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十六章黑蟒山悲屈诉血
    攀升向那个洞口,燕铁衣和熊道元真是费了不少力气;燕铁衣身上的创伤令他不敢提气运功,怕扯裂了伤口,熊道元背负着邓长,也不便跃掠,地势又险,光度不足,他们只能像常人那样手脚齐展的辛苦攀高。
    好不容易来到了洞边,自洞中熊熊透映的火光,便首先飘过来一阵暖暖的热力,上天啊,这是多么舒适,多么贴心,又多么受用的一股热力,燕铁衣他们奇怪以前竟从未发觉到火与热居然是如此美妙的东西。
    深深透了口气,熊道元嘻开了大嘴:“老天保佑,这可是那一座慈悲仙人的洞天福地啊?”
    燕铁衣道:“你先等一下,我进去看看是否有人。”
    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可得快点,魁首,我已不能马上进去在那堆火里打个滚,可怜我冻得连心都不大会跳了。”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侧身挤进那个狭窄的洞口里,里面相当紧迫,他只走了三步,便看见了地下燃烧着一堆熊熊松木,松木是劈成一条条架叠起来的,所以燃得很旺,烟气更少,由此亦可想到,那生火的人是一个久习山中生活的内行人。
    火堆的后面,是一处凹陷进去的洼壁,形成一片小小的空间,大概只有五六尺宽长,彷若一个石室——一个人便盘膝坐在那里,凝视着红艳艳的火光发怔。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最多二十来岁,闪亮的火焰映照着他那张黝黑又胡髭丛生的面孔,浓眉大眼间却透出了恁多的憔悴与阴郁;他穿著一身打了个补钉的破棉袄,棉袄的色泽灰中泛白,看样子也不知穿多久了,一双加了帮的布鞋亦破了洞,露出脚上的布袜来。他就那么呆呆的盘膝坐着,注视火苗的跳动,好似神魂早已不附在他的躯体上了。
    这是个有心事的年轻人,而且,显然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后生。
    那人一直没有举动,连眼珠都没转动,他似乎还不知道已经有人进来侵犯了他这宁静又孤寂的小天地。
    燕铁衣只好低咳一声——生怕惊着了那人。
    果然,抖震了一下之后,年轻人急速抬起视线望了过来,当他看见了燕铁衣,嘴巴忽张,脸上的表情怪异,甚至在双眸中闪现出泪光!
    燕铁衣歉疚的道:“对不住,风雪逼人,无可容身,只好冒昧前来打扰朋友。”
    年轻人似是噎咽了一声,他吸了口气,嗓调微颤着:“没……没关系,这原是无主的地方……请近靠火堆,也好暖和暖和。”
    燕铁衣道:“多谢了——”
    探身朝外望了望,年轻人问道:“只你一个人吗?好象还有二位才对。”
    忽然一怔,燕铁衣不由打量着对方,他在奇怪,这年轻人如何会知道另外尚有两个人?
    而且口气之间,似是早已认定了一般!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就在洞外,正要招呼他们一齐起来,还望朋友一并包涵。”
    看样子,对方不识武功的可能性较大,以方才他侧身入洞,近在咫尺这年轻人犹尚懵然不察的情形来判断,亦并无太敏感的听觉或反应,可是,他为什么晓得又近乎肯定尚另有两人?
    年轻人好心的催促着道:“快请你两位同伴一起进来吧,外面风雪大,待久了吃不消的。”
    燕铁衣笑笑,转脸朝洞口呼叫:“道元,可以进来啦。”
    响应一声,熊道元背着邓长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只这片刻,两个人又冻得脸青唇紫了。
    年轻人赶紧站了起来,帮着熊道元把邓长扶在火边他刚才坐过的位置躺下,燕铁衣这才发现,那里敢情还铺着一块毛茸茸的兽皮呢。
    接着,这人又回身从角落处一个竹制背篓中扯出一条补缀凑连的皮袄来,小心的替邓长盖在身上,熊道元则早就蹲在火边,猛力搓手跺脚,一面团团烘烤着周身。
    燕铁衣感动的道:“非常承情,朋友,这才叫‘雪中送炭’。”
    年轻人忠厚淳朴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笑意,他吶吶的道:“不客气………人与人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而不是彼此残杀。”
    望着对方,燕铁衣有所感触的道:“说得对,可惜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天底下悟得透的人却是不多!”
    神色又转为黯然,年轻人的唇角抽搐了几下:“是的……悟得透的人不多。”
    燕铁衣和悦的道:“朋友贵姓大名?”
    年轻人微显腼腆的道:“我叫全兆忠。”
    燕铁衣点头道:“全兄弟。”
    业已多少暖和过来的熊道元,此刻冲着全兆忠龇牙笑道:“够朋友,全老弟真正够朋友,要不是你,我们几个就通通冻成冰棍了。”
    全兆忠红着脸道:“只是各位碰得巧,我已说过,这原是无主的地方,谁都可以来。”
    熊道元笑哈哈的道:“要不是你生的这堆救命火引导我们,荒山风雪,加上连天带地黑糊糊的一片,我们又到那里去找这个局处在角落下的老鼠洞?所以这一份情一定得领你的!”
    全兆忠吶吶的道:“不敢当,不敢当。”
    燕铁衣道:“我叫燕铁衣,他是熊道元,我们是伙伴!”
    点点头,全兆忠道:“二位是一起的,我知道。”
    指指邓长,燕铁衣又道:“这一位,名叫——”
    全兆忠道:“他叫邓长,我见过他。”
    熊道元的神态微微变了变,他戒备的瞅着对方,道:“全老弟,你也是‘拗子口’的人?”
    全兆忠笑得凄苦:“是的,我是住在拗子口的人:……”
    燕铁衣平静的道:“既然如此,我想‘拗子口’这两天来发生的事你也都清楚?”
    模样透着那等的辛酸,他悲痛的道:“如果你们指的是徐小玉和邓长的事,我当然十分清楚,还有你们昨天在那些人手中抢回邓长的经过,我也在远处亲眼目睹。”
    燕铁衣道:“你认为,我们做得对不对?你只要以‘拗子口’一个居民的身分,说句你心里的话就行,尽量客观的批评,不要顾虑我们的感受,随你怎么讲,我们也不会怪你,我所要知道的,是听听‘拗子口’除了那干土豪集团以外的人是怎么个想法!”
    全兆忠突然有些激动的道:“你们要我说实话?”
    燕铁衣缓缓的道:“不错,说真话。”
    仰起脸来,火光映照着全兆忠淳厚里无限凄楚,又无限委屈的面容,他的颊肉抽动着,双手紧紧握拳,咬牙切齿的道:“我说——你们做得对,做得一点都不错,该杀的不是邓长,是孟季平那个狼心狗肺——天良泯灭的畜牲!”
    暗里松了口气,熊道元不禁一拍手:“骂得好,全老弟,可见‘拗子口’这无情无义的鸟地方,至少还有一个似你这般明白事理的人!”
    燕铁衣温和的道:“你同情邓长的遭遇?怀疑他犯罪的真实性?”
    全兆忠吸着气道:“都不——”
    燕铁衣不大了解的道:“那么,你怎么如此肯定造孽的凶手不是邓长,而是那孟季平?”
