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仇如缕一而再三
    燕铁衣抢着道:“我明白,我明白,我这是在报恩,报你的救命之恩!”
    屠森又加重语气:“天底下,再没有比救命之恩更要意义深重的了,一个人的生命,因为另一个人的帮助而得以延续,这分赐惠,何啻再造?没有施救者的帮助既便没有这被救的人;相反,如果受恩者不知尽心图报,则此人与禽兽何异?”
    燕铁衣硬邦邦的道:“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屠兄,报恩是受恩人的事,那有施恩者自来指定的?尤其老是挂在嘴皮子上唠叨,生怕受恩人报慢了,还少了,这岂不是显得太缺度量,也过分斤斤计较了些?”
    冷寞的一笑,屠森道:“这只是大家的看法不同罢了,我一向就认为,付出多少,便该收回多少,没有吃亏白搭的理由,更没有只讲道义,不求实惠的理由!”
    燕铁衣发觉自己的思想观念,与屠森实是南辕北辙,相差不能以道里计,在这种情况之下,要使彼此意见统一,心念沟通,乃是绝不可能之事;他奇怪,同样是一个人,为什么却有着恁般巨大的思想差异?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先天的遗传,抑是后天环境的薰陶?
    淡淡的,他开了口──他已没有兴致再与屠森争议了:“屠兄,你那第二桩仇怨的因果内容还没告诉我。”
    屠森垂下视线,彷佛在回想什么,也好像在考虑着叙述的层次,过了片刻,他方才语声沉缓又幽冷的道:“曾有一个女人,我非常喜欢她,那是我这半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倾心于一个女人,我想,也该是最后一次了;我对她付出了全部的情感,出自内心的情感,没有保留,她是那样令我迷醉痴狂………”
    燕铁衣提不起什么劲来,懒懒的问:“人家对你是否也这样?”
    双眼中宛似突然喷射着火焰,炙热赤红,屠森厉烈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铁衣无所谓的笑笑,道:“我是在请教──你所倾心的那个女人,对你是否也和你对她一样的倾心一样的付出全部情感,并且,迷醉痴狂?”
    “格崩”一咬牙,屠森激动的道:“这还用问?她当然对待我和我对待她一样,甚且更有过之,她亲口向我说过,没有我,便活不下去!”
    燕铁衣在想:只怕未必。他静静的又往下问:“好吧,便算她没有你真的活不下去──后来呢?”
    屠森忽然脸孔涨红,愤怒的咆哮:“后来,她却嫁了别人。”
    耸耸肩,燕铁衣道:“真意外,是不?”
    屠森充满怨毒的眼睛盯视着茅屋顶的一处破隙,切齿道:“那贱妇竟然欺骗了我,捉弄了我,耍戏了我……就在我有一次出去干买卖的时候,只两个月的时光,她已跟着另一个人跑了!”
    燕铁衣道:“是个男人?”
    屠森恶狠狠的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个男人,那个天打雷劈,狗一样的男人!”
    燕铁衣忙道:“先别激动,屠兄,慢慢说,那女子是跟着什么样的男人跑了呢?”
    声音是从屠森齿缝中迸出来的:“岑二瘸子!”
    猛的一楞,燕铁衣愕然道:“岑二瘸子?你说的是‘旗斗山’‘八虎将’的头一号人物岑二瘸子?”
    用力点头,屠森道:“就是他。”
    燕铁衣愁眉不展的道:“屠兄,这一番真是风云聚会,群贤毕集了──你怎的专和这些有只有角的扎手朋友结下梁子?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八虎将’是北地的另一根巨柱,他们也形成另一股势力,颇不易相与,一个比一个骠悍,又一个较一个难缠,平素,他们是不大卖人帐的。”
    屠森冷硬的道:“但你乃是北六省的头一号人物,撑天罩落的大招牌,‘八虎将’在你的势力范围之内,莫不成你就看着他们横行?”
    燕铁衣摇头道:“有关此中情形,屠兄你还不太了解;不错,‘八虎将’也是北边的黑道同源,但他们与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我做我的生意,他干他的买卖,他们也不触扰我,而我也一样不找他们麻烦,大家和平相处,谁也压不着谁,多少年下来,彼此皆安然无事。”
    屠森大声道:“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大的度量!”
    有些迷惘,燕铁衣道:“这与度量何干?”
    屠森冷笑道:“方才你说过,他们另成一股势力,换句话说,他们就不一定会听你的,颇有自立天下的意味,难道凭你燕某人半座江山之主,就能任由卧榻之傍容他人鼾睡?你真看得这么豁达?”
    无奈的一笑,燕铁衣道:“屠兄,北地的局面,你仍还陌生了些;我这个绿林盟主的封衔,固然是北地大多数同道的尊奉才冠加上去,但只是个空名罢了,实际上,北地绿林的各个组合,并没有加以约束或统一,也就是说,大家仍然各自为政,各行其事,尚未能脉络一贯,形成系统,我被尊为盟主,仅是名誉上而已,他们很崇敬我,很多事也假我之名而行,不过,我对他们却没有掌握控制之权………”
    顿了顿,他又道:“先前我已说过,大多数的北地同道尊奉我为盟主,但却仍有少部分朋友并不赞同,像这些人,或这些组合,他们便根本不听我的号令,甚至连我这个‘盟主’他们都不承认,譬喻‘八虎将’,即是一例。”
    屠森悻悻的道:“可是,至少你是拥有强大实力的人物,凭你,凭你麾下的‘青龙社’,足可并吞或铲除这些异端分子!”
    燕铁衣道:“不,我的看法与你不同,屠兄,虽然他们不听从我,不承认我这‘盟主’之名,但是,在一般情形之下,他们也不侵犯我,不与我作对或采取敌意态度,大家各混各的,各循着自己的路子找生活,相安无事,岂不很好?只要他们不拦着我们生活,不危害我们,又何苦非要兵戈以见,弄个血雨腥风不可?”
    笑笑,他接着道:“说句不怕漏底的话,像这少部分与我无干的江湖组合,彼此界线分明,互不侵犯,倒还易防,最叫人头痛的却是那些表面上崇奉我名,背地里尽扯我腿的朋友,这才脑筋伤透吧!”
    屠森道:“你自己除了‘青龙社’之外,对别的帮派就全控制不住?”
    燕铁衣道:“倒不至如此糟法,我当然也有我连系密切,关系坚定的结盟组合,我也可以如臂使指的调遣他们,不过,为数不多,与那些我不能加以控制的帮派或各人相较,比例就很少了。”
    屠森不以为然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必将独霸北六省,真正的独霸,而非只属名誉上的。”
    燕铁衣淡然道:“所以你才不会是我,否则,江湖之上,就要一片混乱了!“露出一种轻视的表情,屠森道:“燕铁衣,生为男人,必须有大丈夫气概,既有大丈夫气概,便须具壮志雄心,有一统江山的豪勇,气吞河岳,威凌九州;你什么都有了,却独缺那壮志雄心,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如何,偏又创下如此局面,真不知是叫人惋惜,还是叫人不值?”
