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一章九龙昂神仙不老
    燕铁衣以食指轻试短剑锋刃,摇头道:“你既不服,那么,你总要有所依恃才对。”
    古中仁咆哮道:“我当然有!”
    ‘铮’的一声,短剑回鞘,燕铁衣一笑道:“那是什么?”
    豁然狂厉大笑,古中仁一掀锦袍,解下一把奇形怪又金碧辉煌的兵器来了,那是九条长约六尺,粗若儿臂的精致龙鞭,甚至说,根木就是九条匠心铸造,却巧夺天工的金龙;金闪闪的龙头,尖锐的龙角,细致的龙须,与成斜度平整层叠鳞片,活似九条张牙舞爪的幼龙,在古中仁上蠕动挣扎,似欲乘风而去,九条金龙之鞭,逼真极了,也神气极了。
    尽管燕铁衣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奇异武器,在看到这九条龙鞭以后,也不由赞美的道:“好家伙!”
    古中仁恶狠狠的道:“燕小子,你就在我这九条龙鞭之下认了你这条狗命吧!”
    燕铁衣静静的道:“我一向不甘认命——尤其是在不如我的对手面前!”
    甚至连光秃的头顶都泛了红光,古中仁凶暴吼道:“你狂,我叫你狂,小王八蛋,古爷爷的玩意多得很,会一样一样抖露给你看,你全能接住,便算你的八字巧,否则,你就得玩儿完!”
    燕铁衣轻描淡写的道:“古中仁,你的功力精湛,艺业不凡,我承认,但和我相比,你却仍然差了一点,你本身为武家高手,应该知道,在像我们这种境界的修为里,差一点便有很大的分别了。”
    古中仁挫蓍满口牙道:“我偏不信你这个邪!”
    点点头,燕铁衣道:“如此,我们只有再分个高下了!”
    也一样又怒又惊的‘小白蛇’秋云,在傍激动的道:“二叔,我们的威名不能折在姓燕的手里,今天怎么说也得扳倒他;二叔,不管了,侄女我同你一道上?”
    古中仁一脸严肃,杀气腾腾的道:“你一边站蓍,云丫头,且看二叔我的,‘九龙鞭’取他狗命!”
    秋云忙道:“别忘了人家要的是活口,二叔!”
    重重一哼,古中仁恼怒的道:“真是缚手缚膷!”
    秋云耸耸肩,道:“看在那偌大一笔酬劳的份上嘛,二叔!”
    古中仁大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不取他的命,也得剥下他一层皮来,要不,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吃吃笑了,秋云道:“只要二叔不失手砸扁了他就成啦!”
    古中仁瞪起一双牛眼道:“失手?胡说,你跟蓍二叔这许多年,几曾见过二叔失手来?”
    两个人在那里一弹一唱,像真有这回事一样,彷佛都已忘记不久前一双在燕铁衣手里栽了觔斗的情形了……
    燕铁衣微笑道:“古中仁,有一桩,我可得先向你说明白。”
    古中仁吼道:“什么事?”
    燕铁衣道:“这一次再动上手,我就不敢说只削你的胡子而不割你身上的肉了,因此,利害得失,奶不妨先行权衡一下!”
    ‘小白蛇’秋云首先尖叫起来:“姓燕的,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冲蓍我二叔说这种满话?你真以为你就能上了天?”
    古中仁吼道:“好鳖羔子,你他娘的这是在羞辱我,低蓍我?我活了这大把年纪,还未曾碰上一个似你这般胆上生毛,死活不知的楞头青,奶以为吃定啦?小王八蛋,我要生生抽掉你身上的十六根筋!燕铁衣一摆手:“请。”
    他那摆手的动作还凝形于人们的眸睛中,一溜冷芒已暴射古中仁的咽喉,来势之快,无言可喻。
    抓在古中仁双手上的九条龙鞭,倏忽齐扬,有如九龙腾舞,金光灿眩里形,成一片颤动的瑞云霞彩,反卷燕铁衣。
    点弹的短剑激扬,长剑笔直透出,一长一短两道寒电,矫旋穿织,照面间,燕铁衣双剑合挥二百七十次,却在锋刃影的流射并舞中陡然再展二百七十剑!
    漫空的剑势形同了极快游移的刃之山河,而山在压迫,河在澎湃,那九条金龙亦竟须颤角昂,宛若龙腾云起,驭风驾雾,带蓍闪掣流灿的煌煌,飞扑卷回于天地之间。
    看不见双力的模样,甚至连轮廓也因为动作的过份快速与光华的变幻辉映而显得那等突怪迷离了,见那森森剑气,挟蓍雷霆万钧之势,山摇地动;又见九龙腾扑,有如巨浪排空滔天,风云变色!
    站在场边掠阵的秋云也不禁神态惴惴起来——她以往素来少遇敌手,因为她的确有蓍一身狠辣又诡异的武功,而据她所知,她的这位二叔更是脾睨天下,傲然自雄,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能在她二叔手上走过百招的人,连挺得住十招八式的角色也少之又少,而那些栽在他二叔脚跟前的人物,又得是极负盛名甚或称雄一方的高手!然则,眼前他们所遭遇的这一位,竟大非昔往的一干敌对者差可比拟,他们爷俩不但再也摆不出以前的威风,甚至连本身的尊严与信心也将荡然不存了!
    一旦从高高在上的胜利者,沦堕为匐匍于地的失败者,形成的变异说起来是一回事;感受起来却又是一回事,转变的过程虽短,其中的滋味是震愕又辛酸的,看人家在自己的足尖前打滚,与自己在人家的足尖前打滚,心境上的逆差,有如天渊。
    ‘小白蛇’秋云自家的艺业修为乃是顶儿尖儿的,因为她在境界上已经达到这样的水准,所以她对于武功衡量之间的微妙处也能够深切体会,更明白的说,她看得出两个较技者的胜负比数,以及造诣深浅来。现在,她聚精会神的目睹她的二叔在与燕铁衣拚斗,越看下去,也就越对她二叔担心了。
    双方的厮杀,已经超出了二百招以上。
    燕铁衣全身汗湿,面色透红,而古中仁更是喘息如牛,咻咻有声,彼此间已都耗费了太多的力气。
    九条金龙在古中仁的旋展下,不但像变成了活的,更似带看仙灵之气了,。那样的威猛厉烈,又那样的细致巧妙,大处卷舞于穹苍,小处回环于袖底,运用之活,难以匹敌!
