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七十五章碧波荡舟载恶客
    燕铁衣不忍拂逆江萍的意愿,微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莞尔道:“自是奉陪。”
    江萍若有所思的道:“这么多年来,燕大哥,我似是从未发觉时光竟然流逝得这么快,和你相识迄今的这段日子,现在,就和一剎那前的光景一样。”
    燕铁衣道:“传闻中,当人们有这样的感觉时,尤其在和某一个人在一起有这样的感觉时,那么,就是已经坠入那张无形的网了。”
    江萍轻细的道:“什么样的‘无形的网’呢?”
    笑笑,燕铁衣道:“是由两个人互为结织的网,用心、用意、用情,那是看不见的,但却极为坚韧,牢固,这网,带有奇异的魔性,可使坠入其中的人痴迷而疯狂,专注而忘我,这网便是一个单独的世界,一个隔绝的天地,网中只容两人,坠入网中的这两人,便也代表了他或她全部的形神,双方凝铸在永恒,除了彼此,在他们整个的心目中,再也没有其它,心田外的穹宇,宛似恍同无物。”
    江萍感动的呻吟着:“多美……我宁肯死在这面网里,永不复出。”
    燕铁衣意味深长的道:“但是,这面网却须这两个人用真心、真意、真情来结织,否则,它便经不起内在的矛盾与外来的冲激了。”
    眼眶有些湿润,江萍的声音微微哽塞:“我懂,燕大哥,我懂……”
    燕铁衣稳重的道:“那最好不过了,挚诚的人,便会有其收获。”
    抬起头来,江萍的面庞上的神韵迷幻若梦:“是的……挚诚的人,便会有其收获……燕大哥,但愿你能透视我的心,那么,你就会知道,这颗心是多么鲜赤又挚诚。”
    燕铁衣低沉的道:“我无透视之能,但我可以体会。”
    江萍轻柔的笑:“你相信?”
    燕铁衣道:“我相信。”
    轻吁了一声,江萍道:“这就是了。”
    于是,两人又沉默下来,但沉默却融化在彼此灵魄深处的呼唤里,他们都能感应到对方的思维,对方的意念,感应到心的契合,血的交流,这是多么美妙的沉默,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们互相凝视着,在两双瞳孔中寻找着关注,倾诉着心声,吮吸着甘醇的汁液——这些全是无形无质的,但感受上却恁般的充实……
    轻碎的橹桨款乃声,便在这时由河面上传来。
    那种轻碎的水花搅动声,却已是够惊醒这一双沉迷于浑然世外之境的两个人,他们双双自满漾情韵的,只容彼此的梦的,小天地里回到了现实,又都赫然相视而笑,这一瞬,几溯太古。
    河面上,有一艘髹金抹红的华丽舟舫缓缓的顺水而下,那是一艘豪奢鲜艳得极为惹眼的船,雕成龙形的船首船尾高翘水面,没有风帆,只有下层两弦的十六只扶桨划动,上头的一层,则是如同宫顶般的飞角舱房,花窗锦帘,雕镂精细;船首船尾,各有垂手肃立着四名黄衫软帽的大汉,舱房四周花窗敞开,锦帘高卷,里面坐着四个老少不同,俊丑各异的人物,正在围着一张描金矮几浅酌低饮。
    这艘船的外形便代表了一种气势——一种财富或权阀的气势,它说明了它的主人是位大人物,是位讲求高度享受的尊贵之士。
    青河本不太宽,船体又大,且靠着河边行驰,从岸上到船弦,几乎就是两臂长的距离,只要够俐落,船上岸边的人,差不多都可互为跃返。
    当然燕铁衣与江萍被这艘舟舫的滑动声惊醒的时候,它已经来得很近了,就在两三丈外了,如果平时,燕铁衣会在超越十倍或二十倍外的远处便察觉这条船的动静,可是方才,他的耳目心神却全部融注于另一个境界中,而那个境界,乃是与身外的一切有所隔绝的啊……
    燕铁衣和江萍看到这条舟舫的时候,舫上舱中对饮的四个人也同时看见了他们——只是一边微微仰首,一边略略低头而已。
    忽然,江萍的表情变得冷寞了,也变得僵硬了,她极为轻细的哼了一声,半侧过脸去,不再注视那艘来近的舟舫——这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峻神态,更带得有三分不屑的意味在内。
    燕铁衣看在眼里,却淡淡一笑道:“这些人倒是风雅得很,泛舟碧波之上,临窗小饮,而舟舫如画,烟水含翠,显然都是些挺会享受生活情趣的人。”
    江萍唇角一撇,轻蔑的道:“你说错了,燕大哥,这只是一些穷极奢侈,浪荡逍遥,仗势横行乡里的纨衿阔少,膏粱子弟,以及一干附炎趋势,奉承巴结的小人!”
    燕铁衣静静的道:“你好象认识他们?”
    江萍冷冷的一笑:“是的,我认得他们,而且,我也厌透了他们。”
    这时——
    靠近河边,顺流而下的那艘华丽舟舫,突然橹桨高举,往后反摇,偌大的船身立刻止住前进之势,微微打横,那么稳当平顺的靠向岸来。
    江萍见状之下,急切的道:“燕大哥,我们走——”
    燕铁衣安闲的道:“怎么又急着走了?”
    江萍的模样显得有些不安,又有些焦虑,她匆忙的道:“这不是善类,燕大哥,我们不必与他们打交道——”
    笑了,燕铁衣道:“谁说我们要和他们打交道来着?”
    江萍脸上飞霞,又羞又窘的道:“他们把船靠过来了,或者他们会对我纠缠不清,燕大哥,带我走吧,详情等我回去再告诉你……”
    燕铁衣道:“莫非你对这些人有所畏惧?”
    江萍忙道:“不,但我不愿和他们朝面,他们之中的某一个,对我的困扰已经够了,燕大哥,我们犯不上再惹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趁他们尚未靠岸之前,我们快点离开……”
    摇摇头,燕铁衣道:“‘君子越让,小人越妄’,这句话你明白?”
    江萍道:“可是,我不要为你增加一些无谓的烦恼!”
    燕铁衣平静的道:“你不会为我凭添烦恼的,只是我想看看这个纠缠你的人,是个什么样的高明人物?”
    江萍低促的道:“燕大哥,这是何苦?”
    燕铁衣道:“我早已不是‘血气方刚’的那种心性了,逞勇斗狠,更有所不为,江姑娘,你且宽怀,我的修养功夫并不太差,只要他们不惹你,我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否则,你总不愿叫我畏缩怯懦的做个望风而遁的窝囊废吧?”
    江萍吶吶的道:“我……我是怕影响你的威誉。”
    吃吃笑了,燕铁衣道:“怕人家说燕铁衣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么?不,这绝不是争风吃醋,这是一个武士天赋的责任与义务——济难扶弱,行侠仗义;何况,为的还是一位自己理应维护的女子?”
    江萍惊喜的道:“你真的这么想?”
