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情幻灰祸连身心
    贾仙仙面无表情的道:“我们曾经有过一个时期的关系,不错,但那并非‘夫妻之情’,屠森,你只是为了男人的需要,我也只算是供你泄欲的工具,除了我这个身子能使你满足短暂的兽欲外,你何尝有过一丝丝‘夫妻’的情分?”
    屠森怒叱道:“你竟敢这么说?”
    一昂头,贾仙仙道:“句句实话,我为什么不敢这么说?”
    屠森双目泛红,形色狞厉:“贱人,背着我偷人养汉,更趁我外出之际席卷细软跟着奸夫潜逃,无行无耻,罪大恶极,你却毫无惭悔之念,居然犹如此振振有辞,自以为是!”
    贾仙仙非常冷静,也非常清晰的道:“屠森,我们把话说明白──我与你没有夫妻名分,更无夫妻之情,我们同居过一段日子,你供我吃穿,我替你泄欲,更缀上挨你的打骂与一再的侮辱,因此,我们两抵。在和你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偷人养汉,我认识岑大哥是在你那次出走之后,他对我好,我也实在无法再与你共同生活下去,方才跟着岑大哥走了。在那以前,我从没有背着你和任何男人有过暧昧,就算岑大哥,我也没瞒着你,我要走就走给你看,明明白白和你脱离关系……所谓‘席卷细软’,屠森,那更是你昧心之论,举凡你的东西,我未曾拿过一点,我取走的,全是我自己的几件衣物,仅仅是一个小包裹,我来山上的时候,各位兄弟还看见我把着的那个小包裹……”
    眼睛平视着屠森,贾仙仙又侃侃说下去:“屠森,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人看待,更没有把我当一个妻子,甚至一个女人看待,在你来说,我只是你某种需要时的工具,譬喻吃饭时的碗筷,睡觉时的床榻,或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样;你要我的当儿,呼之即来,厌倦了以后,挥之即去,你毫不关心我,毫不顾虑到我心灵上、精神上、情感上的空虚及彷徨,你随时进出这间房子,要来就来,要走即走,从不向我招呼一声,你的一切只是纯属于你个人,与我没有牵连,而我,充其量仅是你所有的一件物品,私用的,却不值爱惜的一件物品而已……”
    屠森面带严霜,一言不发,两眼的光芒却狠毒得吓人!
    贾仙仙毫不畏怯,更不激动,只是那样平淡的接着继续叙说:“对你而言,我不但怕了,倦了,更是心也死了,屠森,我们没有经过正式的婚约,我没有妻子的名分,也不曾有儿女之累,我们之间只是那样轻率的搅在一起,所以也就那样容易又平淡的分开,我与你已毫无瓜葛,我未曾占有一丁点你所有的──无论是有形无形的什么,你亦不曾占有我的什么,因此,对这次的分手,我毫无愧疚。令我伤痛的是,你却如此狠毒的追我、迫我、恐吓我,似是非要将我逼上了绝路,你才称心如愿;屠森,我永不会再回到你那里,你更无权阻止我去寻求我自己的幸福远景,现在你要倚仗着暴力来毁灭我已经得到的安乐,我们当然要抗拒,要挣扎,但是,纵然我们全数牺牲,也决不会向你屈服及迁就,你能杀死我们的躯体,却无法分拆开我们连在一起的心,屠森,你不能算人,你已经早就是一头毫无人性的野兽。”
    屠森缓缓的,但却冷硬如铁的道:“说完了,你……”
    点点头,贾仙仙道:“不错,说完了。”
    屠森阴沉的道:“我今晚至此,不是同你们讲道理,论是非的,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提了也没用,贱人背我私逃,就是该死,岑二瘸子勾引了你,更是该死,你们这两个狗男女通通该死,你们周围这些爪牙帮凶也不能活,你们所做的,便要付出代价,我会血洗‘旗斗山’,将‘八虎将’上上下下连人带物一同毁灭,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我的心头恨,要你们流尽所有的鲜血方能涤除!”
    贾仙仙幽幽的道:“不管你怎么做,我们还是不会向你屈服,一点点也不!”
    屠森冷冷一笑:“贱人,你死定了!”
    贾仙仙古井不波的道:“只要能求到心里想求的幸福,虽然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了无遗憾。”
    屠森半开着眼,眼皮却不住跳动:“当着我的面,你竟敢一再说这样的话,贱人,真恬不知耻,丧心病狂,你在发疯、发癫,你是在侮辱我、刺激我,真真可恨可恶透顶!”
    贾仙仙冷寞的道:“如果是,也全是你所自找……”
    突然大吼一声,屠森的身形矫捷有如豹跃,他窜掠的姿势彷佛含蕴了无比的愤怒,强烈的凶悍,至极的仇恨力量,像一座满含溶岩流浆的火山炸开,挟着雷霆万钧的震撼临头压向贾仙仙。
    贾仙仙早已在全神预防着了,屠森的身形甫动,她已猛然旋出六步,身法手眼竟也相当俐落。
    潘照奇更不怠慢,怒叱厉喝连声,生铁扁担有如平地起风,“呼”声卷扫向空中的屠森!
    甫始前扑的屠森,凌空斜滚,“巨芦刀”恍同流星的曳尾,划过长长的一道光芒,急指闪躲中的贾仙仙!
    贾仙仙一面努力躲避,翻腕之下,背上斜背的青钢剑也自出鞘招架,刀剑相撞,贾仙仙虽未伤着,却被震出了好几步。
    潘照奇方才的一抡急攻完全落空于敌人的斜滚中,他又急又怒,夺身再扑,生铁扁担挟着强劲力道狠狠砸来!
    屠森一击不中,把满腔怒火通通发泄到潘照奇的身上,对方的生铁扁担一到,他竟不再闪躲,猛的迎上,扁过刃锋横向肩背,居然刹那间硬硬挨上一记!
    “砸”一声的震响里,屠森虽已刀面垫隔于肩背之上卸消了不少压力,然而重击之下,仍然打得他一个踉跄,满口喷血,但是,就在那一个踉跄里,他的”巨芦刀”已在狂旋中斩断了潘照奇的两条腿。
    “哇”的一声惨号掺合在贾仙仙那声迟来的“五弟小心”的惊呼里,潘照奇小山也似的身体重重横跌下来!
    猛一挺身,屠森形容狞厉如鬼,“巨芦刀”倒翻,全力挥向潘照奇的背脊!
    人影便在这时扑到,青钢剑的锋刃闪亮,对准屠森腰胁直刺!
    屠森无奈之下,转身挥刀横截,可能由于他受创不轻,血气未定之故,这一横刀回截,居然稍慢一步,刀刃虽然挡开了剑锋,却仍被剑尖在腰际划开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
    大吼着,屠森左掌飞翻,去势如电,“哼”的一声,便把手执青钢剑的贾仙仙打了个溜地滚!
    这时,四周喝叫纷起,二三十名黑衣大汉奋勇冲上,刀光霍霍,拚命拦截屠森!
    身子摇晃着,屠森的“巨芦刀”却依然隼利无匹,寒光飞闪流灿,刹那时血肉横溅,嗥号连声,眨眼间已翻跌出七八个人!
    但是,紧接着又有二十多名大汉一齐扑上,“鬼头刀”挥舞如林,个个悍不畏死的向屠森狠攻猛缠。
    燕铁衣就在这时凌空而落。
    长短两道冷电相互映辉,穿射如虹,在一片耀眼的光华交织里,但见一把把的“鬼头刀”四散抛掷,一条条的身影也连带被震得满地翻滚!
    拄刀身前,屠森连连喘息,一张面孔惨白泛青!
    双剑击掠回旋中,燕铁衣大声道:“我来替你解围了,屠兄!”
