铁衣洒脱的一笑:“是的,这也叫生活,七夫人,享惯奢华富贵的你,恐怕想不到人间世上还有这么一面吧?”
    艰辛的吞了口唾液,杨小怡瑟缩的道:“太残忍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是残忍,这本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只是,弱肉强食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你看得出,有的你看不出,但其内容却并无分别。”
    又抖了一下,杨小怡急急的道:“不谈这些了,燕铁衣,方才我们说到那裹?”
    燕铁衣道:“说到管恩昌,‘斑怪’‘邪丑’,与那四名红脸汉子。”
    杨小怡透了口气,忙道:“哦,是的,那管恩昌有个外号,人家都叫他‘地煞’,听太爷说,此人武功精绝,心机更是深沉,他出身于西陲‘紫带子帮’,是‘紫带子’的二当家,只因在一次劫夺行动中,误杀了西陲白道裹一位大物的亲侄子,惹得那位大人物悲愤膺胸,不惜拚却身家性命,广发什么‘侠羲帖’,号召西陲地所有正派武林人士,齐而声讨‘紫带子’,管恩昌几经抗拒,终因犯了众怒难以支撑残局,这才散了‘紫带子’,偕同他的大拜兄一起奔向中土,恰巧那时我们太爷在召请护院武师他们兄弟俩托了‘广济府’一位武林朋友介绍,方始进入庄裹来任职……”
    燕铁衣仔细听蓍,忽道:“管恩昌的大拜兄,可是号称‘天罡’?”
    ‘咦’了一声,杨小怡道:“怪了,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认识‘天罡’包魁?”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认识,但‘夭罡’‘地煞’总是成双成对的。”
    杨小怡恍悟道:“原来如此,不错,他的拜兄是叫‘天罡’这个人早些时便是‘紫带子’的大当家,包魁人比较粗直,也很暴躁,他虽是管恩昌的拜兄,但一切主意都由管恩昌拿,他有什么事也全问他拜弟的意思,所以,两人表面上看包魁是兄长,实际上倒反听他弟弟管恩昌的差遣。”
    燕铁衣笑道:“听来听去,搞得在家都立不住脚了,姓包的固然是个莽夫,但他的拜弟管恩昌亦不见高明!”
    杨小怡道:“可是,管恩昌自从来到我们这裹之后,办事应对,却相当精明干练,着实露了几手,太爷可欣赏他得很呢。”
    燕铁衣道:“这不稀奇,人不能老是犯错,是吗?”
    杨小怡道:“他的确很机灵,很老练,反应也快,我常奇怪,当初在西陲,他怎么会搞出那么一桩大纰漏?”
    笑笑,燕铁衣道:“那次纰漏,搞得他兄弟混不下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找蓍一处安身立命之地,自然就得小心巴结点儿,否则,再砸了锅,又朝那裹窝上?”
    杨小怡也笑了:“燕铁衣,你说好有趣!”
    燕铁衣道:“再告诉我‘斑怪’,‘邪丑’等人的事。”
    杨小怡道:“‘斑怪’的姓名叫索标,出身于‘崆峒派’,好象是犯了淫行,才被驱出师门,‘邪丑’是他的师弟,叫孙佑,听说也是同一桩事情的从犯,因此一起被逐。”
    燕铁衣道:“真是‘难兄难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杨小怡嗔道:“喂,说话小心点,我们‘十全山庄’可是清清白白的正当府第!”
    燕铁衣道:“这两位,功夫怎么样呀?”
    不情愿的,杨小怡道:“听说他们都是‘崆峒’一个什么‘九手真君’的徒弟。”
    不觉一怔,燕铁衣道:“他们会是‘九手真君’南无春的弟子!”
    杨小怡惊异的问:“你知道他两人的师父?”
    喟了一声,燕铁衣道:“知道南无春乃‘崆峒’三奇之一,功高莫测,行为怪异,其‘大劈炼’绝技当世无双,不过,这位前辈年纪已经很大了,该有七十多啦,且早已不在江湖上行走,却怎会有这么两号徒弟?”