    燕铁衣道:“我真的这么想,不过,可能我们的顾虑太多了,这些人登岸的目地不是来骚扰你的也未可知。”
    江萍小声道:“等着瞧吧,燕大哥,这般人的恶形恶状,不须多久你便可以领略了。”
    燕铁衣没有再说什么,他悠然望着那条业已靠在岸边的华丽舟舫,此刻正在下锚上栓,舱房中的四个人,亦在四名黄衣大汉的簇拥下跃至坡底——看他们的动作之间的身手,显然都是功力不弱的练家子,而其中有一个面色蜡黄,凹目塌鼻梁瘦小猥琐人物,更在举手投足间,展露出一股沉浑精悍的气韵来,与这人的外形有着颇不相称的强烈对比。
    他们一登岸,立即毫不犹豫的直朝着上面的八角亭攀行而至,四名黄衣大汉两前两后的引随着,中间走着的这四位,在前头的是个高大魁梧,生像尚称端正的华服青年,他块头不小,却偏在手上轻摇着一把金骨丝面的水磨折扇,迈着斯文步,再衬上他略嫌黝黑的皮肤,便予人一种不类不伦的感觉——那把折扇,远不如换成一根齐眉棍握在手上来得贴切些!
    紧靠着这大个子华服青年的一位,是个年约五旬,也穿著一身锦裳的赤脸胖大老者,花白的头发扎成条条细小的辫子,怪形怪状的有如满头小蛇般盘在顶上;在他后面,又是一个油头粉面,吊眼削腮的少年郎,第四位,便是那凹目塌鼻,形容猥琐的瘦小人物了。
    在燕铁衣的含笑注视下,主仆八人,几乎是大摇大摆摆的来至亭外,那手折扇的高大青年抢前两步,正眼也不看亭中的燕铁衣,只冲着板起一张俏脸的江萍长揖为礼,堆满谄笑的拉开嗓门道:“二小姐,多久不相见啦,真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从半月之前登门造访,吃了二小姐的闭门羹后,害得我回到家里,茶饭不思,夜难成寐,不但身子益见消瘦,连神智也时而恍惚,上天怜我一片痴诚,竟于此时此地,巧遇二小姐,慰我相思,偿我心愿,岂不是前缘早定?所以,二小姐,我——”
    实在忍不住了,江萍冷冷的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你说什么?满嘴胡言,状若疯癫,易连顺,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知不知一点羞耻?你若不怕遭人鄙视,也就不替你易家祖上的名声着想?”
    哈哈大笑,这位易连顺像是挨骂惯了,丝毫不见恼怒的涎着脸道:“二小姐,不是我没有教养,更非我不知羞耻,只是魂萦梦系,相思太重,人到这等光景,神情日见异常,眼睛所见,心头所想,则除了皆是伊人倩影,别无所余,越是状若疯癫,便越显我专注之诚,用情之深……”
    江萍又是气愤,又是窘迫,又是担忧——她生恐引起在旁的燕铁衣什么误会,那岂不是冤枉大了?她急切的提高了声音:“易连顺,易江两家,已是多年世交,请你顾全两家的颜面,不要再胡闹纠缠下去好吗?大庭广众,你连这一点尊严都不维持?”
    易连顺依然笑容可掬的道:“是了,二小姐既是嫌这里人多口杂,我俩何不换个清静所在细细谈谈?也好让我一倾衷曲,尽表思怀……”
    一跺脚,江萍咬着牙,脸若青霜:“你——你简直不要脸!”
    易连顺面不改色的道:“但得二小姐垂青,生平夙愿已偿,更不枉来此人间世上一遭,若得见怜以慰痴诚,这张脸要与不要,俱无相干……”
    那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这时也凑了上来,嘻皮笑脸的道:“呃,江姑娘,你可也该朝远处想想,我们易大哥祖上与尊府乃是世好,当年一同在朝为官,后代沿传,地方上亦都是举足轻重的仕绅大老,门当户对不说,我们易大哥更是堂堂一表,文武全才,再加上对江姑娘你如此刻骨思慕,一片痴情,这般合宜的人选,你挑着灯笼又到那儿去找?若尚不依,我怕你要后悔莫及呢。”
    江萍愤怒的道:“小蝎子,你更不是好东西,少在那里油腔滑调,推波助澜,谁不知道你和易连顺向来是一搭一挡,狼狈为奸?易连顺的多少坏主意都是你在背后替他出的!”
    怪叫一声,这“小蝎子”喊起冤来:“哎哟,我的二姑奶奶,这可是冤死我啦?我‘小蝎子’胡谦乃是个处处为人设想,把一颗心放在正中的君子人物,一片善意撮合这段大好姻缘,却换来这口黑锅背上,岂不令人憾然?”
    江萍恨恨的道:“不用装腔作态,小蝎子,你人如其号,是一点不假的一条小蝎子,又毒又狠又阴损,满肚子坏水!”
    那胡谦冲着易连顺一摆手,做功十足的叹了口气:“易大哥,你可也看见了?小弟我为了你简直被人骂得半文不值啦,这又有什么法子呢?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又何况是咱们这份交情?罢,罢,认了也罢。”
    易连顺赶忙慰借着道:“小胡,一切看在为兄的面上,你就委屈点吧,只要江二小姐一朝能以回心转意,我这做哥哥,必偕她双双向你赔补。”
    江萍啼笑皆非,尖锐的道:“你们两个真正一对活宝,自弹自唱,一厢情愿,纯粹是痴人说梦,可笑亦复可耻!”
    赤红着一张大圆脸的肥胖老人,突然声如洪钟大吕般开了口:“江家姑娘,我们大少爷看中了你,一再委屈相求,而你却几次三番的给我们大少爷难堪,这样做,莫非就仗着江家那点虚名?”
    江萍气得凤眼圆睁,柳眉倒竖:“牛宝亭,你在易家做食客,享闲禄,就该维持你的本分,休要为了那区区三斗白米而丧失了人格,落个谄媚主子的臭名!”
    牛宝亭勃然大怒,咆哮起来:“好妮子,竟敢骂我‘蛇肥’牛宝亭自辱人格?只凭你这句话,今天我老人家就要叫你结实受一顿教训!”
    一摔头,江萍道:“你以为我怕?”
    牛宝亭形容倏变,狰狞如虎:“大胆丫头,我这就叫你知道利害!”
    “小蝎子”胡谦连忙朝当中一拦,叠声道:“慢,慢,慢,牛老哥,你且请息怒,所谓男不同女斗,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姑娘得罪了你是她的不该,但偏偏易大哥对她又是那等痴心法,你万一失手伤了她?却叫我们易大哥何以自处?牛老哥,便请你好歹忍下这口气,易大哥自会领情。”
    重重一哼,牛宝亭道:“便全看在大少爷面上!”
    易连顺苦着脸对江萍道:“二小姐,这又是何苦?为了你,我业已心力交瘁,难道就不留一步余地给我么?”
    “小蝎子”胡谦也接着道:“江姑娘,我们易大哥那一点配不上你?在‘青河镇’,江家固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可是,于‘大裕集’,易府亦乃无出其右的大户,你在江家吃的是山珍海错,穿的是绫罗绸缎,到了易府,一样是海错山珍,绸缎绫罗,在江家你是娇生惯养,到了易府,还怕易大哥不把你供养在眼皮子上?”
    江萍气极了,腔调都有些发抖:“你们……你们真是一干恬不知羞的狂徒,一群大言不惭的小人,你们凭什么如此硬迫软逼,死缠活赖?更凭什么非要我接受某一个我所憎厌的人?”
    “小蝎子”胡谦形色阴沉的道:“江姑娘,你的意思是?”