    一面喘,屠森边咒骂着:“姓燕的……你太可恶……你原该早……早就可以来的……
    你……你故意磨蹭……分明……分明心怀鬼胎……别有图谋……”
    燕铁衣气愤的道:“胡说八道,如果我‘心怀鬼胎’‘别有图谋’,我尚过来做什?乾脆叫你死在乱刀之下不好?我何必还多此一举?”
    狂笑一声,屠森呛咳着道:“你也把我太……太看低了……姓燕的……不错,我负伤累累……但若说这些个废物就能收拾了我,那却是齐东野语……不信………你住手,让我将他们全部……全部宰杀给你看!”
    燕铁衣冷冷的道:“别想得太简单,对方还有几个硬角色,看吧,‘疯虎’薛敬堂也冲过来了,你自认在你这种情况下还应付得了他?”
    屠森咬牙道:“就是宰不了他……至少也叫他替我垫棺材!”
    燕铁衣尚未来及答话,“疯虎”薛敬堂真同一头疯虎般不要命的冲了过来!
    “大铡镰”的冷光有如弯弯新月交映迸射,绵密又凌厉的罩落,薛敬堂一边目眦齿裂的狂呼大喊:“屠森你这恶贼、魔星、刽子手,你这心黑手辣的不仁匹夫,我今天要叫你能全尸抬出,就算我姓薛的祖德不修。”
    他吼骂是吼骂,但他的攻势却全叫燕铁衣给封了出去,不但是薛敬堂难以攻进,四周的几十名黑衣大汉也一样难越雷池半步。
    拚命挥舞着“大铡镰”砍斩的薛敬堂,不由气涌如涛的大叫:“燕铁衣,你要讲点是非,分明好歹,不能一昧报你的私恩就抹杀公义啊!姓屠的值得你这样替他出力效命?你要帮也该帮那值得帮的,像屠森这种天人共愤的卑鄙禽兽,恶毒畜牲,你帮他就不怕玷辱你自己的名声么?”
    燕铁衣双剑挥掠,心平气和的道:“薛兄,说话也不要单看一面,对你们,我已是很对得起了,如果我从开始就协助屠森向各位下手,如今各位躺下来的就决不止是那几位,退一步讲,我仍由屠森承担了大部分的阵仗,设若我代他顶下你们多半力量,各位除了被他逐一歼杀,各个击破之外,尚能有个什么结果?”
    薛敬堂狂攻中,切齿吼喝:“燕铁衣,无论你说什么,你还不能辞那帮凶之名!”
    燕铁衣小心封截,冷冷的道:“各位若是如此不知好歹,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任由各位论断了!”
    背后,屠森恶狠狠的道:“姓燕的,你可是说了实话了?”
    燕铁衣淡淡的道:“本来你也心里有数,我想瞒也瞒不住;但是,你也别和他们一样不识好歹,屠兄,我没有漏掉一桩我所允诺过的事,我已帮你阻截了部分敌人,分担了你的压力,而且,现在就正是在救你的命!”
    屠森恨声道:“但你原可做得更多!”
    双剑回绕四周,燕铁衣道:“多与少,是由我来决定,屠兄。”
    身子抽搐了一下,屠森愤愤的道:“就在我要刺杀黄长定的时候,岑二瘸子飞环抢救,他的第一枚‘冷月环’你倒拦得不错,但第二枚‘冷月环’来的当口,你是怎么搞的?明明挑起了,却又为何反落下来更砸到我刀上?”
    燕铁衣的双剑在一片四涌的光波下逼开了当面的薛敬堂,他安详的道:“大概是挑得太急,一时没将分寸拿捏准确,失了点手!”
    屠森怒道:“胡说,凭你的功夫也会失手?”
    笑笑燕铁衣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吃饭还有不掉饭粒,吃烧饼还有不掉芝麻粒的?偶一失算,谁也免不了,否则,我岂不变成神仙啦!”
    屠森阴毒的道:“总之,你自己心里有数!”
    两剑交合骤分,燕铁衣平静的道:“希望你也稍稍知道满足才好,屠兄。”
    重重一哼,屠森道:“你这是在教训我。”
    一团剑花有如一朵蓬蓬映现扩展,冷光剑气,盈盈生寒,燕铁衣淡漠的道:“如果你这样认为,那就是了!”
    屠森不由自主的紧握刀柄,咬牙道:“姓燕的,你不要太过嚣张──”
    没有回头,但燕铁衣却似脑后生眼般看得分明,他剑刃击闪中,缓缓的道:“你的手,屠兄,最好在这时不要乱动,我的反应很敏锐,往往过于敏锐了,就全凭直觉而不经大脑,如若有什么万一,对你对我,只怕还不甚愉快……”
    屠森紧握刀柄的手慢慢松了,却嘴巴强硬的道:“燕铁衣,你以为我含糊你?”
    燕铁衣长剑上翻,短箭直穿,冷冷的道:“我并不以为你含糊我,但至少,你也应该明白我不含糊你,尤其在你眼前的的情况下。”
    屠森挫着牙,双眼冒火:“你是个怪物,不折不扣的怪物……”
    燕铁衣七十六剑并射四飞中,回首一笑:“这已算是你对我最友善的称呼了,屠兄。”
    就在这时,斜刺里人影闪晃,“无爪虎”全世晖已经扑到,他的“双耳戟”一轮,立时加入战圈,边大呼道:“燕大当家,请让一步,这正是我们收拾屠森的大好机会。”
    燕铁衣叹了口气,长剑飞旋:“全兄,如果能让,我还不早让了?”
    薛敬堂厉烈的道:“燕铁衣助纣为虐,不分是非,他是全心要与我们豁到底了,老七,用不着再央求他!”
    全世晖挥戟进击,急切的道:“大当家,你何苦如此帮着姓屠的迫害我们?”
    燕铁衣一百剑流电也似逼退了全世晖,摇头道:“我没有帮着他迫害你们,全兄,我只不能任由你们将他杀害罢了!”
    戟飞强猛,全世晖悲愤的道:“大当家,我们‘八虎将’已被屠森茶毒至此两个重伤,三个残废,一个业已身亡,就连我们大嫂也落了个血染当场,这仇这恨,你就狠心拦着不让我们报?”
    燕铁衣遮挡着,无可奈何的道:“我不能让救过我命的人死在你们手中,死在我的眼前,全兄!”
    薛敬堂贴地扫挥他的“大铡镰”,犴暴的吼:“老七,不用再说了,任你说破了嘴,姓燕的也不会体谅我们半点!”
    长剑点弹中,燕铁衣凛然道:“薛敬堂,你们又何尝体谅了我什么?我一而再三的包涵你们,容让你们,成全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的苦衷与我的难处?如果我真要对你们不利,薛敬堂,你‘八虎将’在我燕铁衣面前还不算什么金刚罗汉,未见得就已经成了气候!”
    于是,薛敬堂不响了,全世晖也放缓了攻势,形态有些畏瑟的道:“大当家请恕过我拜兄的无礼失言,他实是太激动,太悲愤了……大当家,任是谁落到这步田地,恐怕也会像这个样子……”
    燕铁衣冷冷的道:“全兄,我为你们着想,你们多少也应该替我想想,形势是相对的,大家全凭良心,你们不欠我什么,同样的,我也不欠你们什么!”
    全世晖呐呐的道:“大当家,我们也不敢使你为难,实在是……”
    忽然,一名黑衣大汉就在此时奔了过来,大呼着打断了全世晖的话:“六哥、七哥,当家的方才传令,说立刻停止厮杀,并礼送燕大魁首等下山。”
    薛敬堂与全世晖早就没有劲了──攻又攻不进,打又打不赢,辣手施不下,也无计可施,这样的胶着实在没有意义,若不是岑二瘸子受伤后尚能及时下这么一道谕令,他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
    这一来,正中燕铁衣下怀,本来,他是打的突围的主意,但突围在这种场合中不见得漂亮,尤其留下一个恩怨不分的尾巴最令他所不愿为,岑二瘸子及时想到这上面,可说一举两得,替彼此都解了困。
    薛敬堂与全世晖立即退后,并连声喝令手下停止进攻,正在乱嘈嘈的当儿,站在燕铁衣背后的屠森竟然一声不响,猝然前掠,“巨芦刀”闪飞如雷,暴劈薛敬堂与全世晖两人!