    杨小怡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他们的师父绝对是‘九手真君’郄不会错,太爷对于他手下人的出身来历,一向探查得很仔细。”
    燕铁衣的表情有些沉量:“你见过他们施展‘大劈炼’的功夫么?”
    杨小怡摇头道:“没见过,刚才要不是你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个还会这种功夫。”
    天色是黝暗的,燕铁衣的心情也不觉沉翳了,现在,他己感到形势逐渐严重起来,至少,不似他先前看得那样轻松自如了。”
    杨小冶偏过头问:“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振作精神,一笑道:“我在想,对于搜罗江湖好手的这一门学问上,贾致祥不愧是行家!”
    杨小怡道:“当然,太爷本身虽不懂武功,可是他会看会比较,那个人有什么技艺,是否有独到之处,甚至火候深浅,全逃不开太爷的那双眼睛,每挑选一名保镳,太爷都是亲自考验,他满意了方得中选,因此若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是混不上‘十全山庄’这碗饭的。”
    燕铁衣道:“看来,贾致祥用的并非全是奴才!”
    杨小怡道:“太爷喜欢人才!”
    燕铁衣懒洋洋,的道:“说说那四个面容肖似的红脸大汉吧。”
    杨小怡道:“那是‘虎帐四霸’,曹家兄弟、曹豪、曹杰、曹英、曹武。”
    燕铁衣道:“又是那一路的牛鬼蛇神?”
    杨小怡道:“这四个兄弟的来历又与他人不同;大摡在十五年前,一个叫曹化民的孤老头子,被雇人庄做短工,干的是搬运谷米的粗重工作,当时,他便要求带他四个儿子一齐进庄,管事不肯答应,曹老头苦苦哀求,说是早年丧妻,遗下这四个孩子,平日相依为命,更需要他照顾饮食起居,又怕他不在身边,叫孩子们玩野了,但管事以无例可循,坚不同意,恰好太爷经过那裹,见曹老头可怜,又喜欢那四个孩子生得浓眉大眼,结实活泼,这才一句话放他们父子五人全进了庄。”
    燕铁衣低沉的道:“那曹化民恐怕是个不露相的武林高人吧?”
    杨小怡忙道:“一点不错,你好机灵,竟然一猜就蓍!据太爷说,别看曹化民瘦棱棱的像个猴子,可力气大蓍哪,他干活的辰光,百多斤一句的谷米,一个人就能抗起五六包,一干年轻小伙子,却连两包都掮不上;这还不说,他在运米上车的时候,不是一包一包的搬抬,而是隔蓍几十步的距离凌空拋掷,郄那么准,又那么稳上,百斤的谷米,受妥当当的一包包堆,叠得恰到好处,车不动,马不惊,捧极了,他食量骇人,一顿能吃七八个白面馍,或是三四斤面条,十碗大米饭,但是做起事来也足顶上十个八个汉子用,后来大家混熟了,曹老头表演过飞身捉鸟,肉掌劈石,甚至以他那干瘪肚皮烙热过单饼,然而他虽有这么高强的本事,却不肯接受太爷的提拔——升任他护院武配之职。”
    燕铁衣淡淡的道:“可能他的希望是放在他那几个儿子身上。”
    杨小怡佩服的道:“燕铁衣,你快成神仙了,竟有未卜先知明——是的,曹老头在人庄五年之后,突然一病不起,临终之前,才向太爷吐露心事,更重托了太爷,原来,曹老头早时是个有名的江洋大盗,其次做了一票大买卖之后,由于分赃不匀,自己人中间起了内哄,一场火并下来,他手刃了七个反叛他的弟兄,但是他的妻子却也受伤不治,才经过了次打击,又跟蓍被另一帮黑道上的人物围堵拦截,黑吃黑,抢走了他到手的财物,几番浴血苦战,好不容易才颌着四个幼儿突出重围,仅以身免;自此,他对江湖生活深恶痛绝,心灰意冷,发誓不再重操旧业,所以他才甘愿吃苦受累,也不靠武功讨饭吃。曹老头的晚年凄凉,他却不忍要他的孩子们受罪,暗地裹,他已把他的一身本领全部传授给他的四个儿子,他在死前,他要求太爷收录他的四个儿子在身边效命出力,太爷答允了,后来,太爷也考验过这四个人的功夫,据太爷表示,他极为满意。”
    燕铁衣道:“这就是‘虎帐四霸’曹家兄弟的来历?”