    燕铁衣不以为忤的道:“随他们怎么想都行,我做人立世的原则是永不改易的──不恃强凌弱,不以并吞或屠杀做为壮大自己的手段,只要能够生存,能够共处,便以和平为第一要件,大家都可以活下去,他们是否彻底受我节制掌握,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屠森冷冷的道:“你想得倒怪祥和慈悲,只怕别人却没有你这样的宽宏大量,一旦如‘八虎将’那样的角儿健壮强大了,他们就会连你的老根也给刨掉,眼前他们和你互不相犯,并不是也有意与你和平相处,只为了他们的力量还不到吞灭你的时候!”
    燕铁衣平静的道:“‘八虎将’不会有吞灭我的想法。”
    屠森道:“何以见得?”
    试着盘上双膝,燕铁衣边道:“他们一直没有招兵买马过,从来只是他们八个人加上手下的百十名儿郎而已,凭这股力量,虽可称雄一地,但要对付我却嫌不足,要独霸北地更嫌不足,近十年来他们一直维持现状,将地盘自限于‘旗斗山’方圆百里之内,并未有向外扩张的企图及事实,这是其一;其二,‘八虎将’自成为一股势力,独行其是,却尽量避免与我‘青龙社’发生磨擦,他们的字号叫得响亮,却颇知收敛,也证明并无野心,所以,我不认为他们会有你说的那种狂妄想法!”
    屠森忍不住了,粗暴的道:“不管你怎么说,岑二瘸子我是找他找定了,他勾引了我的女人,这口气不出我是永也安稳不了的,你必须陪我同往!”
    低喟一声,燕铁衣道:“我晓得,这也是报恩。”
    屠森刚烈的道:“而且你无可选择,没有我,你的性命早休,你的基业、部众、声名也全将化为乌有,追本溯源,想想看,还有什么事比我救你的命更重要?”
    燕铁衣心中在叫;良心、道义、做人的本分、忠恕的传统……比救命更重要的事多着呢?
    叹一口气,他道:“你叫我怎么说好?”
    屠森冷锐的道:“什么也不用说,一起前去才是正经!”
    燕铁衣道:“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脸色又变得极其酷毒了,屠森道:“贾仙仙!”
    燕铁衣在嘴里念了几遍,道:“也是江湖出身?”
    屠森硬邦邦的道:“不错,人家都叫她‘黑芙蓉’。”
    燕铁衣一笑:“想是又黑又俏的了?”
    屠森怒道:“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
    点点头,燕铁衣道:“当然,我怎会以为你是在与我开玩笑?”
    屠森阴鸷的道:“那贱人,也一样不能饶过!”
    燕铁衣有些纳闷的道:“屠兄,岑二瘸子我曾在一次偶然的机缘里与他照过面,那家伙四十多快近五十岁了,不但瘸了条腿,而且又乾又丑,黄脸上还生着疏淡麻点,他那副尊范和你一比,实是不能相提并论,那位贾仙仙又怎么挑上他的?你就算再不挤,也要比岑二瘸子高明上多多呀。”
    屠森恨声道:“所以我说那女人犯贱,一点也没说错!”
    望着对方,燕铁衣道:“就这么简单?”
    屠森怒道:“你以为还有什么原因?”
    双手抱着膝盖,燕铁衣道:“会不会尚有其他原因?例如,贾仙仙看上了岑二腐子的财富?受到他的要胁?或是认为岑二瘸子比你更有办法?也或者,你对那女人有不够温柔的地方?”
    说到后一句,屠森的神色奇异的变化了一下,他立即咆哮:“总之一对狗男女,姓岑的色胆包天,勾引我的女人,贾仙仙水性杨花,为情不忠,通通该凌迟碎剐,我无须去猜测什么理由!”
    燕铁衣暗里叹气──你无须猜测理由,我却不能昏天黑地地跟着你去打这场糊涂仗啊……他摇摇头又接着道:“贾仙仙和你,可是好过一阵子?”
    屠森削厉的道:“你以为我是剃头的挑子──只一头热?”
    燕铁衣道:“我是说,她和你要好的形式。”
    哼了哼,屠森道:“说得好听点,是同居,说得难听点,是姘轧,她跟了我前后有半年光景,却在我外出两个月之后席卷潜逃──跟着岑二瘸子,真是奸夫淫妇,一对狗男女!”
    燕铁衣道:“屠兄,你确定贾仙仙是随同岑二瘸子跑了?”
    屠森愤怒的道:“完全确定──因为我除了得到可靠消息之外,更亲自上‘旗斗山’探视过,一点不假,那贱人是姘上了岑二瘸子!”
    燕铁衣问:“他们,成亲了么?”
    面孔立时扭曲了一下,屠森大吼:“我怎么知道?”
    由对方的反应里,燕铁衣判断岑二瘸子与贾仙仙八成是拜过花堂了,就算一树梨花压海棠吧,其中必然有着某种隐讳的原因存在,否则,贾仙仙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
    他又和悦的道:“屠兄,这件事,多久啦?”
    屠森唇角微微抽搐着道:“不到三个月!”
    燕铁衣道:“还是最近发生的事──你摸上‘旗斗山’是什么时候?”
    屠森道:“一个月之前!”
    燕铁衣道:“没干上?”
    屠森阴沉的道:“我不傻,‘八虎将’个个功力高强,修为精湛,又加上那么些爪牙帮凶,力量雄厚,我估计过,若是正面拚敌,只怕要两败俱伤,落个同归于尽的结局,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我只要他们死,而我却不能死,否则,这报复就没有意义了。”
    燕铁衣嘘了口气,道:“对于报复这门学问,你倒相当讲究。”
    屠森木然道:“不要说风凉话,燕铁衣,若是你换成了我,恐怕其激烈凶狠之处,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笑了笑,燕铁衣道:“若我是你,我也不会去惹那些麻烦了,屠兄,色字头上可就有一把刀!”
    屠森双颊的肌肉往上扯紧,两条浓眉聚成山形,于是,便投下一抹阴影在双瞳之中,他煞气隐隐的道:“色字头上是一把刀,对我是,对岑二瘸子亦然!”
    燕铁衣赶紧又道:“那第三桩呢?屠兄,第三桩的梁子又是和谁结下的?”
    屠森直爽的道;“‘烟霞院主’管婕妤!”