    薛全两人正在分神叱令手下退后,又猝不及防,得到发觉情势有了突变之后,业已躲不过“巨芦刀”的刀圈以外了!
    然而就在这危急万状之际,一团黑影以那样猛烈的快速凌空飞落,直撞屠森。
    正要得手的屠森骤遭意外,不禁气得大吼一声,飞快回刀自保!
    那团直落下来的黑影又在这时蓦地翻出,打了个转一个踉跄抢出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屠森怒目瞪视那人──他原以为是燕铁衣,但目光一瞥之下,不禁顿吃一惊,有些发呆,原来那只是个“八虎将”手下的黑衣汉子!
    那黑衣汉子更是在发呆,满脸的惊悸与迷惘之色,他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原先好端端的站在一边,就突的在一条黑影闪晃下便腾云驾雾飞了起来,却在往下跌落的瞬息又横翻出去,更且那样凑巧的居然没有摔跌,以两条腿落了地他从头到尾还是在一种混乱迷糊的情形下被一股奇异的力道操纵扭转着,身不由主,莫名其妙,直到他站稳了,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说穿了很简单,那是燕铁衣的杰作,力道上的灵活运用以及熟悉惯性反应的预先操纵而已,他强过人的只是那两个“快”与“巧”字!
    屠森正在怔愕狐疑的当儿,脱出刀口下的薛敬堂与全世晖已勃然大怒,两个人齐声暴喝,对着屠森就扑了上来!
    燕铁衣一闪而至,拦到屠森身前,双剑胸前交叉,微微一笑道:“二位,怎么又要翻脸?”
    薛敬堂嗔目切齿的咆哮:“你方才可是亲眼看到了.大当家,姓屠的竟然趁我们歇手退兵的空隙,抽冷子打我们暗算,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
    全世晖也愤怒的道:“大当家袒护这里,不想他却这等卑鄙狠毒法,大当家,你叫我们再怎么出这口气?”
    燕铁衣平静的道:“有惊无险,二位,总算你们的儿郎见机得快,及时替二位解了围,我看,就不必再计较了吧?”
    说着,他眨了眨眼。
    于是,薛敬堂与全世晖立即明白了,方才并否是他们那个手下机警或者本领高强,其中一定又是燕铁衣暗里施手脚助了他们一臂!
    吸了口气,薛敬堂道:“也罢,既是大当家如此交待,我们也不敢再说什么,就便宜了这里。”
    全世晖也躬身道:“送大当家等下山!”
    这个“等”字,内含的意思便指明也可让屠森离开了,当然,“八虎将”之所以如此忍气吞声,委屈容让,并不是对屠森的仇恨有任何消弥的意思,完全为了燕铁衣拦在中间,他们根本报不了这个仇,既然目前报不了仇就只有放到将来,否则,仇不能报更得罪了燕铁衣,就未免太不值了!
    瞪着屠森,薛敬堂把话说透:“姓屠的,‘八虎将’与你仇深如海,不共戴天,这笔血债,只要我们一日不死,便一日不休,你等着吧!错开眼前,我们终有与你结算的时候!”
    屠森阴沉又沙哑的道:“很好,今日未能将你们刀刀诛绝,我更乃如芒在背,如骨梗喉,恨不可抑,我定会再来找你们,那时,‘天刀镂魂’与‘八虎将’之间,就必须要从这人间世上划掉一方,此仇不消,此恨不了,我永生也不得安宁!”
    全世晖咬着牙,怨毒的道:“就是这话,屠森,我们与你,势必有一方不能存在于世,血仇血债,总要清偿结算,不是你找我们,便是我们找你!”
    屠森双目泛赤,声音迸自齿缝:“不错,让我们彼此全铭记在心──不死不忘,不死不休!”
    燕铁衣道:“好了,这是以后的事,现在让我们且先离开此地再说。”
    他又转向薛全两人,和悦的道:“二位兄台,我们走了,尚请代向岑兄以及其他各位致意,燕铁衣祝福他们早日康复,再享人生!”
    薛敬堂与全世晖双双躬身:“多谢大当家盛情,更谢大当家成全,大当家一路顺风,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请恕我们不远送了。”
    双剑入鞘,挥挥手,燕铁衣道:“不必多礼,二位,就此告辞!”
    说着,他转身插手屠森肩腋之下,半扶半搀,头也不回的飞掠而去。
    深夜,“旗斗山”黑暗阴沉,只有这火把照耀着一片山腰平阳,映闪着点点青绿赤红的焰苗,照着地下的斑斑血肉,那一张张木然僵硬的人脸……

举报

第十六章山可移本性难移
    只离开“旗斗山”三十多里地,屠森就撑不住了,在这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荒野里,于晨光微熹中,燕铁衣费了好大功夫,方才在官道旁不远的一片斜坡连接着山岗的中间,找着一处浅洞,攀上这片小坡,那座岗子灰秃秃的往下俯压着,这浅洞,不,说是缝隙还更要贴切些,便在岗脚下像裂开一张怪口般掀张在那里,洞呈狭长形,不深,高矮刚容一个人直立,倒还相当乾燥,略一清扫,便也显得乾乾净净的了。
    燕铁衣又找了一堆乾草铺在洞里,再忙着搀扶屠森躺下,紧接着提拎水囊到附近寻找小溪之处汲水,等一切弄舒齐,便在屠森的指挥下开始为这位人王疗伤。
    屠森随身拥带着一个皮卷,将皮卷伸展开来,里面是缀连着各形各式,大大小小的扣环,扣环中便套着一些小瓶小罐,或瓷式木式玉的筒盒,更有些奇形怪状的精巧器具,真是琳琅满目,蔚为大观。
    燕铁衣虽对医道有点粗浅的认识,但见了这个场面却不禁眼花缭乱,大感无措,屠森勉力半撑起身子,先叫燕铁衣取净布沾水为他洗涤伤口,又仔细指点着先拿这个瓷瓶倾多少药来,再取那个玉盒敷多少药膏,无论是盛药的物件,药形的种类,颜色,分量,甚至使用那一样器具上药,屠森都异常谨慎而细密,直将燕铁衣手忙脚乱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把这桩治伤的工作做完。
    收拾好了一应杂物,燕铁衣又看着屠森自怀中另外取出一只羊脂小玉瓶来,旋开瓶塞,倾在掌心中三粒翠绿色的药丸合水服下,才长嘘一口气侧身躺卧,模样似是轻松不少,燕铁衣眼睛在看,心里不禁想──屠森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但对他自己的性命却爱惜得紧,只看他对身子的维护珍摄,就知道他是多么希望他自己长命百岁,青春不老……
    屠森忽然冷森森的开了口:“你老望着我做甚?”
    燕铁衣耸耸肩,道:“没什么,我只觉得你的医术很高明,尤对临到自疗的情形下,不但高明,更且心细如发了。”
    哼了哼,屠森道:“江湖浪迹多少年,却只混来个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自己若不关怀自己,又叫谁来费心?再说,我对你也不敢太信任了!”
    燕铁衣不悦的道:“什么话?莫不成我还会害你?”
