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七章求屈直剑虹挫敌
    拖着一条伤腿,痛得龇牙咧嘴的“飞鹞子”彭彤也不甘平白挨剐,他呻吟着附合:“我们老大说得是……章老爷子,可不能叫人把我们看扁了,任杀任剐,这口气可是输不得。”
    “白财官”赵发魁也横了心:“老爷子,在‘拗子口’,我们好歹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怎么说,打破头亦只好使扇子搧,眼前的事,只有豁开来干,我们有恁多硬把子在这里,再加上好几百乡亲助阵,我就不信会输到那里去!”
    “搏虎神叉”廖刚咬着牙发话:“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这两个混帐东西纵然是三头六臂吧,我们群起而攻,也包管将他们摆平一双。”
    燕铁衣微微笑了,道:“各位一唱一合,倒是有趣得紧,只是我不耐烦多听,姓章的,你待要‘文场’交人,还是‘武场’交人?”
    章宝亭猛一跺脚,厉烈的吼叫:“大胆狂夫,我们与你拚了。”
    燕铁衣更不迟疑,暴叱道:“救人!”
    只这两个字出口的过程,他已闪电般腾入人群之中,身形回旋起落间,二三十条粗瘦不等的汉子已拋空而起,连哭带叫的滚跌四周!
    熊道元更如一头出柙猛虎,横冲直闯,掌劈腿飞,打得一干挡路的人众东歪西倒,撞挤翻仆,乱成了一团!
    冷叱起处,那唇蓄短髭,神态精悍的“小金刀”胡长顺,倏忽截向燕铁衣,他脚步微滑,双肩暴沉,一柄隐在长袍之内的莲刃金刀已在光芒猝闪下削斩燕铁衣﹗猛吸气,燕铁衣已挪出半尺,胡长顺双手握刀,健步如飞,紧接着又是十三刀狠挥疾砍,势锐力浑,不同寻常!
    燕铁衣不躲了,“太阿剑”剧过一抹弧电反削,抢在对方十三刀之前如虹流射,但见剑气森森,盈目夺神,胡长顺顿觉无以招架,他金刀反扬,腾掠倒退——
    那一抹晶莹的刃芒尚在凝形,更快的,另一道冷电突自虚无中展现,而寒光突起又歛,胡长顺已闷哼着拋刀扑跌——右腕血喷如雨!
    “大金刀”耿清凌空暴落,口里愤怒的吼叫着道:“好杀才!”一张团字脸已由原来的淡黄色涨成了赤红,他人尚未到,沉厚的“金背砍山刀”已在闪晃纵横的光影中罩住了燕铁衣!
    “太阿剑”便在这时化做一团芒刺参差的巨大光球,在尖锐的锋刃破空声里朝四面八方飞激流射,陡然间,宛似群星迸泄,银瀑溅洒,密集强劲得不容一发!
    耿清的“金背砍山刀”立时被连续的磕弹震荡,准头全失不说,几几连手柄也把持不稳了。
    没有人看见“照日短剑”是什么时候从那个角度插进耿清大腿内的,待大家发现情形有异的辰光,耿清业已一屁股坐了下来!
    脸孔铁青,挫牙欲碎的“云里苍龙”章宝亭,猛往前抢,他大概未携兵刃,高大的身躯斜起处,外罩的一袭狼皮袍子已“呼”声抖直,竟同一块铁板般坚实的扫下!
    燕铁衣“嗤”的笑出了声,“太阿剑”暴映出波波如浪的光影,迎向章宝亭的狼皮袍子,章宝亭悬处翻腾,再次横着挥袍猛卷!
    流闪的剑芒倏然幻成千百条曳光飞射章宝亭,而却在那条条莹灿隼利的光矢流电隐灭前,又蓦地弹出一蓬星点,章宝亭的狼皮袍子尚不及收回,已剎那时变成了千疮百孔,斑斑絮絮的袍面毛丝,随风飞散。
    骇然惊叫,章宝亭弃袍急退,顿又觉得颔下一凉,半把青髯,也一同飞削落地!
    斜刺里,一条人影鹰隼般横掠过来,蓝汪汪的剑锋抖眩成雨散雪飞,截击燕铁衣的“太阿剑”——那人艺业不凡,出手尤快,但却剑剑空失,没有碰上燕铁衣的“太阿剑”一下!
    不错,那是“铁中玉”孟季平。
    敢情他也是使剑的角儿。
    对于用剑的敌人,每次遭遇都会使燕铁衣兴起一种遗憾的感觉——这种感觉,包括了惋惜无奈,以及一丝儿揶揄;剑是随心的兵刃,是非好恶,便全要看这使剑的主人了,而孟季平,到底会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现在,燕铁衣又有了这种遗憾的感觉。
    他注视着对方手上那柄剑,锋刃较寻常的剑身来得较宽较长,通体透蓝泛亮,吞口处镶嵌着正反各一块菱形的青玉,护手两角上弯,雪纹雕镂——是一把上好的,适于削肉溅血的利器!
    孟季平神态悲愤表情激动,他紧握长剑,朝着燕铁衣厉吼:“你这蟊贼枭盗之属,今天我便拚了一死,也不会叫你们得逞!”
    燕铁衣目光飘了过去——熊道元冲刺扑打,已把那些只会虚张盘势,盲从附会的山民愚众捣得翻跌滚爬,狼奔猪突,惊恐惶惧的呼号吶喊声乱成一片,熊道元经过之处,宛以虎入羊群,所向披靡,如今,他正在追逐着那十几个壮汉擎抬的门板,门板被那些人抬着奔,躲熊道元吼喝着追赶,而大群的人众却在挤迫推拥,形成一个个流荡的、纷混的人旋!
    又望向对面这位情绪不稳,气恨膺胸的“铁中玉”,燕铁衣语声十分平静的道:“孟季平,你该比那一干头脑简单,蛮横愚鲁的山野悍民理智些才是,至少,邓长是你的朋友,你应比他们更了解邓长的为人及操守,无论在情理上,在情分上,你都有替邓长明辩真相查清事实的义务,怎可不问是非,滥与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孟季平切齿如磨,怨恨至极的叫:“我瞎了眼,迷了心,才交到姓邓的这种‘朋友’,他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天良丧尽,无心无肝,他不但害死了我的表妹,更害了我三姑,害了我,他这种兽性之后的余恨,将使我终生负愧,不得安宁,我几不能生啖其肉,还和他有什么情分可言?”
    摇摇头,燕铁衣道:“现在就硬把这个罪名朝他身上扣,是有欠公允的,孟季平,你怎能对他怀有成见,和那些顜顸胡涂,自以为是的混帐一样皂白不分?”
    孟季平大叫着:“罪证确凿,如山不移,他还算被冤了么?”
    燕铁衣冷冷的道:“不敢说被冤,至少也不能因此便给他套死扣定,孟季平,其中启疑之处甚多,你该在道义上不失你的立场才对,可惜的是,你竟也附会他们的论调,在未能给邓长申辩查证的机会便剥夺他表明清白的权利,这不止是不公平,更已到了迫人入罪的恶毒地步,一个曾是多年朋友的人会这样做,未免令人齿冷!”
    孟季平双目中闪动着淋漓血光,他吃人似的瞪着燕铁衣,凶狠的咆哮:“你只是个为了出风头而故意逞强争胜的狂徒,是个无聊无行的好管闲事者,你凭什么在这里信口雌黄,替邓长狡言掩护脱罪?你懂得什么情理情分?呸,我看你定然别有图谋,心怀叵测!”
    笑笑,燕铁衣道:“我倒想不出在你们这贵宝地,或是在你孟季平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东西?”