    燕铁衣好久不出声,却紧皱着双眉。
    屠森狐疑的问:“有什么不对?”
    摇摇头,燕铁衣道:“你又招惹上一个人王。”
    屠森道:“我是什么人?我的仇家当然不会只是些泛泛之辈,而泛泛之辈也不配与我结仇,便结了仇,我也不须劳你大驾!”
    燕铁衣沉重的道:“管婕妤是黄河两岸的镇河锁,是那一带‘筏帮’的女龙头,在黄河流域,她的字号如同金字招牌,踏踏实实的地头蛇,潜势极大,手下尤多亡命之徒,更有些狠角色为她效力,陆上水上,谁见了她也要让步三分……屠兄,你怎的又和她豁上了。”
    屠森凛然道:“她的力量大,我明白,所以我才会想到请你相助一臂,否则我还麻烦你干什么?我和管婕妤翻了脸全是为了生意问题,在河面上,我下手干过几次买卖,有一次不巧碰上,她横加拦阻,表示这是她的地盘,河行的船只都受她的保护,又指责我行事之前不拜码头,不打招呼,罗哩罗嗦一大套,我岂是吃这个的?当场一言不合就动了手,那知我竟入了圈套!”
    燕铁衣道:“怎么回事?”
    屠森恨恨的道:“后来我才弄明白,那次下手遇上了管婕妤这婆娘,并不是凑巧,而是她早就埋伏着人跟踪我了──她要找出前几遭‘上线开扒’的人来,我和她才一动手,立时便由河心四边及两岸叉港里飞划出几十只梭头快船,至少有近二十余名可以高来高去的好手往我这里围抄,他们的身法手眼俱极老到,我一看就晓得皆非弱者,他们人多,又在水面上,我只好暂且退去,硬逼着把一块到口的肥肉吐出……此事过后,管婕妤更到处宣扬,把我诋毁得分文不值,燕铁衣,你说,这个仇怎能不报?这个耻又怎能不雪?”
    点点头,燕铁衣闷恹恹的道:“当然,我也必须报恩。”
    屠森道:“对了,所以我们就一起去。”
    燕铁衣忧虑的道:“你可曾想到过,屠兄,这些事当我助你一一办妥以后,你固可一走了之,鸿飞冥冥,我可是有山有庙,有基有业,我结下这么些梁子,又往那里走?”
    屠森咧咧嘴,道:“以你的本领,以你的力量,你无须畏惧他们!”
    燕铁衣沉沉的道:“但是,这总是一个极大的负担,如果他们一旦联手合力来对付我,亦足可造成严重威胁,届时刃闪血溅,就颇不轻松了,为我的报恩,再令人令己赔上多条性命,未免于心不安。”
    屠森大声道:“你含糊?”
    燕铁衣道:“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该不该连累他人?”
    屠森厉烈的道:“我们在找过这些人报仇之后,他们能剩下的扎实角儿也就不多了,对方力量大减,又自顾不暇,那有功夫再向你寻仇?”
    燕铁衣苦笑道:“等他们整顿过来,恢复元气之后呢?”
    窒了窒,屠森随即强横的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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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屠如戏草菅人命
    僵硬的笑了笑,燕铁衣道:“是的,这是我的事。”
    所谓“报恩”原是一桩该由承恩者心甘情愿来做的事,这才益显其风格及韵味,似屠森这样强索硬迫,就大大失去报恩的本意了,尤其在燕铁衣的感受上来说,他觉得自己这条性命固然已被救回,但是,付出的代价却太高,只他一条命,却不知要用多少条命来交换!想想,实在心中窝囊万分。
    屠森疑惑的道:“你好像不大高兴?”
    燕铁衣恼火的道:“如果在这种情势之下,我告诉你我高兴,那就是在骗你了。”
    屠森不快的道:“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
    燕铁衣道:“只是你这叫人‘报恩’的方式,就令我高兴不起来,这不像在‘报恩’,更似在为我招揽麻烦,无穷的麻烦!”
    古怪的一笑,屠森道:“麻烦可能会有,但并不一定便会无穷,燕铁衣,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燕铁衣连搓双手:“我知道你是指什么,斩尽杀绝!对不住,敬谢不敏!”
    屠森凑近了点,道:“只要你肯进一步帮我,让我们联手协力,不怕那些人渣不被清理净尽!”
    燕铁衣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双目一寒,屠森道:“你也不用假慈悲,姓燕的,你一向都不是善人;我固然双手染血,身背无数条人命,但是,你比诸我,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铁衣坦然道:“不错,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堪可告慰者,是我所杀之人,俱乃该杀之人,我未曾滥杀过一个无辜,没有伤害过一个善良!”
    屠森愤怒的道:“‘五绝十刃’‘八虎将’‘烟霞院主’他们,也没有一个是善类!”
    燕铁衣道:“这只是你的说法,你要知道,人的表里,并非完全一致,往往,在你认为十恶不赦之徒,也有其可取的一面,坏透烂透的人到底不多!”
    屠森咆哮起来:“我不听你的胡言乱语,我要报复,一定要报复,没有人能阻止我,燕铁衣,即使你,也一样不行!”
    燕铁衣慢慢的道:“我没有阻止你,仅是尽量希望自己不要被你牵连太深。“气虎虎的,屠森道:“深浅之间,由你自己决定,但你非去不可!”
    燕铁衣冷淡的道:“我还有选择么?在‘报恩’的大帽子之下?”
    屠森重重的道:“这不结了?”
    将下巴壳搁在膝盖上,燕铁衣并不热心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屠森断然道:“今天!”
    燕铁衣道:“何苦这么急,恁久的时光都熬下来了,何妨再忍几天?也好叫我休歇休歇,恢复一下体力元气。”
    屠森恶狠狠的道:“燕铁衣,你可知道一个叫仇恨压着,被怨意拴着,受耻辱刺着的人,日子是怎生过的,我告诉你,就和在油锅里煎,针尖锥扎,光着身子走路一样,那种痛苦、折磨,不是容易承受的,非但在精神上是一种负累,连灵魂也似遭到桎梏的拘束,走到那里,头都抬不起来!”
    燕铁衣软塌塌的道:“好吧!今天就今天………”
    屠森又余怒未息的道:“你更犯不着装熊,在我的精湛医术与特制灵药的疗治下,你的毒伤已经做了最完善的处理,不仅毒性全除,伤口合缝,体质元气更已康强如昔,且犹胜往昔,还有什么休歇的必要?”
    涩涩的一笑,燕铁衣道:“不休歇就算了,你也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何苦!”
    屠森冷凛的道:“我警告你,燕铁衣,除非你要做一个忘恩负义,不忠不信之人,除非你要与我姓屠的誓不两立,否则,你莫要乱找藉口推拒!”