    屠森沉沉的道:“照说是不会,但我还是小心点好,这年头,什么事也不敢保准不出岔。”
    摇摇头,燕铁衣道:“对我也怀疑,未免小心得过了分,我若想要害你,大可明着来,犯不上暗里坑你,我是个什么个性的人,你该有数。”
    屠森眼珠子一翻,道:“信任如同毒药,燕铁衣,我就是因为处处仔细,时时自慎,方能在强敌环伺之中活到了现任,而且我尚打算再继续活下去。”
    燕铁衣笑笑,道:“屠森,假设你的习性不改,作风如旧,恕我冒昧的说惊恐怕你就不见得能活到你想像的那么长久。”
    瞪了燕铁衣一眼,屠森冷锐的道:“我知道你是有此心念,燕铁衣,你巴不得我早死,但是如不了你的意,我会活得够长久,甚至比你还要长久!”
    燕铁衣道:“你别看错了我,屠森,我其实也希望你多福多寿,然而,与多福多寿相连的,尚得多慈悲,多仁恕,你也是饱经世故的人了,应该看得出多行不义嗜杀的人到底还是多福多寿的少。”
    屠森粗暴的道:“我只管自己,我认为是便是,非便非,什么仁义慈悲,鸡毛蒜皮的那一套我顾不了这么多,我活得很好,这么些年来我一向如此,还不一样继续活了下来?也不见遭到什么横祸!”
    燕铁衣靠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坐了下来,淡淡的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屠森,看样子你是回不了头了!”
    屠森轻蔑的道:“回不了头的是你,燕铁衣,你迂腐虚伪,做作,圆滑,巧饰,口是心非,完全一套表面功夫,以为我看不出来?”
    燕铁衣不愠不怒的道:“日久见人心,屠森,表面功夫是迟早要露破绽的!”
    大约伤口在扯痛,屠森透了口气,厌烦的道,“行了,不要再与我说这些了,我不喜欢听,一派陈腔滥调!”
    沉默了片刻,燕铁衣道:“屠森,你的伤,你自己估量着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屠森忖度了一下,道:“半个月可以合口,完全痊愈则可能要个把月以上的功夫才行。”
    燕铁衣道:“必须这么长的日子么?”
    脸色一冷,屠森不快的道:“这是我的医术高药效特灵,方才能在个把月中完全康复,随便换了别的郎中,他要在三个月以内治愈我身上的伤,我就跪下来向他叩头拜师!”
    燕铁衣道:“这一点我倒深信不疑。”
    屠森愤愤的道:“姓燕的,你不要不耐烦,个把月的辰光一瞬即逝,快得很,待到把与管婕妤的那档子事一办完,你我便立时分道扬镳,我不会多牵累你一天!”
    燕铁衣愁眉不展的道:“不用你说,办完了事我也就算还清了债,届时甭提一天,一个时辰我也不与你多缠夹,马上就得避瘟疫一样躲开你,令我头痛的是,到那一天之前,中间这段日子可就难熬了。”
    屠森满脸阴晦的道:“这就要你勉为其难,好歹‘熬’过去……燕铁衣,此乃你的承诺,也是你的责任,要知道你留在这里,乃是……”
    打断了他的话,燕铁衣连连点头:“报恩,报恩,我清楚,我明白,我记得……”
    无精打彩的他又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总不能在你养伤的这个把月里,全缩在这荒地野洞中不见天日呀,况且还有些现实问题要解决,譬如饮食啦,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一般物品啦……”
    屠森冷冷的道:“少罗嗦,我们在洞里至少要住上七天,待到伤口生长肌肉,开始黏合的时候,方可离开,而我尚不便骑马,你再去替我雇辆篷车,一路往‘大旺埠’去,边走边养伤,待到了‘大旺埠’,约莫也就痊愈个七八成了,稍微再休歇几天,便可按照计划进行正事。”
    燕铁衣道:“这是你在同我商议呢,抑或只是把你的决定告诉我而已?”
    屠森板着脸道:“商议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燕铁衣颔首道:“我就晓得你是这个意思。”
    良久,屠森没有出声,他脸色在隐隐变化,好似正在回忆着什么……。
    燕铁衣也就默然不响。
    果然,屠森终于恨恨的开口了:“燕铁衣,我越想,越觉得你不是个东西!”
    怔了怔,燕铁衣道:“怎么突如其来放出了这一句?我又在那儿叫你看着不开心啦?”
    屠森咬着牙道:“在‘虎头沟’的‘彩玉坊’,虽然重创了‘五绝十刃’与韦无名,但却没有达到我刀刀诛杀的目的,于‘旗斗山’对付‘八虎将’,除了事先先干掉一个‘邪虎’辛伧之外,其余七个人也只是重创其二,残肢其三,连那婊子贾仙仙都未能杀却,仅仅打伤了她而已,这次行动,也一样没有完成我的心愿,将他们斩尽杀绝,追根究底,全是你在当中搞鬼作梗,至少,也是为了你不曾彻底同我合作的缘故!”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不要在那里瞎抱怨,屠森,在‘虎头沟’‘彩玉坊’与‘五绝十刃’同韦无名的拚斗中,我替你担了多少风险?挡住了多少危难?不是我,你即使未曾与他们同归于尽,也逃不过那一颗炸药暗器,‘旗斗山’上,你身挂重彩,若非我一力相救,你能竖着下山?早就横过来了,我答应你的事没有一件不兑现,我帮你掠阵,为你承担压力,分散敌手,危急时救你出险,俱偕一一做到,我那一点不够扎实?你这句?不是东西,真叫伤人的心!”
    屠森火辣的道:“但你原可更进一步支持我,如果你帮我敌住他们的主力,我就能以逐一歼杀他们,退一步说,你便是在我同对方拚搏之间助我几次,我也有把握乘隙斩杀敌手,你却没有如我希望的那样做,害我两次报仇之举,都弄得虎头蛇尾,不上不下,又耗了力,又没落个彻底了结!”
    燕铁衣道:“屠森,我只帮你到我所答应的程度,我没有说直接助你下手杀人,我就不能那样去做,至于当时情形如何处置才适当,那是我的事,我自会斟酌忖度,只要我没有违背承诺,你就不能对我有所责难,否则,便是你的偏执了!”
    屠森懊恼的道:“我实在不明白,像你这样报恩,到底算帮了我多少忙?”
    燕铁衣道:“帮大了。”
    屠森冒火道:“帮大了,你倒是说说看,有多么个大法?”
    燕铁衣和缓的道:“如不是我,屠森,你便有三条命,如今只怕一条也不剩了!”
    咕嘟了一声,屠森没说话,但由眉梢眼角的神韵上来看,显然他对燕铁衣并未谅解,仍然抱着极大的不满与怨恨!
    燕铁衣也知道屠森的想法,但他毫不觉得气愤──因为他深切明白,屠森压根就不是个可以和他讲通意念的对象,更不是个肯讲道理体谅他人的人!
    屠森在一阵憋着气的僵窒之后,又生硬的开口道:“‘五绝十刃’与韦无名那档子仇怨,固不能了,以后我还会想尽方法再找他们算帐,‘八虎将’和我之间的这股子恨,更难以消除,尤其岑二瘸子与贾仙仙这一对狗男女,我对他们恨之入骨,食其内,寝其反,凌迟碎剐,挫骨扬灰,犹不能使我解恨,只要我一息尚存,有任何可能伤害到这两个奸夫淫妇的机会,我都将毫不考虑的去进行,我要叫他们痛苦哀号,生死不能,叫他们受尽人世上所有的折磨,再让他们眼睁睁的,一丁一点的趋向灭亡。”
    燕铁衣没有回答,仅是静静的看着屠森。
    脸颊的肌肉微微痉挛,鼻洼两侧与唇角的下垂处便形成一片大略的三角阴影,屠森的模样,在这时看上去更为酷厉狠毒了,不带丝毫人的气息:“燕铁衣,可能你没有真正体验过‘恨’的滋味,这个‘恨’字,不光是它表面上那样一个字而已,甚至它所包涵的意义也形容不了确实的感受,燕铁衣,恨是一种啮噬,一种刺戳,一种火炙的痛苦,它绞肠剜心,锥骨裂肉,它像一副枷锁,带刺的枷锁,它套着你的不只是你的身体,更是你的精神,你的灵魂,你的自尊,它充满了暴戾,是一切折磨的组合,残酷又毫不容情,它会虐待得你发疯发狂,发痴发癫,你走到那里,它便如蛆附骨,如影随行,如一个恶魔盘据在你心里,它太可怕,太可憎,太可厌……”
    燕铁衣仍然一言不发,仍然那样看着屠森。
    呛咳了几声,屠森稍显激动的道:“而消除‘恨’抛脱‘恨’的唯一方法,便是将那‘恨’的起源毁掉,由物体引起的‘恨’,便毁灭那物体,由人引起的恨,当然只有将人毁灭,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方式,说些天官赐福或仁义道德的话,都是空谈,都是不着边际的虚言,根本解决不了身受者的痛苦……只知道用空话去劝解别人忘却恨,或宽宥恨的人,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人,最可恶的人,因为他不明白‘恨’的残虐,不知道身受者的委屈无奈,更因为他自己没有遭到‘恨’的侵蚀!”