    孟季平正要说话,那边,一声狮子吼,熊道元已抓牢了捆人的门板,他奋力抢夺,猛扯暴翻,原来擎抬门板的那十几个精壮汉子立时惊号哇叫,纷纷自门板上倒飞过来,个个摔了个狗吃屎﹗
    厉叱着,孟季平身形倏跃,斜掠急扑——但“太阿剑”的冷电寒光却猝然闪眩成一面耀目夺魄的刃之网,暴映立歛下,又将这位“铁中玉”生生逼回﹗后面,“云里苍龙”章宝亭奋起迎堵,燕铁衣好似脑勺子上生有眼睛,他微微倒移剑尖弹出一蓬星芒洒飞,而星芒才现,剑刃已快若石火般再次削掉了章宝亭一绺青髯!
    惊窒的闷嚎着,章宝亭踉跄倒退,一边急不迭的检视着自己的下颔。
    燕铁衣头也不回的冷笑道:“老头子,下一次你要再想捡便宜,你失落的就不会只是髯须,恐怕还得带上你半个下巴壳!”
    这时,熊道元舞弄着门板,连挥带扫的冲开一条路子,威风十足的奔来燕铁衣的身边!
    孟季平几乎气炸了心肺,他歪扯着一张白脸,嘶哑的狂吼:“我不会放过你们这两个狂徒,我发誓,我必将要你们偿付干预此事的代价,即便因此赔上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怜惜又痛心的端详着门板上早已人事不省的邓长,然后,燕铁衣才缓缓回过头来,他神色萧煞的道:“如果邓长是受了冤枉,孟季平,你就会一语成谶!”
    孟季平手中长剑一展,激厉的尖叫:“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旁边,“白财官”赵发魁急忙一把抱住了孟季平,这位当地的“皮货头子”早已被燕铁衣那神乎其技的凌厉剑术吓破了胆,从头到尾,他也就一直在装腔作势,可就不敢真上硬干,但他勇气不够,心眼倒活,他十分明白,目前的情势,是不能再逞强撑持下去了,人家的功力火候,绝不是他们这几块料所可抗衡的,他紧拖着孟季平,急促的叫道:“兄弟兄弟,你忍着点,且先忍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听二哥我说,这一阵便叫他们占便宜,好歹我们总有法子找回面子来,如今平白无故的受挫辱才叫不值,兄弟,别毛躁,你还怕这两个人熊飞上天去?”
    只剩半把胡子的章宝亭,也强行按捺着满心的怨恨,一肚皮怨气,哑着嗓门道:“我们就暂且叫他横上这一歇,他狂得过今天,我就不信也能狠得过明朝,忍着这口气,我倒要看看这两块来路不正的邪货还能霸道到什么地步!”
    对于这种场面上的“过门”,燕铁衣早就腻味得厌烦了,他鄙夷的道:“你们放心,此事若未得澄清,弄个水落石出,你们叫我走我也不会走,在我求得真相以前,你们有什么手段,不妨尽可施展,只要你们经得起皮肉的痛苦!”
    他扭头望了望客栈的招牌,又闲闲的道:“我们就住在这家客栈里:‘招安’。”
    说着,他连眼皮也不撩一下,大步行向客栈门,随在后面熊道元抗着门板,昂然跟上。
    人群慢慢的散了,垂头丧气的散了,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种疯狂气焰,骄满情态,与野性的呼号了,他们窝窝囊囊,头破血流的散了去,有的腰僵腿直,有的步履踉跄,有的还得被人搀扶着……
    那几个为首的人物,更是灰头土脸,几几连腿都挪不动了!
    ***
    “招安”客栈里接了这么两位“人王”,加上这么一位众矢之的棘手客人,那种惶恐不安的味道可是难过透顶,但他们岂敢不接,又岂敢不尽心奉侍?
    熊道元连骂带吼的要了两间二楼上房,先把邓长解了绑,将那扇门板由窗口掷向了大街,然后又急毛窜火的要汤要水要炉盆,搅得客栈上下,连掌柜带伙计,全都赶命似的忙个不停,你来我往,到处张罗,走马灯般连口大气都来不及喘!
    不久之后,燕铁衣招来了客栈的掌柜,他就坐在房间的床沿上,面含微笑的向这位胖敦敦的大掌柜提出了要求:“掌柜的,我想烦你去请一位郎中,要此地最好的郎中,银子我们不会少给,但是,他却必须尽心尽力的替这位伤者调理医治。”
    胖掌柜站在房门口,一张圆脸上泛着青白,他搓着双手,吶吶的道:“呃,这位爷……
    不是我不肯效命,实在是……呃……你方才抗出来的楼子,叫我们做生意的人不敢沾惹,这答于帮着你扯那些位‘坐地’大爷的腿,你不含糊他们,可是,我们却得在此地混下去……”
    点点头,燕铁衣道:“掌柜的,如果你这样做了他们会对你不利,可是?”
    胖掌柜赶忙苦着脸道:“你老体谅——那些位大爷,全是地面上有头有脸的‘霸’字号人物,任凭那一个发了威,我这片小店也承受不起,只要他们歪鼻子瞪瞪眼,我这小本生意,也就别打算再做啦?”
    燕铁衣同情的道:“他们会砸你的店,赶你出‘拗子口’,呣?”
    店掌柜以一种委屈的神情道:“可不是,一个弄毛了那些人,说不准还会叫他们狠揍一顿哩。”
    燕铁衣忽然和悦的笑了:“不过,掌柜的,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干什么营生的?”
    呆了呆,店掌柜惴惴的道:“二位不是武林中的豪杰,江湖上的好汉……”
    翘起二郎腿,燕铁衣闲闲的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可以告诉你另外的一半——我们专门在刀头舐血,在杀戈中求生,也就是说,我们是靠暴力,靠搏命斗狠渡日的,宰宰人只是家常便饭,小小的把戏,如果有那不识相的什么角儿胆敢违抗我们的谕令,我们的手段十分简明,我们不砸那人的店,不赶走那人,也不揍他,我们只是干干脆脆的一刀杀却。”
    说着,他用力在脖子上一比,又笑瞇瞇的道:“掌柜的,利刃砍头的情景你见过么?但见刀锋如雪寒光一闪,刀口子重重砍进人的后颈环椎骨中间,‘哺’一声,血冒得像泉喷,一颗脑袋就骨碌碌滚出了好远,有时候,颈腕子的血都冒光了,那颗人头还会龇牙咧嘴的觉得痛呢。”
    突然干呕了一声,店掌柜的胖脸透着青灰,混身的肥肉也在哆嗦,他像害了病似的觉得一阵冷、一阵热,嗓门也开始了抖索:“爷……你……你是说……你是说……”
    燕铁衣慢条斯理的道:“我是说,我们总喜欢用这种爽快的方法来惩处那些不肯与我们合作的人,你大概已注意到我的那个同伴了吧?他对砍人头颅最是有瘾,我也不知说过他多少遍了,可就是毛病不改,老爱找借口玩这种游戏,嗳,在这‘拗子口’,又难保那个倒霉的要挨刀啦。”
    眼睛里流露着惋惜不忍的神色,但燕铁衣却是有意无意端详着店掌柜那白嫩的脖颈,似乎在估量那一刀从何处下去比较适宜。
    心腔子阵阵收缩全身透冷,虚汗涔涔,店掌柜痛苦的喘息着,他扯咧着嘴巴道:“这位爷……我想……我可能替你们找到一位郎中。”
    燕铁衣愉快的道:“是么?那真太好了,希望还是此地医术最精到的郎中!”