    燕铁衣的长短双剑却已似蕴棸了天地之精华,吸足了日月之灵髓,它们如此不受时空限制的跳动、枞挥、穿射、弹点、固定的剑型却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光之影像,剑刃与剑刃在追逐,在奔腾,在连贯,于是,那便成为一波波的浪,一团团的云,一蓬蓬的雨,一束束的箭,它变幻蓍,幻映着,已不似一对剑,更彷佛如来的手指,王母的缨络飘洒了……
    古中仁的‘九龙鞭’,并不是由他的双手在指挥,他除了可以用双手运展两条至四条鞭身之外,他的嘴牙、肘弯、腋下、甚至双膝的关节处,都能咬或挟蓍鞭身做有力又灵活的攻拒,而他更不时利用身体的转折起伏,在适当的角度与空间,以躯体上的任何部位触动鞭身,使鞭身诡异难测的飞卷绕回,他的动作快速至极,呵成一气,宛若多手的哪陀!
    九条金龙在烈阳的照射下闪闪如电般飞转伸缩,长短两股芒彩在不定形的眩舞隐现,风雷之声掺合蓍锐厉的尖啸,真是一场惊鬼泣神的龙虎之斗!蓦然——
    ‘太阿剑’急颤长吟,破空飞出,剑身在旋滚,旋滚的一剎那形成了一股粗若人腿的浑圆光华,它去挚是这般强劲神奇,又这般狠烈猛锐,但见光彩甫展,古中仁的九条金龙已有三条被激上半空!
    ‘小白蛇’秋云疯狂扑上,口中尖叫:“二叔快躲——”古中仁暴吼如雷,但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反击燕铁衣的本人,却倾以全力攻取那柄幻化成一道匹练的‘太阿剑’——六条金龙鞭分自六个不同的角度,挟以万钧之力,猛卷合缠,古中仁使用的劲道之大,几已尽了他吃奶的力气!
    于是,燕铁衣身形石火般侧旋,左手斜挥,古中仁已怪嚎蓍一个踉跄横出五步!
    就在古中仁横出,背上的血水迸溅,秋云快要抢到位置的瞬间,燕铁衣单足柱地回旋,右手猝翻,刚好接下了落地的‘太阿剑’。
    ‘小白蛇’秋云那双突凸的眼睛里,宛似喷着炙红的火焰,她妖媚艳丽的面容的扭曲得有若一个变形前的女巫,她怖厉的啸吼着扑向燕铁衣!
    古中仁堪堪站稳,他猛一摇头,满颔胡须根根倒坚有若钢刺箕张,他嚎叫得有似一头伤兽,口沫四溅的狂吼:“我要宰了你,小杂种,我什么也不管了,我现在就要宰了你!”
    燕铁衣连续三次躲开了秋云悍野的攻扑,他冷冷的道:“二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空负一身卓绝身手,怎的却竟做出这般近似市井无赖的行径?”
    秋云三次扑击,俱皆落空,不由气得连连跺脚,神色羞怒至极:“你才是市井无赖,才是死不要脸——”燕铁衣卓立如山,沉声道:“胜负已分,你们是要至此便收呢,抑是仍欲纠缠下去?”
    歪歪斜斜的走了几步,古中仁大吼:“什么叫‘胜负已分’?娘的臭皮,人还没有死绝冷透,算分那门子胜负?小王八蛋,你挺蓍玩吧,乐子在后头!”
    秋云也激烈的道:“你甭想全身而退了,燕铁衣,今天无论是个什等样的结局,我保证你得留下点什么来!”
    燕铁衣缓缓的道:“奶的意思是,你们还要继续纠缠下去?”
    古中仁抢着叫:“我们要你的命!”
    秋云吸了口气,生硬的道:“没有人能在伤害过我们之后仍可保全他的完整,便是你,燕铁衣,也一样不行,你必须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燕铁衣道:“如果受了伤害的人是我,你们又怎么说?”
    眼角一挑,秋云狠狠的道:“你就只有自认倒霉!”
    笑了,燕铁衣道:“这句话正是我想对二位说的,眼前的结局,看来二位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了!古中仁厉烈的道:“若是我们自认倒霉,燕铁衣,你就必须认了你这条命,而且,眼前还不是‘结局’,隔着‘结局’尚有那么一段呢!”
    目光巡梭,燕铁衣道:“第三次开始,大概二位就会一起上了吧?”
    从燕铁衣的背后,从一个高高的位置,轻飘飘的传过来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柔和朗润,毫不带烟火气的声音:“不,燕铁衣,这第三次,由我来奉陪。”
    燕铁衣慢慢的回转头去,循着声音的来处寻视——天爷,那个人竟盘着膝坐在那里,坐在一株枯树的干细枝梢上,承担他全身重量的,只是一根小指般的干枯条!
    能站上那根干枯枝桠并不算太过惊世骇俗,但若盘膝坐着,重心就甚难把握了,而且表现这样的功夫,主要在于一个‘提气’,气凝上提,是不能开口泄劲的,否则便极易出丑,但如今树上的这个人,却轻轻松松,谈笑自若的盘坐该处,随风上下摇晃,不说别的,光只这一手,业已相当慑人心魄了!
    觉得喉头里有些干苦,燕铁衣涩涩的吞了口唾液,喃喃的道:“怎么又来了一个?他们到底弄了多少这样的好手来对付我?”
    秋云不怀好意的格格笑道:“我看你神气有点不大对劲,燕铁衣,心寒了吗?”
    没有搭理秋云,燕铁衣凝目注视着树顶之上,随着那根枝颤颤晃摇起伏的人——那只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长得白白净净,清清秀秀年青人;身着一袭淡青绸袍,满头黑发自然披落,混身上下朴素鲜洁,点尘不染,而除了这股子飘逸的味道之外,实在就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但是他竟然坐在那样一个地方谈笑自如!
    拱拱手,燕铁衣沉着气道:“不知阁下是——?”
    那人笑了笑,声调清越的道:“我姓梅,叫梅逸竹。”
    在嘴里把这三个字念了几遍,燕铁衣的脑海中却早已将他储存的记忆迅速查遍了,但是,他很失望,他记不起这个姓名,也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强笑一声,燕铁衣道:“阁下俱有此等超凡身手,我却素昧平生,说起来,未免遗憾。”
    树顶上的梅逸竹平淡的道:“天外有天——燕铁衣,不要太过自满自信于眼前的形势与成就,那并非恒久不变的;五湖四海之内,尽多深藏不露之人,他们不出来争强斗胜,只是因为他们恬淡或厌倦,而现已出来如荡的一些有成之士,却也未见得是最好的,所以你要随时自励自惕,不可妄大肆狂才是!开口就是一派教训口吻,燕铁衣度量虽大,却也觉得不是滋味,他克制自己,缓缓的道:“看来,阁下就是那种‘深藏不露’的奇士高人了?”
    梅逸竹安详的道:“大概可以算上一个吧,要不,以我的武功造诣来说,也不至于混到借借无名,令你不感陌生了。”
    这倒是真话。
    燕铁衣往后一指,道:“你们三位是一伙的么?”
    梅逸竹笑道:“不但是‘一伙’的,而且关系极为深厚亲密。”
    怔了怔,燕铁衣道:“关系极为‘深厚亲密’?”