    杨小怡颔首道:“曹老头的四个儿子,即是如今的‘虎帐四霸’。”
    嘘了口气,燕铁衣道:“这样的情形,便是死士的渊源了。”
    杨小怡道:“如果有谁想侵犯太爷,曹家兄弟拚了命也要阻挡,他们比太爷的亲生儿子都要孝敬恭顺,而且,忠贞不二!”
    燕铁衣叹息一声,道:“其它,还有些什么辣手角色?”
    杨小怡道:“据我所知,‘东鲤区’五护院首领‘飞刀’尚浦,‘南鹤区’的护院首领‘黄金扁担’牛子其,‘西龙区’的护院首领‘红蛇’阎小武,‘北凤区’的护院首领‘鬼脸’田兆熊等都是顶尖的好手……”
    皱皱眉,燕铁衣道:“他们的总头脑是谁?”
    杨小怡僈吞吞的道:“是‘护院总领’白泰山。”
    吃了一惊,燕铁衣道:“‘白衫青锋’!”
    杨小怡低声道:“你晓得这个人?”
    燕铁衣沉重的道:“白泰山是南海第一剑士,鼎鼎大名的奇才怪杰,我怎会不知?他已隐迹南海一十三年,不想却窝在‘十全山庄’当了保镳头子,难怪我竟一时查不出贾致祥属下的第一高手是谁。”
    杨小怡道:“对白先生的事,庄裹一向是极为保密的。”
    燕铁衣头痛的道:“如此一来,麻烦就大了。”
    杨小怡不解的道:“怎么会呢?有我在你手上,他们不敢用强的。”
    燕铁衣苦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七夫人,你在我的手上,他们或一时惮忌,不敢蛮干,但是,就算我拿到芝草,一路回程上,恐怕乐子便大啦!”
    静默了一会,杨小怡竟然惴惴的道:“那……你怎么办呢?”
    燕铁衣无可奈何的道:“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早知是这么个状况,我就不该单枪匹马前来,好歹也带几个帮手,足可解除不少威胁力。”
    杨小怡关切的道:“现在回头去召你的人,来得及吗?”
    燕铁衣一咬牙,道:“‘楚角岭’距此一千二百里,路远山重,且时不我予,罢了,是福是祸,便由我一力承担了吧!”
    杨小怡没有说话,她有些迷惘,因为,她竟发觉自己在情绪的感应上,居然替燕铁衣的处境忧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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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霸王会针锋相对
    “大龙石”是一条突凸而略呈蜿蜒状的灰黑色石脊,表面上布满了层叠的纹皱与风化的斑痕,它微现惰圆的脊背起伏着,远远望去,有几分形似凸背于士中的蛟龙,有一种狰狞怪异的意味。
    当燕铁衣准时来到这条位于林边路傍的“大龙石”前之际,令他微微感到意外的是——
    就像彼此约好了参加一次野宴也似,贾致祥业已亲自坐候在那里了。
    一乘四人抬的紫藤软轿,平稳的摆在“大龙石”下,那是一顶设计奇特,与众不同的软轿,轿顶由一面圆形的四周垂有流苏的织锦华盖所代替,轿的三面是可以随时支起或放下的雕花髹金窗框,框内嵌以透明打薄的水晶,铺设蓍红色厚垫的内座能够扳正,也能够后伸,以便坐轿的人任意坐卧,脚下是衬蓍红呢的踏板,当胸的部位,有横搁的宽木条,这片宽木条的作用有如几桌,能以置放对象于轿杠采用单杠双横的方式,前后两个抬轿人并行,主要的轿夫与轿内人的距踓十分接近,显然尚具有便于护卫的内涵。