    用力点头,店掌柜拭着汗道:“保不会差,爷,只是你那位贵友……”
    “哦”了一声,燕铁衣道:“你放心,掌柜的,对于帮助我们的好人,譬喻你,他是十分友善的!”
    想挤出一抹笑容,却是任怎么也挤不出来,店掌柜局促不安的道:“我这就去设法,但这位爷还请你口风紧着点,我一家老小,全靠这片店餬口啊!”
    燕铁衣道:“当然——我只有一个要求,掌柜的,你所请来的那位郎中,最好老老实实的尽他本分,否则,他的脖子也怕挨不起一刀呢。”
    店掌柜忙道:“你老宽怀,错不了。”
    笑笑,燕铁衣道:“很好,掌柜的,你快去快回,我也不耽搁你了。”
    在店掌柜脚步不稳的离开之后,燕铁衣随即进入隔壁的房间,守护床边的熊道元迎了上来,急急问道:“成了没有?魁首。”
    燕铁衣颔首道:“约莫不会有问题了,掌柜的还想活下去。”
    嘿嘿一笑,熊道元道:“不错,谁不想活下去呢?好死也不如赖活着,何况,他胖敦敦的似乎还活得不错。”
    燕铁衣望着床上仍未苏醒的邓长,低问道:“他情况怎么样?”
    熊道元恨恨的道:“伤得不轻,大多是钝器打出来的,多处瘀血浮肿,恐怕还波及内腑,尤其一张脸盘,被打得差点不像是邓长了,连牙齿也生生打掉了六七颗,嘴巴裂了好大口子,这些王八蛋也真叫歹毒!”
    燕铁衣阴沉的道:“他们是想活活打死他。”
    熊道元庆幸的道:“魁首,幸亏我们恰巧到了这里,否则,老邓这条命就不是他的了!”
    哼了哼,燕铁衣道:“更幸亏的是没依着你的意思不闻不问,若照你的说法,邓长也一样没命了!”
    讪讪的,熊道元红着脸道:“魁首,你可别生气,谁能想得到门板上的那人竟会是他?
    我连做梦也梦不到老邓居然有一天会叫人摆布到这步田地!”
    燕铁衣冷冷的道:“人一生的际遇变幻,谁也难说,不但邓长,你我亦是一样。”
    吞了口唾沬,熊道元陪着笑:“魁首,总算老邓这小子福大命大,跟了魁首这么一位好主子,处处都能照应他,周全他,要不然哪,任凭他八字生得再巧,若非魁首伸手一拦,他也逃不过那一顿无情的棍棒去。”
    燕铁衣犹有余恨的道:“这是个山拗恶野的所在,偏又有这么一群愚昧无知固执不化的土豪劣绅之流在这里掌握操纵,兴风作浪,摆弄着一干肓目的人众鼓噪起哄,动私刑,循酷例,搞着原始兽性的粗暴把戏,却尚自以为是,说不出的清明公正,简直可恶可恨,荒谬昏瞶之至!”
    熊道元道:“魁首说得是,这个鸟地方真正无法无天,乱七八糟,尤其章宝亭那一伙子混帐东西,关着门起道号,自己加封自己,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偏偏一个个还有那么副假面具挂着硬充清高。”
    走至床前,燕铁衣注视着昏睡不醒的邓长——这阵子,已比他在板上的时候稍稍好看了一点,熊道元已替他全身上下的清洁过,一些血污秽垢经已除去,但是浮肿瘀血的所在依然,那一块块青紫,一条条伤痕,倒显得更为清晰明确了;肌肤的绽裂,皮肉的翻卷,伤口的血糊黏黏,再衬上那一张凸凹不平,乌赤紫瘀的面孔,看了委实令人心酸。
    熊道元在一边喃喃的咕哝:“看他们把老邓糟蹋成什么样子?这些心狠手辣的九等窑子货。”
    低喟着,燕铁衣道:“人被硬生生打成这样,其痛苦尤胜刀剑相加,邓长受罪了。”
    熊道元干咳一声,小心的问:“魁首——呃,依你老的看法,这档子事,我是说他们楞指老邓犯了奸杀罪行的事,真会是老邓干的么?”
    燕铁衣静静的道:“现在还不能断定,要等邓长醒过来之后,我详问过他才可多少显点端倪。”
    顿了顿,他又沉重的道:“我想邓长不会这么胡涂,也但愿他不会这么胡涂,据我平时对他的了解,他不像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一个人的素行,极难做突兀的改变,好的方面是这样,坏的方面也是这样。”
    熊道元轻声道:“魁首,假如——我只是说假如,这事是邓长干的,魁首会怎么处置—
    —?”
    燕铁衣神色严凛,缓缓的道:“如果真是邓长干的,他就准备承受那剖腹剜心之刑——
    ‘青龙社’有规律在,对那犯奸杀重罪的人有明白的处置,上下一例,谁违反了谁都免不掉,只是,不论我们的了断方式为何,这是我们‘青龙社’自家的事,外面的人决不能插手代行!”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我可以用性命担保,这事不会是老邓干的,平时他连较热闹的地方都不去,举凡花街柳巷之属更是绝少涉入,有年轻点的女人朝他多说几句话他都会脸红耳赤,手足全没了个置放处,像他这种木讷腼腆的性子,会奸杀人家的黄花闺女,岂不是匪夷所思,荒天下之大唐?”
    燕铁衣沉吟着道:“我也是这么想,邓长素来生活检点,自律甚严,更无女色上的嗜好,他担任刑堂司事首领之职多年,亦一向厥尽本分,表现至佳,这样的一个人,按说是不会出毛病。”
    熊道元强调着道:“我就不相信多少年来他是故意装给我们看的——只为了今天来这里奸杀一个女人!”
    燕铁衣平和的道:“本性所在,是装扮不来的,或者可以短时间掩饰,却难以长久不露。”
    熊道元肯定的道:“这事决不是老邓干的!”
    燕铁衣比较慎重的道:“等他苏醒之后,我会问个明白。”
    搓搓手,熊道元道:“魁首,我们就一直住在这家客栈里处理这桩公案?”
    燕铁衣道:“这不是个很方便合宜的所在么?彼此都隔得近。”
    熊道元谨慎的道:“就是隔得太近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又当五方混杂之处,人来人往,情势难以控制,魁首,提防他们动歪点子算计我们。”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他们是一定不肯善甘罢休,也一定会找我们麻烦,挑衅启端之举在所难免,流血残命之争亦非意外,道元,等着瞧吧,热闹场子在后面,江湖上凡属了过节、申曲直的事,有那几样是文绉绉的?”
    忽然笑了,熊道元道:“不过就凭那几块草包废料,倒也不值得我们慎将其事,只要他们敢来,光拿扫把朝外扫便行了!”
    燕铁衣却摇头道:“你错了,道元,慎勿轻敌,只要他们敢来,他们就会多少有了点倚靠,有了点仗倚,否则,他们岂会愚蠢到再自取其辱?”

举报

第五十八章金刃展寒心破诡
    熊道元不在意的嘿嘿笑道:“魁首,他们那点功底架势,今天业已承教过了,任他再蹦再跳,还能变出什么花巧来?一批如假包换的酒囊饭袋,便充能充上了天,也仍是酒囊饭袋一批,而物以类聚,他们找得着的帮手,尚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角色?”
    燕铁衣走向摆在房中的那只斑铜兽耳火盆,伸出双手在盆火上烘烤着:“事情不会这么轻松容易,如果他们再度找上门来的话。”
    熊道元舐着嘴唇道:“其实,他们若敢再来,根本用不着魁首你烦心,属下我一个人就能够把那干加料的草包,通通从二楼窗口给扔出去!”