    点点头,梅逸竹道:“古中仁是我的师弟,秋云是我的义女。”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燕铁衣惊骇的道:“什么?古中仁是你的师弟,秋云是你的义女?”
    梅逸竹道:“有什么奇怪的么?”
    燕铁衣迷惘的道:“那——你高寿呀?”
    梅逸竹恬然自得的道:“七十五了,老弟台。”
    眨眨眼,燕铁衣道:“七……七十五了?”
    梅逸竹道:“看着不大像,是么?”
    大大摇头,燕铁衣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居然却已经七十五啦?真叫人疑惑……”
    梅逸竹感慨的道:“老弟台,你若不信,有机会可以去问问白泰山,想当年,白泰山的授业师父与我还是老朋友呢,时光不饶人,老成凋谢了,回顾昔往,几疑梦幻,唉……”
    ‘白衫青锋’白泰山,据燕铁衣所知,年纪约在五十四五岁上下,白泰山的师父,如果还活着的话,当然少说也在七十几上了,如果照梅逸竹自报的岁数比起来,年代上倒是极为接近,但是,燕铁衣再怎么看,也不敢相信这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实际竟会是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子!
    对于驻颜保元的这门学问,燕铁衣是一流的行家,他知道如何可使容颜不老,青春久驻,也知道如何保持活力与体气泉源不使涸竭,然而,人力所能做到的程度到底有其极限,人们可以把形想表面上的痕迹淡褪,却无法完全袪除时光的摧残,人们能够将体气上的功能延长,却难以把既去的衰耗恢复,简单的说,懂得保元养颜的人,做得到比同年纪的人更要年轻,焕发,活力充沛,可是,决非神迹似的有甲子上下的差异,这,就不是内家的修为,而是近乎齐东野语了。
    那么,眼前梅逸竹这个生生的例子,却又如何来解释呢?
    燕铁衣是真想不通,猜不透了,他吶吶的道:“这个人间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那边,秋云得意洋洋的道:“好叫你知道,我爹的尊号就叫‘不老神仙’!”
    燕铁衣苦笑道:“设若梅先生真个所言不虚,‘不老神仙’之号,便确然当之无愧了!”
    秋云大声道:“我爹所说的当然千真万确,姓燕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见过多大世面?关起门来起了几天道号,你就自认不可一世了!”
    燕铁衣摇摇头,道:“秋云,纵然眼前的形势对我颇为不利,但你也不必嚣张得过早,这样对你而言,未免稍嫌轻浮了些。”
    脸色一沉,秋云怒道:“你配教训我?”
    上面,梅逸竹优闲的道:“燕铁衣说得不错,云丫头,事情未待最后分晓之前,切忌轻敌自大,否则,就是自己在给自己找麻烦了……”
    这条‘小白蛇’柔顺的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在梅逸竹面前,她果然是如此的恭谨自抑,像是个甚具孝心的小女儿。
    这种情景,予人极其怪诞的感觉,一个看来二十几岁的青年,却有一个对他百般依顺孝敬的义女——而这个义女的年纪居然在表面上和他不相上下,尽管梅逸竹的说法表明他已年逾古稀,然则,事实上这两位‘父女’的外貌,却产生了恁般不调和的诡异气氛。
    燕铁衣心情沉重,谨慎的道:“梅先生,你是否也抱有和古中仁及秋云相同的目的?”
    梅逸竹微微颔首:“非常遗憾,我的确如此。”
    燕铁衣道:“莫非——你也是为了贪图那笔丰厚的酬劳?”
    梅逸竹坦白的道:“不错。”
    叹息着,燕铁衣道:“以你的辈分,武林中的地位,本身技艺的修为——梅先生,这样做,你不觉得太委屈,也太羞辱了自己么?”
    梅逸竹十分恳切的道:“燕铁衣,不要被世俗的高调所蒙蔽,我告诉你,我已虚长这一大把年纪,见得多了,以我而言,我有颇为精深的武功,为人也还恬淡散泊,说起来,我已堪可算个雅士,不过,这些却不能当饭吃,不能换取较佳的生活;当然,如我甘心卷入江湖这个大染缸,又当别论,问题是我不愿在江湖上混日子,也看不起那些零碎的钱财,所以我一直过的是那种半隐居的清苦岁月;人要有所不为,学了一身本事,未必然乐意于用本事换钱的环境,我就是个例子。”
    燕铁衣缓缓的道:“现在呢?”
    梅逸竹道:“现在不同了,这一件事,甚为合乎我的原则——不须蹚进江湖这湾混水里,又可以换取一大笔报酬,且动机高尚正当,我何乐不为?我活了七十多年,只有这次,我十分愿意用我的本事来赚钱。”
    燕铁衣道:“贾致祥说得对——‘有钱可买鬼推磨’,看来他不仅已买到‘鬼推磨’,甚至连‘神仙’也买到了。”
    秋云厉叱:“燕铁衣,你嘴巴放干净点!”
    梢顶上梅逸竹摇摇手,笑道:“云丫头不必气愤,人的立场不同,观点自亦迥异。”
    燕铁衣大声道:“梅先生,贾致祥出的价钱,想是十分惊人的了?”
    梅逸竹道:“是的,在我,或在任何人而言,那都是一笔庞大的数目,庞大到豪奢的过上三辈子也用不完,我说过,我的个性很恬淡,我也很珍惜自己的身分,但是,我直率的说,在贾老弟出的这个价钱之前,我已没有其它的选择,这是令人无法推拒的一笔巨大财富,我已渡过了大半生的清苦日子,临到晚年,也应该享受享受才对,何况,师出有名?”
    燕铁衣冷冷的道:“只怕未必师出有名!”
    梅逸竹淡淡的道:“我刚才已讲过了——人的立场不同,自然观念迥异。”
    燕铁衣深沉的道:“梅先生,钱财可以买你的清高,淡泊,可以买你的尊严,武功,甚至也能够支配休的良知?”
    雍容的一笑,梅逸竹坦然道:“我不讳言——如果数目出得够的话,可以;天下之大,恐怕非我独然!”
    燕铁衣失望的道:“既是如此,我就无话可说了。”
    梅逸竹和悦的道:“你也是个人物,燕老弟,与你为难,我深觉歉然。”
    燕铁衣苦笑道:“贾致祥既已买去奶的一切,梅先生又何妨将此‘歉然’一并出售?”
    梅逸竹轻轻的道:“燕老弟,你很倔强,也很大胆。”

举报

第五十二章惊颜色天外之天
    唇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燕铁衣表情阴晦的道:“因为我顶撞了你?梅先生,这不是倔强,也不叫大胆,只是因为我理直气壮,于心无愧!”
    梅逸竹平静的道:“那么,我就问心有愧?”