    全兆忠的内心显然在受着某种情绪的冲激,他栗栗颤抖着,两眼圆睁:“因为我比谁都明白孟季平的本来面目,因为徐小玉和我………和我早就情投意合,相互心许——要不是小玉突遭横死,最多一两年后我就会正式托媒前去说合了。”
    暗念了一声佛,燕铁衣真是庆幸不已,也感叹不已——谁说冥冥中没有定数?谁说天底下没有报应?就在邓长的这桩公案正陷胶着的时候,主宰善恶因果的上苍,业已用——他的手点开了一条明路。
    熊道元初是一楞,随即大喜过望,兴奋莫名的道:“乖乖,真叫巧,不是?巧得连我都以为是在做梦了;在这荒寒山野里,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位打着灯笼都无可寻的关键人物,这不是老天爷的安排是什么?又免了冻馁之苦,又获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反证,入山掘宝吧,也掘不出这么一块活宝来,邓长的冤屈可要洗刷明白了。”
    燕铁衣沉稳的道:“全兄弟,你可愿意告诉我们点什么?老实说,我们如今只能确知邓长是无辜的,但却找不出有力的反证来指明真凶,为了使受冤者获得平直,使受害者瞑目九泉,我们希望能有人本着良心协助我们,令这桩公案及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全兆忠努力抑止着自己的悲恸及愤怒,却仍然微微抖着嗓门道:“你们放心,我会说的,我会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我所能缀连起来的一切………这是天意,就在我自悔自恨,诅咒自己的懦弱与无能的时候,你们竟像神迹一样的闯了进来,除了上天的意旨,还有什么更适当的解说?我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替小玉报仇伸冤,最少,我还可以揭发,可以投诉,可以证实。”
    燕铁衣低声道:“让我们坐下来说,全老弟。”
    三个人围在火堆边坐下,面对着面而火光熊熊,燃烧得很旺,在焰舌的跳动下,三张脸庞全透着些奇异的红晕,与颜彩明暗交替的闪眩;燕铁衣和熊道元凝视着全兆忠,形态好象问道于大贤的信徒——专注又虔诚。
    金兆忠深深呼吸了几次,开始沙哑的叙述:“我家很穷,自我父亲开始,就住在‘拗子口’南边靠山脚的一幢茅屋里,我们父子是依靠‘黑蟒山’为生的,我们上山打柴或狩猎,再贩到‘拗子口’的市集上以挣些微薄的利润,赚头很少,几个辛苦钱也就只是够我父子活下去而已,有时候青黄不接,柴价太贱或是猎获的野味太少,我便到人家家里做零工补贴,就这样,我认识了小玉,第一次,我是到她家送柴薪,后来接着去帮她家打扫修整房子,搭前后院的棚架,清理树木花草,一连好多趟,我们由相识而熟稔,再由熟稔而了解,相爱……我们在一起,大概已有两年多的辰光了。”
    燕铁衣道:““徐小玉的寡母知道么?”
    全兆忠伤感的道:“老太太多少晓得一点,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我们表面上也一直避讳着她,但是,我相信她心里是有数的;她对我很好,我出身贫苦,毫无恒产,而且又和小玉发生情感,老太太却仍然在每次需要的时候唤我去打工,还常常留我吃饭,包些卤菜烙饼什么的让我带回家………”
    燕铁衣道:“这样说,她至少是不反对的!”
    全兆忠叹了口气:“我因为太穷,一时凑不出钱来成家,所以只好拖下去,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以一年到两年的光景,拚命工作,积攒下一点钱来做为迎娶小玉的费用,小玉也一直鼓励我,安慰我,她亦暗里储存着凡是她能省下的每一文钱,小玉一再向我说,她跟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跟我,她甘愿过苦日子,任什么也不讲求,她说,我们谨须存够多搭一间茅屋及最低的,最简单的婚礼开销就行了,她说我们还年轻,凭着两只手,将来不怕没有饭吃。”
    熊道元插口道:“这倒是个挺看得开的女娃子。”
    全兆忠唏嘘着道:“她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好的女人。”
    燕铁衣道:“可以谈谈孟季平了。”
    一提到孟季平,全兆忠就愤恨得嗔目挫牙:“那是个禽兽,是一个枉披着人皮的畜生—
    —从外表上看,孟季平相貌堂堂,人长得俊,又能说会道,举止也很斯文,尤其他故示慷慨,假冒伪善,骗得很多人都昏淘淘的迷惑于他那副虚假的面具之外,但是我却知道他真正是一个什么东西,他狠毒,寡情,自私狡诈,而且,好色贪淫——”
    双手又握紧成拳,他昂烈的接着道:“小玉同她母亲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她们也很拮据,平时的生活,大多靠孟季平接济,可是,这决不是由于孟季平心好、更不是他念着亲属的情分,而是孟季平不得不这样做给人看——小玉的母亲是孟季平的二姑母,如果她们寡妇弱女在‘拗子口’无以维生,孟季平却视若无睹,袖手旁观的话,他如何还能在地方上混充他‘君子’的名声,摆他‘大爷’的威风?为了自己的脸面同惮忌人言的评论,他只好并不甘愿的挑起这副对他而言并不沉重的担子………”
    燕铁衣道:“接着说。”
    全兆忠恨声道:“孟季平对于徐家母女的日常接济,相当苛刻,他只给她们刚够生活的钱,连个佣工仆妇也不肯代为雇请,平时家务操劳,不管粗细,全由她母女亲为,就算添件衣裳,补点家具,也得求告多次,他才打发叫化子一样施舍若干,孟季平自己却一挥千金,呼朋引友,终日通宵寻乐,他在‘拗子口’就长期包得有两个女人,另外,在‘双鞍镇’也有一个青楼出身的姘妇………他这最好做表面功夫,他故意把徐家母女的住处装饰得不差,叫别人看来觉得他的确是善尽照顾之责了,但骨子里,徐家母女却苦得泪往肚内流,对外又不得不强扮笑脸,还少不了提起孟季平就歌功颂德一番。”
    熊道元喃喃的骂:“这个杂种。”
    全兆忠继续往下说:“对于小玉,孟季平早就存有染指之心,他不知调戏过小玉多少次,更有过两遭意图行强的事实,一次是三年前的中秋节,他喝多了酒,闯进小玉房里,是小玉及时呼叫,老太太闻声赶来才惊走了他;还有一次,年前冬至的晚上,他也是喝酒喝到半醉了,硬在徐家柴房门口拦着经过那里的小玉,想把小玉拖进柴房里,幸好柴房中早有一个人在打地铺睡觉——那也是在山上行猎的一个老猎户,名叫尤九如,几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平素与徐家母女相处得很好,冬至下他提了几只野味送来徐家,老太太留他吃饭,见天色暗了,怕他年纪大摸黑走山路危险,才留他在柴房过一宵——结果小玉的挣扎声惊醒了尤九如,他跑出门来喝止,孟季平老羞成怒之下,痛揍了尤九如一顿,才悻悻的离开——”
    燕铁衣道:“尤九如这人还在么?”
    全兆忠道:“还在,就住在西山麓的一座窝棚里。”
    燕铁衣又道:“孟季平有喝过酒乱性的习惯?”
    全兆忠痛恨的道:“他这个毛病只要接近他的人都知道,每次喝酒过量,都要千方百计设法宣泄兽欲,他家的一个丫环翠花,就是这样被他糟蹋了的,他在‘拗子口’所包的两个女人,也最怕他喝了酒去胡缠。”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那翠花人在何处?”
    全兆忠道:“孟季平早把翠花打发走了,但翠花目前还住在‘拗子口’里,改在一个山药店的掌柜家中做活。”
    燕铁衣道:“你刚才说三年前的中秋节——那次发生的事,徐小玉的母亲看出是孟季平来没有?”