    燕铁衣笑笑,道:“这些年来,你别的不见长进,口气倒狂多了,也不知你是跟谁学的?我自己好象还没有这种自大的习惯。”
    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熊道元道:“什么样的形势下才敢讲什么样的话嘛,魁首,那些宝货是真的不行,否则,我怎敢如此自狂自大?”
    燕铁衣道:“还是小心点好,正如你方才所言,这总是他们的地盘,人头熟地头熟,明明暗暗,都得提防他们耍花样——这些人,并不是什么讲究仁义道德之辈?”
    房门就在这时被轻轻敲响了,极轻极轻的几下,显示出门外那人是一副做贼心虚似的德性。
    熊道元立时闪向门边,低沉的问:“外面是谁?”
    燕铁衣呶呶嘴,接话道:“开门吧,大概是店掌柜的带着郎中来应卯了。”
    果然,门外传来掌柜的低促不安的声音:“是我,二位爷请快开门——”
    熊道元拔栓启门,胖胖的店掌柜脸色发灰的冲进房来,在他后头,还跟着一个焦黄面孔,唇留两撇鼠须的中年人,这人的举止,倒要比店掌柜从容镇定得多。
    燕铁衣尔雅的笑着道:“偏劳了,掌柜的,这一位是……?”
    胖掌柜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居然满头是汗,他不住的用衣袖拭擦着,喘气嘘嘘的道:“这是我们‘拗子口’周围百里一带最高明的全科郎中,专治各项疑难杂症,跌打损伤,举凡内外疾患,筋骨创痛,无不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拱拱手,燕铁衣道:“佩服佩服,请问先生高姓?”
    那面孔焦黄的人物也赶忙还礼道:“末学欧少彬,阁下是?”
    燕铁衣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哦”了一声,欧少彬话归正题:“燕少兄,患者约莫就是躺在床上的这一位了?”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先生应该也有个耳闻吧?”
    欧少彬面无表情的道:“听说过此人,但未亲眼瞻仰。”
    一听这位“大郎中”口风不大对,燕铁衣立时沉下脸来:“欧先生,希望你一本医德,尽心救治此人,他本身所牵连的问题,是非好歹与阁下并无相干,还盼你不要因而成见在心,影响到你本分之内的工作!”
    欧少彬既然知道邓长的事,自然也不会不知道燕铁衣与熊道元大展神威,于众人手中解救邓长的事;他焦黄的面孔上浮起一抹强笑,道:“这个,燕少兄尚请释怀,我们学医之辈,只管济世活人,为病家袪除苦痛,至于病家本身的轇轕缠连,不是我们能以过问的,我们也没有这个过问的力量,对伤者的调治,末学自当一力为之,少兄宽念。”
    燕铁衣形态稍见缓和的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欧少彬不再多说什么,管自提着他那只深褐色的檀木药箱,走到床前,开始为邓长检伤诊脉起来。
    熊道元站在床的另一边,双手叉腰,虎着一张脸,双目毫不霎瞬的注视着这位大夫的治疗行动,模样业已摆明了——朋友,你最好不要出差错!
    来到惶惶不宁的店掌柜身旁,燕铁衣闲闲的问:“还没请问掌柜的贵姓大名?”
    胖掌柜赶忙道:“我的贵姓大名是刘景波。”
    微微莞尔,燕铁衣晓得这位大掌柜是真的发了慌——他稍稍放低了声音:“姓欧的这位郎中,靠得住么?”
    吸了口寒气,刘景波的脸色越发青白了:“靠得住,靠得住,当然靠得住………”
    燕铁衣安详的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呀?”
    额头上又渗出了汗珠子,刘景波几乎有些窒迫的道:“是……老朋友,好多年的老朋友了。”
    燕铁衣道:“怪不得他肯这么帮忙。”
    搓着一双胖手,刘景波笑得比哭还难看:“这点事,呃,我自信还求得动他。”
    燕铁衣道:“他不会令我们失望的,对不?”
    刘景波粗浊的呼吸着,一边用手抹汗:“错不了,燕爷,包管错不了。”
    燕铁衣注视着刘景波的眼睛,这位掌柜的却目光畏瑟,不敢与燕铁衣的视线接触,总是频频转动,神态显得异常忐忑慌张。
    在房中蹀踱了几步,燕铁衣关心的道:“刘掌柜,你的样子不大对,是不是那里不舒服呀?”不由自主的混身痉挛了一下,刘景波的嘴唇都透了青:“我?不舒服?没有呀,我很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燕铁衣笑道:“这就好,如果感到身子不适,郎中在此,正可一并医了。”
    刘景波努力扮着笑容,但不可否认的,却实在笑得叫人心里起疙瘩。
    现在,坐在那里的欧少彬,正由熊道元帮着在以净布沾了热水,细心洗拭邓长全身上下的伤处,而且,药箱子也打开了,里头膏丸丹散,瓶瓶罐罐的玩意却是不少。
    燕铁衣背着手,笑嘻嘻的道:“欧大夫的手艺不错,呃!”
    刘景波僵了僵,又好象才听清楚,急忙点头:“不错,不错,是不错……”
    燕铁衣道:“他府上还有什么人呀?”
    呆了一剎那,刘景波含混不清的道:“只……只他独身一位。”
    燕铁衣以玩笑的口吻道:“是贵宝地的闺女忌讳嫁郎中,还是他自己不愿娶亲?”
    刘景波的头皮似是发麻,他挣扎着道:“是他……不愿……不,是一时未有合宜的对象。”
    这时,那欧少彬扭转头来,淡淡的道:“景波,过来帮我个忙吧。”
    熊道元马上开口道:“不用了,大夫,我在这里听你使唤还不是一样?掌柜的笨手笨脚,那有我灵便?再说,对跌打损伤这一套,多少我也比他在行。”
    欧少彬无奈的笑笑,没有再坚持,开始用药物为邓长敷治伤处。
    拖了张竹椅,燕铁衣坐了下来——正是欧少彬与刘景波两个人都能看得到的位置,然后,他从胸前金鞘中拔出了他那柄震慑江湖的“照日短剑”,两指宽的锋刃流闪着莹莹秋水也似的青光,剑尖尾芒耀灿,略一摆动,吞吐若电;他轻轻握住了金龙形的把手,缓慢的平着刃口在指甲上磨擦,剑身反映着虹彩隐隐,净亮透澈,宛如反映着一片魔性的光影,甚至连房中的景像,也加杂着炉火的殷红,交融成怪诞的、合着闪闪猩赤的图案。
    “照日短剑”在他手上玩弄着,这间客房中已似漾起了一股无形寒气,阴森森的寒气—
    —任是炉火烧得那等旺法!
    欧少彬虽在专心一意的替邓长疗伤,其实目梢眼角,仍然瞧得见燕铁衣的动作,他表面上看不出异态,骨子里却已在怔忡不安了。
    大掌柜刘景波自从燕铁衣不明所以的拔出了那柄短剑之后,便已惶恐得禁不住栗栗轻颤,他的视线像是被那柄锋利的短剑吸牢了一样,定定的瞪着刃口不动,燕铁衣每次翻转刃面,他就嘴巴张开,表情也会痛苦的扭曲——似是剑刃翻转在他心里。
    忽然露齿笑了,燕铁衣朝着刘景波道:“刘掌柜,我这把短剑算不算得是‘上品’?”
    用力吸了口气,刘景波舐着发干的嘴唇,声音瘖哑的道:“好剑……是一柄好剑……”
    燕铁衣和悦的道:“你也懂得剑么?”