    燕铁衣无可奈何的道:“我找不着藉口,也无意推拒,但是,我在这里要特加强调,屠兄,我只帮你我所应为的那种限度,替你掠阵,替你承担部分压力,以及必要时助你脱险,此外,你不要指望我另替你做什么,只这样,我就算报了你的大恩了。”
    屠森咬牙道:“就是如此!”
    燕铁衣道:“你的第一个目标是那里?”
    屠森满脸残忍之色,激昂的道:“‘虎头沟’的‘彩玉坊’!”
    燕铁衣道:“先找‘五绝十刃’他们?”
    屠森强悍的道:“不错,他们是第一批要抵偿血债的匹夫,黄泉道上,他们先行!”
    揉揉双颊,燕铁衣道:“你也不要太往好处想。”
    屠森道:“有什么不?有我,有你,已经足够做到想要做的程度!”
    燕铁衣赶紧声明;“屠兄,我不帮你杀人!”
    一挥手,屠森道:“我不须你再三提醒,你只要做到你所说的即可!”
    燕铁衣无精打彩的道:“第二个目标呢?”
    屠森暴烈的道:“岑二瘸子──和那个淫妇、娼妇,臭不知羞的婊子!”
    恩恩爱爱,卿卿我我的那时,怕不会是这么个出口称呼法吧?──燕铁衣摇摇头,男女之间的爱恨分野,是多么明显,又多么现实啊………
    屠森两眼中血光淋淋,酷厉之极,他怨毒的道:“这一对狗男女,我要用尽天下最狠辣的方法来惩罚他们,我要以最残酷的手段来整治他们,一丁一点的,连皮削肉的………我要听他们哭叫惨嗥,看他们辗转哀号,我要叫他们慢慢的死,受尽痛苦的死。”
    燕铁衣安详的道:“恕我拦你一句贵言,屠兄………”
    屠森嗔目道:“什么事?”
    燕铁衣笑道:“只是提醒你一下,在你构想着如何折磨岑二瘸子与贾仙仙的时候,不要忘记他们背后还有‘八虎将’在撑腰。”
    怒哼一声,屠森道:“我们也不是省油之灯!”
    燕铁衣道:“话是这样说,但我认为还是顺着事实情状进行较佳,别坠入一个自我安排的幻境中,那就不十分合宜了。”
    屠森阴冷的道:“燕铁衣,你怎么老是泼我冷水?”
    燕铁衣道:“这不是泼你的冷水,相反的,屠兄,我是请你认清现实,而现实与理想,时常差上十万八千里,憧憬得太完美,并不是件好事。”
    屠森强硬的道:“多年以来,我一向都能达成我的愿望,这几次,亦不会落空!”
    燕铁衣不欲争辩,只平静的道:“你主我副,你前我后,可能是我顾虑得太多了──为你。”
    屠森冷冷的道:“燕铁衣,你的好意留着,还是替你自己外作打算吧!”
    点点头,燕铁衣道:“老实说,我看也确有这个必要!”
    屠森又直接说下去:“等我们对付过‘八虎将’与贾仙仙那贱人之后,便直赴黄河上游的‘大旺埠’,迳至‘烟霞院’把管婕妤那婆娘干掉!”
    说得好轻松愉快,就似是管婕妤已伸长脖子只待他一刀斩落般的容易,燕铁衣有气无力的道:“全凭吩咐,横竖,我只是附诸尾骥,摇旗呐喊的分………”
    “霍”的站起,屠森僵冷的道:“该怎么做才适当,燕铁衣,你是老江湖,不用我来多说,你自己作摩吧,起来收拾收拾,我们上道──你的长短双剑,就在右手边的草席底下!”
    伸手自席底下摸出“太阿”“照日”两剑来,燕铁衣将它们配置在自己习惯的部位上,然后,他站起来,游目四顾,摊摊手:“走吧!东西我也不带了,全是些破烂货;倒是这地方,骤别之前,未免叫人有些留念,可是个颇值回忆的所在,唉?”
    一言不发,屠森大踏步行向茅屋之外。
    *──*──*
    距离“虎头沟”还有二十里地的所在,驿道边有一家简陋的酒馆。
    这家酒馆也相当残旧了,以竹杆为主要材料的门窗、梁脊、甚至桌椅,都全泛了黄黑,土墙斑剥,露出里面的竹篾条来,连茅草顶都塌裂了好几处,在屋里抬头就能望见几道天光。
    当燕铁衣与屠森进入这家酒馆歇足打尖的时候,里头已有几张桌子上坐着人,靠柜台边的那一桌上,却坐着五个横眉竖目的大汉,五个人正在笑语喧哗,肆无忌惮,几把家伙便摆在桌面,一派目中无人的气势!
    燕铁衣与屠森就挑在门边的座头对面坐下,店小二过来招呼之后,他们点了半斤卤牛肉,整切煮鸭,一碟泡花生米,加上两壶“花雕”并十个“白馍”,然后,燕铁衣摸着肚皮,笑道:“可真饿了,这一路来,怕有五六十里地没沾过一点吃的了吧?”
    屠森面无表情的道:“这算什么?我有过五天五夜不食不饮的经验。”
    燕铁衣有着比五天五夜更长的不沾饮食记录,但他懒得抬杠,也不愿提这些往事以资眩耀,他笑得十分天真的道:“乖乖,你居然能活着?”
    屠森傲然道:“并且还仍然健壮如常,一口气劈倒十二名大汉!”
    燕铁衣道:“你真行,换了个人,只怕早就饿瘫了!”
    掀开桌上那一叠倒扣的蓝瓷粗腕,屠森拎起茶壶来为自己倒了杯茶,深饮一口之后,他瞪着燕铁衣道:“少来这一套,你也知道你一样做得到!”
    笑笑,燕铁衣道:“从没试过,可不敢说。”
    屠森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茶渍,冷冷的道:“人只要被逼到那等辰光,便不能不逆来顺受着了,滋味并不好,一辈子不再尝,也不会想去尝一下。”
    燕铁衣道:“这个当然,没有必要的话,谁又愿去找罪受?”