    全兆忠点头道:“看出来了,但为了小玉的闺誉,为了以后生活的依靠,徐家母女都不敢向外声张。”
    熊道元大声道:“娘的皮,这一遭我们就通给他揭出来!”
    火光映着全兆忠的面孔,赤红透亮,似是血在腾了;他激愤的道:“小玉是个聪明人,如果孟季平从开头就真心待她,而不是只想加以玩弄戏辱,凭他们之间的关系,孟季平的条件,那里还会有我拈边的希望?小玉告诉过我,孟季平只是在动她身子的念头,着眼点完全是在淫欲上,抱着始乱终弃的主意,没存一点好心,更没有丝毫情感上的关注,孟季平十足一条淫棍,一头色狼,而小玉要的是终身的寄托,要的是一个男人对她全部的爱悦,因此从头至尾,她都是坚拒孟季平于千里之外………”
    望了躺在那边的邓长一眼,他又悲哀的道:“前天晚上,小玉终于未能逃过孟季平的魔掌,事情一揭开来,我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的内情,这位邓大哥,只是一个替罪的羔羊,一个被移祸,被裁诬的不幸者,我一直没有恨过他,没有怨过他,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做的,真正犯下这奸杀大罪的人,就是那一口咬定邓大哥是凶手的人!”
    熊道元道:“全老弟,不是我说你,你既然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为什么不给他揭开来?
    却听任邓长被他们裁诬折磨,更差一点就冤到送了老命!”
    全兆忠痛苦的道:“熊大哥,不是我不说,问题是在‘拗子口’我去向谁说?说了人家肯不肯信?信了又有那一个敢出头?熊大哥,孟季平在地方上是一个有势力的人,又有财势,又有人势,当地一般有头有脸的大爷们,或是与他有交情,或是与他有利害,或是靠他,或是怕他,别讲他们还摸不清真相,就算明明知道是孟季平干的,也不会撕破脸来管这闲事,何况,替罪的人业已顶上,就更可能有人主持公道了。”
    熊道元不以为然的道:“你自己总可以挺身而出呀!”
    全兆忠泪盈盈的咽着声道:“没有人会帮我的,熊大哥,我和孟季平比较,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相差得不能以道里计,谁敢为了我这一个不足轻重的穷小子去开罪孟季平?或者有人同情我,但能给我的也就只是同情而已………”
    抹了抹泪水,他又道:“而且只要我一开口,孟季平准会杀我灭口,我还不能死,因为我怕我死了之后,连个喊冤的人都没有了。”
    燕铁衣道:“全兄弟有他的苦衷;道元,你该明白一件事实——任何真理都须要以实力来阐扬,否则,真理也就理成谬论了;有的异端邪说之所以能大行其道,不是这异端邪说的本身有何诱人之处,而是推动这异端邪说的某些力量,或是残暴,或是酷虐,或是欺骗,或是财势恶毒的谎言,往往也能扭曲事实,混淆黑白,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形成的,你想想,以全兄弟与孟季平来抗衡,他除了死路一条,还会有第二个下场么?”
    熊道元道:“我他娘就是气不过。”
    燕铁衣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只是匹夫之勇!”
    顿了顿,他向全兆忠和悦的道:“不过全兄弟,你既已知道有我们替邓长出了头抗了事,自然我们就和孟季平是对立的,不会和他沆瀣一气,你为什么不主动找我们谈谈呢?”
    全兆忠十分窘迫不安的道:“我一点也不认识你们,你们又都这么凶狠厉害,而且我也怕你们嫌我冒失,根本不理会我所说的话……我……我心里怕,不敢接近你们……昨天你们从章宝亭那些人手中硬抢邓大哥的一幕,实在令我惊心动魄,想起来都全身发冷。”
    笑笑,燕铁衣道:“于是你就独自离开,一个人跑来山上自怨自艾,悲苦哀伤?全兄弟,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不是也算一种为小玉姑娘雪恨明冤的方式?只是这种方式未免太消极了吧?”
    双手紧绞,全兆忠羞愧不已的道:“我……我太无能……太懦弱太不中用了。”
    燕铁衣恳切的道:“全兄弟,人在遭遇逆境的时候,总要设法想一条可以渡过难关的路子,不管这条路如何艰险,好歹也得一试,试试多少还有希望,若是不试,就毫无机会了;或许在进行的过程中极为痛苦,但比坐在那里空自怨恨要强,对不?”
    全兆忠又是感动,又是颖悟,又是惭愧的沙哑着声音道:“燕大哥,你说得对,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教诲。”
    燕铁衣安详的道:“人活一生,打击是不免的,重要的是在受到打击之后如何挣扎着站起来;全兄弟,不必气馁,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连连点头,全兆忠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熊道元洪声道:“别再难过啦;老弟台,记住我们魁首的金玉良言,只要你能做到我们魁首所说的一半,就包管终生受用不尽喽。”
    燕铁衣一瞪眼,道:“你非要在节骨眼上来几句不过瘾,是不是?”
    缩缩头,熊道元谄笑道:“我只是帮衬一下,魁首,你老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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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谋后动先发制人
    全兆忠顺过气来之后,一边抽着鼻子,一面嗫嚅着道:“燕大哥………你的武功那么高强,一定也是江湖上的大侠客了?”
    燕铁衣笑道:“行侠仗义谈何容易?我们只能说本着良心不做亏心事也就是了,至于我的武功么,还差强人意,比那些花拳绣腿稍稍强上一点倒是真的。”
    望着燕铁衣,全兆忠又道:“方才,我听这一位熊大哥称呼你是‘魁首’,燕大哥,不知这个称谓是什么意思?”
    不待燕铁衣回答,熊道元已哈哈笑了起来:“魁首就是首领,龙头,当家的,瓢把子等等的意思,这个你也不知道?我们魁首燕铁衣号称‘枭霸’,北六省绿林道的大盟主,‘青龙社’的头脑………”
    全兆忠的反应似乎有些茫然——熊道元所介绍的这个人:“燕铁衣”,在江湖黑白两道上,在武林正邪各派中,是一个何等喧赫响亮有如霹雳般的名字?但全兆忠却没有什么特殊强烈的感受,在他的印象里,如果他没有见过燕铁衣那一幕以寡凌众、强行救人的经过的话,恐怕“枭霸”燕铁衣的名号甚至不会比章宝亭那一干人来得对他更有震慑力。
    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熊道元一看人家的表情,不由有点生气:“你以前没有听过我们魁首的名号?没听过‘青龙社’?”
    全兆忠抱歉的道:“熊大哥,在这以前,我是不大熟稔………”
    熊道元颇不愉快的道:“简直孤陋寡闻,闭塞不开之至;我们魁首是北地,不,是天下有名的霸主,是绿林道上的一块天,‘青龙社’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组合,力雄势强,睥睨四海,我们魁首一跺脚五岳齐颤,‘青龙社’动颜色群丑俯命,你,你却,不大熟稔?”
    瑟缩的往后靠了靠,全兆忠吶吶的道:“请熊大哥见谅………我整日价在山上砍柴射猎,要不就是到市集沽卖所得,或打工做活,与江湖的各位英雄好汉素无来往,所以………
    所以难免生疏,但像章宝亭,赵发魁他们,我却早就知道。”
    熊道元重重一哼,道:“指望你能提出个人样的人来,弄来弄丢,却单单把这两个窝囊废抬上了嘴,老弟,我明着告诉你吧,就凭他们这样草包,给我们拎鞋我们还嫌他娘的粗手笨脚呢!”
    燕铁衣一笑道:“好了好了,孔老夫子不是早在那么多年前就告诉过我们——‘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全兄弟不在这行,你硬要叫人家信服你,岂非无聊?”