    江萍激动的道:“我的意思非常简单,这件事是我的事,我有我的自主之权,谁也不能干涉,谁也强求不了,我愿意跟谁就跟谁!”
    说着,她猛然扭头,朝一直闲闲坐在旁边的燕铁衣道:“燕大哥,带我走,这些人令我作呕。”
    站起身来,燕铁衣笑吟吟的道:“时辰不早,也该回去了,我们走吧。”
    一声怪叫突然出自“小蝎子”胡谦口中,他嚷嚷着道:“好呀,怨不得江家姑娘再三推阻,态度不善,原来竟是受了这个毛头小子的勾引教唆,只一看这小子的一副熊样,就知道其中毛病,必是出在他的身上!”
    立时放下脸来,易连顺这才正式看着燕铁衣,模样似要吃人般大吼:“小兔崽子,你,你是他娘的什么人?”
    燕铁衣拱了拱手,不以为忤的道:“我是姑娘的朋友。”
    双眼瞪如铜铃,易连顺怒喝:“什么性质的朋友?”
    笑笑,燕铁衣慢条斯理的道:“就是你想和她交往的那种性质的朋友,或者也可以说‘一片痴诚’,‘刻骨相思’的那种朋友吧。”
    呆了一会,易连顺又宛似被人踢了一脚般跳起老高,他口沬四溅的吼叫着:“反了反了,完全反了,你们看看,你们大家都看看,这小兔崽子算是个什么玩意?胎毛未脱,乳臭不干,也不知从那个鳖洞里钻将出来,居然就敢横刀夺爱,抢起我易公子的心上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必要把这不成气候的混帐东西抖散来方能泄我这口怨气!”
    “蛇肥”牛宝亭大叫:“大少爷,且容我活剥了他!”
    江萍怨恨的叫:“你们怎能不分皂白迁怒于人?你们都是一群不通情理的疯狗吗?”
    易连顺黑脸涨紫,气冲牛斗:“江萍,你竟敢背叛于我,暗地里与这野小子勾搭,你是存心扫我的颜面,抹我满脸的灰?”
    江萍更是气得全身发抖,嘴唇哆嗦:“你!你真是不要脸,下三滥,不知自己为何物……你是什么身分,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
    点点头,燕铁衣笑道:“不错,易公子,你与江姑娘一无名分,二无干系,三无交往,相反的,她厌恶你厌恶之极,你却是凭了那一端来指责她?”
    顿了顿,他又安详的道:“莫非只凭了你这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那张面孔就是一副吊挂的猪肝,易连顺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浮,几乎要气炸了心肺:“小王八蛋,你完了,你死定了,我要不分你的尸,挫你的骨,我他娘就不是姓易的人家所生养——”
    “小蝎子”胡谦也挽袖磨拳,气势汹汹:“不说别的,只他娘这顶撞我们易大哥这一桩,已足够这混小子死上加死,难以超生!”
    踏上一步,“蛇肥”牛宝亭厉烈的叫:“大胆小辈,给我老人家滚出来受死!”
    燕铁衣摆摆手,笑容亲善:“各位且请稍安毋躁,且容我把话讲完……”
    易连顺大吼:“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今天是死定了!”
    “小蝎子”胡谦跟着吶喊:“娘的,拖他出来!”
    燕铁衣双手背后,表情安闲:“不要冲动,各位,就算真要动手,也犯不着摆出这等阵仗,好歹我总会奉陪各位松散松散筋骨便是。”
    牛宝亭大马金刀的叱喝:“小辈,有本事勾引我们大少爷的心上人,便该有本事承担这个后果,你装他娘的什么孙子?”
    燕铁衣不理牛宝亭,冲着易连顺一笑:“我说易公子——”
    易连顺恶狠狠的道:“任你舌上生莲,说破了嘴皮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燕铁衣平静的道:“易公子,情感是双方面的事,尤其是男女相悦之情,更须出自双方,发乎本心,丝毫不能勉强;你对江姑娘一往情深,她对你却拒之千里,这样就撮合不来了,人家对你既无兴趣,且感憎厌,你又何苦非要强求不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的事,最为难受难堪,若再不知进退,缠纠不清,则就更是等而下之,不足为取了……”
    “丝”“丝”自齿缝中吸着气,易连顺生硬的道:“你说完了?”
    燕铁衣缓缓的道:“易公子既为名门世家出身,就该懂得最低限度的礼教与道理,为人行事之间,自有法则可循,尚盼自律自重,悬崖勒马,若非要弄到误人误己,便怕追悔莫及了。”
    易连顺一字一顿的道:“还有么?”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言尽于此,易公子,取舍之间,但凭斟酌。”
    左右环顾,易连顺挫着牙道:“你们听到了?他勾引了我所喜欢的女人,还胆敢来教训我,讽刺我!”
    “小蝎子”胡谦嚣叫着:“放肆瞎眼的东西,万留不得!”
    全身骨节“劈拍”作响,“蛇肥”牛宝亭蓄势贯劲,状如野兽攫取猎物之前的形态:“只待大少爷一句话,我便生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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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惩恶少飞虹破胆
    燕铁衣安详又和悦的道:“用暴力来做为搏取女子青睐的手段,乃是最浅薄又愚昧的,各位,希望你们在付诸行动之前,要再三斟酌。”
    双目凸瞪着,小蝎子,胡谦厉声吆喝:“斟酌奶奶的头!你这端会吃软饭,在奶奶跨裆底下扮英雄的臭小白脸,既承勾引我们易大哥的女人,就得有这个种豁出命来!”
    易连顺阴险又鄙夷的斜视着燕铁衣,冷森的道:“小子,你含糊啦?不敢朝前靠啦?做护花使者有你这等方法的?我可真想不透,我们江家二小姐怎会挑上你这种窝囊废?”
    急忙伸手拉着燕铁衣,江萍又羞又急的低声叫:“燕大哥,这些人从来不可理喻,我们走!”
    “蛇肥”牛宝亭大吼一声:“走?从那里走?”
    燕铁衣小声道:“我不是早说过么?‘君子越让,小人越妄’,江姑娘,这是他们迫人太甚,可不是我硬要给他们亏吃!”
    江萍急道:“你,燕大哥,你不值得和他们动手!”
    耸耸肩,燕铁衣闲闲的道:“他们侮辱你,又侮辱我,本来,因为他们的无知及幼稚,我也不屑与这等人一般见识,所以并不打算教训他们,但我有容忍的雅量而这几位爷无适可而止的修养,我要让也无从让起,看情形,值与不值,总得试上一下才行了。”
    易连顺怒道:“混帐小子,你在说谁无知,说谁幼稚?”
    燕铁衣道:“我说你,以及你身边的几位!”
    “小蝎子”胡谦尖叫:“死到临头,你这邪龟孙尚敢大言不惭?胡少爷就要看你怎生满嘴啃泥,五体投地!”
    “蛇肥”牛宝亭满头的小发辫晃动,握拳吼喝:“好小辈,我业已是忍无可忍了!”
    往亭口走近两步,燕铁衣笑容可掬的道:“你就先来吧,牛师傅,谁在拦着你啦?”
    易连顺暴吼一声:“给我拿下!”
    于是,牛宝亭胖大的身躯挟着强劲的风声,便有若一座小肉山也似冲了上来,双臂由上往下攫取,纯是一副“老鹰捉鸡”的架势!