    燕铁衣生硬的道:“你自己应该更明白,梅先生。”
    略显空茫意味的一笑,栴逸竹道:“真是后生可畏了,燕老弟,白泰山的师父‘玄火叟’俞陵,当年脾气最是暴躁,可是连他也不敢冲着我说狠话;像以前名重一时的‘黑蝎子’刘半奇,‘蛇岭双绝’李光武,李光文,‘神腿’孙义等人,任何时地见了我也是规规矩矩,恭谨有加……,年代不同了,想不到在几十寒暑以后的今天,居然冒出你这样一个半大娃子来对我谈道理,说良心……”
    在梅逸竹口中提起的这些个人,全是当年武林道上盛名喧吓的奇才,或是江湖正邪两途中独霸一方的大豪,而这些人在他说起来,竟也是那样的平淡寻常,似乎只是在和一个老朋友叙述儿辈们的日常素行一样,语气安详又柔和,更带着一股自叹老大的意味。
    当然,燕铁衣不会不知道梅逸竹所说的,这些比他出道至少早了三四十年的前辈,他也暗里戒惕于梅逸竹自夸身价的暗示,但他却并不含糊,从来,他就是如此——宁肯流血,也不能屈忘!
    燕铁衣也有他的打算——尽管梅逸竹的神态、语气、举止、甚至在现身之际这一手功夫的卖弄上,在在令表示出他的辈分,艺业已是到达登极之境,然而,燕铁衣好歹总要掂掂对方的分量,探一探真假,如果说,光凭这些表面上的征状就能吓退了他,那是决不可能的事!
    人外有人也好,天外有天亦罢,燕铁衣是认了命了,无论眼前他是否不幸撞上了克星,也只有硬着头皮朝上撞啦!
    吸了口气,他道:“梅先生,我并没有丝毫不敬之意,我只是向你阐明,一个做人行事的道理,是与非,尚在你自己揣摸斟酌——”梅逸竹和蔼的道:“孩子,做人行事的道理我比你知道得更多,无须你来指点,难道说,在我这一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摸不清的事么?”
    燕铁衣抑制着声调道:“容我斗胆直陈——梅先生,有关金钱的意义及取舍之道,恐怕阁下就多少有所未能参透之处。”
    笑了,梅逸竹道:“不然,我已说过,我们彼此之间立场不同,观念自亦有异;我所做的,我认为十分正确,便如同你之所为,你他觉得十分正确一样。”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劝谏的呢?燕铁衣感慨甚深的太息着,沙哑的道:“梅先生,你是势必要动手的了?”
    梅逸竹由树梢上俯视着下面,他的两只眼睛黑得透亮,但是,却缺少某种生气的木然凝盯着一点不动:“看来,这是不可避免的——燕老弟,而且我必须伤害你。”
    燕铁衣大声道:“一旦展开搏杀,栴先生,我亦并未奢望你能手下留情!”
    梅逸竹心平气静的道:“不要激动,燕老弟,我是个不善虚行妄言的人,让我把我的心意告诉你,原先,我只想将贾致祥所要的东西替他取回,再把你生擒押交‘十全山庄’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可是,现任我的原意改变了,因为你已伤了我的师弟及义女,你使他们流血,你便必须用你的血来补偿;我不想这么做,但却别无选择,这是我们‘梅门’一向的传统与规矩!”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梅先生,恕我放肆的说,要流我的血,恐怕没有点什么凭借是办不到的!退后几步,燕铁衣萧煞的道:“我等着了。”
    梅逸竹颔首道:“这是无庸置疑的,燕老弟,我会拿点凭借给你看。”
    一声吼叱,憋了老久闷气的古中仁大叫:“师兄,对这小子犯不上讲求什么规矩,我们一遭上,先把他摆横了再说!”
    梅逸竹摇头道:“你是信不过你师兄的这几下子玩意呢,仰或真个气极了?师弟,你师兄几时与人过招,用过以众凌寡的法子?”
    胡须掩遮下的毛脸不禁一红,古中仁尴尬的道:“呃,师兄,我只是恨这小子太奸刁—
    —”梅逸竹道:“罢了,一边掠阵,容我亲来向燕老弟领教高招。”
    说着,未见他有任何运功提气以及挥展肢体的动作,整个人已有若乘风而起般飘落——
    飘落的速度极为缓僈优雅,似有祥云隐托,衣袂微微掀拂中,人已毫无声息的站在地下!
    这一手,燕铁衣知道,乃是轻身之术中最最上乘的修为显示——‘如有莲座’。
    现在,他已有几份信了——梅逸竹确然是个俱有高度武学成就的人物。
    眼珠子固定不动的直视向前,梅逸竹清朗的道:“燕铁衣,我已多年未曾与人动手,对这种粗鲁的动作不太习惯,因你,便烦你先攻如何?”
    凝注着对方的两眼睛?燕铁衣突然道:“梅先生,你的眼睛?”
    微微一笑,梅逸竹毫不在意的道:“你看出来了?是的,它们已经瞎了许多年了,差不多是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吧,那时我的功力尚未到家?还不能用我的‘贯气’之学保养及维护我的眼睛,据我想,先天的遗传可能有更大的关系,我梅家祖上四代遗传,都是在而立之年得了这种眼病——清眼睛;眼睛看上去好端端的,可是却逐渐看不清,看不见了,直到如今,尚不明白它的原因所在……”
    燕铁衣不禁踌躇了——叫他如何去向一个眼睛目盲的人去挥剑?即使这个人功高莫测!
    梅逸竹眼睛看不见,但却似能用心来更为透澈的观察事物,他彷佛已清楚看到燕铁衣的犹豫之状,温雅的,他道:“不要紧燕老弟,无须为了我的眼睛而有所迟疑,这幷非问题,四十多年来,我早已过惯了这种视而不见的生活,黑暗中的日子,更宁静,更安详,也更充满了心境上的光亮,我可以提醒你,我在各般机能的感应上,只怕要比一般视力正常的人犹要敏锐细腻得多,我已将我的听觉,嗅觉,肌肤毛发的接触,甚至下意识的反射状态,全都发挥到了极致,我的整个形体,便宛如一个轻而又轻的棉絮,任何一丁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使我受到强烈的波震……”
    舐舐嘴唇,燕铁衣为难的道:“话是这样说,但梅先生,我若如此做,终不免有一种负疚的感觉——”梅逸竹低沉的道:“我愿意你这样做。”
    燕铁衣进退维谷的道:“可是,要我和一个双目全瞎人的动手——”梅逸竹洒脱的笑道:“怕人家批评你欺负一个老瞎子么?”
    燕铁衣正色道:“这是其次的问题,梅先生,我更怕自己内心的责备!”
    梅逸竹道:“大可不必,燕老弟,因为你尚未尝试过瞎子的手段;有些情形之下,一个失去了视觉,亦未见得全无益处——在其它的感应方面人将可获得意外的补偿呢。”
    燕铁衣还在犹豫:“不过了梅先生——”打断了他的话,梅逸竹道:“行了,燕老弟,你还不一定能赢得了我,虽然你的两眼是明亮的,但我已经数不清叫多少双目明亮的人躺了下来,你又岂会例外?”