    刘景波期期艾艾的道:“不……我不大懂……燕爷,但、呃,但我看得出你这把短剑不是凡品……”
    似是十分高兴,燕铁衣道:“有眼光,刘掌柜,它的确不是凡品,它是用一种特异的,如今业已失传的铸炼方法所打造,连它的钢质与合成方式,迄今也再难寻觅;这是一柄古剑,削金断石,可韧可坚,尤其是它的折旋光性强,刃面的曲斜适当,所以,它永不沾血,主要的是它锋利的程度更令人喜爱。”
    干咽着唾沬,刘景波觉得喉中又燥又苦,心腔子在擂鼓似的跳:“燕爷真是行家……”
    笑了笑,燕铁衣又道:“习武之人,总得有个一两样趁手的随身兵刃,兵刃用的年岁久了,就变得和自己的心灵互为呼应,有如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啦。”
    连连点头,刘景波却惊惧得冷汗涔涔——他摸不清燕铁衣为什么会突然向他说这些话?
    骨子里是否另有其它暗示或影射?
    于是,燕铁衣主动为他做了解答:“我的这柄短剑,随着我出生入死,历经艰险,已有很多很多年了,它是我的伙伴,是我的灵魄,更是我忠心不二的守护者,它永远帮着我,协助我,尤其是,当有人,或某一桩阴谋正待对我做恶毒的侵害时,它就会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来向我发出警告。”
    嘴巴抿合着,刘景波却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铁衣随意伸手在怀中摸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那是一种毛头纸质的银票,有点粗糙,也很轻软,他左手两指拈住银票一角,高高举起,又任其飘落。
    刘景波正不知燕铁衣葫芦里是卖的什么野药?但见燕铁衣右手上的“照日短剑”倏然眩闪波颤,只是一下,只好像剑刃抖动了一下,那正往下飘落的一张银票又飞上了天花板,可是,却分为一小片,一小片的再次纷坠﹗
    顿时,刘景波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凸瞪着两只眼珠子,张大几可塞进一只拳头的嘴巴,只见出气,不见吸气……
    替邓长疗伤中的欧少彬,也几乎不易察觉的震了震,他的双手仍极稳定,但鼻尖上却已渗出了细碎的汗珠。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雕虫小技么?”
    刘景波恶梦初醒般连连打着寒噤,他以为他方才所看到的,已不是人的技巧表现,那更像是一种障眼的魔法!
    燕铁衣又像在解说某一样手艺的诀窍般,兴致勃勃的道:“这玩意,主要练的就是个眼明手快,在这方面有了火候,动作上的连贯就会奇妙得不可思议了,好象是邪术似的;在这种情形下刺杀另外的活动目标——尤其像人一类的笨拙物体,便将收到难以料想的丰硕结果,几乎是要叫剑刃透入什么部位,它便极合心意的透入什么部位,如臂使指,挥洒自若……”
    刘景波已经站不住了,他颤巍巍的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用剑刃轻刮着下巴,燕铁衣吸吸鼻子:“有个传说,讲刃器见血太多,便会在锋面内凝结成抹不掉的一抹血痕,其实,这话并不太可靠,就以我自己这把短剑而言吧,它染的血,夺的命,只怕已有你们贵宝地‘拗子口’一半的人数了,但它却光亮如昔,点污不染,澄净得依然秋水一泓;不过呢,偶而闻闻,倒似隐约里透着那么一股腥气……”
    忽地,刘景波像被谁猛踢了一脚也似从椅子上跳起,他不带人声的哭喊着:“欧爷子,欧爷子,你就死了心吧,千万妄动不得啊……”
    坐在床边的欧少彬,身子甫始一硬,尚未有任何动作,熊道元双手猝翻,一对银灿如雪的短枪,已抵住了这位大郎中的胸口!
    燕铁衣端坐不动,温文的微笑着:“很好,刘掌柜,说你知机识趣也好,天良未泯亦罢,你总算觉悟得早,在尚未酿成大错之前就先明白了利害,要不然,我实在不知我这短剑该挑你身上那个地方插进去好。”
    站在那里抖索个不停,刘景波泪水直淌,呜咽着道:“燕爷饶命,燕爷饶命啊……你不能怪我,我是身不由主……是他们强迫我这么干的……我若不从,他们也一样放我不过……”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了解,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你且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这位欧先生,我却要和他亲近亲近。”
    刘景波恐惧的哽着声道:“燕爷,欧爷子也是受人之托,情面上不好推卸………”
    燕铁衣淡淡的道:“这个问题,由我来处置。”
    转对欧少彬,燕铁衣慢吞吞的道:“欧先生,你是要我们逼你说出来呢,还是你自己说出来?”
    放下手上的一包药粉,欧少彬十分镇定的道:“你们要我说什么?”
    双枪微微加力顶挺,熊道元恶狠狠的叱骂:“早就看你不是路,你还装你娘的什么人熊?”
    摆摆手,燕铁衣道:“告诉我们,你原准备用什么法子来算计我们?”
    沉默半晌,欧少彬叹了口气,却相当干脆的道:“既是叫你们察觉了破绽,我也用不着再掩饰下去,在我的长袍左腋下,吊挂着一只极薄的纸裘,内中装的是一种甚为剧烈的迷魂香,名叫‘见风倒’,只要我脱下长袍,用力一抖,即会袋裂粉溢,房中的人,全都会在吸气之后晕倒——这种迷魂香药性霸道,令吸入者还来不及再次呼吸前,便已人事不省。”
    熊道元咬牙切齿的道:“好歹毒的东西,老子这一家伙就捅穿了你。”
    燕铁衣道:“不可造次——欧先生,我想请教,你出身医门,打着悬壶济世的招牌,做的是救人活命之事,这种下九流的奸、杀、淫、盗的媒介物——闷香,却是自何而来?”
    欧少彬沉沉的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燕铁衣道:“谁的?”
    略一犹豫,欧少彬始道:“是‘白财官’赵发魁交给我的。”
    “呣”了一声,燕铁衣道:“所谓‘物符其主’,姓赵的那个家伙,倒是像有这类玩意的主儿,那么,点子也定是他出的了?”
    欧少彬缓缓的道:“是赵发魁与章老爷子门下的‘大把头’柴响鞭子两人偕同刘掌柜的一齐来找我干这件事。”
    咽泣了一声,刘景波哆嗦着道:“我是被他们硬挟持前去的……我本来不是去请欧爷子,而是到‘拗子口’外头去找一个姓黄的郎中,他和我有亲戚关系………谁知道才一出门,就被赵发魁手底下两个汉子拖进了暗巷,赵发魁与柴大响鞭全窝在暗巷里,他们强逼着我说出燕爷交待的事来,我有心不说,他们又威胁我,要烧我的店,把我以私通江洋大盗的罪名处置……”
    哼了哼,燕铁衣道:“这些人倒似自办官府了,他们要按人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
    刘景波抹着泪,鼻子里“呼噜”“呼噜”的响道:“可不是?燕爷,你是外地人,不明白我们这‘拗子口’的情势:这里最早尚未发达的辰光,全是松木场,炭窑,皮货商的天下,而章宝亭老爷子便拥有此地最大的三处松木场,一家炭窑,赵发魁却垄断皮货生意,与山上的猎户头子廖刚勾结起来,形成一股努力………孟季平是他那死去的大哥替他在这里扎的根,他也有着两处松木场,两家炭窑,另一家毛皮店,还有‘拗子口’的大片土地,他和‘大金刀’耿清,‘小金刀’胡长顺更合开了一家驴马行,专门包运‘拗子口’出往外地的货物……”
    燕铁衣冷冷的道:“这人真叫精明,好处全被他们占了!”