    燕铁衣瞇着眼瞅着对方的功架,就在那双粗肥的手掌兜头而落前的瞬息,他才以非常优雅的步伐斜走半步,这半步的容间,恰好避开了牛宝亭那攫扑的来势。
    好一位“蛇肥”反应竟也不慢,他一扑落空,桶似的腰身猛挫,双肘暴回,撞向燕铁衣胸腹。
    微微点头,燕铁衣似在嘉许对方的应变动作,但这一次他却分寸不移了,眼看牛宝亭的双肘就要捣上他的胸腹,他右脚猛飞,表面上是一脚,实际却是十七脚的连贯,牛宝亭的招术尚未攻上位置,整个庞大的身体便突然中了邪似的跌撞翻滚起来,八角亭里的石桌石凳,顿时“哗哗啦啦”被他碰倒撞歪,人打这边进来,却由另一头摔了出去!尖叱一声,“小蝎子”胡谦抢步而上,两掌翻抖,奋力劈斩燕铁衣的背脊!
    早已躲让在亭角的江萍,睹状之下不由急叫:“小蝎子你——”
    留在江萍舌尖的话,竟尚未及吐完,燕铁衣的右手已快若石火般贴胁倒拢,“拍”的一声截开胡谦的双掌,但见胡谦双掌刚刚荡扬而起,燕铁衣的右手已正反六次掴了胡谦六记火辣辣的大耳光!
    齿血与碎糜喷吐中,胡谦倒地滚爬,几名黄衣大汉吶喊着齐往上冲,粗臂毛腿抡舞踢腾,燕铁衣却连正眼也懒得瞄上一下——他身形平起三尺,双脚交合弹飞,只有淡淡的影像闪晃于一剎那,几名黄衣大汉就同吃了“齐心丸”一样,闷嚎着跌撞成了一堆!
    易连顺在一阵过度意外的惊愕下,猛的激起了他那股凶暴的野性,大吼如雷中,忙掀开外衫,“铮”的拔出一柄形式特异,却极为霸道的宽口两刃刀,双目宛如喷火般咆哮:“大胆奴才,放肆狂夫,我这就活劈了你!”
    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你快点上,易大少,还来得及和你手下这些爪牙一同挤在地下热活,热活!”
    往上一起,易连顺狂吼:“我要你的狗命……”
    另一条身影比易连顺更快的拦向当中,同时冷硬又阴沉的叫了声:“公子且慢!”
    易连顺势子在收,口里气愤的嚷:“尤老二,你这是干什么?快给我站开,我今天非要宰了这龟孙王八蛋不可!”
    被称做“尤老二”的,赫然正是那凹目塌鼻,面色蜡黄的瘦小人物,他从出现到如今,这尚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呢。
    尤老二神色严峻的注视着八角亭中的燕铁衣,话却对着易连顺在说:“公子,这一位可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我们切莫冲动急进,再招闪失,尚请我尤某人先行摸摸他的底细再说!”
    易连顺对这尤老二是颇为倚重,闻言之下,虽然有着不豫之色,但好歹退后一步,悻悻的道:“也罢,等你摸清了他的来龙去脉,再给我摆平下来,这一遭,说什么也不能轻饶了他!”
    尤老二凝重的道:“我省得,公子!”
    这时,鼻青眼肿的“蛇肥”牛宝亭,与面颊乌瘀,血迹满襟的“小蝎子”胡谦,业已和那几名黄衣汉子从地下爬了起来,他们跌跌撑撑的来到这边,却没有一个再敢抢身前扑,全都畏畏缩缩的尽量朝外圈挤,方才那种不可一世的气焰,皆已化做了满腔窝囊。
    燕铁衣也看着尤老二,思索着道:“朋友,你该不是出身‘大凉山’‘黑发白眉’宫老怪宫不礼门下的那位尤老二吧?‘黄面仙猿’尤老二?”
    似是略觉意外的一怔,尤老二微微诧异的道:“江湖上知道我的人并不多,你却是从何处听来的?”
    燕铁衣道:“如此说来,你果然就是‘黄面仙猿’尤老二了?”
    尤老二道:“不错,我是尤老二,家师亦正是‘大凉山’的‘黑发白眉’宫老。”
    笑笑,燕铁衣道:“尤老二,说起来你也是道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令师更是西川武家的宗匠之尊,名震大江南北,你什么营生不好做,真的替这姓易的纨衿子弟干起保镳护院的差事来了?这不是太也委屈了么?”
    尤老二面无表情的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际遇,这位朋友,我干什么差事,与你并无干系。”
    燕铁衣淡淡的道:“当然,我只是觉得不值得罢了。”
    尤老二哼了哼,道:“值与不值,要由我来认定,朋友,这不是我们眼下所须争论解决的问题征结所在!”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想眼前的事,是非曲直乃是明摆显眼的,尤老二,你容身江湖之中,至少也该明白一个‘理’字为轻重吧?”
    尤老二冷冷的道:“情理情理,情字在前,理字在后,我势须为我的东主维护颜面,争一口气!”
    燕铁衣道:“连是非黑白都可弃之不顾?”
    易连顺大叫道:“混帐东西,你竟敢挑拨我和尤老二之间的情感!”
    摆摆手,尤老二道:“亮出你的万儿来,朋友,今天没有个交待,是散不了局的了!”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必多此一举,尤老二。”
    深陷的双瞳中闪射出一抹火花,尤老二语气渐厉:“你认为我尤某人不值一顾?”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别这么自暴自弃,我不是认为你不值一顾,而是以我的身分立场,以及和你在眼前所处的局势来说,实不便轻易露底。”
    尤老二冷硬的道:“怎么说?”
    燕铁衣道:“很简单,我若一旦报名亮万,你就不好自处了,另外,为了这种事而和易连顺这类的角色动手,传出去我也无甚光彩。”
    尤老二阴沉的道:“你或者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燕铁衣态度十分悲切的道:“尤老二,你在道上是个介于黑白两可之间的人物,平素也常行侠仗义,名声不恶,提起‘黄面仙猿’来,知道的人都很高抬于你,为了你好,现在这场争纷你就该设法加以化解平息,莫再使它扩大,否则,一旦把你自己卷入其中,只怕你多年英名,便要因此白璧玷污。”
    眼下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尤老二缓缓的道:“你是说,我敌不过你?”
    燕铁衣坦率的道:“是的,你必然敌不过我。”
    后面,易连顺又在吼喝:“大言不惭的臭小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尤老二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岂容你如此恫吓?尤老二在走三江,过五湖,刀上玩命的辰光,只怕你还窝在娘胎里未出世哩,居然放出这等狂言,真正可笑之至,尤老二啊,你还不收拾他,更待何时!”
    燕铁衣揶揄的笑了:“易大少,我不知你在武功上的修为,是否也有你兴风作浪的本事来得高明?”
    易连顺怒叫:“我就让你多说几句风凉话,往后,怕你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背负双手,燕铁衣不理易连顺,又对着尤老二道:“朋友,真金不怕火炼,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我既敢摆明了这话,便有这个本领,所以,还请你多加作摩。”
    尤老二咬咬牙,道:“任凭你怎么说,我也要称称你的分量!”
