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斧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铁利杖猛强者为雄
    寒山重舔舔嘴唇,慢吞吞的道:“柴基,你不后悔?”
    柴基狂笑一声,身形一偏,金光盘杖在阳光下闪起一片彩芒,呼的砸向寒山重天灵,招到半途,又候而颤起,杖尾直捣敌人胸膛:
    寒山重单足旋地,唰的转出半尺,略一俯仰,流电似的九掌十七腿已攻向柴基,以掌互拍,蛇似的硬缠向对方盘杖:“去你的‘千缠手’!”
    柴基大吼一声,左闪右晃,盘杖起如长虹经天,带着条条闪曳的芒尾,在呼轰的劲气里翻翻滚滚,那么不可力敌的泻向寒山重而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十多奇装汉子亦吶喊一声,潮水似的围攻上来,钢叉、短斧、链锥、蛮刀、长矛,舞动如星练交辉,寒光霍霍,一上手就朝着寒山重全身要害招呼!
    “好一群畜生!”
    “生”字冷冰冰的在空气中跳跃,虎皮披风已呼的飞上半天,一卷一扯,像一大块黄云罩落在一个手刚拉叉的秃顶大汉头上,还没有使这汉子来得及发出惊叫,他已被横着兜出寻丈之外,一脑袋撞在地下,白的脑浆与红的鲜血溅出去老远。
    盘杖挟着狂□直砸而下,寒山重大仰身倒射空中五尺,虎皮披风直卷柴基,身躯倏弓,让过了一柄弯刀,两把铁锥,他的大腿却在身子立起的剎时猝弹而出,那么巧妙地踢在一个正待攻向前来的大胖子下额,于是,那胖大汉子像是一下失去身体的重量,急剧的翻滚冲起,哗啦一声撞破了房檐,被悬空架在房顶之上!
    柴基一见己方人马甫始交手。敌人甚至连兵刃尚未拔出,已稀里胡涂命丧了两个,不由气得两撇胡子全竖了起来:“寒山重,今天我们总有一个不能活着离开!”
    寒山重一连三掌硬震开三柄铁矛,闪电似的又卷掉一把虎叉,双腿左右横扫柴基,哧哧笑道:“当然,或是你,也或是我!”
    口里说着话,他那瘦削的身躯倏然再次升起,电光石火般连连在空中翻着筋斗,每一次翻腾空间,都是那么恰巧的闪过了自四面八方攻来的各种兵刃,柴基甫始躲开敌人的双脚,手中盘杖已凌猛的反攻寒山重,却是一连七次击空,气得他白发飘动,双目赤红,狂吼声震动屋瓦。
    这时一─
    五溜寒芒暴闪,围攻寒山重的尖高山高手中,有三个惨嗥一声,仰身栽倒,每个人喉中却深深的插着一把宽背利刃的短刀,另有两人虽然险险躲过,却也是将衣衫划破了一条长口子,惊得浑身冷汗淋漓。
    柴基连挥十丈,口里大叫:“努奇,宰掉那另一个小子!”
    ─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黑牛皮衣靠的大汉断吼一声,正待飞身扑起,又是一柄短刀倏射而来,他急急偏身,于是,这柄短刀就刚好插进这大汉后面的一个小个子的肚皮!
    那小个子痛得拋掉手中兵器,在地下蹬踢翻滚,哀号不停,叫努奇的汉子正自一呆,一条黑影已若惊鸿般暴掠而进,掌沿如刃,狂风骤雨般扑头盖脸就是二十一掌,只见乌随纵横,黑雾飘荡,劲力锐风如钢锥刀口!叫努奇的大汉怪叫一声,手中的弯长蛮刀直斩斜劈,身形慌忙后退,然而,就在他退出三步的空间之际,已被来人击在肋下,整个粗大的身躯横飞而起撞向屋里的柜台上。
    是的,来人正是司马长雄,他震飞了努奇,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旋身,流光星曳的十八掌已击向另三名尖高山的角色:
    此际,柴基方面的阵脚已经完全混乱,除了他之外的十九名好手,已经折了六名,其它的也早已人心惶惶,个个自危了。
    司马长雄翻身扑去,柴基这边已有八个人硬着头皮包抄上去,剎时刀光霍霍,劲风洋溢,又晕天黑地的战成一团。
    寒山重撇撇唇角,左三掌,右七肘,虎皮披风兜卷直扯,便淡淡的道:“柴基,大约你要败了。”
    柴基连连换了七个方向,盘杖自七个不同的角度扫砸拦劈,连声怒吼道:“寒山重,你不要得意,此时谈胜负,还未免太早!”