    燕铁衣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屠森像是十分疲乏,他喘息了一会,道:“你同不同意我的话?”
    燕铁衣平静的道:“有关你对仇恨的解说以及感受,我完全同意,但是,不同意的是你忘了一件事。”
    屠森睁大双眼:道:“什么事?”
    燕铁衣缓缓的道:“产生这种,‘恨’的原因,屠森,恨要有足够的支持力量才恨得深,恨得重,恨得如此强烈,而且恨的力量与来源要正确,方才恨得有声有色,但你的恨,恕我冒昧的说,起源却颇值斟酌──大部分是你自己造成的,更讲得明白些,是你自己找上这些事去生恨,由你造成恨的起源,所以,你是咎由自取,完全是自己把自己推进了自我煎熬的火坑中!”
    闭上眼,良久,屠森才沉重的道:“那么,你是说,过错在我?”
    燕铁衣坦然道:“是的,过错在你。”
    顿了顿,他又道:“你劫镖杀人,又连续伤害苦主师徒,所以才造成与‘五绝十刃’韦无名等人的争端,你虐待你的女人,藐视她的存在,逼她离你而去,进而演变成你同‘八虎将’的──,在管婕妤的地盘里打劫逞暴,明里是无顾她的尊严,影响她在当地的威信,暗里,是抽她的后腿,削弱受她庇护的一般商旅对她的敬仰,就好像在你的家门前殴打你的邻居,而不将你置于眼中一样,她找你算帐,其起始之原因尚是由你造成……种种端端,屠森,这恨全是你自己堆砌的,也是你将自己局促在你堆砌成的恨之石堡里。”
    慢慢睁开眼,屠森的瞳孔深处就似在燃烧着两把火,在伸缩着毒蛇那猩红的蛇信,狠厉极了,也凶邪极了,他低沉的道:“燕铁衣,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
    燕铁衣戒备的道:“屠森,难道你不喜欢听实言?”
    屠森注视着燕铁衣,道:“这不是实言,一切违背我心意,不为我所喜的话都不是实言,我厌恶的事情亦就是错误的事情,总之顺着我意愿的才是好的,拂逆我意愿的就是罪过,你知道么?”
    燕铁衣道:“这只是你自己才如此认为,屠森,其实此乃莫大的荒谬,张狂,跋扈,蛮横,加上至极的不可理喻,屠森,你要明白,在这人间世上,你并非唯一的主宰,事理的准法,你也没有掌握无可抗拒的权力,尤其你没有一套以非为是的魔术本领,凭什么你要这么任性放肆到几近疯狂的地步?”
    屠森喃喃的道:“一把刀,够不够?”
    燕铁衣摇摇头,道:“有比你更快的刀,屠森。”
    哼了哼,屠森道:“谁都知道天下之刀,数我最快!”
    燕铁衣道:“那是有形的,有限的,屠森,还有无形的,无限的刀,在人心里!”
    屠森道:“没有用。”
    燕铁衣道:“不敢说,屠森,这些无形的刀,往往便会聚成一股澎湃的力量,一片愤怒的浪潮,那股力量雄浑无比,不是你手上这柄有形的刀所能抗拒于万一的!”
    屠森冷冷的道:“我尚未见过。”
    燕铁衣道:“如果你迷途不返,一直像这样凶横下去,你迟早便会遇上,而那时,你便千悔万悔,也再来不及了。”
    屠森不屑的道:“试试看!”
    燕铁衣道:“世上有些事,只有试一次的机会,试过以后,永无第二遭了。”
    屠森道:“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你会信的,当到了那一天,那一刻……”
    屠森奇异的瞪着燕铁衣,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燕铁衣安详的道:“不会感念我,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咬咬牙,屠森道:“我想杀了你,燕铁衣,自‘虎头沟’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这个念头越来越强,越来越烈,但从未像此时这么迫切过!”
    燕铁衣安详的道:“没有出我意料之外,屠森,我早晓得你视我亦如仇敌,但我尚可忍耐,因为一个忠谏者,往往受到对方的忌恨。”
    屠森狠毒的道:“你要注意,燕铁衣,对你而言,我已是尽到最大的耐心,我生平从未容忍任何一个人像对你这样的容忍过,但你必须放明白,一旦我的耐心完了,不能再忍受你了,你也就宣判了死亡的命运!”
    燕铁衣淡淡的道:“对你,你很容忍,不错,但若说你一朝不容忍我,便是我生命的终结,那也未免言之过分,屠森,你这‘天下第一刀’对别人去耍,在我燕铁衣面前,只怕就未见能像你对付其他人一般隼利了!”
    屠森缓缓的道:“看样子,你是真想尝试一下?”
    燕铁衣微笑道:“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当然奉陪。”
    屠森的双目中宛似流灿着淋淋血光,他阴鸷的,却全心全意的道:“早晚,燕铁衣,我会如你的心愿。”
    燕铁衣和悦的道:“无远弗届,随时候教。”
    屠森的唇角抽搐了几下,沉沉的道:“你太狂,也太灵,燕铁衣,迟早是我的心腹之患!”
    燕铁衣轻轻的道:“那全看你愿不愿意我成为你的心腹之患?”
    侧卧的身子微微转动,屠森沙哑的道:“燕铁衣,我不在乎你!”
    点点头,燕铁衣道:“你无须‘在乎’我,屠森,只要你‘在乎’你的行为就行。”
    短暂的岑寂之后,屠森萧索的道:“这一辈子,我都会依照我自己的方法去为人行事,燕铁衣,你左右不了我,更威胁不了我,你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燕铁衣低喟道:“我说得不错,一开始我就说得不错,屠森,你真是病入膏骨,无可救药了!”
    屠森冷淡的道:“在我看来,你才是!”
    燕铁衣道:“是非自有公论,并非单凭自己的意气来下结论的,屠森,那样就显得幼稚了。”
    浓眉上扬,屠森强硬道:“我早告诉过你,我就是‘公论’,我就是是非,我就是代表所有的一切!”
    话谈到这里,就像船触了礁,还能再朝那里进行?燕铁衣对屠森是完完全全的失望了,一个人,执迷不悟到这等地步,尚如何再超渡他,点化他,自悬崖之侧拉他一把?
    站了起来,燕铁衣转身朝洞外走去。
    屠森冷寞的在他背后开口:“你到那里去?”
    燕铁衣弯下身子趋向洞口:“到外面走走,透透气,散散心,这里太叫人觉得翳闷。”
    屠森提高了嗓音:“别忘了我必须有人侍候,早点回来!”
    燕铁衣头也不回的钻出洞口,是的,他看得不错,屠森就是那样的典型除了他自己,心目中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存在!