    全兆忠忽道:“不过,燕大哥,从昨天开始,我已明白章宝亭、孟季平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得了,他们欺侮一干不识武技的老民百姓是可以,但遇上你们这种真正的好手就不行了,像你们这样,才是我所听过的英雄侠士之流。”
    熊道元挺胸,道:“这才说到了节骨眼上,全老弟,若是你以前没见过正牌的好汉子,喏,你面前的几位个个都是!”
    全兆忠诚心诚意的道:“我相信,我绝对相信。”
    目光冷澈的注视着火苗的闪动,燕铁衣淡淡的问道:“全兄弟,徐小玉的遗体下葬了没有?”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便把全兆忠的情绪一下子转变了——刚刚才开朗一点的心境立时又一片郁暗,一片酸苦,他低下头,沉重的道:“还没有………听说总要停柩到做完法事之后。”
    燕铁衣静静的道:“什么时候做法事超渡?”
    全兆忠瘖哑的道:“明天就开始了,好象是一连七天的水陆道场,一切费用都由孟季平支付。”
    熊道元“恶向胆边生”,虎着脸道:“这个猫哭耗子的粉面畜生,看他刨坑下土的辰光,有那一个来为他做道场?”
    燕铁衣瞅着他这位老心腹,笑得有些古怪的道:“道元,有件事,你敢不敢办?”
    自己主子每逢有这样的笑容时,总不是些叫人窝心的主意业已形成,熊道元肚里明白,可是嘴皮子上犹不肯服输,他夸张的放大声音道:“魁首尽管吩咐,上到南天门,下至阎罗殿,水里火里,刀山油锅,只要魁首一句话,我豁命也得走一遭。”
    燕铁衣柔声道:“忠诚可嘉,勇气更可嘉,道元,你真是我的得力帮手,但你放心,事情没有这么严重,我叫你去办的,只是一桩小小的查证工作,需要的是一点机灵,当然,至少也得有点胆量。”
    嘿嘿笑了,熊道元道:“魁首放心吧,我别的没有,就是有胆气,至于机灵呢,自信更不比人差,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敏捷得紧哩!”
    燕铁衣赞许的道:“很好,那么就决定你去了。”
    熊道元咧着嘴道:“魁首吩咐,自乃当仁不让,只不过,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魁首要交待我去办的是什么事?”
    伸手在火堆上烤着,燕铁衣闲闲的道:“很简单,你在今晚和我们一同摸回‘拗子口’,约定一个见面的时地,然后,你趁黑摸去徐小玉停灵的地方,在她的遗骸上找一点东西。”
    一下子张大了口,熊道元舌头打着卷:“什么?要………要我去死人身上………找东西?”
    燕铁衣笑道:“不算是难事吧?”
    倒吸一口凉气,熊道元觉得后颈窝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他脸色泛灰的道:“魁首………
    事呢,当然不算是桩难事………但………但我可从来没有过在一具女尸身上翻搜的经验,尤其还是一具凶死的女尸。”
    燕铁衣轻描淡写的道:“我们不知制造了多少具尸体,将活人经过极短的过程变成死人,其中犹有些穷凶恶极之辈,这么一想,你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混身直起鸡皮疙瘩,熊道元忙道:“魁首,呃,常言说得好,人死如老虎,虎死若绵羊,这人一死,那种情调就和活着完全两码子事啦;只要有一口气在,任他凶得似个人王,我也敢同他使头硬碰,但那口气假设断了,就………呃,就不是人啦………”
    燕铁衣皱眉道﹕“道元,所谓‘上到南天门,下至阎罗殿’你就是这么个丧气法去得的?还没叫你水里火里,刀山油锅闯,你便耍了狗熊,这未免透着不妥,言犹在耳,反口即变,就更不似个‘正牌汉子’了!”
    期期艾艾的,熊道元苦着脸道:“可是………魁首………停灵的地方是不作兴摸进去抄翻的啊,万一惊动了死人,会化为冤魂厉魄纠缠不休的,凶死的鬼魂更是有这种忌惮,以前在我的家乡,我那二大老爷死后被人扰了灵,就曾出现过许多稀奇古怪,听起来胆颤心惊的事。”
    燕铁衣道:“别的情况之下我不敢说,但徐小玉一定不会怨你的,因为我们触动她的遗体,并不是渎亵,更非有意冒犯,我们乃是为了搜集证物,替她伸冤雪恨,她如死后有知,当会感激我们才对!”
    咬咬牙,全兆忠毅然道:“燕大哥的话有理,我们这样做,小玉的魂魄也应知而相感………如果熊大哥一个人前去不太方便的话,我可以陪同一起………”
    熊道元赶紧“打蛇随棍上”:“欢迎欢迎,荣幸荣幸,老弟台,我们哥俩便搭挡一遭,小不了你,也大不了我,万一在行事的辰光起了什么异变,你们小俩口也是老交情了,虽说幽明路隔,情分仍还在,好歹也能挡上一挡。”
    全兆忠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但也有更多充塞心中的凄楚,他摇摇头,伤感的道:“你不必挂虑小玉会生气,熊大哥,她不会怪我们的,我和她早已互许终身,彼此都把对方认作自己未来的伴侣了,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要永远恩爱不渝,我忘不了,她也忘不了,我们是未经正名的夫妻,但心已系牢了,这点主我可以做,她多少也得依从我点。”
    口气言词,俨然是在谈着一个活人,全兆忠的神态透着一抹憧憬,一抹幻异,一抹迷茫,更有那样一抹隐约的喜悦,熊道元不禁心里发毛,他龇牙咧嘴的急着打岔:“我知道,我知道,老弟台,只是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控制不住又对着尸体唠叨起来,死人和活人总不大一样。”
    全兆忠眼睛一瞪,生气的道:“小玉和别的死人不一样,就算她死了,她仍然在爱着我,惦着我,佑着我,她绝不会做出叫我不安的事来。”
    呆了呆,熊道元暗里叫了声亲娘——到了节骨眼上,可发不得这种痴癫,要不然,可真叫辣椒粉子混蒜泥,这一口就麻了心啦!
    燕铁衣似是更能体会这一层,他道:“全兄弟,你一同去也可以,只是行事的时候不能触景生情,有所激动,否则一旦泄底,前功尽弃,徐小玉的沉冤就难白了!”
    全兆忠右眼窝下的肌肉在不停跳动,他悲切的道:“燕大哥宽怀,我想我把持得住的。”
    燕铁衣道:“这就最好不过了。”
    望向熊道元,他又道:“你晓得去找些什么东西,以及从尸体那个部位着手么?”
    熊道元干笑道:“还得请魁首示下。”
    燕铁衣道:“不必去触动尸体其它的地方,只要注意双手十指的指甲就行,注意指甲缝中有些什么物品——当然那都是极其细微的,或是几丝碎屑,一点皮肉,或是小撮泥垢,数根毛发,这些东西虽小,却皆是极有分量的左证,你们要十分小心的刮取包妥,给我带回来由我检视。”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你要这些玩意做什么?”
    燕铁衣道:“做什么?要坐实那真凶的罪名!你记住,尸体可能已经净过身了,也可能还没有,但不管有没有,由于被害者当时身体赤裸,恐怕不易在她身上找着什么蛛丝马迹,唯一可以下手的部位,只有她双手的十指指甲,你且先不用多问,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
    咽了口唾沬,熊道元道:“是,我会尽量仔细。”
    侧过脸来,燕铁衣又道:“全兄弟,那老猎户尤九如住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
    全兆忠道:“大概有十几里山路,但我知道一条近道,可以省去不少功夫,只是天雪路滑,不大好走………”
    燕铁衣道:“这不成问题,你把详细位置告诉我,我去找他。”
    全兆忠诧异的道:“找尤老头?”