    燕铁衣道:“这算‘激将法’么?”
    梅逸竹笑道:“随你认为是什么吧,但你必须面将现实,燕老弟,就算你不忍‘欺负’我这个瞎老头子,这个瞎老子却也照样放不过你呢!”
    燕铁衣极其牵强的道:“梅先生既然坚持,我也只好勉力应命了。”
    点点头——是嘉许的模样,梅逸竹道:“很好,你可以动手了。”
    燕铁衣忙道:“不,还是梅先生先行施教吧。”
    梅逸竹道:“照我的话做,燕老弟,燕老弟。”
    咬咬牙,燕铁衣道:“那么,我便得罪了——”‘太阿剑’的锋刃闪闪生寒,带着几分‘保留’的势子斜削过去,虽说燕铁衣业已留住了循环之劲,其快速仍极惊人!
    梅逸竹的身形只那么一晃,倏然失踪,完全不分先后,一股锐气直指燕铁衣后脑!
    大旋身,燕铁衣长剑暴翻,绕旋横斩,却又失敌影,同时,另一股锐力已射向他的背脊。
    贴地低掠,燕铁衣长剑倾弹,千星万点蓬散飞卷:往四面八方纵横流曳,但是,那股强矢也似的锐劲却如影随形,并穿透星芒,猝袭而至。
    在点与线的交织仍不能阻遏敌势的情况下,燕铁衣‘照日短剑’怪异的横扬于背,‘当’声震响,他已如受重击,几乎把短剑脱手坠地。
    十二个空心觔斗的串翻中,迄今未见身影的梅逸竹似是安了心不给燕铁衣喘息的机会,九股强锐的力道,又破空而来?
    燕铁衣不往下落,长身猛起,那九股锐劲彷若有灵性般随势反扬,燕铁衣猛沉气,急落有如陨石,然而,九股锐力却在无形无影中不可思议的折转,激射合撞过来!
    长短双剑倏忽交融,燕铁衣的周身并溅着眩目的冷电精芒,他整个形体好象包裹在一束水晶之中,一束流闪着致命锋刃的寒光的水晶中!
    于是,锐力冲激着护身的刃电,燕铁衣顿时有如高山滚鼓,蹦跳翻滚,蓦地,他一个斜旋急掠,又半空倒挫落地暴转。
    十步之外,梅逸竹闲散的负手卓立,面带微笑,状如一位正在吟哦低徊的诗人,潇洒极了,也安适极了。
    自出道以来,燕铁衣从未遭遇过似此等不能置信的高强对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真实的事——有形的武功,居然已练到无形的精气,这种出神入化的境界,岂也能称为‘技击’?
    梅逸竹的功力居然精深浩瀚到这个程度,确令燕铁衣大出意表,他直觉的感到,在人家那削瘦的身体里,不是血肉的组合,彷佛乃是一座山似的浑厚,一汪海般的广邃了!
    梅逸竹平静的道:“你有什么感觉?燕老弟。”
    燕铁衣十分痛苦,对方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在剜割他的心吞了口唾液,他苦涩的道:“我不得不说,你在武功的修为上,已经超出我的预料甚多……”
    梅逸竹微笑道:“在动手之前,我已忠告过你,是么?”
    燕铁衣低沉的道:“这并不能减轻我的震惊程度,梅先生。”
    笑笑,梅逸竹道:“回答我,燕老弟,你以往甚少遇到对手吧?”
    燕铁衣难过的道:“不错。”
    梅逸竹了解的道:“所以,我也很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一个长胜的强者,比一个常败的弱者,更难以接受逆境的刺激,但是,却应该学习接受,因为人不是神,无法永远保持高高在上的优越,对么?”
    燕铁衣沉重的道:“在这一点上,梅先生,我倒是比你所说的要看得开,我之所以不好受,主要在于我竟低估了你这么多!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梅逸竹正色道:“你已知道我是说,如果你输给我,并不算丢人!”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梅先生,在我今天的各方面情势来说,在我成为我自己全心灵的主宰那一天就开始,我已注定要保持我的尊严和威仪——不顾一切牺牲的保持,因而我无论败给谁,都不是一椿应该的事,那样,我不独对敬仰我的人难以交待,更无法对自己交待!”
    梅逸竹同情的道:“我想,我能够明白!”
    顿了顿,他又道:“方才的一场比试,你知道,你尚未输,只是你已处在劣势了。”
    燕铁衣道:“这是很公允的评论,梅先生。”
    梅逸竹接着道:“我知道,也感觉得出,燕老弟,你尚未曾发挥出你最大的潜力,让我们再开始,这一次,你要多留心了。”
    燕铁衣涩涩的道:“我会的。”
    梅逸竹轻柔的道:“同时,我要告诉你,胜败之分,将不是点到为止。”
    怔了怔,燕铁衣道:“你的意思是?”
    梅逸竹道:“我会使你流血——流多少血,从什么部位流血我才满意,那是我的事;相反的,对我而言,你也可以如此做,设若你做得到的话!”
    燕铁衣一横心,道:“就是这样吧!”
    梅逸竹双手一摊:“还是你先请。”
    ‘太阿剑’猝然挑起一溜冷芒洒向梅逸竹,梅逸竹身形才动,‘太阿剑’倏幻暴映,又是九十六溜寒电射拋——紧踉苍梅逸竹的形体!
    就在闪眩的光蛇流灿里,梅逸竹已忽然在侧斜之下消失于燕铁衣的视线死角之中,同样的,九股强有力的锐劲破空袭至!
    长剑拄地,倏弯急弹,燕铁衣的身体快不可言的跃腾半空,短剑抖出青虹千百,如线如褛,狂卷向敌。
    只看见梅逸竹的衣袍一角,倏闪又失,而锐劲增加为十二股,由十二个不同的角度强射急喷!
    燕铁衣双剑并展如扇,扇光弧芒之中流波如电,交相闪织,十二次撞击,震得他飘出了十二尺,余力未消下,一抹暗影兜顶挥落!
    弧光反迎向上,那抹暗影竟只是一只手掌的幻像,燕铁衣骤觉不妙,剑身卷回,却已稍迟一步,左胯如被锥头刺撞,碰得他连连打着旋转倒退。
    又是十二股强劲尖锐的劲势,紧跟着迫袭而来。
    燕铁衣忍住左胯的疼痛,猛以长剑石火般反刺,左手‘照日短剑’吞吐一百九十九次于一剎那,空气被穿割的刺耳响声里,他又被两股透人的锐劲击中肩胁,再次踉跄后退,但是,敌人却也显然受到他双剑的压力,猝闪又转,只是一转,又消失了踪影!
    ‘九鬼大挪移’!是的,梅逸竹如今施展的身法,竟然和传说中湮灭了五十年之久的‘九鬼大挪移’相似!