举报

第十七章狠冠绝冷血铸孽
    在这蜗洞似的确穴里蛰伏了七天,在屠森来说,因是相当难受,对燕铁衣而言,尤其痛苦,因为屠森带伤在身,目的是为了休养,有其必须忍耐的理由,但燕铁衣好端端的一个人,却也硬被拘限在这不见天日的蜗洞附近,又陪伴着这么一个与他格格不相入的人王,可就够苦了。
    今天,已经到了第七天,也就是屠森认为可以上道的日子,一大早,燕铁衣便迫不及待的赶向前面的镇甸去租车,最近的一处镇甸也在四十多里以外,一来一回八九十里地,他希望午后可以走得成──对于屠森,他侍候得自觉像二十五孝了。
    燕铁衣走后没有多久,屠森便独自撑着起来伸腿,这些天,他也被憋得不轻,闷得心慌,拗断了一根树枝权充拐杖,一个人步履蹒跚的走到坡下路旁,觉得累了,拣了个地方坐下来歇息。
    他歇息的所在挑得很好,很隐密,是一丛杂树的后面,路上的动静他看得很清楚,但走在路上的人若不接近,却看不着他。
    这不是杞人忧天,屠森的顾虑很有道理,此地隔着“旗斗山”太近,他要掩蔽点行藏,不希望被“八虎将”的人发现他的踪迹,否则,在他目前的情况下,就不是一桩有趣的事了。
    天气很好,日头晒着虽有点躁热,但坐在阴凉里便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屠森悠闲的坐在那里眺望远近的景色,看久了,便腻腻味味的打起盹来,也不知道瞌睡了多长的辰光,一阵辘辘的车轮滚动声突然将他惊醒!
    车轮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徐徐接近,屠森眯着眼望过去,呃,是一辆单辔拖的木罩壳马车,他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嘛,燕铁衣来回八九十里路,会这么快就把车雇回来了?
    他正在疑惑,那辆木罩壳马车却并未在坡下停顿,管自沿着官道朝前驰去,前座上那个穿着一身短裆的车夫,却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探头探脑往四边打量。
    屠森微微朝后缩了缩,他已确定这辆车不是燕铁衣所雇的了,那车夫双眼到处巡逻,屠森不愿被对方发现,心里却有些着恼,他不知道赶车的那仁兄在寻视些什么?又想找些什么?
    忽然,那辆木罩壳马车在三十多步前停了下来,赶车的扭头对着车窗里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匆匆奔下驭座,一边东张西望,一面对着这片杂树丛便奔了过来。
    屠森看在眼里,不觉有些怔忡与惊疑,他搞不清楚,那汉子朝这边奔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企图?屠森自认并没有被那人查觉行藏,而四周又无甚值得对方如此发生兴趣的事物,他这么急切的停车跑过来,是叫什么吸引住了?
    正在迷惘间,那汉子业已奔近,不但奔近?更一个蹦子跳绕向杂树丛之后,屠森这时想要躲避,却已来不及了。
    那汉子跳了过来,伸手就扯开了裤腰带,手忙脚乱的往下褪裤子,他刚把裤腰拉到一半,抬头处,又吓得“猴”声怪叫,差点一个筋斗倒仰回去──他这才看到,屠森正坐在对面,满脸严霜,目光炯炯的瞪视着他!
    面青唇白的,那汉子抖索索的指着屠森,哆嗦着道:“我的天爷……你………你是干啥的?坐……坐在这里搞什么名堂?闷不吭声的,险险呼吓破我的胆……”
    屠森凝视那人,缓缓的道:“你跑来这里又想做什么?”
    对方抹了把冷汗,余悸犹存的道:“我?我是来方便的呀,一泡尿差点涨破了肚皮,这一路上来偏又少掩遮,时刻都有行脚经过,难得找到一处可以方便的地方,好不容易看准了这里,又竟遇上了你这么一号祖宗,还几乎吓得我把这一泡尿撤进了裤裆里。”
    屠森素性多疑,他不禁打量着说话的汉子──结结棍棍的身架,黑脸膛,细眉毛,肿眼泡,满脸络腮胡子,长相有点粗,但江湖气却极少。
    那汉子左盼右顾,急着道:“这位呃,老哥,你避一下吧?当着你的面拉开裤子撒尿,总不大合宜,你说是不?我这里急得业已像什么似的了!”
    屠森冷峭的道:“一个大男人,随便那里都能方便,为什么还如此尊重其事的这等避隐法?莫非只为撤泡尿也要挑处好风水地?又把车子停得恁远,约莫生怕那股尿骚薰着了车里的宝贝?”
    那汉子忙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老哥,我何尝不晓得在路边便可解决?但车子里坐的可是两位女眷呀,更且不是寻常的女眷,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屠森转头自丛密的枝杆间隙里,朝车子停着的地方瞄了一眼,他冷沉的道:“不寻常的女眷?什么样不寻常的女眷?皇亲国戚?”
    这车夫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的道:“好叫你得知,车上的两位女眷,虽不是皇亲国戚,但在这周围几百里的地面上来,说也就和皇亲国戚差不多了,一位是‘旗斗山’‘八虎将’大当家岑舵把子的出阁女儿,一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环。”
    说到这里,他不觉颇有点“与有荣焉”的沾沾自喜味道,好像出这趟车,转弯抹角与“八虎将”攀上了点交道,也就无形中挺得直腰杆了──这位仁兄做梦也想不到,这几句话一出口,却业已给他自己贴上了几道加急的“催命符”!
    屠森面无表情,慢吞吞的道:“岑二瘸子有个女儿?”
    那车夫面色一变,神色惊惶的连连摇手:“呃……这位老哥,你说话可得小心点,称呼岑大当家的浑号乃是大不敬,万一被他手下的什么人听了去,就是自找麻烦了。”
    屠森忽然温和的一笑,道:“我是说顺了口,你别见怪,伙计,你刚才说,车上坐着的两位女眷,一个是岑大当家岑云的出嫁女儿,一个是这位少奶奶的贴身丫环?”
    胸膛一挺,这一位道:“一点不错,莫非我还会骗你?是因为街头骡马行的廖老板赏识我,在接到那边的知会后方才叫我出车,廖老板知道我做事仔细,懂规矩,我这辆车的骡儿又温驯,而我小李胡子的驭术又是‘六通桥’那一带有名的。”
    屠森像是全没听到这小李胡子在说些什么,他讳莫如深的道:“岑云这出嫁女儿住在‘六通桥’?他为啥又突然赶回娘家?”
    小李胡子似乎已忘了内急了,他表现着他虽是个赶车的,却大不同于彼类的权威身分,压低了嗓门,一派慎重的道:“我说与你听,老哥你可千万不要向外传,前几天‘旗斗山’‘八虎将’的老窑里出了岔子啦,被两个武功极高的仇家找上了山门,一场昏天黑地的拚杀下来,‘八虎将’的几位大爷受创很重,但到底把那两个仇家给宰了,岑家大小姐就是在得到山上出事的消息后,急着赶回探视她爹。”
    屠森“哦”了一声,点头道:“‘六通桥’距此约有两百多里路,自传到信息,岑姑娘再往这边赶可不须五六天的时间?车子走得到底较慢。”
    小李胡子忙道:“不算慢了,两百六十里地,我只走了三天便近边啦,换了别人赶来,怕不要个四五日?再说,车上是妇道人家,要急,也急不来。”
    屠森笑脸道:“那两个上‘旗斗山’去寻仇的人,你方才说已经被‘八虎将’干掉了?”