    刘景波醒了把鼻涕,又接着道:“后来,‘拗子口’逐渐热闹起来,又有人陆续迁来这里定居或做买卖,但不论是人头上,地头上,和产业的雄厚上,全比不了他们原来深植的基础,慢慢的,大家就习惯听他们的,顺他们的,任什么事,这些人说了就算数,要怎么办便怎么办,天长日久下来,这已成了规矩,待要不依也不行了,何况他们财大气粗,有人有力,一般老民,谁也不敢犯着惹着,给自己找麻烦。”
    燕铁衣摇头道:“这明明是一批土豪劣绅,恶霸奸商,竟却公然以地方上的名人善士,富贾达官姿态出现,处处标榜仁义,实则为非作歹,声声维护公理,实则欺压善良,而鱼肉乡里,横行地方,其独断专行,蛮横暴戾之作为,更是斑斑可见,我奇怪,你们当中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揭发反抗?”
    哭丧着脸,刘景波道:“燕爷,我们没有你这一身能耐,无谋无勇,拖家带眷的,那一个不想活了?敢去虎嘴上捋蕦?”
    望着欧少彬,燕铁衣道:“我们刘掌柜方才所说的话,都不假吧?”
    欧少彬叹息了一声,道:“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燕铁衣道:“看来,欧先生,你比他们都来得明白,对事理的看法也必较深入,怎么也逆来顺受之外更和他们狼狈为奸,叫人家牵着鼻子走?”
    欧少彬苦笑道:“正如刘掌柜的说法,我也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开罪了他们,对我并不是一桩合宜的事,他们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赶我离开!”
    燕铁衣正色道:“你身怀一技,还怕在别处找不到饭吃?”
    低喟着,欧少彬道:“少兄,放弃一个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不似口头上说那样简单,殊不论情感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以我行医这一行当来说,要经过多长久的考验才能获得病家的信任;多少次的悉心施术才能立下这点名声?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已倦于奔波流离之苦,叫我再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来起,只怕我已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足够的时光了。”
    燕铁衣同情的道:“说得也是……”
    重重一哼,熊道元瞪着眼道:“那就正好叫你寿终正寝在这个鸟操人不爱的所在!”
    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皱着眉道:“你少打岔!”
    欧少彬沉重的道:“燕少兄,我同刘掌柜的处境,都已据实告诉了你,你若能原谅我们,自是感恩不尽,否则,便任你处置吧……”
    刘景波胆颤心惊的央求着:“燕爷,求你高抬贵手,我们全是身不由己,受人逼迫……
    燕爷,你恕罪啊……”
    熊道元大声道﹕“别吆喝,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燕铁衣却报以纯真童稚的一笑:“算了,我原也不想难为你们。”
    呆了呆,熊道元急道:“魁首,就这么拉倒啦?”
    燕铁衣瞪着熊道元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可以代我发号施令或更改我的意思起来?
    我看你是钉子碰得少、毛病越来越大了!”
    熊道元忙道:“属下不敢……”
    燕铁衣道:“还不收回你的家伙?”
    于是,熊道元赶快将抵在欧少彬胸前的一对银枪收回,讪讪入套;欧少彬拱拱手,微笑道:“多谢留情——这位兄台好俊的手法﹗”
    熊道元有些不大是滋味,只好瞪了对方一眼。
    接着欧少彬又向燕铁衣长揖:“少兄宽怀大量,末学感恩不尽。”
    燕铁衣忙道﹕“不客气,欧先生,当心你衣袍之内的那包‘见风倒’!”
    欧少彬笑道:“少兄放心,得经过震荡纸袋才会破裂。”
    走上几步,刘景波也打躬作揖,感激涕零的道:“多谢燕爷不杀之恩,燕爷,你可真是个好人,比起他们那一伙来,不知要强上多少了。”
    燕铁衣调侃着道:“刘掌柜,你却差点把我这‘好人’算计了。”
    刘景波面红耳赤的道:“燕爷包涵,一想起这档子事来,迄今还混身泛寒,膝头哆嗦。”
    燕铁衣一笑道:“罢了。”
    接着,他又向欧少彬道:“欧先生,他们要你前来施计暗算我们,除了这‘见风倒’之外,可尚有其它什么手段?”
    摇摇头,欧少彬道﹕“只此一计,再无其它策谋。”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道:“不过,或另有某些诡计对付二位,他们未曾相告亦未可走。”
    燕铁衣道:“这一次他们未能得逞,必有下一次,不到黄河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熊道元又憋不住了,他悻悻的道:“魁首,我们莫非就只能窝在这里装孙?”
    燕铁衣心平气和的道:“不要急,且待我问明了邓长的事,然后,有的是时间去一个一个刨他们出来算帐!”

举报

第五十九章计就计撒网捉鱼
    望向欧少彬,燕铁衣又似笑非笑地道:“欧先生,你刚才替这位邓长治伤,可是真的是在替他治伤吧?”
    欧少彬庄容道:“绝对悉心医治,没有丝毫不尽不实、敷衍马虎之处。”
    燕铁衣道:“可已峻事了么?”
    欧少彬忙道:“尚未竣事,外敷药抹遍之后,还有多味内服丹散,此外,他头脸上的裂痕及歪塌的鼻骨亦须加以包扎凑合,以令新肌生长接愈。”
    回头看了床上的邓长一眼,燕铁衣又道:“请告诉我,他的伤,是否会有性命之虑?”
    欧少彬道:“这人显然身底子甚厚──或是习武之辈;显然此一阵毒打,却是外伤多于内伤,皮肉之创多于筋骨之创,内腑亦曾波及,但血气尚称稳当,他因为连续遭受震击,一时痛苦过甚,又在天寒地冻的煎迫下,方才暂且晕迷,而血也流得不少,这却都是虚脱现象,只要善加医治调养,不难痊愈如常。”
    燕铁衣闻言之下,宽心不少:“这么说,他是不要紧了?”
    点点头,欧少彬道:“他的情形,表面上看似是相当严重,实则尚不至危及性命,自然往后的珍摄方面不可忽视,约莫个把月的功夫便可恢复健壮,在此调治期间日常养生之道尤须谨慎。”
    燕铁衣颔首道:“我会记得──欧先生,先前的情形,可真叫我担心,我怕他们已把邓长打残废了。”
    欧少彬道:“如果继续对他折磨下去,莫说残废,活活打死亦非意外;这还是他底子强,抗得住,换了别人,恐怕情况就要比他恶劣多了。”
    略一迟疑,他小心地道:“燕少兄,这人与你,大概颇有渊源吧?”
    燕铁衣坦然道:“老实说,不止有牵连,关系还近得很呢!”
    欧少彬道:“难怪少兄对他如此关怀,更为了他担冒这般风险。”
    燕铁衣深沉地道:“你一定心里在想──值不值得?”
    面色一肃,欧少彬道:“少兄恕过──”
    叹了口气,燕铁衣平静地道:“此人名叫邓长,是我的一个得力手下,半月之前,告假下山,却不知为了什么来到此处,更遭此横祸;我是因事路过这里,原只打算留宿一宵,明日大早便走,却鬼差神使,恰巧遇上了这个场面,你说,我怎能不管,又怎能不气?”
    欧少彬轻声道:“依少兄之见,那奸杀的勾当,可是令属下所为?”