    轿子里,贾致祥正不耐烦的坐在其中,当胸的横木条几上,置有玉壶银杯,百果美点,所以,当燕铁衣看见这副情景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与贾致祥约好了郊游野宴来的。
    当然这不是郊游野宴,不止是辰光不对,连气氛也不对,贾致祥的软轿左右,那四名亦脸大汉——‘虎帐四霸’曹豪、曹杰、曹英、曹武四兄弟,有如四尊门神也似,表情木然却形色冷森的挺立着,‘地煞’管恩昌与一个体格魁梧,满腮满颔长满了粗浓红胡子的黄袍人物站在轿前,而‘斑怪’索标,‘邪丑’孙佑二人则站立轿后,另外,一个身长玉立,面如圆月,风仪神态极其雍容高华的白衫书生,独自悠闲洒脱的负手蹀踱,这位白衫书生,双目若电,真直口方,脸庞光润洁净,无须无髭,虽有四盏银灯高挑左傍,摇曳眩晕的灯影里,却也令人观查不由他的确实年纪来。
    燕铁衣满面含笑,神情愉快又清朗的自黑暗中大步出现——宛似他正赶来参加一个有趣的,渴望已久的,又极受尊重的集会。
    在燕铁衣出现的一剎那,贾致祥身边的保镳们——除了那白衫书生——俱皆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个个全神贯注,蓄力戒备,如临大敌!
    燕铁衣连连拱手,笑得非常热情:“抱歉抱歉,得罪得罪,来迟一步,累及各位久候,真正不该之至,尚祈各位恕宥则个。”
    轿中的贾致祥一见燕铁衣,脸上的肌肉不动,两眼中却似喷出了怒火,他深长的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胸膈间那股上涌的愤恨浪潮,然后,他才冷漠的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哈哈一笑,燕铁衣道:“贾先生,你想我会不来么?在耗费了如许功夫之后?”
    这时,那白衫书生往中间一拦,平静的开了口:“燕朋友,请你就留步在现在的位置上。”
    燕铁衣距离贾致祥的软轿尚有七八步远近。闻声之下,立即站住,边笑容可掬的,道:“当然当然,还没有请教这一位兄台是?”
    白衫书生淡淡的道:“不敢,在下‘白衫青锋’白泰山。”
    再度双手抱拳,燕铁衣正色道:“原来是白前辈,燕铁衣有礼了!”
    白泰山一边还礼,安详的道:“燕朋友无须客套,十几年来,江湖上业已是阁下这等年轻人的天下了,后浪果推前浪,倒叫我们这干老朽颇生羞惭!”
    燕铁衣慎重的道:“白前辈为南海第一剑土,武林中的奇才,数十年前名扬四海,数十年后声威犹慑五岳,燕铁衣末学后进,对前辈一向崇敬得很!”
    白泰山古井不波,未见丝毫欣喜自负之色,仍然平淡的道:“燕朋友过誉了。”
    说蓍,他半转过身道:“太爷,人已来了,该说的,就说了吧。”
    出自白泰山口中一声‘太爷’,不由听得燕铁衣心里一凉——‘白衫青锋’白泰山,昔年在江湖称雄扬威之际,是出了名的铁胆傲骨,铮铮好汉,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气度雍容,但却外圆内方,嫉恶如仇,其风范之典雅,德操之高洁,人格之硬朗,乃是闻名天下的,不想,此时此地,他竟也出口叫了贾致祥一声超过礼貌程度甚多的‘太爷’!
    逾了自己本分的称呼,不管是太高抑太低,就未免贬低本身的尊严与身价了,燕铁衣想不透,凭白泰山这样的人物,何也随波逐流至此?
    他正在暗里笑望,那边,轿中的贾致祥已阴沉的放过话来:“人呢?”
    燕铁衣收歛心神,微笑道:“谁?”