    嘿嘿一笑,小李胡子道:“可不,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个也没活着出来,全吃‘八虎将’的大爷们给掠下了,不是我说,那两个人就算是两个人王吧,也不应这么个狂法,他们该打听打听,‘八虎将’的八位大爷是怎么回事?人家一个个都怀有一身绝技,功高盖世,勇猛无双,水里来,火里去,上天捉飞鹰,越岭搏猛虎,入海擒蛟龙,那等的能耐,岂是轻易招惹得的?可笑他两人却楞着往山上闯,在‘八虎将’的大堂前撒野肆威,那不叫自找霉倒叫什么?任是他两人功夫也不差,伤了那八位爷中的几个,但搭上了性命,说起来也是不值呀!”
    屠森淡淡的问:“岑云那女儿,多大啦?”
    小李胡子笑道:“二十三了,打十九岁出嫁给‘六通桥’‘郑家油坊’的少东郑有为相公,算算也近四个年头啦,我还记得她嫁过来的那年……”
    屠森打断了小李胡子的话,神情古怪的道:“小李胡子,刚才你说,你做事仔细,懂规矩,尤其驾车的功夫高人一筹,这都是你的些好处,是不是?”
    怔了怔,小李胡子道:“是呀,怎么啦?”
    屠森阴恻恻的笑道:“可是,你有一桩缺欠,大大的坏处,你自己知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告诉过你?”
    小李胡子迷惘的道:“呃,我却不晓得我什么地方像你说的这样?”
    屠森眯着眼道:“你太多嘴,小李胡子。”
    张大了嘴巴,小李胡子又赶紧再合上,乾咽着唾沫道:“老哥,你别说笑了,我可一向不是个爱传话的人。”
    屠森伸出大拇指来点了点自己:“我就是七天前上‘旗斗山’找‘八虎将’寻仇的主儿,我没有死,并且更重创了那八个沽名钓誉的无能匹夫,小李胡子,你却听风是风,闻雨是雨,在这里附会盲从,胡说八道,瞎了双狗眼替他们吹嘘掩遮,正是一丘之貉,是可恕犹不可恕,该杀之至!”
    一下子僵住了,小李胡子面青唇白,禁不住混身栗栗发抖,他直着眼,歪着嘴,只晓得不停朝里吸着凉气哆哆嗦嗦的道:“什什么?你你……你就是那………那上‘旗斗山’搅搅扰的人?老哥……老哥你可……别别吓唬我……我我不信就这么巧……天地荡荡……恰会叫我遇上……”
    屠森煞气盈眼的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混帐东西,你这条狗命却不容你再活下去了!”
    小李胡子一边往后倒退,一边急忙摇手:“老哥,老哥,你,你不要胡来………就算你是那个人王,我与你也无怨无仇,你你……你怎能对着我下这毒手?”
    哼了哼,屠森半步不动,声音狠得带血:“你和我在这里朝了面,又正在替姓岑的那一家子干活,就这两样已足够死有余辜,举凡与姓岑的任何有关连的人事物,都该斩尽杀绝,寸草不留!”
    小李胡子的那一泡尿,早已化成了冷汗湿透衣衫,他呼吸急促,惊恐至极:“老哥……
    老哥……我断不会泄露你的行迹……我也可以马上不替她们赶车,转身就走,……老哥……
    你可害不得我……我没有得罪过你过!”
    屠森冷酷的道:“现在求饶,业已迟了。”
    说着,他猛然往前跨步──由于他想要以这种较为强烈的动作震慑对方,这一跨步便不禁用力了些,牵动伤口,痛得他身子一弓,脸色都变了!
    正在又惊又怕,打算抽冷子奔逃的小李胡子,见状之下不觉先是迷惑,继而窃喜,现在,他忽然另发奇想,乾脆不跑了。不但不跑,反而往上凑近了些!
    一阵子痛苦的抽搐过后,屠森透了口气,缓缓直起腰来,刚以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也同时发现那小李胡子的异态!
    小李胡子打量着屠森,口气与方才的情形是截然不同了,竟是强硬得紧:“喂,你说你是前几天上‘旗斗山’撒野的那个人,就算你是吧,你有什么凭证证明你是那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呢?”
    屠森不晓得对方在搞什么鬼,他有些不解的道:“你是什么意思?”
    小李胡子双手叉腰,摆出一副狠像:“娘的,老子险些便吃你糊住了,凭你这副熊样,也会是敢上‘旗斗山’发威的人物?明明传闻那两个人都已死了,你却他娘打横里钻出来硬要顶这口缸,不消说,你便不是那两个人的同党,也必然与他们有着牵连,贼头贼脑躲在这里,八成是刺探虚实观望风色来的,老子今天先擒住你,好歹困你回山上领赏报功!”
    原来如此──屠森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他慢条斯理的道:“你小子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只怕你一头撞进黄泉道上,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去的呢?”
    小李胡子早已拿定了主见,他斜吊起一双眼道:“去,去,去,少他娘又来装狂卖狠,活像真的一样,看看你自己这个架势吧,混身带伤,离死只差一口气,连两条腿全拖不动了,尚敢煞有其事的威吓于我?活该我小李胡子走运,这一遭就要反擒住你大大露脸──娘的皮,也幸亏我机灵,看出了你的破绽来,老子若真个被你吓跑了,丢人不说,这一桩功劳也就白抛啦?”
    怪不得这小子原先一副窝囊像,唯恐逃命不及,眨眨眼,就全反过来了,更凶横得叫人迷糊,屠森这才想到,小李胡子是欺负他一身带伤!
    淡漠的,屠森道:“来吧,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就困了我去报功领赏!”
    小李胡子一捋两臂衣袖,露出了结实粗壮的肌肉,他更作势举臂,使肌肉更形突虬坟起,瞪着眼,咬着牙,他凶巴巴的道:“你就认了命吧,谁叫你露了底来?这就叫‘弄巧成拙’,你想摆空架子吓我,如今说不得我就要好生收拾你了!”
    屠森平静的道:“请。”
    小李胡子猛一挫身,张牙舞爪的便往上扑:“好狂徒,你还不……”
    “不”的下面那个字,便如同小李胡子憋在肚皮里的那泡尿一样,永远挣不出了──“巨芦刀”的刀锋斜过小李胡子的胸膛划过,几乎切进了他半个身子,血沫与被削断并挤而出的腑脏碎糜扬飞半空,这些过程的始终,只蕴于寒芒的一闪而没。
    歪咧着嘴巴,僵直的伸出舌头,小李胡子连哼全没哼出一声,双手略一挥舞便仆倒于地──如果在他死前尚来得及思想,他一定会后悔他这“报功领赏”的念头可是起得大大的谬误了!
    屠森眼皮子也没撩一下,拄着树枝,步履滞缓的转出这丛杂树,直向官道前面停着的那辆木罩壳车走去。
    这时,车子的后门刚好启开,一个十八九岁,眉清目秀白白净少女怯生生,又急惶惶的踩着脚踏下来,一边口中声音不大却相当迫切的叫:“小李胡子,小李胡子,你到那里去了?快点回来赶车呀,少奶奶可急坏啦……”
    闲闲的,屠森逐渐接近了那辆木壳车,也接近了那个一身浅绿衣裙,丫环模样的少女……
    那少女也发现了屠森,她先是怔忡,继而羞怯的低下头来,但是,等到屠森来在身边,她却鼓足勇气,十分腼腆的启声招呼:“请问──这位大爷……”
    站住了,屠森和蔼的道:“有什么事?”
    少女羞红着一张清水脸儿,垂着目光道:“这位大爷,请问你方才可曾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赶车大哥?”
    屠森淡淡的道:“是不是很结实的身子,黑脸膛,细眉毛,睡眼泡的那么一个人?”
    连连点头,少女不由仰起脸来,接触的是屠森那抹和善的笑容,于是,她益发放心的道:“可不,那就是他,小李胡子,大爷,我们打通‘六通桥’来,要往‘旗斗山’去,小李胡子是替我们赶车的车夫,他刚才这里停车,说……说……”
    脸儿更红了,少女讲不出“方便”两个字来,期期艾艾了半晌,方才接下去道:“他说有点事,叫我们主仆俩等一下,但一去这么久全没回来,四周又不见人影,不知死到那里去了,把我家大小姐都等急啦……”
    屠森伸手朝右前方的一处路边洼地指了指,道:“我看见他好像是钻到那个附近去了,这么久,大概……唔,出恭吧?”