    燕铁衣道:“这是极为不智的,尤老二。”
    当然,尤老二在道上闯了这多年的世面,各式各样的人物也见得多了,什么角色是什么德性?他大致上走不了眼,燕铁衣的模样,不论风范气质,言谈反应,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如此镇定雍容,深沉不迫,在平淡中流露出隐隐的威仪及强悍来,无形中,便令人感受到那种慑窒的压力——此般形质的人物,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尤老二又何尝不清楚?武林里斗力斗命,讲求的是真才实学,充壳子摆架势的主儿除非是活腻味了,否则,在搏生豁死的节骨眼上,谁还敢旱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扮人王?
    事实是这样,但尤老二却无从选择,他是易连顺畀为肱股,依为靠山的人物,平日在易家被尊做上宾,享的是“爷”字辈待遇,实际上,他也是易连顺变相的头号护卫,在这种情形之下,到了目前的关头,再是心里咕哝,暗中忐忑,也只好豁出去顶上一遭了!
    易连顺又在催促:“尤老二,露点颜色给这厮看,好叫他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也好,消消他的气焰!”
    燕铁衣友善的道:“易连顺还在找觔斗叫你栽,尤老二,你听我的劝,不会错,我们彼此之间无怨无仇,我对你纯系一片好意。”
    眼色一硬,尤老二酷然的道:“不必再讲了,你出来,我姓尤的豁上这条命,也得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微喟一声,燕铁衣道:“你是真个想不开啊!”
    亭子那一角的江萍忽然低促的道:“燕大哥,你要小心,这姓尤的功夫十分精湛,招术怪异毒辣,别成一家,你可千万轻敌不得!”
    燕铁衣恬适自若的道:“宽怀吧,江姑娘,‘大凉山’宫不礼那几下子我多少也知道点底蕴,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
    这些话全叫尤老二听在耳中,他神色立变,狠毒的道:“你竟敢藐视我师门的独家武学!”
    燕铁衣一笑道:“老实说,尤老二,‘大凉山’宫不礼的那一套,或许在某些人看来是颇为奇特不凡的,但在我眼中,却没什么大不了,尤其以你的修为而言,更不会有什么大不了,我要请问一句,你自信学得令师的本事几成?”
    尤老二激动的道:“我得到师门几成功夫,你一试之下当可知晓!”
    燕铁衣道:“在我认为,令师宫不礼亲来与我过招,大约还有来有往,平添几分热闹,若是由你上阵,虽然你也是一把好手,但可能挡不住我多久!尤老二,明明白白有败无胜的事,又何必要往脸上抹灰?”
    突然狂笑一声,尤老二昂然的道:“好,好一个武中之尊——我尤老二浪荡江湖二十一年,刃口舐血,枪尖玩命,跑遍了三山五岳,闯走尽大江南北,会过多少名家,遇上多少好手,今日碰着你这么一位人物,却能替我卜算未来——在未曾动手之前便金口敲定我尤老二要落败现眼,罢,罢,就算尤老二再是饭桶无能,为了赌这口气,我也要舍着脑袋陪你走上两趟,见识见识!”
    燕铁衣平淡的道:“尤老二,我是有言在先,实话的说,从不入耳,你若一定要逼我见真章,也就只有依着你了!”
    尤老二蓦地大吼:“你给我滚出来!”
    燕铁衣不愠不怒的道:“犯不着这么严重,尤老二,我人在亭中,一样可以收拾你——
    如果我愿意收拾你的话!”
    蜡黄的面孔已经涨成紫红,尤老二凹眼睁大,两条疏眉扯成一高一低,连嘴巴也有些歪了,他双手缩入宽大的袍袖中,待到再自袍袖内亮出的时候,业已分别拴着一只长上尺许,粗逾鸭蛋的笔形兵器。
    这对笔形兵器,通体乌光沉暗,毫无光泽,但呈现三角锥状的笔端,却闪泛着汪汪蓝彩,燕铁衣一见之下,便晓得这对家伙的名堂,它们在兵器谱中有个名称,叫做“黑骨锥”!
    燕铁衣注视着对方手中这两只“黑骨锥”,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使这类短家伙的人,大多善于近搏闪腾,欺身逼敌,尤老二,只不知你在这方面火候如何?”
    尤老二深深吸气,阴狠的道:“你会知道的,很快你就会知道……”
    燕铁衣和悦的道:“对了,搏敌之前,首先求的便是凝神定气,心意不扬,将外欲摒除,杂念涤消,专注一意,做准而强之狠击——”
    切齿如挫,尤老二道:“亮你的兵刃!”
    燕铁衣微笑道:“不要着急,尤老二,我当然会亮我的兵器。”
    半瞇上眼,他又接着道:“但你可要非常小心了,尤老二,我出手是很快很快的,会快得超乎你的想象,而且,我的准头从不失误。”
    尤老二愤怒的道:“我会挑去你这副喋喋不休的舌头来!”
    吃吃一笑,燕铁衣毫不在意的道:“如果你有这样的本事,不但我的舌头,尤老二,便是这条命,你取去又有何妨?”
    后面,江萍不安的叮咛:“小心,燕大哥,小心……”
    燕铁衣索性扳头回来道:“这不算什么大阵仗,对我而言,只是一场小小的游戏而已,所以……”
    江萍一见燕铁衣如此轻敌大意,竟在强敌对峙之前转头说话,不由又惊又急的道:“别看我,燕大哥,注意尤老二!”
    二字甫始形成于口唇之间,这位“青河燕”的表情突然变为僵慑窒恐,她尚未及出声示警,由两股锐劲幻化成的二十六条锥影,似蓬射的箭矢般卷袭向燕铁衣!
    还在侧着脸,燕铁衣脸上是一抹古怪的笑意,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转,右手轻翻,一片弧盖似的透亮寒光已经凝布反罩!
    尤老二猝然半空卷身,回旋间,锥影交错,流射如雨,再次据高扑击。
    燕铁衣毫不移动,手势的挥展,彷佛带起了漫天的云雾风雷,剑气刃芒,掺合交织,恁般威力强猛的推过去。
    于是,尤老二连连抵挡,却身不由主的连连后退,在他退到丈许远近的时候,剑光息歛,燕铁衣双手空空,含笑卓立。
    汗水渗自额头,尤老二羞恼之情无以复加,而他心中的惊恐尤甚于他的羞恼,他是见过世面,会过高手的角色,对于一个人所怀艺业的深浅精陋都是一试即知的,眼前,他明白他是遇上真正的、少见的强者了,那样的剑术,那样的修为,乃是深厚精纯到无懈可击的,至少,以他的功力来说,乃是无懈可击的。
    燕铁衣方才所展示的剑法,在尤老二的感觉中,宛若雪山凝冻,又似晶球无隙,根本就找不着个下手处,其连贯,绵意,快疾,皆是一个整体,而燕铁衣的身形步伐俱未移动,否则,剑势的凶猛凌厉,更将倍增,燕铁衣所采受的守势,已为尤老二所束手无策,若一旦展开反扑,尤老二自然明白本身必无幸理!
    僵在那里,尤老二满头冷汗,神情窘迫之至,他已难以决定,到底该要如何适从了……
    易连顺一看尤老二的神态,不禁急怒交加的吼了起来:“怎么停手啦?我说尤老二,快上呀,这可不是发楞的时候,还不赶紧将这小子摆平,替我们一出这口怨气!”