    贾致祥重重的道:“还有有谁?杨小怡!”
    燕铁衣和悦的道:“药呢?”
    贾致祥怒道:“什么药?”
    笑笑,燕铁衣道:“‘鹤涎灵芝’,还会有什縻药?”
    又深深吸了口气,贾致祥道:“我要先见人!”
    燕铁衣道:“只要你肯做交换,当然你会看到人,不仅如此,人也仍旧是你的。”
    贾致祥沉沉的道:“本来,人也就是我的!”
    燕铁衣道:“现在形势却变了,贾先生,如果奶不肯交换,恐怕那人就未必见得是你的,纵然是你的,也会被割切得不似个人形了。”
    贾致祥愤声道:“你竟敢威胁我!”
    燕铁衣夷然不惧:“我说的是一个事实,贾先生。”
    唇角抽搐了几下,贾致祥恶狠狠,的道:“燕铁衣,我曾见过许许多多的江湖人,有好的有坏的,有高尚的,有低贱的,但是,就未遇到过似你这等刁滑阴毒,无所不用极的刽子手兼无赖!”
    燕铁衣不愠不怒的道:“设若骂几句可以消涤一下你心中的不欢,那么,我倒乐意做为你泄愤的对象。”
    贾致祥大声道:“把人交出来,燕铁衣,我不是与你斗口舌来的!”
    燕铁衣针锋相对:“只要你把那株‘鹤涎灵芝’给我,贾先生,我更没有兴趣和你辩驳!”
    闭闭眼,贾致祥狰狞的道:“燕铁衣,我可以将你废在当场。”
    燕铁衣静静的道:“在你打这个主意以前,我必须提醒你下列几桩顾虑——一,你的保镳们不见得能够废得了我,二,你将冒蓍杨小怡遭到凌迟碎剐的危险;三,奶会受到‘青龙社’倾巢而来的报复………贾先生,你有家有业,富贵利禄来之不易,想想看,犯得上同我们这种生来就伶蓍脑袋玩命的浪荡漠子斗么?”
    白泰山忽然插进来道:“燕朋友,敝居亭便对江湖上的人与事不深入,我却是过来者,你在恐吓敝居亭之前,别忘了还有在下,以及在下的诸位兄弟于此!”
    燕铁衣笑道:“我这是对贾先生说话,白前辈面前,自不敢班门弄斧!”
    白泰山缓缓的道:“但愿你未曾太过小觑了我们。”
    燕铁衣稳重的道:“白前辈言重了,燕铁衣岂是如此轻狂之徒?”
    面色一凛,白泰山道:“想你不是,燕朋友,否则你便混不到今天的地位,活不到眼下的年纪!”
    燕铁衣笑笑,道:“白前辈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急躁的,贾致祥又打岔:“燕铁衣,你还不交人出来?”
    燕铁衣冷然道:“容我先问一句——你到底想不想用那株‘鹤涎灵芝’来交换你的七夫人杨小怡!”
    窒了窒,贾致祥怒冲冲的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燕铁衣阴森的道:“若是想,把芝草交给我,我立即告诉你们杨小怡藏身之处,若是不想,何妨兵戎以见!溅血横尸之下,我们且看谁个最后玩到脱底!”
    贾致祥大叫:“你,你还敢胁迫于我?”
    燕铁衣生硬的道:“我仍是先前的回答——我只在述说一个事实,贾先生。”
    顿了顿,他又道:“奶不妨多斟酌,芝草你有两株,普天之下,杨小怡却再找不出第二个;你的性命只有一条,火并起来,很可能你便得把命也缀上,闹到那步辰光,恐怕任你万贯家财,也同样济不上事!”
    贾致祥吼道:“莫非你就有十条命?”
    燕铁衣峭锐的道:“不,我也只有一条命,但我的命要比你的命难取得多,况且,我若死了,自会有人代我索债,你若死了,请你扪心自间,还会有谁替你报仇?我存的是人,你积的是财,贾先生,生死之事,人比财要来得牢靠些!”