    那少女飞红着脸呐呐的道:“这死人……”
    屠森四处一望,装做一副热心热肠的样子:“这样吧,小姑娘你先上车,我在前头牵着马将车拖到那里,你们主仆便在车上等着,我再下去帮你们吆喝两声,催他出来。”
    少女感激的道:“这位大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全是小李胡子害人。”
    摆摆手,屠森亲切的道:“不客气,出门在外嘛,谁也会有个不便处,何况二位都是妇道人家?些许小事,自可代劳,小姑娘,你上车吧。”
    又是连声道谢,少女上了车,关好门,于是,屠森便绕到前面牵着马辔头,将这辆木罩壳的马车一直拖到那处洼地边。
    这块洼地斜沿向下,底部是平的,然而从路边开始便蔓生着及胫的野草乱,并一直延伸向下,站在路上往下望,尽是萎萎杂草,蓬长掩隐,根本便看不到底部是个什么情形!
    屠森很满意,脸上浮起了狰狞狠酷的笑容,他回头望望车子──可怜车中那两个姑娘尚不知厄运临头,正在被人往俎板上送!
    一刹那间,屠森猛然牵马自大路转向洼地,他动作如风,硬拉着马儿朝下奔,马儿挣扎着,嘶叫着,车身在颠震,在摇晃,在跳动,就在马嘶车撼,又如杂着女人的尖叫惊呼里,这辆车便轰隆哗啦的冲到洼地里,由于势子太急太猛,又一下子侧翻过去!
    屠森忍住身上伤口的痛楚,一咬牙,刀起如电,“拍”的一声便将一颗巨大马头血淋淋的削抛于丈外,然后,他不顾车箱里那种凄怖的哭叫,来到业已震开的车门后,先一伸手,抓着头发把那绿衣丫环拖了出来,那可怜的少女已是钗横鬓乱,秀发蓬散,额角也碰破了一大块,血淋淋的好不惨然。
    屠森一把将那少女拖出,那少女惊恐欲绝的大睁两眼,泪水汪汪中,尚不及出声求饶,“巨芦刀”的锋刃已深深透进了她的心脏!
    “嘤”的惨哼了一声,这少女全身一挺,抽搐了几次,便软塌塌的垂下了头,寂然不动了。
    屠森拔出血污的刀锋,看也不看那少女一眼,回身又钻进了车箱,拎着另一个女子便横拖直曳的又扯到了车外!
    这是一个比那绿衣丫环年纪稍大的少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体态丰腴,肤色白晳细嫩,长像只算中人之姿,一张圆圆的面庞,眉宇目梢,隐隐然有几分岑二瘸子岑云的神韵!
    这少妇的黑发也散开了一边,钗钿落地,眼角大概撞着了什么,乌瘀了一大块,嘴唇也渗着血,再加上满脸的恐怖惊悸之色,模样凄惨得紧。
    屠森的“巨芦刀”寒凛凛的比在少妇咽喉上,他扭曲着面孔,暴烈的低叱:“你是不是岑云的女儿?”
    少妇的身子像筛糠似的发抖,她惊吓过度,哭泣着语不成声:“是……是………我是……我姓岑……不……我姓郑……我叫……叫郑岑巧贞……”
    屠森以口咬刀,猛一把撕裂了岑巧贞那袭绣工精致,质料高贵的纷红缕刺百蝶儿的罗衫,又疯狂的将她中衣撕碎,最后,一条小红肚兜也扬上了半空。
    岑巧贞似是已被吓呆了,惊痴了,她不知道挣扎,也忘记了叫嚷,只是一双眼震骇惊怖的直直瞪视着不远处她那贴身丫环仆俯在血泊中的尸体,瞪视着那边失去了头颅的马身。
    在那一身雪白丰满的皮肉眩映中,在那玲珑凸凹的明暗影像浮现里,在属于女人特有的肌骨馨香诱惑下,屠森插刀身边,不顾一切,恍同饿虎扑羊般压了上去!
    有如一阵狂风暴雨的肆虐,像浪涛的澎湃汹涌,这是一阕邪恶的,凶猛的,残酷得毫无人道的蹂躏之曲!
    良久……
    屠森满足的嘘了口气,吃力的从岑巧贞身上爬了起来,他一面穿衣,一面注视着仍然和方才承受强暴时一样,姿势丝毫未变的岑巧贞,他发觉,岑巧贞的脸上是一片木然,一片僵硬,一片凝固的惊恐形态,两只眼依旧直楞楞的瞪着她那婢女的尸体,瞪着那失去头颅的马身!
    俯腰抓着岑巧贞的头发拉得她半坐起来,屠森恶毒的咆哮:“小婊子,你听清楚,我是屠森,七天前上‘旗斗山’寻仇,重创了你那老朽父亲及另外七个废物的人就是我,你那无耻无义的父亲勾引了我的女人,我就玩他的女儿,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报还一报,懂不懂?”
    岑巧贞双眼直视,茫然又空洞的瞪着屠森,呐呐的毫无平仄的道:“我姓岑……不……
    姓……郑我叫郑岑巧贞……”
    右手翻飞,重重两记耳光,掴得岑巧贞头脸歪扬,鼻口溅血,屠森扭着面孔怪叫:“小娼妇,臭婊子,你爹抢了我的女人,我就强奸他的女儿,这就是那老王八蛋的报应,听明白,到了阴曹地府,别忘把原由说清,好让阎王老子知道这笔帐该朝谁的身上记!”
    岑巧贞似是已不觉得痛,不知道怕了,她仍然直直瞪着一双眼,于颊肿唇裂中,鲜血津津的重覆那几句话──僵硬又空洞:“岑……不……我姓郑……我是郑岑巧贞……我姓岑……不,姓郑……我叫郑岑巧贞……”
    望着手中抓牢的女人,屠森亦不觉一股寒气沿自背脊升起──这女人业已被吓痴了,惊疯了!
    猛一咬牙,屠森手掌一翻““巨芦刀”又准确无比的穿进了岑巧贞的左胸,鲜血涌处,岑巧贞甚至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像那样──双眼直瞪,嘴唇微张着,仰头向后的断了气!
    就似抛开一把污秽的垃圾一样,屠森急速将岑巧贞的尸身推出,然后,他艰辛的站立起来──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混身痛楚,宛如要被撕裂般的火炙感觉,几乎令他摇摇欲坠!
    他检视自己,汗透衣衫,血渍浸染,也不知是方才沾染上那两个女人的血,抑是他自己身上伤口迸裂时流出来的血,总之,狼狈不堪!
    透了口气,他试着举步,却头重脚轻,飘飘晃晃,像每一步全踏进了云端里,站住脚,他颤巍巍的伸手入怀,又取出那只羊脂小玉瓶来,旋开瓶塞,仰起头一口气吞了五颗翠绿色的药丸!
    这种药丸,是屠森自己采集药材,精心炼制而成的,对于止血生肌,平和中气俱有神效,他一连服下五粒,便又坐下来开始调息休歇。
    过了片刻,也许是第六感吧,屠森老觉得心神不宁,惴惴难安,直觉中,他老感到这里不只是他一个人,就好像在附近什么隐密所在,尚有另一个人在望着他一样,使他混身泛冷,如芒在背……
    陡然间,他扭头回视。
    这一看,差点使他失声骇叫起来,没有错,就在身后两丈许处,野草飘摇中,一个人正凝视着他──燕铁衣!
    四目相对,屠森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燕铁衣在这一瞬间里的眼神与表情!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6 12:46 , Processed in 0.2187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