    点点头,燕铁衣道:“作证;还有那翠花在那里你也清楚吧?”
    全兆忠道:“我知道,燕大哥,你也要翠花来作证么?”
    燕铁衣道:“当然,多一个人指证孟季平的罪行,他便少一样推诿狡赖的借口!”
    全兆忠表情沉重又疑虑的道:“但是,燕大哥,尤老头或者还会讲点做人的道义,敢于挺身而出,那翠花一个女流之辈,恐怕不见得有胆量得罪孟季平,听说孟季平在糟蹋了她以后,给了她一笔银子打发她走的,她怀里搂着钱,何苦再招惹这样的麻烦?”
    燕铁衣平淡的道:“我会有办法——她若为了钱不开口,我给她更多,如果她是为了怕而不开口,她将会发觉,我比孟季平那一拨人更要可怕得多!”
    全兆忠老老实实的道:“燕大哥,翠花人并不坏,求你别太难为她。”
    燕铁衣笑道:“当然不会,如她推拒太甚,充其量我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熊道元涎着脸道:“魁首,干脆我们两个把差事换一换,你去那灵堂中搜集证物,我来找这尤老头和翠花,有关胁迫恫吓这一套,我可是在行得很哩。”
    燕铁衣笑骂道:“你少在这里胡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在我面前,那有你出主意的地方?”
    熊道元叹了口气:“这就是坐在高位置上的好处。”
    全兆忠插进来问:“燕大哥,我们是分头进行,然后再于‘拗子口’会合吗?”
    燕铁衣道:“是的,我先去接尤九如,再赶回‘拗子口’找那翠花;在‘拗子口’,你可有比较隐密方便一点的聚晤所在?”
    想了想,全兆忠道:“有个地方,不知合不合适,就在孟季平的宅居斜对面,是座栈仓,储存米谷杂粮的栈仓,看仓的苏小结巴和我十分要好,可以信得过他,燕大哥认为能不能用?”
    燕铁衣道:“行,就在那里聚首吧,你们两个记住务必要在天亮之前回到栈仓,先到的先等,别忘了随身携带火折子,还有,照会你那位贵友苏小结巴一声,说明我会去,以免引起人家不必要的惊疑;那么栈仓是什么样子?”
    全兆忠道:“青砖砌的大屋子,年代很长远了,看上去古旧灰暗,却还牢固;栈仓的檐瓦是‘虎头瓦’,屋脊中间已经陷下一段,门板是黑漆的,很好找,就在‘招安客栈’那条横街头朝右一拐就能看见。”
    燕铁衣道:“这就成;全兄弟,待会我们下山,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是说在这种天气之下?”
    摇摇头,全兆忠道:“其实我们现在容身的这个洞穴,离着平地只有两里多山路,只因为山间地势层叠起伏,延绵百里,非常广阔邃密,我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才只能算是山边。”
    熊道元喃喃的道:“娘的,我们摸黑攀爬了这久,我还以为业已到了山顶啦。”
    燕铁衣道:“从这里下去,得要多久?”
    全兆忠道:“由我带路,至多半个时辰就行。”
    燕铁衣道:“我去那尤九如的地方,从那里走?”
    全兆忠道:“先下山,有一条小道通过去顺着小道走,约莫十来里处,就可以望见尤九如那座搭在一片斜坡下的松木窝棚,他只有一个人住,天亮前准在。”
    歇了一下,又接着道:“翠花住在山药店的后进屋里,山药店就在‘拗子口’才入市的道路右边,平瓦房,名字叫做‘万家老号’。”
    燕铁衣颔首道:“这就不会错了,下山之前,我们还是顺路。”
    火堆的那边,传来邓长低弱的声音:“道元哥………请过来扶我一把………我要坐起来。”
    熊道元凑过身子,关切的问:“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我看还是躺着吧?”
    邓长瘖哑的道:“我一直都没睡………就是人太虚软,精神不济,脑袋里也昏昏沉沉的似在打旋………现在好多了,倒想坐一会。”
    于是,熊道元小心的扶着邓长坐好,邓长那张斑痕累累的面孔上用力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朝着燕铁衣道:“魁首………拖累你了。”
    燕铁衣温和的道:“不要说这些,亏得道元在照护你。”
    邓长转向全兆忠,十分友善的道:“全兄弟,先时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档子不幸的事,我很抱歉,同时对你也极为同情。”
    全兆忠苦涩的笑着:“邓大哥,他们加在你身上的罪名,施在你身上的酷刑,才更是暗无天日,居心狠毒,你完全是横遭诬陷,代人受过,而我明知真相,却又无能无力替你伸冤诉屈,该致歉的是我,我太不中用了。”
    邓长孱弱的道:“别这样讲………好在我们魁首已在这里,任什么委屈,自有魁首替我们作主。”
    全兆忠低声道:“你也是燕大哥的手下么?”
    点点头,邓长沙哑的道:“不但我,魁首的直属手下有数千人之多。”
    全兆忠咋舌道:“老天,你们的组合有这么大?”
    得意的一笑,熊道元接腔道:“你才知道呀?我们‘青龙社’不但人多势大,财厚力雄,连南北各地的大小码头,也全分布得有我们的分支堂口,嘿嘿,放眼天下的各帮各派,不论黑白那一道全算上,有几个能同我们相提并论的?”
    全兆忠钦佩的道:“真是出人想象………燕大哥也一定十分爱护你们,从他为邓长大哥这次事情如此尽心竭力的奔劳来看,燕大哥待各位之深厚,已和手足兄弟一样了。”
    邓长喘息了一会,口吻变得严肃的道:“全兄弟………我们魁首在江湖上是有名的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他是确确实实的‘替天行道’………这样的不幸,若是落在别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我们魁首也同样会慨旋援手,主持公道。”
    深深点头,全兆忠道:“我明白,燕大哥是一个如此光明磊落,充满正义感的英雄………”
    笑了,燕铁衣道:“你们不要窝在洞里净用轿子高抬我,全兄弟,有吃的没有?”
    这一问,熊道元的肚子里马上就响起了“咕噜噜”的声音,他吞了口唾液,愁眉苦脸的道:“魁首不提,我还忘了肚子在唱空城计,这一想起,才觉得饥火如焚,肠子打结,我这厢业已饿得前心贴后墙啦。”
    全兆忠忙道:“有吃的,有吃的,就是不算什么好东西,只得一块锅饼,两条腌黄瓜,另加一小条咸鱼。”
    又“嘓”声吞一口口水,熊道元舐着嘴唇道:“好极了,这已是山珍海味,无上的美味了,人一到饿得发慌的辰光,那怕是几片地瓜干,一把青菜叶,也他娘胜似燕窝鱼翅鸡鸭鱼肉,我说老弟台,还不快拿出来敬客?”
    全兆忠赶紧从背篓中取出那块两斤多重的厚厚锅饼来,由熊道元先双手捧呈到燕铁衣面前,在燕铁衣取用过后,他迫不及待的再一分为三,自己取着的一块只几口便去掉了一半!
    燕铁衣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满口咀嚼着锅饼,熊道元吃得喷香的咂着嘴巴:“呃,——好;——好锅饼………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饼。”
    其实饼是又硬又干的,除了它是面做的食物并经过烘烤之外,谈不上有什么其它味道,但饥就不择食了,熊道元吃他手中那块半斤有余的厚饼,就像风卷残云似的快法!