    气得面上泛紫,青筋浮额,贾致祥颤蓍声道:“你……你这自高自大,狡猾狠毒的狂徒鄙夫……”
    燕铁衣道:“谩骂解决不了问题,且有失风度,贾先生。”
    ‘地煞’管恩昌突兀出声:“太爷,尚请下令剪除此獠!”
    来中土使横卖狠法?”
    微微抑起头来,燕铁衣嘲笑的道:“好奴才,姓管的,我倒要看看你哥俩在西陲混不下去,又如何不禁怔了怔,管恩昌阴恻恻的道:“看来,你已知道我兄弟的来历了?”
    燕铁衣道:“不错——可惜这段过往,却未见精彩!”
    脸色倏寒,管恩昌尖刻的道:“比起你的绑架求赎行为来,恐怕并不见得更低下!”
    燕铁衣闲闲的道:“但是,直到如今,我尚未被什么人赶出地盘,并且声誉之隆,有蒸蒸日上之势,管恩昌,这就不太好比了。”
    双目中的光芒宛如蛇信伸缩,管恩昌毒辣的道:“你要记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燕铁衣,你将会为了这些而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终会后悔不及——”燕铁衣陋夷的道:“这是恫吓呢,抑是也在述说一个事实?”
    管恩昌恶毒的道:“奶会知道的,燕铁衣,你迟早会知道的!”
    吃吃笑了,燕铁衣道:“就凭两位这‘紫带子’的大二瓢把子?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关着门起道号的看门奴才?”
    管恩昌正气得心肺欲炸,颤颤而抖,那满颔红胡子的黄袍大汉已狂叫道:“燕铁衣,我要活剥了你这满口放屁的小杂种!”
    燕铁衣瞄蓍对方,微笑道:“想你就是管恩昌的拜兄,‘天罡’包魁了?”
    红胡子大漠怪吼:“正是你老子!”
    燕铁衣一拂衣袖,不屑的道:“一丘之貉罢了,不见出奇之处!”
    ‘天罡’包魁全身骨节突然‘辟拍’密响,人把红胡子钢剌般根根倒竖,双目如铃,巨口扁咧——有如一头发怒的雄狮,模样凶猛之极。
    ‘白衫青锋’白泰山冷冷的道:“包老弟,不要冲动!”
    七个字,像是七颗水珠子弹进了人们心里,蓄势待发的包魁,忽然大吼一声卸去劲力,恼恨得连连,往地下跺脚不休!
    白泰山面朝燕铁衣,沉重的道:“燕朋友,你也是一方霸主,江湖巨擘的身分了,难道还不明白‘打人不打脸,揭入不揭短’的道理?”
    燕铁衣平静的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白前辈。”
    白泰山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反驳,冠玉似的面庞上也有了愠色,他声音带蓍僵硬的道:“不要自视太高,燕朋友,普天之下,并非只有你一个人是‘唯我独尊’的!”
    燕铁衣严肃的道:“多承教诲——幸好我自来未做是想。”
    白泰山难堪的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方道:“锋芒太露了,你。”
    燕铁衣一笑道:“我不得不说,这句话幷非是对我最中肯贴切的批评。”
    轿子里,贾致祥大声道:“好了,泰山,别和他净讲些废话,让我来同他说。”
    白泰山一言不发,退到一边;贾致祥朝着燕铁衣叫:“现在告诉我,小怡人在那里?”
    燕铁衣道:“‘鹤涎灵芝’交给我,你便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贾致祥怒道:“若是你得了芝草又失信呢?”
    燕铁衣凛烈的道:“江湖喋血,风火草莽,生死界,阴阳线,刀口上挂,枪尖上挺,贾先生,姓燕的未曾失言一次,背信一次!”
    贾致祥恨声道:“我怎能信得过你?”
    燕铁衣肃穆的道:“我的承诺就是保证,贾先生,那更超过你金山银山的价值!”
    神色森寒,他又缓缓的道:“而且,在这种情形之下,你没有多大的选择,你必须相信我,否则,你就会非常遗憾和悔恨了!”