    面颊的肌肉痉挛着,尤老二表情十分难堪的道:“是……”
    还是“小蝎子”胡谦心眼多,主意多,他虽是被揍得鼻塌嘴歪,显然脑筋尚未胡涂,此刻,他连忙抚着脑低叫一声:“易大哥,稍等一下!”
    不待易连顺回答,他已凑到尤老二身边:“尤老二,怎么回事?说出来也好让兄弟我为你拿个主意!”
    嘴唇嗡合了几次,尤老二终于窒着嗓门道:“老弟,实不相瞒,此人功力之高,乃为我多年来仅见,这种剑术上之造诣,我尚未曾遇过第二个可以比拟者……”
    呆了呆,胡谦小声道:“那……以二哥你的本领来说,能不能敌过他?”
    苦笑一声,尤老二沙哑的道:“我不是他的对手,更泄气点讲,恐怕两个尤老二也不行!”
    胡谦吃了一惊,悄声道:“如果……我们并肩子一起上呢?”
    摇摇头,尤老二道:“没有用的,如果楞要硬挺,十有十成大伙全得栽在这里!”
    怔了一会,胡谦恨声道:“既然连二哥你都这么说,我们就不必再碰运气了,娘的,只是这口气却好生难消!”
    咬咬牙,尤老二似是横了心:“也罢,是好是歹,我拚了这条命算完!”
    连忙挥手,胡谦低促的道:“不,不,这怎么可以?尤二哥,俗语说得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小子和江萍那贱人有一腿,跑得了神,跑不了庙,我们将来找江萍要人总错不了,眼前便吃个哑巴亏,且容他们逍遥几天,待我们请到帮手,再好生把这一对狗男女收拾个够!”
    尤老二沮丧的道:“话是这么说,只是我的颜面问题……另外,恐怕易家公子也不答应!”
    更接近了些,胡谦咬着尤老二的耳朵道:“我说二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暂且咽下这口气,还怕往后报不了这一箭之仇?设若眼下你硬要拚命,岂不是跟头栽得更大?这就不上算啦,至于易大哥那边,我去说,斗力不如斗气,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我们大家都委屈点,别意气用事,一待我们凑足了人手,娘的,就要看我们真去摆弄这对狗男女了!”
    像是颇为勉强的点点头,尤老二道:“就依老弟你说的吧!”
    几步之外,易连顺瞪着一双牛眼,满腹狐疑的叫道:“小胡,又是怎么回子事?人家站在亭子里耀武扬威,看我们的笑话,我们这厢都他奶个个扮人熊来啦!”
    胡谦快步走了过去,边陪笑道:“大哥,兄弟有下情回报!”
    接着,这个“小蝎子”又开始在易连顺耳边咕哝起来,易连顺起先脸色大变,嗔目抬头,片刻后,又愤然切齿,连连跺脚,再过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像一枚泄了气的猪泡胆般,沮丧加上悻然,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向河边走去。
    “小蝎子”胡谦先向尤老二点点头,又冲着亭子里的燕铁衣叱喝道:“今天算你小子运气好,这笔帐暂且搁着,但迟早我们会找你结个清楚,有种的别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否则,江家便脱不了干系!”
    燕铁衣安闲的一笑道:“小蝎子,你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大话,但最窝囊的也就是你,你也不想想,我既能打得你‘满嘴啃泥’‘五体投地’,又何须‘逃之夭夭’?你若再来,我充其量再给你一顿狠揍也就是了,犯得上劳驾江家?”
    脸颊上除了瘀肿乌紫之外,又加上一片褚赤和灰白,胡谦的这张面盘儿有似打翻了包酱缸,他憋着一口气,窒着声道:“你不用得了便宜卖乖,咱们是骑在驴背上看唱本,大家,走着瞧吧!”
    燕铁衣道:“各位好走,顺风顺水。”
    “小蝎子”胡谦一扭头,怪叫道:“我们回去!”
    靠在河边的那艘华艳舟舫,在这些锻羽而归的人们狼狈登上之后,迅速解缆离岸,却已不是顺水而下,反桨逆河向上——那是返回“大裕集”的方向,显然,他们已经提不起游兴了……
    悄悄的靠了过来,江萍楚楚的,含情脉脉的道:“谢谢你,燕大哥,今天全亏了你!”
    燕铁衣一笑道:“这原是我的责任,江姑娘,我可不能任由这些青皮无赖欺负你呀!”
    江萍羞怯怯的含笑道:“燕大哥,你不会为了这件事而对我的品德另有评估或猜疑吧?”
    摇摇头,燕铁衣直率的道:“当然不会,我怎能阻止别人对你的羡慕?虽然那些人不是些正人君子,但你确有值得吸引异性的能力,这也是我的骄傲。”
    江萍娇羞的道:“你总是喜欢揶揄人家!”
    轻拍江萍的手背,燕铁衣笑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好了,时间不早,我们也该结束这‘怡心亭’之游了。”
    依顺的颔首,江萍随着燕铁衣离开亭子,令她惊喜的是,在上坡的时候,燕铁衣竟已那么自然的牵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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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九曲芒孤老倾冤
    步履是悠闲又安详的,燕铁衣与江萍并肩而行,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在享受着这种无声的契合及甜馨,偶而,回目相对,目光的接触,便也有似心灵的密贴了,彼此沉浸在如此水乳交流的融洽感受里,他们觉得是这般接近,又这般亲切,在这片刻中,还有什么言语足以表达此等境界呢?
    经过先前那一场纠纷之后,他们都觉得双方的距离更缩短了,相知相悟也更深了,不错,他们自互识至互悦,时间上并不长久,但,是谁说的来着?若是真心以待,真情以倾,便一天一夜,也就是一生一世……
    快到镇南角大街了,江萍侧过脸来,对着燕铁衣盈盈笑道:“燕大哥,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眨眨眼道:“没想什么呀!”
    江萍道:“没有什么,怎么一路上都没听你说过一句话?”
    燕铁衣一笑道:“我是在意会着一种情趣,怕言语破坏了这种情趣的隽永。”
    江萍轻轻道:“那一种‘情趣’?”
    燕铁衣低声道:“你和我之间心灵上的呼应,江姑娘,我以为你也该有所感受。”
    脸色微红,江萍却坦然道:“燕大哥,你总不至于把我看得这样木纳吧!”
    燕铁衣道:“当然,你原是个有灵性的女孩……”
    不自觉的更向燕铁衣靠近了点,江萍悄声道:“我们应该早就相识才对,燕大哥,在千百年之前,或者,在几辈子之前……”
    燕铁衣道:“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不也有着超过时空甚多的熟稔感觉?”
    眼角眉梢,浮漾着丝丝的甜意,双瞳在眨而着莹亮的光芒,江萍的神色欢愉而满足:“我有一种想要跳跃,奔跑,呼喊的冲动,燕大哥,我全身的血液好象在激腾,心跳得好快,似是有太多的兴奋充斥在胸膈间,我的身体几乎已包容不下这些奇异及美妙的回荡。”
    这就是在爱了,荳蔻年华的少女,每在坠入情网的辰光,便总有这样的情绪在滋生澎湃——燕铁衣懂得,他温和的笑笑,没有说话。
    羞涩的低下头去,江萍怪难为情的道:“你不会取笑我吧?燕大哥……”
    燕铁衣平静的道:“挚情挚性的流露,乃是最坦率又纯真的,没有虚伪,没有矫饰,充满了赤子的无邪,童稚的不欺,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呢?”