    燕铁衣凛然道:“我想不会是他干的,因为他不是能干下这等丑恶之事的人,但话虽如此,我却仍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他所为,自有帮规派律严加以惩处,反之,他如受了冤枉,我亦必替他洗雪,同时,那冤屈他的人更得承担一切责任!”
    欧少彬感喟地道:“这样一来,只怕事情就要闹大了。”
    目光冷峭而森寒,燕铁衣道:“生死事小,誉节事大,欧先生,总有那始作俑者要食其恶果──不论是谁都一样!”
    默默片刻,欧少彬欠身道:“容我续为伤者诊疗。”
    燕铁衣抬起身来:“请便,欧先生。”
    站着发楞的刘景波,此刻挨挨蹭蹭的靠了过来,愁眉苦脸地道:“燕爷,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
    燕铁衣不解地道:“怎么说?”
    刘景波惶悚地道:“我刚刚想起,欧爷子同我受迫前来暗算你们,如今事败,又蒙燕爷宽恕不究,这样好是好了,我与欧爷子却怎生向那干人王交待?”
    燕铁衣“哦”了一声,道:“若是事成,他们如何得到消息?”
    刘景波呐呐地道:“只要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尚无动静,就表示那‘见风倒’业已得计生效,把二位及我和欧爷子通通迷晕,那时他们就会上来拿人……”
    燕铁衣冷笑道:“倒是一条摆明了的‘苦肉计’!”
    刘景波忙道:“燕爷,这是他们事先说好了的,那‘见风倒’的解药只能事后将人救醒,却无从预防,他们说过,我同欧爷子只是暂时晕倒,待他们一旦成事,马上就把我们解救过来。”
    燕铁衣道:“现在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急得直搓手,刘景波道:“怎么办呢?燕爷。”
    想了想,燕铁衣道:“最好的方法是──你们不要牵扯进这件事里来,我很明白你们当前的处境,既不能得罪我们,又不敢得罪他们,因此,要有一个令你们敷衍得过去,而我们又不至受害的法子,尤其是,尚须顾到你们与那些人表面上情分的维持,纵然是不得已亦罢。”
    刘景波无限感激地道:“燕爷,就指望你成全了。”
    来回踱了几步,燕铁衣又深思着道:“在等候消息的那干人,都是些什么角儿?”
    刘景波数着指头道:“有‘白财官’赵发魁,柴响鞭子,还有他们几个底下的混混,这一阵里是否又有其他的人赶来,就也不敢说啦。”
    燕铁衣道:“你不用着急,我会使你二位交待得过去就是。”
    刘景波哈着腰,是从心底流露出的敬佩服气:“燕爷,人间世上似你这般的磊落汉子可真是太少了,尤其混江湖的角色,更罕见你一样宽宏大度,肯为人设想的君子;这年头谁都是自顾自,灯笼撑起照门前,伸伸手沾沾光都不干。”
    燕铁衣平淡地道:“这不算什么,刘掌柜,你们原本不该受牵连,又何苦非拉着你们二位进来垫背不可?”
    过了一会,替邓长治伤的欧少彬业已各般弄妥,他为邓长掩好棉被,又净过手,一面使巾帕揩着,边向熊道元嘱咐:“大概再过顿饭功夫,他就会苏醒过来,如今血气已顺,脉跳平和,除了身子仍虚,精神不济之外,别的都已不会再有问题;请记得那几包白色粉药,按两个时辰一包以温水服,那三十粒红色丹丸,则每于睡前一次吃下五颗,过几天,我会再设法暗里送些药来。”
    熊道元似乎早已忘了不久前还朝着人家发狠施威的事;他笑呵呵的将欧少彬留下的药物收拾妥当,点着头道:“错不了,大郎中。”
    欧少彬仔细地道:“还有我这番带来的金创药都已用完了,他身上的外伤,仍须每日清洗换药。”
    熊道元一拍胸膛道:“放心,这个我们会做,上好的金创药我们也随身带得有,够用了。”
    燕铁衣忽然开口问欧少彬道:“欧先生,你长袍之内的那包‘见风倒’可是效力十分霸道的闷香?”
    欧少彬有些不解地道:“是的,顾名思义,见风倒人,只要吸入一口,便能持续晕倒上三个时辰,吸入多了,一天一夜不见醒转也非奇事。”
    燕铁衣道:“如果闭气不使吸入呢?”
    笑了笑,欧少彬道:“那要看能闭气多久,以及这‘见风倒’的毒氲消散的快慢,当然若是绝对不使吸入丝毫,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燕铁衣道:“从闭气停止呼吸开始,一直到下一次透气,中间有一个时辰的光景,这样够不够?”
    惊讶的望着燕铁衣,欧少彬道:“少兄,你说你可以挺得住一个时辰之久不呼吸?”
    燕铁衣笑道:“差不多能撑到这么个时间。”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欧少彬道:“简直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燕铁衣安详地道:“这乃是内家功夫上的一种修为,欧先生,听起来有点奇妙,是么?”
    熊道元忙问:“魁首,你想干啥?”
    燕铁衣道:“我要设法给欧先生与刘掌柜一条退路走──他们未能暗算到我们,却又不便将事实透露给对方知道,你们不愿同我们为敌,亦不敢开罪那一干人,我再三考量,只有这个法子可用。”
    欧少彬关切的问:“少兄,请问是什么妙策?”
    燕铁衣低声道:“说不上是‘妙策’,只算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我的意思是这样──在快到你们二位进来后一个时辰的定限前,由欧先生你弄破那包‘见风倒’,然后,大家一齐躺下,而其中有别的是,欧先生与刘掌柜,加上床上的邓长,你们几位是真的被迷晕过去,我和我这位伙计则是伪装的,当然在你弄破纸包散放毒雾之前,我们已经闭住气停止呼吸了。”
    不大放心的迟疑着,欧少彬惴惴地道:“这样──妥当吗?”
    燕铁衣道:“欧先生,我只问你,以你所了解的有关这‘见风倒’迷香的毒性是否正确?”
    欧少彬点头道:“不会错,在这方面,我也多少有点研讨心得………”
    燕铁衣又道:“也就是说,只要不吸入,便不会受害?”
    欧少彬道:“是这样。”
    燕铁衣微笑道:“那就行了──等你们晕倒过去之后,赵发魁那批二流子货一定会冲上楼来拿人,在他们动手的辰光,我和我这伙计就将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丢盔曳甲……”
    背起双手,他又继续往下说:“自然,我不会忘记给他们一点空暇,好叫他们注意到迷漫房中的毒氲,也令他们辨定你几位业已真正晕倒过去,如此一来,你们的嫌疑同麻烦便都消除,对他们而言,二位确已从命施为,至于又起突变──我和我的伙计并未着道受害,那是我们功夫高,反应快,就不干二位的事了。”
    刘景波忍不住一拍手道:“好,这个法子好极了,真是般般兼顾,两全其美。”
    欧少彬无可无不可地道:“我没有意见,只要少兄认为可行,我和刘掌柜照做就是。”
    燕铁衣道:“就这样决定了,时辰将届之前,欧先生你预做准备,或许,我会事先发觉他们什么行动上的征兆亦未可定,那就更将得心应手,逼真十分了。”
    于是,欧少彬慢慢脱下了他外罩的那袭灰布长袍,果然,就在他的左腋之下,坠悬着一个猪泡胆似的拳大白色纸袋,每在他身体动作间,都摇摇晃晃的摆动不已。
    燕铁衣注视着那枚纸质薄韧的大袋子,轻轻的问:“就是这玩意么?”
    欧少彬道:“不错,纸袋里装的便是‘见风倒’。”
    熊道元退立壁角,把双枪调整到更适于出手的位置,一面却悻悻地道:“看吧,看这一遭是那个龟孙王八蛋要倒!”