    屠森正要回答什么,柜台那五名大汉的那一桌上,已突然爆起一阵大笑,背对这面的一个大块头兴致飞扬的在高声说着:“………‘铁头’李大元刚被杨五哥的肚皮顶翻了个筋斗,跌了个倒翻元宝,他师兄‘拐子腿’钱盛从背后就飞向五哥两腿,你们猜怎么着?姓钱的踢是踢中五哥了,但五哥就似一座山,纹风不动,连马步全不浮一浮,那钱盛就‘唉唷’一声,手抬着脚蹦了起来,五哥一上步,一手提起他师兄弟的一边后领,扯着便摔过了矮墙,就那么巧法,堪堪跌进了墙外的臭水湾里。”
    又是一阵哄笑,面对着这边的一个马脸汉子眉飞色舞的道:“我一打外头回来,就正好看见这一双活宝落汤鸡似的从臭水湾里爬出来,师兄弟两个身上,不但沾满了烂泥滴淌着混水,每人头顶上还黏着一把腐草烂叶,黑糊糊的活脱一人加上一顶冠,却臭不可闻。”
    另一个破锣嗓子呵呵的笑:“这师兄弟两个,真叫‘蜻蜓撼柱’,自不量力;跑到我们‘虎头沟’这地面上开锣卖解,也不知道拜一拜坐地的人物,哥儿们去知会他俩,不但不受教,反而仗倚着那身笨把式耍横;五哥叫他们来‘彩玉坊’,原意只是训斥一顿也就算了,这两个家伙,居然胆大包天,硬要同五哥见过真章才肯说话,看吧!真章见过了,两位仁兄可是抱头鼠窜而去,连场子上的吃饭玩意都不敢要了。”
    屠森的神色冷寞,举起筷子挟了一块刚上桌的熟鸭放进口里咀嚼,好似不闻不问,但是,燕铁衣知道他正尖着耳朵在听那些人的说话。
    是的,他们提到“彩玉坊”。
    看情形,这五个人极可能与“五绝十刃”有着渊源。
    如果确是如此,他们可就笑得太早了。
    背对着这边的大块头又在得意洋洋的拉开嗓门嚷:“不是我们自己往脸上贴金,娘的,在这‘虎头沟’的一亩三分地里,无论那一桩营生,不管什等样南来北往跑码头的角儿,若未经过我们‘五绝十刃’的五位阿哥点头,便什么买卖也别想做,否则,他们就是在为自家找麻烦了。”
    马脸仁兄大笑道:“一点也不错,甭说我们那五位大哥,光凭我们哥儿几个,也足够叫那些不开眼的混虫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在旁若无人的肆意叫嚷喧笑,一派盛势,这边,屠森默默喝酒吃菜,连脸上一条筋络的扯动都不见,平静极了。
    但是,燕铁衣十分明白,屠森心意早已动了怒火!
    啜了口酒,燕铁衣低声道:“他们都是‘五绝十刃’手底下的人!”
    微微颔首,屠森道:“我知道。”
    燕铁衣笑笑,道:“全是些小角色,不值得一斗。”
    屠森也喝了口酒,道:“是么?”
    隐觉有些不妥,燕铁衣忙道:“屠兄,我们行事须要慎重,不可打草惊蛇,以免──“话未说完,屠森已离坐而起,只见他白色的长袍轻飘,人已去到那五个大汉的桌前。
    这时,燕铁衣已来不及再劝止他。
    五名正在高谈阔论,谈笑喧嚣的仁兄,甫见桌前多了这么个陌生人,都不由楞了楞,那马脸大汉直觉的感到屠森神色不善,他却仍然摆起架势,一副耍大爷的味道:“干什么的?
    你朝我们这里一站,莫非还想求我们赏你几文?”
    其他四人又不禁哄笑起来,然而,屠森却好像没听到对方的嘲弄一样,他的语声宛如一柄利剑,直塞进人的心窝:“你们都是‘虎头沟’‘彩玉坊’‘五绝十刃’的手下?”
    马脸大汉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道:“一点不错,我们正是‘五绝十刃’属下的哥儿,你莫非………”
    “莫非”下面的话,马脸朋友永远也接续不下去了,不但他难以接续,他的四名伙伴也一样永远听不到了──
    那抹透亮晶莹得就好像一泓秋水也似的冷冽光锋,在一度弧形的凝结后,忽消逝于无形,五颗人头抛起半空,五股鲜血分散喷射,五具体体东倒西歪!
    闪亮的光辉带着钢质本身的雪银色,透明、冷森、锋利,那是一种要命的闪亮,令人兴起一种感觉──锋刃带起的光芒,将无坚不摧,何况是几条人类的软弱脖颈?
    人头在抛掷,鲜血在洒溅,而尸体尚未沾地,屠森已坐回他的位子,依然喝酒吃肉,表情木然,彷若这血淋淋的场面,与他毫无牵连似的。
    没有人看清楚他用来杀人的是什么兵刃,除了燕铁衣。
    一刹那间,酒馆里另几桌客人,包括掌柜与店小二,全都目瞪口呆,僵在当场,他们几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更不相信造成这等结果的那种方式与过程。
    燕铁衣咽下了一块卤牛肉,十分不悦的道:“走吧!”
    屠森平淡的道:“你不喜欢见血?”
    燕铁衣冷冷的道:“我不喜欢以这种方式见血!”
    他们才只对答了两句话,酒馆中,突然像沸了锅一样响起一片鬼哭神号,这时,其他酒客,以及掌柜和店小二,方始发了疯似的奔逃而出,跌滚翻挤,好不仓惶狼狈!
    屠森生硬的一笑,道:“这些人很不习惯这种场面。”
    燕铁衣道:“我也不习惯。”
    勃然色变,屠森道:“你怎么回事?”
    燕铁衣削锐的道:“那只是五个无名小卒,龙套角色,你杀了他们,对你来说,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又有什么露脸的光彩?”
    屠森冷寞的道:“只为了泄愤而已,谁叫他们是‘五绝十刃’的手下?”
    燕铁衣怒道:“但他们不是‘五绝十刃’本人!”
    屠森狠毒的道:“举凡与‘五绝十刃’任何有牵连的人或物,一概都要斩尽杀绝,断不宽容!”
    燕铁衣沉着脸道:“我已向你建议说,他们五个不值一斗………”
    喝了口酒,屠森道:“谁说我要与他们‘斗’?我只是‘杀’而已!”
    燕铁衣的声音有些厉烈了:“你这岂不是打草惊蛇?”
    屠森无所谓的道:“迟早,他们也会知道!”
    站了起来,燕铁衣缓缓的道:“不要再施滥屠,我再奉劝你一次!”
    屠森也站起来,凝视对方:“这是我的事,燕铁衣,你尽你的本分,我行我的公道!”
    燕铁衣也注视着屠森,良久,他才冷冷的道:“希望你能使我把这个‘恩’继续报下去,不要令我做一个以‘怨’报‘德’的人。”
    屠森强硬的道:“不要忘了谁救过你的命,没有我,你便不会站在这里叫嚣!”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让我们彼此都能容忍对方,至少,也容忍到你这三桩大事办完之后,我不愿有遗憾,相信你也一样不愿。”
    屠森阴沉的道:“我不习惯接受警告,更不习惯遭至威胁,燕铁衣,以后对我说这些话,你要特加审慎了,我并非是个修养很好的人!”