    陡然间,燕铁衣想了起来——‘九鬼大挪移’是一种诡异又神乎其技的身眼步法,其主要的窍门在于将身形偏斜侧转,首先把本身形体的正面减到最少,然后以抢奔敌人视线的死角为主,当然,学这套玩意,必须要先具备极为精湛的轻功根底,再辅以‘九鬼大挪移’特殊的步法,施展起来便千变万化,有如神龙乍现,见首不见尾了!
    燕铁衣早年听过一位前辈异人谈论过这套东西,他还依稀记得,这种‘九鬼大挪移’最大的特点是可以用一口气旋回九次,这九次连贯无间,快若闪电,诡似鬼魅,九次旋闪之后,其间便有剎那的顿挫以为换气易劲之须,也就是说,破这‘九鬼大挪移’,如果没有其它特异的绝技奇功,那瞬息的顿挫,乃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说着简单,亲身尝试就难了,梅逸竹身形奔旋之际,快不可当,且声势凌厉无匹,燕铁衣要想连续九次躲开对方的袭击,实非易事,何况,人家那顿挫之隙能否适时查觉而不错过,也是一大问题!
    脑子里灵光闪映,燕铁衣的动作却半点不敢迟缓,他往后急退,身形回旋,双剑随着这连串的弧线有如两团参差不齐的光之刺轮般四射纷飞,于是,那一股股的强锐劲力便也上上下下,流穿激透——只是仍难断定梅逸竹的正确位置。
    燕铁衣的剑势绵密隼利到无以复加,然而,对于那种强力锐气的四面穿透,亦未能做到绝对有效的阻遏,有的劲道能被挡住,有的便无法拦截,因此这一遭抗拒下来,燕铁衣身上又挨了两记!
    因为锐气透穿之际所受的阻力大小,燕铁衣身上的伤势也便各有轻重不同,左胯的一记,已是破肌血流,其它的部位,仅是紫肿而已;他不知道梅逸竹所用的是一种什么功力,但他却可确定,那是指功上的修为无疑!
    又是一抹暗影人眼,左面门。
    燕铁衣短剑下插,整个身形陀螺般狂旋,于是,他的长剑便怒光飞织,寒刃成涡,空气的尖啸里,他听到衣袂的飘掠声总是在他四周回绕——快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回绕!
    然而,至少梅逸竹也不能像开始那样得心应手的攻击了!
    骤然间,燕铁衣双剑滚绕全身,一道浑圆的,斗粗的桶形光华便包卷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也和那晶莹灿丽的剑气融合为一了,彷佛一条光之龙,一股烈阳的毫光聚缩,发出那样尖怖的破空音响‘霍’声矫腾!
    ‘剑魂化龙’——剑术中身剑合一的至高绝诣。
    燕铁衣是在算准了敌人方位的一剎那,催动起这门玄功做致命之一击!
    剑刃的震动与身体的翻滚,相辅相合的后果,使这‘剑魂化龙’的一式绝活在速度上超越了任何招术的动作过程,但见光流如江河舒卷,一块青绸拋空而起,梅逸竹的‘九鬼大挪移’,已不能避隐入燕铁衣与剑身结为一体的死角内——因为那道滚桶般的光虹浑圆无隙,没有死角!
    长笑有如龙吟,梅逸竹突兀的四肢拳缩,身体曲弓,居然飘飘而起,好象顿时失去了重量,和空气,一样虚浮了。
    身剑合一的穿刺波动乃是由无数次连贯的锋刃与人体动作所促成,这,就免不了带有震荡的力道,而且这力道更大逾寻常;梅逸竹的身子这一失去重量般的飘浮起来,便每在光虹的波动中随着飘移,好比用剑去刺棉絮,一沾一荡,根本用不上力!
    而‘剑魂化龙’的这一式剑术是极度耗损体力的,燕铁衣催动剑气,几次三番刺戳不中,多次绕回之下,业已显露了力竭不支的征兆!
    浑圆的光桶开始有了曲折的变形前兆,流灿的晶芒也在散乱波颤,甚至剑气的先端,也摇摆着失去准头了……就在这时——
    梅逸竹飘风飘浮的身子,蓦而弹跃——只见他形态突变,人已切入光虹之内,而光虹立时回旋流闪,两条人影分向两边滚出!
    是的,是‘滚’出!
    梅逸竹临到沾地之前,挺身站好,前肩斜襟,交叉四道皮肉翻卷的血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袍摆涔涔滴落?
    丈许外,燕铁衣坐在那里,脸色青中泛白,他的背后衣袍大片破裂袒裸的,背脊上,是血糊交错的十道指痕,而十道指痕,条条人肉透肌!
    一声带着泣音的尖叫凄厉响起,‘小白蛇’秋云扑向梅逸竹:“爹,爹啊……你伤了,你被姓燕的小子伤了………”
    ‘九龙屠灵’古中仁也惊恐愤怒的奔了过去,气急败坏的狂吼:“师兄,师兄,那小王八蛋竟然暗算了你,我和他拚了!”
    轻轻摆手,梅逸竹安详自若如昔:“你们静一静,静一静。”
    紧拥着梅逸竹半边身子,秋云泪下如雨:“这怎么可能?爹,爹爹啊,这怎么可能?你老的修为,已可比陆地神仙,不坏金刚,怎会被那小子伤着?他一定是暗使了某种阴毒手法……”
    咬牙如挫,古中仁跳着脚叫:“姓燕的小杂种,小畜生,小王八羔子,我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吃他的肉,我和他誓不共存啊……”
    梅逸竹微微叹了口气:“多年的修心养性,对你们二人而言,所收的效果实在不大;你们别光看我的伤势,也应该把我的伤和燕铁衣的伤比较一下,我固不好受,恐怕他却更要难过呢。”
    跺着脚,秋云激动的道:“我不管,爹,我不管,燕铁衣算什么东西?他怎配与你比?
    他全身的血肉也不能换你的一根毫发,他他……他却将你割了四剑,我要他抵命,我一定要他抵命?”
    梅逸竹平静的道:“如何要他来补偿这四剑之过,云丫头,是我的事,我自会求得我认为合理的代价,你不须吵叫,徒增我心烦!”
    古中仁昂然的道:“师兄,要他的命来抵,这小王八蛋——”梅逸竹缓缓的道:“你也给我住口!”
    坐在那边的燕铁衣,开始十分艰辛的以剑撑地,挣扎着站立起来,他目光冷森的望向这里,脸庞上除了青白,没有任何表情!