    燕铁衣把自己的饼递了一多半给熊道元,熊道元伸手待接,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魁首,你吃得这么少怎么够?”
    燕铁衣道:“不少了,我的食量没有你大。”
    说着,他又向吞咽困难的邓长道:“怎么样?吃东西不大方便吧?”
    邓长苦笑道:“还好,牙齿掉了几颗,嚼起来不大习惯,嘴里的伤有时也会牵扯得痛。”
    燕铁衣道:“慢慢吃,人是铁,饭是钢,总得吃点东西提提劲。”
    邓长低哑的道:“魁首受的伤碍事么?”
    燕铁衣平淡的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左腿内侧裂了一道口子,右胸皮肉被划破,后肩的伤处挣裂又凝痂了,比较稍重的是穆邦的一枚金环撞在我腰胯部位,直到现在,还有点僵麻,也许是瘀肿了……”
    邓长吃惊的道:“那穆邦的功力竟有这么高?”
    塞了一小块锅饼在嘴里嚼,燕铁衣细声道:“的确不凡,他是我所遭遇过极少数的劲敌之一,传说他当年闯过少林,并在南边九大门派联合竞技的擂台上独压群雄,看来不会与事实离谱太远,他是有这种造诣。”
    熊道元悻悻的道:“我还听说他踹过北地十七拨黑道同源的老窝,更宰杀了那十七拨组合的头子,娘的皮,看来他是存心与我们这一行为难了!”
    燕铁衣平心静气的道:“这已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我亦约略闻及,详情却不甚明了,那十七拨黑道组合,都不是什么有根底,有实力的团体,和真正的强势帮会比较,差得很远;当年发生事情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派人向我求援或投诉,可见只是一批不入流的乌合之众,而且,他们遭到穆邦的‘踩盘’之后,居然忍气吞声,就此烟消云散,我判断其咎只怕不在穆邦,理亏的是他们那一边。”
    熊道元道:“话虽是这样说,但是‘物伤其类’,听到这种事,忝属同道,心里总不是滋味。”
    燕铁衣道﹕“但是我们不能讳言,江湖黑道里藏污纳垢,是作奸犯科之辈的乐园,其中不乏贻害天下的败类,茶毒黎民的交恶,这一种人,不但白道不容,黑道亦不该放过;绿林的声誉,就是被他们这般人破坏到零落不堪!”
    熊道元道:“我宁肯我们自己肃奸除恶,也不情愿叫白道的人下手!”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问题是我们的力量有其极限,管不了那么多,我们不及之处,也就不能限制别人代劳了——只要下手的人做得对!”
    邓长道:“魁首,那穆邦怎能伤得了你?”
    燕铁衣道﹕“因为他是真正的好手;当然,我那时甫行施展过‘以气驭剑’的心法,耗力太钜也是原因之一,此外,我已在他到来之前先鏖斗过一阵了。”
    邓长有些不安的道:“以魁首自己的看法,穆邦的功力比诸魁首如何?”
    燕铁衣安详的道:“他高不过我去,但邓长,有时候双方在拚战厮杀之际,功力的比较并不是胜负的唯一决定因素,机运、反应、智谋、以及心绪的影响往往可以左右战局的结果!”
    僵硬的一笑,邓长道:“希望下一战魁首能给穆邦一个教训。”
    燕铁衣深沉的道:“等着瞧吧。”
    这时,熊道元问:“魁首,稍停我们下山,老邓是否一起走?”
    燕铁衣道:“一起走,在指证真凶的当口,邓长是不可缺的人证之一,另外,他也必须在那些栽诬他的人面前洗雪他的冤屈!”
    全兆忠道:“燕大哥,时辰不早了,我们可以动身了吧?”
    燕铁衣一笑道:“好,可真舍不得这暖烘烘的一洞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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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慑群英单刀赴会
    天刚朦朦亮,燕铁衣已来到全兆忠告诉他的那座栈仓,是不错,地方很好找——一幢巨大又古老的灰暗屋子,看到这种格调的房屋,便也彷佛听到它对时光无情流逝的深沉叹息。
    燕铁衣不是一个人回来,正如他自己所预料,他已成功的带来了那个老猎户尤九如,以及形色惊慌畏缩的翠花。
    寒冬的清晨,冷得叫人全身发麻,从里到外,都是这般凝重的僵木,宛似血肌透过厚裘,皆同空气中的萧索冻在一起了。
    口鼻间呵着白气,燕铁衣轻轻叩门,于是,大门板下的一扇小门迅速启开,来开门的人,正是熊道元。
    燕铁衣放了心,招呼尤九如和翠花跟他进去,由熊道元领路,穿过两边直堆叠到房顶的重重麻包,来到最里面靠墙角处的一块空间——也在麻包的围绕之中。
    一张木桌两把椅子摆在那里,还有一张临时用板子拚凑的床榻,床上脏兮兮的被褥还凌乱的掀拥着,似乎睡在被窝里的人才给拉起来。
    木桌上是一盏如豆的油灯,灯焰微弱的摇曳着,在这阴沉又黝暗的仓房里发出青惨晕郁的一点亮光,如同鬼火森森。
    仓房里浮漾着浓重的潮气,还加杂着米麦粮谷的那种土腥味,这等所在,实在不在个适合生活起居的地方。
    全兆忠坐在桌前,呆呆的注视着那一点灯焰发楞,他旁边,一个粗短结实,满脸憨实模样的年轻伙子,正在喃喃向他劝说着什么。
    燕铁衣望望熊道元一眼,是询问的表情,熊道元耸耸肩,低声道:“从徐家灵堂一回来,全老弟就是这么副神气,像失了魂。”
    那粗矮的年轻人已看到燕铁衣他们了,赶紧走过来几步,问熊道元:“熊熊大哥……这这这一位可可就是……是……是……”
    看他那种张口结舌,睁眼窒气的急切样子,燕铁衣知道,便不是苏小结巴也是苏小结巴了,他微微一笑,道:“我是燕铁衣,兄弟你是苏小结巴?”
    连连点头,苏小结巴难为情的笑道:“是,是,我我是……”
    这时,全兆忠才像回了魂似的抖了抖,他站起来,凄凄惨惨的遗:“燕大哥,你回来了?”
    燕铁衣道:“回来了,尤老丈和翠花也一起。”
    后面那干巴焦黄的尤九如,充满感慨及怜悯意味的和全兆忠打招呼:“小全哥,这一遭可苦了你啊。”
    全兆忠立时激动起来,双目蕴泪,哽咽着道:“老爹……”
    燕铁衣先让尤九如和翠花坐下,苏小结巴殷勤的张罗热茶去了,燕铁衣平静的问熊道元:“事办妥了不曾?”
    熊道元忙道:“差不离,也不知尸首净过身没有,却穿戴打扮得很整齐,脸上还抹了胭脂花粉什么的好厚一层,若不是魁首早有交待,我们真还不知从那里下手。”
    燕铁衣淡淡的道:“发现了什么没有?”
    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白纸包来,熊道元双手奉上:“徐小玉的十只手指,有两只折了指甲;在她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甲缝里,却找到了几丝黑白相杂的线缕,好象是缎织一类的零絮,另外,指甲盖内面还有小点干涸的血迹,其它就没有什么了。”
    接过纸包,燕铁衣道:“里面包的是那几丝黑白交杂的线缕吧?”