    江萍道:“我怕我有些忘形了。”
    燕铁衣道:“真情的宣泄,才会忘形!”
    江萍细细的道:“燕大哥,我真是会这样呢?觉得你越来越好,越来越可亲。”
    笑了,燕铁衣道:“是么?但愿你会永远这样感觉下去,把话说得如此中听的人并不很多,相反的,有些人更视我如豺狼虎豹,避之唯恐不及呢。”
    江萍不解的道:“怎么会?你是一个这般忠义无双又至情至性的人。”
    燕铁衣道:“其实,在某些环境或形势之下,我并非如此,有时候,自己也会迷惘于本质的趋向了。”
    江萍了解的道:“人总难得十全十美的,燕大哥。”
    吁了口气,燕铁衣道:“不错,十全十美就是超凡入圣了,那样未免有失于人生的乐趣呢!”
    江萍若有所思的道:“燕大哥,你曾说过,要我们彼此间再多了解些日——我想,你还是在我们这里多逗留一段辰光,不必太久,相信我们就会非常了解相处了,其深度,足以使我们的情感做更稳定的延伸。”
    又绕自这个老题目上了,燕铁衣温婉的道:“我会回来的,江姑娘,我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及素性放浪的人,你必须谅解,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事而不顾整个组合的利益前提,我已出来很久了,但我会尽量在府上盘桓下去,直到我认为——无可再留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到来由我决定,那时,你要相信我已做了最大的宽限了。”
    沉默了一会,江萍终于点点头:“燕大哥,只要你记得你说过的话!”
    燕铁衣正色道:“我说过的,便不会怀疑。”
    两个人走得很慢,现在,他们已来到街边,只要再绕一个弯,便可望见江字府第的大门了。
    燕铁衣问道:“今天在河边发生的事,要不要对令兄提起?”
    江萍道:“要告诉大哥,易家太欺侮我们了,大哥以前总是劝我忍,忍,忍,现在可好了,再忍下去他们甚至不把我们当人看!”
    燕铁衣道:“这一次给他们的教训,应该可使他们警惕自重一个时期。”
    哼了哼,江萍悻悻的道:“只怕不一定,燕大哥,这些人除了死皮赖脸,恬不知耻以外,更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次吃了亏,他们不会就此善甘罢休的!”
    燕铁衣道:“如果再有下一次,他们的结局就更不会愉快了,我并不喜欢流血,但盼他们不要迫我无从选择!”
    江萍道:“我倒希望他们在你剑下狠狠再受教训,燕大哥,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出手,好精湛凌厉的剑法,只见光闪风寒,几乎连你那柄剑是个什么样子我都没看清,燕大哥,你在剑术上一定经过长久的苦练吧?”
    燕铁衣笑道:“不止是苦练,早年为着剑,恨不能把身躯与剑锋融为一体,我已不仅是在练剑,更等于在‘迷’剑,往往心神意念,也在和我的剑交会通灵,你可知道?剑是活的,竟也有魂魄,有精髓!”
    江萍睁大了眼,吶吶的道:“当真?”
    燕铁衣颔首道:“在你练剑练到我这种境界时,你也就会有和我相似的感觉了!”
    江萍讶声的道:“好奇妙,燕大哥!”
    燕铁衣道:“这也是一种情感的交流,江姑娘,依恋与爱悦的发生,并不仅限于人和人之间,只要是和我们相倚长久而密切的,不论是对象抑或其它鸟兽昆虫,都会产生情感,有时候,这样的情感,甚至驾凌对人的情感之上。”
    江萍忙道:“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经验?”
    燕铁衣道:“那是因为在你所接触的环境里,没有此等机会的缘故。”
    咬咬下唇,江萍道:“燕大哥,你的想法有点怪!”
    燕铁衣莞尔道:“并不怪,这也是人性的一种。”
    他们已走到这条僻静的街道转角处,没有多远,便到家了,江萍以右手握拳轻捶着左肩胛,笑道:“不晓得燕大哥还有这么些独特的见解,往后,我一定要多听教益,请你开导指点了。”
    燕铁衣微笑道:“怕你当作谬论厥词,越听越觉得我精神不大正常!”
    江萍也有趣的笑了:“怎么会!”
    街上一条窄小的横巷里,有一阵低弱的哭告声隐隐传出,这低弱的哭告声似在强行抑制着,因此,要去近了才听得到,江萍的笑语突然噎住,她已经发觉横巷传出的声音了。
    燕铁衣淡然问:“有什么不对?”
    站住脚步,江萍朝巷中一指,悄声道:“巷子里似是有人在哭泣,燕大哥,你没听到?”
    燕铁衣静静的道:“我听到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人间世上充满悲欢离合,喜乐哀悲,无时无刻不有人哭泣。”
    江萍娇嗔道:“看你说得这么轻松,燕大哥,你平时标榜行侠仗义,难道次次都要人家主动到你面前央求你,你才肯管?”
    燕铁衣道:“打抱不平也要看环境与时机,江姑娘,天下的不平事太多,但性质轻重大有不同,岂能事事都管!巷子里的这一位,可能只是受了点小委屈,独自躲在僻静处宣泄一下积郁也未可定,我看我们就不必惊动他了。”
    侧耳静听了片刻,江萍道:“这个哭告的声音十分苍老,似是个老人在央求着什么!”
    燕铁衣耐着性子道:“大概是个受了媳妇怨气或者和老伴刚吵完嘴的老头儿,在那里自言自语!”
    江萍吶吶的道:“不对,隐隐约约的还像有其它的声音……似是在叫骂或恫吓。”
    不错,江萍说的都对,燕铁衣又何尝没有听到?但他的麻烦业已够多了,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再往身上揽事,原想打个“马虎眼”含混带过,那知江萍这妮子却兴起恻隐之心来了。
    燕铁衣忙道:“约莫街坊吵架,邻居斗气,江姑娘,这些鸡毛狗皮的小事我们又何苦去凑热闹?快回去吧。”
    江萍祈求的道:“我们要过去看一下,假若没什么事,尽可离开,我怕不是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燕铁衣迟疑的道:“光天化日之下,又在街巷之中,不至于会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江萍殷切的望着燕铁衣,就是不肯移步:“去看看嘛,燕大哥,你想……一条深幽僻静的巷子里,一个老人在哀告着,有人的声音宛似胁迫着老人,此情此景,颇不寻常,我们如果想到不顾,说不定便因我们的疏冷而酿成某桩惨事,我们原可挽回的都任其发生,这就会使我们难以安宁了。”
    燕铁衣叹了口气:“大概因为我在这里,你的兴致与胆量都大为增高了!”
    江萍老实的道:“这确是原因,另外,我们也都有着一颗侠心,可不是?”
    燕铁衣无可奈何的道:“好吧,进去看看再说。”
    欣喜又振奋的伸手拉着燕铁衣往巷子里奔去,江萍轻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位见义勇为的好人!”
    摇着头,燕铁衣道:“希望你待会还笑得出来!”
    这条横巷相当之长,且曲折幽深,两个人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奔近,在一扇栽着两株柏树的红大门前,果然发现一个六旬左右,白发苍苍的干瘦老人,正跪在地下哀哀哭泣。
    老人穿着一袭宽大陈旧灰布长衫,正对红门跪着,满面涕泪纵横,而且额角面颊等处,乌青瘀血,他一边哭,一边苍哑悲切的在央求:“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孙子……她还小……还不懂事……我造的孽已经够了……不能再让我孙子他们受罪……求求你们啊……我欠你们的债会还给你们的……只求你们把我孙子还给我!”