    梅逸竹的眼睛空洞的转向燕铁衣沉沉的道:“燕老弟,我不得不告诉你,你那‘剑魂化龙’的一招剑式,功力火候已是十足,难得你年纪轻轻,居然已有如此深湛的造诣;尤其是,你竟能在后劲不继,真气涣散的瞬息,再度聚功凝劲,强为反搏,这一手,更是少有人及,我倒也是低估你了。”
    燕铁衣的身子抽搐了一下,他晦涩的道:“今日向梅先生领教高招,才令我更觉武学之道,深如瀚海;先不提我这‘剑魂化龙’的一式剑法迄今无人能以抵挡,梅先生却可化解,便是阁下所用的几种武功,我也大多见所未见,甚至不知其来历。”
    伸出犹染着燕铁衣血迹的殷赤十指,梅逸竹和悦的道:“一直攻击你又伤了你的是我这双手的十根毛指,燕老弟,我用的乃是‘贯心指’法……”
    笑笑,他又道:“化解你‘剑魂化龙’那一剑招的轻身术,有个名称,叫做‘一絮融灵’,这门轻功,除非有特殊禀赋及毅力,却非人人可以练成。”
    燕铁衣恍悟的道:“对了,我听说过这门奇特的轻身术,我好象记得,练这‘一絮融灵’的功夫,必须要肺部吸气量特别悠长的人,另外,骨质的比重也极其要紧。”
    梅逸竹道:“不错,但最重要的一项,却是童身未破,否则,元阳一泄,便永也练不成了……”
    缓缓的,他又接着道:“至于我在开始的时候所施展的身法——”燕铁衣抢着道:“可是叫做‘九鬼大挪移’?”

举报

第五十三章重英于惺惺相惜
    微露诧异之色,梅逸竹道:“你知道这种身法?”
    燕铁衣道:“略晓皮毛而已,梅先生。”
    梅逸竹道:“那么,有关其中的窍诀,你大约也明白了?”
    燕铁衣道:“也只是知道一点。”
    梅逸竹低徐的道:“在你来说,你已经很值得自豪了,燕老弟,你居然能够使我也遭到损伤——在以前,这是我从未遇过的事,甚至我连想也没想到……”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梅先生,老实说,今天碰上你这样的高手,同样令我觉得震撼又惊骇,我没料到你的本颌已卓绝到这等境界,而这也是我以往所未曾遭遇的事……”
    背上伤口的痉挛,使得燕铁衣的面庞扭曲了一下,他停顿了须臾,又接蓍道:“在我的对手中,没有人能够伤了我之后犹可避免比我更轻的伤害,但眼前,我却伤得比你重,梅先生,你的武功,你的经验,你的反应与机智,我不得不推崇敬佩,确切的说你在艺业的修为上,是高出我的……”
    梅逸竹稳沉的道:“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燕铁衣艰辛的笑了笑,又道:“你诡异又精深的技巧,纯熟而入通达变化,古奇玄奥的功力,可称登峰造极,已臻至善之境,我在你之前,再未见过第二人具此火候!”
    梅逸竹微笑道:“谬誉了。”
    燕铁衣道:“只不知梅先生在我这个年纪时,同已具有我今天的功力?”
    梅逸竹的神态忽然变得伤感了,他道:“及不上你!”
    点点头,燕铁衣道:“所以,在我到了你这个岁数的辰光——如果我能够活到这样长久的话——梅先生,再历经四十余年之浸淫,安知我不比你今天的造诣更为精湛!”
    梅逸竹连连颔首,道:“说得好,燕老弟,有道理!”
    站在旁边的‘小白蛇’秋云,不禁急了:“爹,你还和姓燕的唠叨这些闲篇做什么?再扯下去,他会以为爹要同他把臂言欢了。”
    梅逸竹悠然道:“云丫头,一个敌对者,并不见得就必须受到憎厌——设使他的本质不该受到憎厌,往往,你的对手也会令你感到畅快及欢愉,如逢知音,燕铁衣便具有这样的优点,我是以一个武林同道的身分,在向另一个武林同道讨究技艺的内涵,叙述招套的渊源及优劣之处,同时并省得失;我要告诉你,我已有很长久的时间没有遇到能够和我相互钻研事功的人了,但是,我并未忘记,燕铁衣仍是我们的敌对者,而且尚须继续敌对下去。”
    秋云迫切的道:“爹,我怕夜长梦多。”
    摇摇头,梅逸竹道:“不关紧,注定的结局总是早已注定的了,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干系?”
    燕铁衣谨慎的问:“梅先生,你的意思,可是还要较斗下去?”
    梅逸竹含笑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燕老弟。”
    燕铁衣苦笑道:“我己受了伤,且伤势比你更重,这至少证明你比我强,梅先生,你获得这个结果,还不满意么?”
    梅逸竹严肃的道:“这不是我个人满意与否的问题,燕老弟,你的功力比我不上,原在料中,因为你本来便不该强过我,虽然事实证明我的修为高出于你,但我付出的代价却使我惭愧,这令我的自尊受损,此外,我的目的尚未达到,我一则要恢复我的自尊,一则要达到最初的目的,所以我们之间的搏战便不能停止,也无法停止!”
    燕铁衣郁郁的,道:“要到一个什么程度,才是个了局呢?”
    梅逸竹洒逸的道:“等我认为我已经弥补了自尊的损伤,再取回你身上的东西,押你回到贾致祥面前之后!”
    燕铁衣沉重的道:“你是在迫我拚命了,梅先生。”
    梅逸竹道:“那么,你就拚吧。”
    燕铁衣深深吸了口气,他站稳,双剑交叉于胸前,语声瘖哑的道:“梅先生,请再赐教。”
    梅逸竹伸手入怀取出一件兵器来——一柄黑黝黝的怪异小铁刀,铁刀长只尺半,宽约两寸,锋口不但不利,还有三个并连蓍的,锯齿般的缺凹,这柄铁刀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
    但是,燕铁衣丝毫也不敢轻视梅逸竹手上的这柄小铁刀,他深切明白,在一个武功高强到有如梅逸竹这样的宗匠大师之属,不仅是一柄铁刀,甚至一根枯枝,一片树叶,甚至赤手空拳,同样俱有难以思议的威力!
    小铁刀在手上掂了掂,梅逸竹笑道:“燕老弟,这柄小铁刀,是用‘焦钢打造’的,已随身相伴近一甲子的岁月了,它除了可以像寻常刀剑一样削肉切骨之外,尚另有类似‘绵力’般触肌而碎内里的功用,所以,你须小心防范。”
    燕铁衣慎重的道:“多谢梅先生点化提示。”
    梅逸竹道:“我们就开始吧。”
    ‘吧’字刚刚在他的舌尖上跳动,他的小铁刀已递到燕铁衣面门。
    双目凝注,燕铁衣短剑横闪,长剑暴飞,两道晶芒交叉眩射,然而面前的小铁刀却突兀的幻现为百条刀影,更那样缓慢的在流转晃动!
    燕铁衣身形急旋,双剑弹颤如电,光织芒掠,一以拒敌,一以截止对方怪异晃转的刀影!
    梅逸竹手腕轻振,一抹刀的形像急掠入密集的芒彩之中,燕铁衣奋力切削,居然仍被透穿!