    贾致祥的目光向白泰山脸上,白泰山几乎察觉不出的微微点了点头。
    给你,你可不能毁诺!”
    于是,这位富若‘半国’的财神爷只好咬咬牙,极其不甘的道:“燕铁衣,算你狠——
    我把东西交燕铁衣庄重的道:“一言九鼎!”
    贾致祥悻悻的道:“过来拿!”
    燕铁衣亳不迟疑,大步行向轿前,环护软轿的八名高手,并没有稍加拦阻或迫近,任由燕铁衣直趋贾致祥身侧。
    隔蓍轿嵌三步,燕铁衣站住了,伸出右手,笑咪咪的道:“贾先生,多谢馈赠……”
    轿中,贾致祥在衣袖里的左手虚虚往外一摆,看样子似是在传递什么东西,可是,事实上却任什么也没有递出,却是他的长袍掩遮下,猝然袍角掀起,一团黑影闪电般拋射向燕铁衣面门!
    燕铁衣身形暴退,同时冷芒倏现又歛,彷佛过去于瞬息的流光回现;那团黑影发出一声尖叫,落地豁然伸长,却打了一个踉跄,几乎摔跌。
    天爷,那居然是一个人。
    一个长不满三尺,瘦得只盈一握的奇形侏儒!
    但是,那个侏儒却有蓍半尺多长的花白胡子,是个岁数很大的佚儒!
    那个侏儒双臂特长,几垂于地,两腿甚短,且向外张扭,是‘罗圈腿’之属。
    侏儒既黑又扁的面孔上,流露蓍一种尴尬的假笑,他双手无奈的摊开,右手上握蓍一只方方正正的白玉雕花盒子。
    燕铁衣注意的却是那侏儒的右手——粗短、厚韧、五指指甲乌紫勾曲的右手!
    侏儒斜眼看了看自己前襟处裂开三寸的一条剑痕,打蓍狠嚎般剌耳的哈哈:“好快好准的剑法,真个名不虚传,燕大当家的,可是你却太也性急啦,这。算是你对我‘老娃子’麻三的报答么?我正待将这株珍贵的‘鹤涎灵芝’交给你呀……”
    燕铁衣冷冷的道:“是这么个交法,又是从这么个‘地方’缵出来交给我?”
    ‘老娃子’麻三呵呵笑道:“这才更见趣味,以博一灿呀!”
    燕铁衣冷笑道:“我怕你原来的目的不是这样吧?或者,你想‘更见血腥’,以博贾先生‘一欢’才比较贴切些。”
    轿中的贾致祥大声道:“燕铁衣你这是什么话?我贾某人岂是此等无信无义之徒?”
    缓缓转过视线,燕铁衣不由笑了——软轿的四周,以白泰山为首,九名最强悍的保镳,已把贾致祥严密的掩护住!
    耸耸肩,燕铁衣道:“你不是么?贾先生。”
    贾致祥的声音透蓍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他夸张的吼叫:“笑话,我贾致祥说一不二,最是重诺守信,怎会玩弄那些花巧诡计?你可以看看,麻三手中的东西是不是‘鹤涎灵芝’的真品?然后你就会知道我的人格是如何崇高,品德是怎生公正了;我叫麻三把东西拿给你,便是他采取的方式鲁莽了些,你也不能用来做为背信的借口。”
    笑笑,燕铁衣道:“当然,我不能。”
    ‘老娃子’麻三胁肩谄笑道:“喏,喏,燕大当家,我没有诓你吧?方才我的确是要把手中这株‘鹤涎灵芝’交给你,只是一时势子用猛了些,想不到竟引起了你的误会,差点挨了一剑不说,只怕回去还得受太爷的罚哪。”
    那边,人群后的贾致祥呵叱蓍道:“你还想托辞避罚縻?麻三!”
    麻三闻言之下,一派惶恐之状:“太爷我怎敢哪?但求太爷罚轻一点,我麻三业已是千恩万谢,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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