    燕铁衣眼神一冷,但随即又深深吸了口气:“自古以来,忠言都是逆耳的,想不到连你也参悟不透这个道理!”
    屠森一扬眉,道:“我有我的想法,而你所说的也未必然就是忠言!”
    再谈,也谈不拢了,燕铁衣摇摇头,道:“老实说,似你这样个性的人,我还确是见得很少。”
    屠森哼了哼:“你亦未见高明!”
    燕铁衣离坐往门外走,头也不回的道:“屠兄,你来‘虎头沟’的目的是要找‘五绝十刃’算帐,我想,该不是专程来此同我抬杠的吧?包涵点,也小不了你。”
    跟着走出门外,屠森僵硬的道:“你记住,燕铁衣,你欠我的情,此来乃是报我的恩,我不是你‘青龙社’属下的一员,你想呼来叱丢,若是那样,只怕于你于我,都有不便之处!”
    来在坐骑旁边,燕铁衣忍耐着没有说话,他只暗恨着自己,倒了什么霉?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楞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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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闪流蛇五绝十刃
    “虎头沟”这个地方,乃是处镇甸的名称,近千户人家聚集着,三街六市俱全,倒也相当热闹;“彩玉坊”乃是“虎头沟”的一条巷子,座落在北边的一片方场之侧,场子顶头是一座城隍庙,围着庙,栉比相连的住家便在四周排了开去,“彩玉坊”那条巷子,却算是附近最宽敞最有气势的了。
    要找“五绝十刃”的住处,就和挂着招牌那样容易法,“彩玉坊”里,最恢宏的一座屋宇便是他们的宅居,六级麻石阶,黑漆油亮的大门,嵌着抹拭得净亮的黄铜兽环,两边高挑的红油纸灯笼上各写着一个“义”字,门楣上横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盟结五心”;看排场,确是一方雄立的味道。
    屠森大踏步上了麻石阶,他不拍门,也不叩环,只见他猛的蹲身飞蹴,双脚扬处,那么厚重的黑漆木门居然在一声“哗啦啦”震响里碎裂倒塌!
    真是寻仇启动的架势,就只风度上欠缺优雅稳重,燕铁衣叹了口气,百般无奈的拖着两条腿走上了麻石阶!
    回头向燕铁衣看了看,屠森道:“我们进去!”
    点点头,燕铁衣道:“真省事,连等他们来开门的时间都不用。”
    屠森冷然道:“既然来此是为了豁命溅血,便犯不上那么些客套,不如叫他们一眼就看明白的好!”
    说着,两人走进了倒塌的大门里,他们也只刚刚绕过内门墙,来到一处两旁莳花植草的院落中,左边一排平房里,已奔出来六七名劲装大汉!
    六七个人还隔着二十几步远,为首的一个黄脸汉子已厉声吃喝起来:“站住,什么人不经通报,乱往里闯?”
    黄脸汉子身边紧跟着的另一个环眼仁兄也大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不打听打听?
    都他娘的活腻味了?”
    于是,屠森与燕铁衣全都停下却步,燕铁衣生恐屠森再次乱宰一通,因而他特地往前站了几步,意思是方便阻着屠森向这些人下手。
    屠森挺立不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那些大汉甫一来近,立时分散开将他们两人围在当中,黄脸仁兄双手叉腰,瞪着一双眼吆喝着:“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怎么溜进来的?想趁我们不备之际偷偷摸摸搞什么名堂?
    若是不说实话,休怪我们招呼上欠斯文!”
    环眼汉子也在一旁助威:“快说,你们别想推搪!”
    拱拱手,燕铁衣笑道:“各位朋友,我们只是有点事,想要………”
    屠森冷冷的打断了燕铁衣的话:“去把你们的头子‘五绝十刃’通通叫出来!”
    几条大汉齐齐一楞,又互相觑视了一眼,黄脸汉子勃然大怒:“他娘的,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五位哥如此出言不逊?叫我们五位大哥出来见你?你配不配?”
    屠森残酷的笑了:“我若宰杀你们,只是污染了我的宝刀,在我尚未真正动怒之前,你们还是赶快把你们那五个主子叫出来的好,否则,恐怕你们就永远没有第二次后悔的机会了。”
    燕铁衣忙接着道:“听他的话,你们不要楞在这里白搭上性命。”
    黄脸大汉往前一挺胸,怪叫道:“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哇,你两个是那里来的牛头马面?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更不弄清楚这是什么所在,居然跑来活神活现的摆威风?我们五位大哥两个你不配见,只我们便多亲近吧。”
    环眼朋友也怒喝道:“和这种熊货二流子没什么罗嗦的,放倒了抬出去才是正路!”
    其他几名汉子也纷纷横眉竖目的叫骂:“那来的白痴狂汉打出去再说。”
    “摆平他们,再灌他一肚皮稀泥!”
    “奶奶的,吊起来………”
    那把刀,就在这时出现了,然而,它的形状仍只是一溜光,一溜冷冷的,森寒的,泛着蓝银色眩目透莹的光,它仅仅那么一闪已从四周七个人的胸膛中戳进又拔出,当七声闷嗥尚未响起,刀刃早已隐剑入鞘。
    燕铁衣的右手早已伸入襟内,但是他没有动,他非常愤怒,又非常懊恼,他来得及救这几个人的命,不过,如果他这样做,就必须阻截那把刀,这样一来,他就开罪了屠森,甚至反脸成仇也未敢言──他不能说这个“恩”怎生报得完美,至少,他尚不希望恩犹未报,先成了仇!
    斜睨着燕铁衣,屠森幽冷的一笑:“你这样做是对的。”
    燕铁衣怒道:“我什么也没做!”
    屠森双目中光芒凛烈:“不错,你什么都没做,这样才算做对了;燕铁衣,当我出手,便不要妄想拦阻,否则,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燕铁衣寒着脸道:“你这是向我示威?”
    屠森大声道:“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
    注视着对方,燕铁衣极其平稳的道:“屠森,你的刀法毒且快,我也见识过了,但有一样错误你千万犯不得,那就是──切莫认为我的双剑比你的刀慢,或是比你的刀慈悲!”
    缓缓的,屠森道:“我会记住,燕铁衣,我会记住的………”
    就在这时──
    大外门传来一片惊呼与叫骂的喧嚣声,紧接着步履杳杂,十来个劲装汉子迅速绕过内门墙奔了过来。
    屠森目光一扫,不由得浮起了笑容──那是一丝阴酷的,残忍的包含着极度怨恨的血淋淋笑容,他往上迎了几步,卓然挺立。
    奔过来的十几个人也顿时站住了,为首的一个,年纪不大,约莫三旬上下,白净净的一张脸,五官端正,身材适中,就只那双眼的眼角有些傲气的朝上挑着;他才同屠森打了个照面,已不由蓦地怔住,十分吃惊的往后倒退了一步!