    大仰身,燕铁衣长剑贴地反卷,寒光如雪,平铺直舒,却在层重的雪叠光眩下暴回,短剑‘照日’,闪出一溜锐虹,飞指梅逸竹咽喉!
    梅逸竹面露笑容轻起三尺,手中小铁刀变化莫测又诡奇至极的翻挥,竟那么准,‘叮’的一声接住了‘照日短剑’,更同时以刀锋上的缺口卡压住了短剑的剑身!
    燕铁衣不抽短剑,猛朝前送。
    梅逸竹身形猝起,收刀弹逼,燕铁衣姿势微俯之剎那,长剑电翻,却跟不上敌人抢人之速,‘腾’一声闷响,他人已滖出七步!
    小铁刀跟蓍梅逸竹的身体飞旋隐现——有如一股黑色的流星曳尾在穿回闪动,燕铁衣人在地下滚跃,双剑纵横舞织如波,如波如涛,相贯相连,但是,小铁刀的吞吐掣映下,仍然带起了他身上的几溜血雨!
    双剑倏忽旋身而动,燕铁衣整个身体横滚腾起,带蓍灿亮晶莹又环绕明灭的冷芒紫电撞向梅逸竹!
    梅逸竹蓦地挺立不动,侧耳聆听,小铁刀快得无可比拟的做了一次——其实已含蕴了二百一十次的振动——挥展,在一片密集的金铁交击声里,他竟然用他的小铁刀锋刃上的缺口,绞咬住了燕铁衣的长短双剑!
    燕铁衣的表情透露蓍足以移山撼岳的坚毅及勇猛,他奋起挺剑,并欺身冲扑——梅逸竹手上的小铁刀猛沉又翻,明明只见刀刃挥闪了一次,冲扑而至的燕铁衣身上却立时展现了九道肌翻肉裂的伤口!
    燕铁衣的双剑被对方压沉之势尚未及抑起,而梅逸竹的小铁刀甫始沾血离肉,又再抢前于他双剑的阻截,插向燕铁衣左胁——刀身的连续运动,宛如静止的极致!就在这时——
    燕铁衣猛然昂头侧脸,嘴巴忽张,在他嘴里,一道细若拇指般的寒光如流电般飞射而出,有如传说中剑仙的口吐飞刃,梅逸竹大叫一声,铁刀拋落,一条右臂立刻软软的垂挂晃荡鲜血横溢之下,半边身子都被染成了腥红!
    半空中,两条人影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嚎叫,疯狂了一样双双扑向燕铁衣!
    燕铁衣歪歪斜斜的倒退,鼓起余力,正待豁命相拚,那边的梅逸竹已石破天惊的叱喝出声:“住手!”
    两条人影——古中仁与秋云闻声之下,各自在虚空中硬生生煞势折转,一个回旋相偕落地,秋云已首先悲号起来:“爹啊……”
    用左手向上抬举蓍右臂,梅逸竹的形色仍能保持惯有的平静:“半条臂骨,一根主筋,如此而已,云丫头,休得哭叫!”
    秋云泪如雨下,歪曲蓍她那张妖媚的面庞:“我要和他拚命——”梅逸竹缓缓的道:“不要忘了‘梅门’的规矩,云丫头,流血舍命等闲事,要紧的是不可输了志气;胜,须胜得光明磊落,败,也该败得心安理得,如果你们现在向燕铁衣下手,岂非趁人之危更落了个以众凌寡的骂名?我宁肯白遭剜剐,也厌恶这样的报复手段!”
    秋云悲愤逾恒的道:“莫非就这么算了!”
    梅逸竹脸色苍白,连挤出来的微笑也是苍白的:“以一对一,各凭木身艺业较斗,这是十分公平的,我受了伤只怨我的疏忽大意,对方并无过失,谈到报复,也该由我亲为,设若你们在人家受创力竭之下来而攻之,便是为我出了气,也是可耻又可悲的,我亦不屑接受此等事实!”
    ‘九龙屠灵’古中仁满面戚然的呆立蓍,他原先的火爆脾气已不知怎的消失殆净,嗓音竟也有些颤索索的道:“师兄……我们不甘心啊……”
    梅逸竹雍容安详的道:“名节更为重要,中仁;看开一点,是我们先开始的,我们就该负起一切后果的责任,甘与不甘,都只好由自己囫囵吞咽了——”古中仁沉痛的道:“不能轻易放过他,师兄,我和云丫头仍能将他收拾了——”梅逸竹第一次有了冷厉的表情,他削锐又生硬的道:“你们是要我在七十五岁的年纪再落个不仁不义之名?叫我活也无颜见人,死亦不得超生?你们是要用灰抹我的脸,让人在我身后唾弃我?”
    于是,古中仁瑟缩的退后,不敢再说了,秋云也只好含蓍满眶的泪,空自恨到银牙咬碎!
    梅逸竹面朝那边混身血迹的燕铁衣,温文的道:“告诉我燕老弟,方才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勉强支撑蓍的燕铁衣沙哑的道:“那是一圈紧卷的软韧刃条……薄而且利,卷紧之后,只有一枚制钱大小,可以含在嘴里,运用一股内劲喷展而出,当然,须要长时间的习练,也有极奥妙的技巧在内……”
    梅逸竹笑道:“碰巧?倒碰得真巧——我问你,你以前也使用过么?”
    摇摇头,燕铁衣道:“尚是第一次,梅先生,这还是我的一项秘密。”
    涩涩的一笑,他又道:“而且,这门功夫不入正流,欠缺那种正大光明又浩荡凛烈的气势,我也嫌……这圈薄刃,是用‘缅钢’淬就——”梅逸竹低声道:“这门功夫,可也有个名称。”
    燕铁衣道:“我叫它‘舌刃’。”
    笑了笑,梅逸竹道:“很适当的名称,施展起来,大概与传闻里的剑仙剑侠之口吐飞剑一样有趣了。”
    燕铁衣道:“差堪比拟,我练这门功夫,也是自那湮远的傅说里得来的灵感,只是,我做不到口吐飞剑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只能在近距离——不超过三尺的空间发生效力。”
    梅逸竹道:“你很聪明,更有触类旁通,钻研变化的灵巧智惹,燕老弟你真真正正是个人才,是个不可轻侮的俊杰!”
    燕铁衣不安的道:“梅先生高抬了。”
    梅逸竹恳切的道:“这是由衷之言,燕老弟。”
    燕铁衣歉然道:“梅先生,你的右臂——”淡淡一哂,梅逸竹道:“不要紧,还不至于残废,由此可见你这‘舌刃’的功夫很有分寸,或许,你是有意只取我这条臂,有意放过我其它的致命部位?”
    燕铁衣闪避的道:“梅先生,这没有追究的必要,‘舌刃’之术能以伤你,我以为那只是碰巧……Missing607-610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5:47 , Processed in 0.2812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