    熊道元颔首道:“是,只有头发屑似的几根,魁首可别弄丢了。”
    轻轻的启开纸包看了看,燕铁衣又谨慎的包好放妥,边道:“纵然只有这一点收获,也足够了,我们的运气不差,就算徐小玉已净过身,洗尸的人显然工作得并不彻底,他忽略了指甲缝中的细微处,不过,我也判断得到这个小地方会被他们疏忽过去。”
    熊道元脸上是一副“余悸犹存”的表情:“魁首,我宁可爬刀山,下油锅,这类的差事,可真不敢再干了;徐家前厅布成的那个灵堂,一片白素,阴风惨惨,白烛白幔白花,连躺在后面棺材里的死人一张脸都是雪白的,稍有风吹,烛苗子摇晃透青,忽长忽短,幔帘颤动,钱纸的灰烬飘飞,那些纸人纸马纸屋也都像变成活的了,天老爷,就在我执着死人一只冷僵有如硬柴似的手臂也轻轻动了一动呢。”
    燕铁衣道:“疑心生暗鬼罢了,况且徐小玉也不忍心惊吓着帮她伸冤报仇的人。”
    全兆忠悲戚的接口道:“我就站在小玉的身边,中间只隔着一道棺板,却似隔得那么遥远了……这是阴阳两界啊……小玉的眼唇都是闭着的,但我知道她想看我,想叫我……她仍是那么好看,那么文静,那么和祥……可是我知道我已失去她了,永远失去她了,我站在那里,似是也能听到她的哭泣声。”
    两个人的心情感受,因为关系与立场的不同,居然是如此南辕北辙,天上地下,差得其远,真是不能以道里计了。
    燕铁衣轻轻的道:“全兄弟,你要节哀顺变才是,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如何替死者雪恨,绳真凶以法,悲痛并不能对事实有任何补益,徙自增加生者与死者的困扰,你说是么?”
    全兆忠沉重的点着头,沮丧的道:“我知道……可是心里总是苦得泛酸。”
    燕铁衣宽慰着他:“这是人情之常,免不了的,但好歹你得忍过这一阵,往后,会有一段很长远的日子容你在心里对小玉姑娘做深隽的悼思及回忆。”
    接着,他又问熊道元:“行事的当口,没出楼子吧?”
    熊道元道:“没有,我们是打院墙侧面翻进去的,灵堂里连个守灵的人都不见,真个静得出鬼,倒是隔壁孟季平的家里,却灯火辉煌,人声喧哗,似是热闹了个通宵呢。”
    哼了哼,燕铁衣道:“更热闹的还在后头!”
    熊道元笑道:“魁首去请的这两位,也没有太费手脚吧?”
    燕铁衣笑道:“尤老丈很帮忙,听我说明来意,马上一口允诺,他对孟季平恨得不得了,同时他也知道小玉姑娘和全兄弟之间的事,十分情愿把他所知道的说出来提供公断;这位翠花姑娘比较畏惧,不过在我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与一千两银子的补偿之后,她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压低了嗓门,熊道元凑近问:“只是这样?”
    笑笑,燕铁衣道:“她也知道我是谁及我对付章宝亭那干人的事,另外,在我说话间,轻描淡写的用手掌把一锭银子搓成了碎屑,吹得满地。”
    “格”的一笑,熊道元道:“魁首,你真有一套!”
    忽然,燕铁衣发觉了什么:“邓长呢?”
    “哦哦”了一声,熊道元忙道:“是这样的,魁首,下山之后,邓长感到不舒服,还呕吐起来,我看不是事,先悄悄摸回‘招安客栈’里叫起刘景波,由他帮忙把邓长送到欧少彬那草药郎中处去了;说好我们开始行事的辰光,便绕过去接他。”
    点点头,燕铁衣道:“欧少彬还算识大体,明利害,刘大掌柜也不敢出卖我们,邓长在那里,应该没有问题。”
    熊道元笑道:“何止没有问题?他们可巴结得很哩!”
    转身朝着桌子,燕铁衣和悦的向尤九如道:“尤老丈,我们准备到孟季平那里去,当众揭发他的罪行,届时老丈你千万镇定莫慌,把你以前看到的事照实说出来就行,此外一切都由我来担当。”
    干瘦的脑袋连点着,尤九如布满皱折的老脸上是一片气愤悲昂之色:“老弟你放心,我决计不会含糊,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孟季平那王八羔子不是个好种,别人不晓,我却一清二楚!”
    燕铁衣又转向披着一件褪色的淡粉缕花边斗蓬的翠花道:“希望你也能和尤老丈一样有勇气,讲义气,翠花姑娘。”
    只是中等姿容,如今却面色灰白的翠花,不住的哆嗦着:“这位英雄……你可得护着我……那孟季平,人前人后是两回事……凶狠得吓人,他说过如果我敢泄露此事,他必将要我的命。”
    燕铁衣严肃的道:“我保证不会使你受到伤害,你可以信赖我;孟季平如今最大的问题,已不是取你的性命,而在于如何保全他自己的性命了。”
    燕铁衣的语声沉稳而坚定,宛若盘石不移,予人一种极其深刻的安全感,信任感,似是他这么说,便必然是他所说的这样了,他站在那里,冷静又威严,在翠花眼中,觉得这个人像能双肩抗起穹天!
    吶吶的,翠花道:“好吧……你既这么说,我就豁上了。”
    尤九如大声道:“不用怕,翠花姑娘,休说你这一口怨气不能不除,小玉姑娘生前待你也一向不薄,便为了小玉姑娘的血冤屈恨,也不该闷声不响,要知道,这是做好事,因果有报,帮着小玉姑娘伸冤,她做鬼都会保佑你!”
    抖索了一下,翠花面色发青:“尤大爷,你别说了……我把孟季平欺负我的那桩丑事讲出来便是。”
    苏小结巴提着一把铜壶,手夹着几只粗瓷碗,从那边绕了过来,碗摆在桌上,他一面将铜壶中滚热的茶水倒下,边抱歉的笑着:“对对不住……对对不住,没没啥好好好东西待客,大大寒天,先来来上一碗热热茶,暖暖心吧……”
    燕铁衣笑道:“有劳你了,苏兄弟。”
    双手在那件油乌乌的棉袄上使劲擦着,苏小结巴腼腆的道:“不不客气,不不客气……
    我我和小小全哥是好好好兄弟,小小玉姑娘的事,我我也心里难难受,别别的帮帮不上小小全哥的忙,跑跑腿,打打……打杂什什么的,还还能勉勉强凑合……”
    喝了口烫是够烫,却味道不佳的茶水,燕铁衣道:“我们先把这碗茶喝了,暖过身子,就好到孟季平那里豁开来卯上啦!”