    燕铁衣形色自若道:“此事之后,二位口风上得多加注意,别露出破绽引起对方猜疑,那就不上算了。”
    欧少彬镇定地道:“少兄释念,我们自会小心谨慎。”
    一张胖脸又紧张得透了青白,刘景波抖索索地道:“燕爷………你放心,即便你不关照,我们也不敢说错一句话,这是玩老命的事,岂能不益发留神?”
    燕铁衣笑着道:“刘掌柜,其实你无须如此紧张恐惧,大不了只是睡上一觉而已,何必这般惴惴不安?”
    透了口气,刘景波苦着脸道:“燕爷,你是水里来,火里去,大风大浪经多了的人物,我这小生意人怎能同你比?眼前这档子麻烦,业已迫得我神魂若煎了。”
    燕铁衣道:“真会有这么严重?”
    乾吞着口水,刘景波晦涩地道:“也不知你们这些江湖好汉那种刀山剑林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换换我,恐怕连一天也熬不住,恁情不疯,也早吓成白痴了。”
    燕铁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却在笑容初露的瞬息又凝回了──他微微侧耳随即低促地道:“有人在蹑着手足摸向门口──欧先生,动手吧。”
    一咬牙,欧少彬猛的抖袍扬臂,极轻极轻“波”的一响,一蓬淡红色的粉雾已由他左腋的部位飞漫飘漾向四周,粉雾散发着一种怪异的甜香,带点腥气味道并不令人受用,软绵绵的,柔腻腻的,好像能够透过人的鼻管,把心肝五脏全都融化瘫痪………
    身子一歪,欧少彬首先缩倒地下,门边的刘景波圆睁着两眼,却突兀仆跌,床上的邓长似是睡得更为香酣了………
    在窗口那边,燕铁衣身形微弓,双掌半提,他是紧闭着眼的,甚至,连嘴唇也抿合了一条严密的缝!
    熊道元早已闭住呼吸,他眯着眼睛注视房中迷漫的粉红色雾氲──缓缓的,的雾氲,极其轻柔的在浮沉飘漾,幻衬得四处是一种带有绮丽意味的嫣红,有点深山云霭的诗情,也有点绛帐掩映的晕沉,像那样媚冶的温柔乡,使人想一头睡进去。
    正在发楞的熊道元,还未及再循着眼前的景像使遐思深入,窗口侧的燕铁衣已急速向他比了个手势,接着燕铁衣轻轻卧倒。
    熊道元这才陡然想起自己尚有戏尾续接,他也赶忙趴向地下,闭上眼,暂时歇息一番。
    片刻后──
    “哗啦啦”一声暴响起处,单薄的房门已被一股大力撞开,七八条人影猛冲而入,冲入的同时,又纷纷迅速散开!
    这些人完全用一条浸得透湿的巾帕蒙着口鼻,每一双眼睛却流露着掩隐不住的惶悚;他们略略一停,又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逐个检视躺在地下的燕铁衣,熊道元,欧少彬,以及刘景波。
    查验燕铁衣与熊道元的两位仁兄,其实根本不敢靠近翻动,他们只是略略一看,便又提心吊胆的跳了开去,一面急忙向那为首的瘦高个子点头示意──他们在想,人都横下来了,还会有假?
    于是,迫不及待的,瘦高个子抢到窗前,一把将紧掩的纸窗撑起,他自己先伸出头去深深呼吸了几口,房中其他的人,也一边急速挥拂着外衫使毒雾消散,一边仍然紧掩口鼻匆匆退出换气。
    过了好一阵子,当这些人确定房里的毒氲已经散尽飘淡,不足以再形成危害之后,方才一个个的又转了回来。
    一直伸着脑袋在窗外的那一位,更是小心翼翼的缩回身子,待他转过脸来,掩在口鼻间的湿布未拿开。
    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首先轻轻的吸吸鼻子,又较重的再吸一次,然后点头笑道:“二爷,行啦!”
    瘦高个子拿开紧抚口鼻的湿布──哈,“白财官”赵发魁!
    赵发魁视线巡扫地下,有些忐忑的问:“都着道了么?有没有还醒着的?”
    大块头顺手抓住刘景波的前襟将他半提起来,这位胖掌柜歪着脑袋,张大嘴巴,还有一条亮晶晶的口涎自唇角淌下,人瘫软得有似一堆烂泥!
    一松手,刘景波又“冬”的一声躺下了,连动都不动;大块头一拍手,狞笑道:“二爷,这德性像醒着么?”
    另一位缺了门牙的汉子上去踢了欧少彬一脚,丑表功似的嚷嚷道:“这草药郎中也昏睡得似条死猪哩,二爷。”
    目光瑟缩的望向窗侧背对这边躺着的燕铁衣,赵发魁努力提起中气道:“呃,柴响鞭子,那个………那个穿紫衣的小子呢?”
    大块头──柴响鞭子粗枝大叶地道:“通通放倒啦,二爷,如今他们就和砧板上的狗肉是一样,你爱怎么切,就怎么切,拣肥挑瘦,大小随心!”
    房里起了一阵哄笑,先前上去检视燕铁衣的一个尖下巴汉子连忙阿谀的附合:“那浑小子挺得像具体首,僵混混的那么一根,二爷,只怕割下他的脑袋来他都不知道痛呢。”
    塌鼻子的那个也忙道:“墙脚下的大狗熊业已软成一团啦,只见出气,不见入气,看样子,睡上三天三夜他也醒不转来,二爷………”
    “哦”了几声,赵发魁忽然嗓门高了,神气也来了:“我早就说嘛,这两块料根本不是什么成气候的货,略施小计,便可手到擒来,章老爷子还生怕我们失了算哩,现下看看,到底是谁的法门高?”
    柴响鞭子得意洋洋地道:“不是我们自夸,二爷,这点小场面,包管能给他摆整得舒齐平顺;只两个混充人王的楞头青,尚犯得着捧起卵子过桥──那等小心法儿?”
    赵发魁嘿嘿笑道:“活该叫我们露脸,困回去先一顿死揍,再将这三块料一起抬在门板上游街示众,娘的,让全‘拗子口’的人都看个明白!”
    柴响鞭子拍着马屁道:“二爷,你是头功,我柴某人可就当仁不让,居他个第二功啦!”
    倒八眉一扬,赵发魁道:“那还用说?这番风光大伙全得占一份;来,响鞭子,甭尽扯些这个,赶紧把人给我困起来再讲!”
    环眼一瞪,柴响鞭子向房里几个大汉吆喝:“动手呀,你们一个一个还楞在这里看他娘的什么光景?”
    轰喏一声,五六条汉子各自从腰间解下了牛皮索──专门在山里困绑野兽的那一种牛皮索,然后,他们纷纷抢过去就待缚人。
    尖下巴的这一位来到燕铁衣身边,不知是他被当前自认得计的气氛冲晕了头,抑是已经落入他一厢情愿的胜利幻觉里,他竟毫不考虑──也失去了原有的畏瑟与警惕──一把将背对这边侧卧着的燕铁衣扳了过来,手中的牛皮索一抖,就待开始绑人。
    燕铁衣仰面平躺,却睁着一双闪亮的眼睛,温柔的微笑着注视尖下巴。
    呆了呆,尖下巴第一个反应,还以为燕铁衣失去知觉后便是这个样子,他略微犹豫,本能的伸手去触动燕铁衣的面庞。
    忽然,燕铁衣露齿笑了,很小声地道:“你还不赶快逃命么?”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8:51 , Processed in 0.18750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