    屠森凝视着那人,漠然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活泼。”
    那人的一张白脸更白,他深深呼吸,强持镇定:“是你,屠森!”
    屠森慢吞吞的道:“不错,是我。”
    年轻人的目光四巡,惊怒交加:“这七个人,全是你杀的?”
    屠森淡淡的道:“除了我,还会有谁?”
    双眉一扬,他又接着道:“怎么?杨斌,你莫非还嫌这个见面礼太轻了?如果你嫌轻的话,没关系,离‘虎头沟’二十里外那家路边酒馆里,尚有你手下五个人等着你去替他们收尸!”
    杨斌──这位“五绝十刃”中的老么,此时不禁愤恨至极,他厉声道:“屠森,两年以前,你已受到莫大的教训,你就该以为戒惕,收敛凶性,岂知你在两年之后,仍然积习不改,残酷如昔,你这般嗜杀逞暴,必遭报应!”
    屠森优闲闲的道:“提到两年之前,杨斌,很好,我就是为了两年之前的那件事专程而来的,我要看看,究竟我们谁会遭到报应!”
    面孔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扭曲着,杨斌咬牙道:“我们不会含糊你,屠森,两年之前不会,两年之后就更不会!”
    点点头,屠森道:“有志气──杨斌,两年前,你们合六人之众围斗于我,乃造成了那样的结果,今天,你们也有六个人,而我只请了一位帮手,你六我二,你们仍占优势,彼此不妨再战一次,看看是否亦同两年前的结果一样?”
    杨斌目光如火,昂烈的道:“屠森,你已是到了不可救药的邪恶地步了,今天你既是自己送上门来,我们拚着再大的牺牲,也不会容你生出此门一步。”
    屠森冷峭的道:“光用嘴巴说是不能算数的,杨斌,试试看,怎么样把我放倒于此?我要领教,这两年余来,你们贤昆仲又学得什么高招绝活?”
    杨斌大吼:“姓屠的,你冷血残暴至此,今天就是你要偿付代价的日子!”
    哼了哼,屠森不屑的道:“我不认为这两年来,你除了原有的那几下子之外,就只学得‘叫嚣’这一桩本领,杨斌,拿出点真功夫来叫我看!”
    院子那头的前厅里,生硬的飘过来一个声音:“你会看到的,屠森!”
    燕铁衣转脸望去,厅门中,五个人缓步行出,最前面的一位,长得高头大马,面如重枣,双目精光闪闪,形态威武,第二个,却是一副五短身材,头如巴斗,眼睛点子却又细又小,只占住面孔的中间部分,宛若挤成一堆了,这个人,却是残缺的,只剩下一条左臂!、第三个人,瘦长宛似竹竿,尖尖的脑袋,死眉死眼,走起路来“冬”“冬”连声一拐一拐的,敢情也仅剩下了一条右腿,另一条左腿齐胫断去,乃是套着一根铁棒在走路。
    紧跟着这缺腿的人,是个门板似的身躯,又横又厚,又粗又壮,活似头黑猩猩一般,这人的脑袋很怪,头顶削平,头盖骨与头皮黏合,结成了一片黄腊似的硬疤,尚可隐见筋络浮实──燕铁衣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什么锋利的刀刃之类削斩后的结果!
    最后一位,不高不矮的身材上穿着一袭赤色劲装,外罩同色长袍,眉竖如刀,星目隆准,嘴唇上还蓄了一排小胡,神情在坚毅冷静中,更透出一股强悍的意味!
    这五个人里,居然有两个是残废,一个是破了相的!
    燕铁衣心里有数,这必然都是屠森在两年之前的杰作──尚有一个业已死在屠森刀下的“黑雕毒爪”谷青,他却无缘一睹了。
    此刻,屠森的双颊肌肉在不住抽搐,左右“太阳穴”也“突”“突”鼓跳,额头上挣出青筋,两只眼,毒得宛若闪缩的蛇信!
    仇人见面,自来是分外眼红的,可不是?
    吸了口气,屠森阴沉的开了口:“古从浩、田佩、谭奕、康坤──很好,加上杨斌,‘五绝十刃’算到齐了,那一位,想是两湖怪杰‘闪流蛇’韦无名?”
    着赤红罩袍的那人凛烈的道:“不错,我是韦无名!”
    上下打量着对方,屠森冷冷的道:“我早就知道你长住在此,帮姓古的兄弟五个护场子!”
    韦无名大声道:“你的消息倒颇灵通。”
    屠森声平板的道:“韦无名,你还有机会做最后的考虑──这湾混水,我劝你不淌的好,你拿命来抗,姓古的兄弟五个给了你什么好处?”
    韦无名缓缓的道:“没有什么好处,屠森,只是我与‘五绝十刃’之间的道义同情感而已,我来这里已经很久,主要便是帮他们来应付你的,我并不惜用生命做陪衬,这,恐怕是你所不能了解的吧?”
    屠森压制着自己,萧索的道:“韦无名,你将后悔莫及!”
    冷寞的一笑,韦无名道:“我不会后悔的,因为我在做此决定之前,已经觉悟这是怎么一回事,士为知己者死,屠森,在你这个独断专行,自以为是,孤僻怪诞又狂妄凉薄的人来说,你是永不会相信人间世上会有这样的友谊存在的!”
    屠森僵窒了半晌,狠毒的道:“韦无名,我就叫你死给他们看。”
    韦无名冷沉的道:“只要你有此手段,我便毫无怨言。”
    差一点,燕铁衣便要喝起彩来,他心中对韦无名赞扬不已,这位两湖一带的怪杰,果然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
    那身材伟岸,面加重枣的人物,便是“五绝十刃”中的大哥古从浩,他以灰黯的眼神看着屠森,十分沉重的道:“今天你来,是要再一次搏命染血?”
    屠森断然道:“废话!”
    古从浩缓慢又阴晦的道:“两年前的那场惨烈血战,莫非你已淡忘?那还不够使你有所省悟?屠森,杀人与被杀,对你而言,有什么益处?”
    屠森强横的道:“不要来这一套,古从浩,我与你们之间,仇深如海,恨比天齐,我所流的血不是白流的,我所受的辱更不能白受,你们曾给了我什么,我就要你们十倍百倍偿付,用你们所有的一切偿付!”