    原来紧掩的红门突然启开,两个腰粗膀阔,斜眉瞪眼的汉子跨了出来,其中一个恶狠狠的咆哮:“黄老头,你他娘是真正不想活了?从你跑来这里嚎啕,业已个把时辰有余,方才一顿狠揍,居然当打你不够,娘的,你把这老骨头还当是铜浇铁铸,以为我们拆你不散!”
    老人以额触地,“冬”“冬”“冬”叩了三个头,呜咽着道:“二位大哥……我在这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只剩我那小孙女……我欠你们的赌债自当连息奉还……求你们放了我那孙女,我已是风烛残年的光景,可不能为了我这老糊涂造的孽,害了她一辈子啊……”
    说话的汉子重重唾了一口,骂道:“说得倒比唱的还好听,还?你他妈拿什么来还?就凭你那一间茅棚,两把破被絮,没有钱那个叫你来赌?混充大爷充到我们头上来啦?你进场子下注的辰光,我们哥儿侍候你像供奉祖宗,岂知不上三两注你就输脱了底,早知你是这么个空心佬倌,娘的,当初就不该准你进场子才对,活该我们兄弟看出了眼,蹶着屁股巴结了老久,都他奶沾来一身霉气!”
    另一个双手叉腰,声如破锣般道:“姓黄的老不死,你如果想要多活几天吗,就赶紧给我夹着尾巴滚开,否则,先前那顿打,你便得从头再尝试一遍——我们方才是手下留了情,这一遭,你要再挺得住,老子就跟你姓!”
    满面涕泪,老人泣不成声:“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啊……我是不好,叫鬼迷了心,跑来你们这引赌场赌钱……我可是前后来过七次,也输了七次,输掉几一千二百两银子,我输了我大半辈子积蓄,输了我的豆腐店,也输了我那幢老屋……我不该赌钱,赌得我败光了家财,赌得我一贫如洗,这些,我全认了,可是……我都不能连我唯一的嫡亲骨血,我的小孙女也输进去……她才十六岁,十六岁啊……”
    双眼一翻,先吆喝的那个又叫了起来:“好老不死,赌行赌滑不赌赖,你他妈跑来我们场子赌钱,可是你自己来的,没有人去拉你抬你,我们场子一向规规矩矩的做生意,正正经经管输赢,你输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就算一万二千两又怨得着谁?借钱押人,也是你自己立的字据画的押,那个又叫你赌光输净了?到了期限你还不上帐,当然我们就照字据要人,你这老王八蛋却跑来这里死缠活赖,哭闹不休,老小子,你是以为我们奈何不了你么?”
    那破锣嗓子跟着吼道:“你把招子放亮,老家伙,我们可不是一般的二流子货,你若再不识好歹,硬要赖在这里瞎热闹,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生剥了你这老瘪三!”
    老人涕泪滂沱,放声大哭:“好……好……你们既不放我的孙女,我也不用再活下去了……我这条老命,也就一并交给你们吧。”
    两个汉子勃然大怒,一个暴叱:“你以为这就糊住我们了?爷们先活活揍死你,再把你的尸首丢到荒野喂狗,看看有那一个能替你伸冤喊屈?”
    破锣嗓子一捋衣袖,凶神恶煞般叫:“老子这就捏扁你这老狗头!”
    隐立在场子转角处的燕铁衣与江萍,业已大概明白了老人哭告的原因,江萍不禁大起怜悯之心,她低促的道:“燕大哥,这位老先生好可怜,我们得帮他一把,不能眼睁睁的看见他家破人亡,陷入绝境!”
    燕铁衣冷冷的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惨痛,全是他自己找的,实在不值怜悯。”
    江萍急切的道:“燕大哥,他只是一个老人。”
    燕铁衣木然道:“年纪越大,越该经验过世道的险恶,人心的叵测,知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赌是无底深坑,吃肉吸髓,没有人诱惑或强迫他,谁叫他朝里跳?”
    摇晃着燕铁衣的手臂,江萍祈求的道:“帮帮他吧,燕大哥,就算不为了这位老先生,也请看在他的孙女份上,至少,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是无辜的啊!”
    燕铁衣皱眉道:“应该给这老人一个教训。”
    江萍央告着道:“他的教训已经受够了,燕大哥,他已失去了他的家产,他的生意,甚至他的尊严及活下去的生趣,他不能再失去他的孙女,燕大哥,你看到了?纵然他死,他也不会心甘他的孙女为了他的过失而陷身火坑。”
    燕铁衣沉沉的道:“这该怪谁?谁是牺牲者?”
    紧紧握着燕铁衣的手臂,江萍抬起面庞,神色直挚而恻然:“就算为了我,燕大哥。”
    哼了一声,燕铁衣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这时,那两个大汉正将老人从地上拉起来,意思似乎是要拖到门里去施以殴打,而燕铁衣才懒洋洋的站在他们身后出了声:“慢一点,二位。”
    两位仁兄蓦地一楞,齐齐本能的转回头来,他们又是迷惑,又是怔忡的瞪着燕铁衣,个吊起眉毛问:“什么事?”
    燕铁衣视线低垂,平淡的道:“二位左右挟持这位老丈,气势汹汹朝门内拖拽,不知所为何来?”
    说话的这个上下打量了燕铁衣一阵,嘿嘿冷笑:“你管得着么?”
    燕铁衣道:“路不平,有人踩,凭你们牛高马大的两块料,竟对这么一位瘦弱老人横加暴虐,未免叫人看着不大自在,所以,我得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破锣嗓子怪叫起来:“娘的皮,你这小兔崽子是从那个龟洞里钻出来的?胎毛未脱,乳臭未干,居然也学起管大人的闲事来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干啥的,又是跟着谁在办事?就人模一样楞装英雄好汉?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你!”
    燕铁衣慢条斯理的道:“我还真不明白二位是干啥的,又是跟着谁在办事?就算你们是刑部的刀头史,总督的二舅子吧,可也不作与如此凶横张狂,无法无天,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岂容得二位这般霸道?”
    那个汉子猛的转回身来,满脸煞气的盯着燕铁衣,一副吃人的模样:“咦,看样子你倒挺有点勇气,怎么着?我们就是凶横张狂,无法无天,你还能啃了我哥俩一根鸟毛去?”
    燕铁衣不愠不怒的道:“为了你们好,这位老先生就不要再难为他了!”
    那汉子一捶胸,见着一张大黑脸,表情极为不屑的道:“小兔崽子,别再他娘的夸海口啦,你还是先盘算盘算你自家如何来收这个场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找我们的碴,你可算交上好运了!”
    破锣嗓子一边拖着老人,边吆喝着:“黑三,你还跟他磨什么嘴皮子?先给他一顿狠揍,再拖进去吊他个三天三夜!”
    摇摇头,燕铁衣道:“这样说来,你们是不肯放人了的?”
    叫黑三的大汉怒声道:“放人?我放你娘的头!”
    破锣嗓子怒叫:“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业已自身难保,还想我们放谁?”
    燕铁衣耸耸肩,双目平视,背负着两手,就这样笔直冲着对方那两位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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