    熊道元昂然道:“这一遭,要叫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是的,燕铁衣也一样是这般心思,他已成竹在胸,要把这桩公案抖明坐实,令有冤的伸冤,有罪的服罪,当然他也预料到,在达成目的之前,中间是免不了会有阻碍及波折的。
    ***
    在孟季平那座布置得豪华又带有三分俗气的大厅之内,燕铁衣以一种尔雅雍容的微笑面对着在仓惶惊怒中拥入厅来的那些人——章宝亭、孟季平、赵发魁、廖刚、耿清、胡长顺,还有拄着拐杖的“飞鹞子”彭彤;待他们闻报之后,冲进厅里如临大敌般包围住燕铁衣,“黄袍铁宰”穆邦才和包着双耳的“刀匠”田一英、由人搀扶着的“大天星”祝尚正、“钓命竿子”莫恒几个缓步走来,“笑天叟”李凌风和他的女儿女婿也随在这些人后面,形态上,仍然是那副不起劲的味道。
    燕铁衣背负双手,颔首招呼:“各位早哪,我就知道只要找来这里,便一定可以很快的见到你们每一位,孟季平的宅第宽大舒适,地位适中,正合宜你们聚集磋商,决定行动,这要比分散开来方便得多,也安全的多。”
    穆邦冷峭的道:“你说得对,在将你歼杀之前,我们聚住一处,调动进退更为灵便,但如今看来,显然是我们过虑了,你已主动解决了我们的问题,自行送上门来。”
    燕铁衣笑道:“寒天冻地,我不忍各位劳师动众的冒着风雪往‘黑蟒山’去找我,所以,我就先来这里与各位朝面了……”
    双目如冰,穆邦阴沉的道:“燕铁衣,我不知你有多少长处,但至少,你的胆量是足够了,你竟敢单独来此,孤身履险——虽然就算你不来,我们也会到‘黑蟒山’挖出你来,可是你毕竟抢在我们前面再一次展露了你的狂妄!”
    扬扬眉,燕铁衣道:“你们动作不够快,穆邦,若我没有你说的这么‘狂妄’,早就逃之夭夭了,却不一定仍会窝在‘黑蟒山’等你们来叙旧呢。”
    冷森的一笑,穆邦道:“别人或者会逃,但你不会,因为你是燕铁衣,你也是一个固执己见并且硬要证明其正确的人。”
    燕铁衣忽然神色凝重的道:“不错,我来这里的目的正是要向各位证明我见解的正确!”
    怒喝一声,孟季平厉烈的道:“姓燕的,你休想妖言惑众,混淆黑白,再一次强词争辩,没有人会相信你,而你为非作歹,逞恶施暴之后的累累血债,今天便正要你一并清偿!”
    燕铁衣安详的道:“你是作贼心虚么?否则犯不着这么急切的想灭我的口呀!”
    孟季平形容微变,愤怒的道:“满口胡说,一派诨言,我孟某人坐正立稳,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心胸之内光明坦荡,你这含血喷人的龌龊技俩,岂能蒙惑于智者?”
    笑笑,燕铁衣道:“那么,你愿意留一点时间给我,以证明你‘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的‘光明坦荡心胸’么?”
    孟季平大吼:“姓燕的,你不要梦想再施什么阴毒狡计!”
    “刀匠”田一英也怨毒的道:“这大厅之内,就是你断命之所,燕铁衣,今番你不会再有侥幸!”
    被人搀扶着的“钓命竿子”莫恒也嘶哑的喊叫:“和这个目中无人又心狠手辣的狂夫还有什么好说的?宰了干净!”
    “大天星”祝尚正亦恶狠狠的狼嚎般吼叫:“只他便是这一切罪恶血腥的祸首,为天下苍生的福祉,为千万庶民的安宁,今日纵然血溅三步,头拋五尺,也断不能不除此獠!”
    嘴里“啧”“啧”几声,燕铁衣十分有趣的笑道:“你们何苦这么慷慨激昂,更抬出大帽子来压迫别人为各位卖命出气?其实说穿了,你们只是在我手上栽了觔斗挨了刀,这般怂恿他人去做牺牲,就大大有失光明磊落的气度了!”
    祝尚正气得面孔通红,全身发抖:“燕铁衣,你这利牙利齿的混帐,真正刻毒尖酸之至——。”
    燕铁衣冷冷一哼:“祝尚正,你挂羊头卖狗肉,假侠义之名叛经离道,更不是个善类!”
    黄袍微拂,穆邦凛然道:“徒争口舌之利,不是断仇解怨的根本之道,燕铁衣,你既然独闯此地,想必有所准备,多说无益,我们手底下见生死!”
    燕铁衣夷然不惧的道:“穆邦,你有心同我分个长短,见个高下,甚至做存亡之争,我也一定会奉陪到底,只是,我却希望你能珍惜你的声誉,保全你公正清白的人格,不要受人利用!”
    穆邦脸色一沉,冷厉的道:“什么意思?”
    燕铁衣语声铿锵的道:“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穆邦,你受邀来此淌这湾混水,想是由于你和祝尚正的关系?”
    穆邦森酷的道:“不错,尚正业已过世的堂姐,曾是我的妻子!”
    燕铁衣缓缓的道:“祝尚正请你出马助拳,总该有一个名目给你?”
    穆邦大声道:“非常充分的理由——请我前来阻止并制裁一个横行霸道的绿林凶枭,来歼除那个强揽是非,包庇奸杀罪犯的狂徒?”
    浮起那样一抹金童也似纯真的微笑在脸上,燕铁衣道:“但是,如果事情并不是像祝尚正所说的呢?譬喻,我实际乃为了主持公义,维护真理,而非横行霸道,目的只为了伸冤直屈,求得真凶,决不是强揽是非,包庇偏颇——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岂不是师出无名之外,更背上一口胡涂不明,愚昧鲁莽的黑锅?穆邦,你在白道中成名不易,气节凛然,是个极有威望的人物,我劝你先分黑白,再见高低,否则,怕你受了那个奸杀真凶的蒙蔽利用,留下千秋臭名尚不自觉!”
    穆邦定定的,两眼如刃般盯视着燕铁衣,他似要看穿对方的灵魄,看透对方的五脏六腑——他的形色阴沉得可怕,也萧煞得可怕,但是,他的左右“太阳穴”却在急速鼓跳,额头上也浮起了隐隐的青色筋络。
    祝尚正有些怯惧,却硬着头皮叫嚷:“姐夫,你不要听姓燕的胡言乱语,挑拨离间,那犯下奸杀重罪的人,早就明摆明显的是邓长,是姓燕的手下,他存心在偏袒。”
    “云里苍龙”章宝亭也应合着道:“事实俱在,铁证如山,如何能容他狡辩推托?”
    悲喊一声,孟季平惨呼着:“我那可怜的表妹,遭到如此不幸之后,犹竟有人不能将她放过,横加阻拦,表妹啊,你尸骨未寒,冤魂不远,怎不显灵诅咒那妄图使你血恨不湔的恶徒?”
    穆邦倏然暴喝:“通通给我闭嘴——”
    狠厉的望着燕铁衣,他又道:“燕铁衣,依你说,真凶是谁?”
    燕铁衣古井不波的道:“不要听号叫,不要看做作,穆邦,真相是不会被表面上的某些虚伪掩饰所歪曲或抹煞的,徐小玉的事,你不觉得太明显了?邓长如若果真奸杀了她,岂会把自己横摆在现场做招供?而且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凭的只是这一干人的片面之词整便一口咬定坐实,他们能诬陷,至少,我也该有反驳伸辩的权力!”
    穆邦挥手阻止了孟季平正待再起的吼叫,他生硬的道:“你认为——真凶是谁?”
    燕铁衣淡淡一笑,悠闲的道:“我说出来,你是否同意给我证实的机会,而不容某些人阻挠搅乱?”
    用力点头,穆邦重重的道:“可以,我用我的声誉向你担保!”
    燕铁衣的右臂如剑伸直,食指稳固不移的指着孟季平:“就是他,孟季平,这呼冤喊屈的人,这虚假做作,表面上正人君子,暗地里阴狠邪恶,贪淫好色,无所不用其极的‘铁中玉’!”
    剎那时,大厅里一片僵寂,一片窒静,空气都凝冻了。
    突然间,响起孟季平那裂帛似的狂叫:“冤死我了,黑天的冤枉啊,燕铁衣,你这含血喷人,歪曲事实的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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