    摇摇头,古从浩伤感的道:“在两年以前,屠森,你仗着你那一身本领,那一把‘巨芦’快刀,于陇西隘口劫夺了‘英义镖局’所保的六万五千两镖银,你劫镖不说,更当场斩杀护镖的镖师七人,伙友及夫子十一人,四名历劫余生的残存者,尚有两个带了重伤,你这种暴虐无道的行为,试问合乎那一条武林传规,那一桩江湖道义?事后,‘英义镖局’的总镖头韩英千里追寻于你,苦苦相求,人命血债一笔勾消,只盼你退还那笔镖银,以免他再无余力抚恤难属,更免他半生事业冰消土崩,但你的反应如何?你竟再次刀伤了韩英!”
    屠森似是异常满足,又异常得意的咧开了嘴,露出森森白齿:“我不认为我有丝毫错误,古从浩,我一向对付像韩英那样的无胆懦夫即是如此,他有骨气,自可找我报仇雪恨,低三下四,软弱无能的人,除了挨刀,我不会有第二种答覆!”
    古从浩“格登”咬牙,悲愤莫名的道:“韩英并非懦弱,更非无能──即使他明知敌不过你,他之所以如此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只是为了要对托镖的东家有所交待,为了继续能养活镖局子里那些伙伴,但是………但是你竟毫无怜悯之心,毫无情感道义的反过来重伤了他!”
    屠森冷酷的道:“正如韦无名所说──我不了解这些,我只知道照我的想法去做,依我的目的去做,过程中的一切枝节俱不考虑,一切阻碍全须铲除,不管是人伦道义也好,情分是非亦罢,通通不在斟酌之列。”
    韦无名怒喝:“你冷血!”
    阴沉的笑了,屠森道:“如果你把我的个性称为冷血,也没有什么不好,韦无名,希望我们即将看到你是怎么个热血法。”
    韦无名刚烈的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点点头,屠森道:“你会有机会的,韦无名,我允诺你!”
    古从浩沉痛的道:“屠森,你已没有是非之分了,你就从不为你的行径感到惭愧,感到不安?你刀伤了韩英,他的师父谷青亦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邀了兄弟五人找你谈判,以论公道,但你却横不讲理,盛气凌人,半点妥协的余地也不我们给………不错,最后是厮杀起来,因为对你只有诉诸暴力一途你方才能以接受,结果谷青死在你的刀下,我们兄弟五个也有两人成残,一人重伤,你已经够本了,屠森,我们没有再寻你报复,你竟然仍不甘心,反过来犹要赶尽杀绝?你,你到底是一种什么人?是一副什么心肠?”
    屠森冷厉的道:“古从浩,你不必罗哩罗嗦把那本陈年老帐拿出来翻,前因后果全无须再提,我当时在你们那‘流星织网’的阵势下挂了彩,逼得我只有突围而去,古从浩,我流的血乃是经你们之手,我当场未能将你们尽歼即为耻辱,你们曾以众人之势伤害过我,我若不把你们一一诛绝,便永生难安!”
    古从浩激动的大吼:“但谷青的一条命怎么说?我们的折损你又如何算?”
    冷冷一哼,屠森轻蔑的道:“你们的伤亡是你们的事,我受的创伤却不能白了,说穿了吧!我的一滴血要你们用十斗血来抵,我的一处伤便要你们赔上百条命,这样你够清楚了么?”
    古从浩气得混身发抖:“狂徒,你也太嚣张了。”
    屠森无动于衷的道:“古从浩,你们当初胆敢帮助谷青同我为敌,就不只嚣张,更且愚蠢之极!”
    站在古从浩身边的田佩,不由切齿大叫:“你算是什么东西?”
    屠森鄙夷的道:“你那条断臂大概不觉得痛了,田佩。”
    一张大脸挣成赤红,田佩嘶哑的吼:“我们不会放过你,我们绝不会放过你,你这冷血寡绝的刽子手。”
    屠森冷寞的道:“相信我们彼此间的心意全无二致。”
    韦无名强悍的道:“来吧!屠森,我先领教你的‘巨芦刀’!”
    阴鸷的一笑,屠森道:“只你一个?”
    韦无名怒道:“不要太把你自己估高了。”
    屠森傲然道:“如若你想面子好看点,死得慢些,韦无名,我劝你不要一个人上来冒险!”
    韦无名暴烈的道:“试一试,屠森。”
    伸手一拦,古从浩沉声道:“无名,稳着点,姓屠的今天既然来此,便没安着善心,我们不能叫他逐个击破,好歹,也得捞他个够本,就算不为我们自己,也是替天下苍生除一大害!”
    屠森冷笑道:“讲得多么词严义正,就好像你们一个个,都是替天行道的豪侠义士一般,其实说穿了半文不值,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呸!”
    韦无名大吼:“你才是冷血凶徒,暴虐狂夫,自私自利,横行霸道的孽障,妖物。”
    屠森古井不波的道:“我等着看你回这些话,韦无名。”
    激动的,韦无名叫道:“屠森,用你的‘巨芦刀’来逼我呀!”
    拦着他,古从浩急道:“不要冲动,无名,稳着点,稳着点!”
    一边,谭奕也阴沉的道:“无名,你只要一浮躁,就正合姓屠的心意,中了他的圈套!”
    望了一直默立那边的燕铁衣一眼,他又充满敌意的道:“况且,姓屠的这个帮手,还虎视眈眈,等着伺机打我们的后背!”
    怒视燕铁衣,韦无名愤恨的叱喝:“你是那座山,那条道上的?难道说,你也和屠森一样是个罔顾仁义、灭绝天良的冷血野兽、凶残杀胚?”
    燕铁衣十分尴尬的道:“韦无名,你且慢急躁,我站在这边厢,半句话也没说过,你又何苦冲着我叫嚣?这未免略嫌不够友善。”
    狂笑一声,韦无名道:“友善?你和屠森这双手染血、冷酷残暴的魔星在一起,明摆着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态势而来,你这也叫‘友善’么?”
    燕铁衣苦笑道:“我和他在一起,并不一定便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我们另有一段渊源,而我,实有隐情难以尽言。”
    谭奕怨毒的接上了口:“朋友,不要再玩这一套花样了,你分明和屠森是一丘之貉,帮着他来行其血腥报复的,大家何妨把话说开?畏首畏尾,算不得是条汉子!”
    古从浩缓缓的,悒悒的道:“这位老弟,屠森行为怪诞,手段酷毒,心性更是寡绝凉薄无比,你或是年纪太轻,入世未深,或是识人不清,受他欺蒙,现下回头,犹算及时,否则,不论你今日是否助纣为虐,将来必遭其害,后悔莫及!“燕铁衣窘迫的道:“这个,我不是不明白,但我确有苦衷,今天与他相偕而来,实在──“
    屠森神色一冷,寒着脸道:“怎么啦?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冒出这么一番话,莫非你也想学那‘蜂狐’一样,来个‘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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