    寒山重长笑一声,闪过了柴基的九腿十六杖,蓦然向前俯倒,在离着地面尚有三寸之际,猝而向前标出,柴基大叫一声,倏然旋开,杖尾直落向敌人背心,他旁边五个大汉也同时暴吼不息,五样兵器,猛砍向寒山重身上!
    时间仿佛在剎那间停顿,虎皮披风像一块铁板,平平的“呼轰”扬卷上去,五件兵器铿锵乱响,碰撞在一堆,同一时间,。一片光亮耀目的银电漫天射起,柴基的金色盘杖被硬生生的砸开了四尺,银芒回扫,两颗斗大人头已飞弹半空:
    戟斧在寒山重手上闪泛着残酷的光彩,紫红色的皮盾旋动如风,他毫不稍停,似猛虎出口,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向柴基,只是眨眼功夫,柴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被逼到石阶之下!
    “如何?寒山重的斧盾功夫?”
    寒山重嘴里讽笑着,抖手又是一盾二十七斧,紫红色的盾影像煞地狱轮回的圈影,斧刃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似天地问的冤魂聚集着在哀号索命,空气中充斥着冷厉,充斥着血腥,狠且毒,宛如屈死的人在呻吟。
    盘杖柴基的兵器迎着寒山重的攻势,候而扬起,在抖出一圈金蒙蒙的光圈之后,蓦然又似旋螺盘绞飞舞起来,雕楼在杖上的两条金色“红蝮蛇”幻映出条条的光彩,一道道,一缕缕,不尽不绝的包卷上下。紧密得滴水不透,寸隙不留2不错,这就是柴基的绝活,“盘杖法”。
    寒山重狂笑一声,叫道:“好,这才有点味道!”
    朝斧在他的叫声中候进忽出,又左又右,皮盾上下旋转,硬砸猛击,盾影与斧芒连成一片,浩浩滔滔,有如天河飞瀑,荡荡漫空,像煞碧石滚滚,无坚不摧,气流在回漩,在翻滚,劲风是煞,得能撕破人们的胆。
    双方这时已完全贯注在这场剧烈的拼斗这中,柴基已将他四十多年来苦练的绝活通通用上,他非常明白他目前的对手是如何强悍,在此刻,他并不想求取胜利,只要能以自保,他就已经太满足了。
    于是,很快的,三十招过去了。
    寒山重的身体内,像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潜力,那么绵绵不绝的涌出,斧刃与皮盾围着那股螺旋似的杖影上下飞跃,纵横交击,狠得带血,毒得凝形,逐渐的,又是二十招过去了。
    那边……
    与司马长雄交手的八名尖高山高手,这时已有三名尸横于地,司马长雄身形闪掠如虎,游动奔走,煞手连出,剩下的五名尖高山人物,看情形也只怕支持不住,战况几乎完全为寒山重这方把持了。
    柴基挥出十九杖,暗自吸了口气,飘出五步,淬然侧旋,在他旋身的剎那间,在金色杖影的呼啸里,一点幻光不可察觉的快速弹向敌人的额心,准而又狠!
    寒山重三斧劈空,那点红芒已到了眼前,他微一仰头,皮盾上举,“砰”的一声,那粒红芒已嵌入皮盾之内,这一件小小的物体,却竟将寒山重硬生生震出了一步之外,他刚刚移了一个方位,第二点红芒已在无声无息中射来:“好一对蛇眼!”
    戟斧的刃尖直点过去,“叮”的一声脆响,那粒红芒碎成粉糜四溅,寒山重的右臂却又是一震……
    盘卷的杖影,在寒山重右臂一荡的空隙下,似一条飞蛇淬然圈进,挟在狂劲的杖风中,缠绕而上。
    单足拄地,寒山重似一团龙卷风被疾旋而出,几乎在他脱出对方杖影的同时,又闪电般转了回来,运起“神斧鬼盾绝六斩”中首招“二神垂肩”,叮当的金属撞击声震成一片,柴基刚要再度振势还攻,寒山重的“鬼决天河”又已来到,皮盾的回荡之力强劲,斧刃的锐风刮面如刀,逼得柴基慌不迭的往后退出三步,寒山重仿佛镇山巨神来自九天,挟无穷威力,再接再励,“神转天盘”“鬼手夺魂”两招同出并进,寒光与盾影交合成一道浩然的劲网,漫天盖地罩落!
    金色盘杖像一条在罗网中的巨蛇,翻窜冲突,上下折腾,在一连串眩目的光彩幻映流动里,一片片沾血的衣衫四散飘舞,一条人影踉跄射到街心,那是柴基,他的紫色镶金边的长袍,已是破裂不堪,血迹斑斑了。
    寒山重如影随形,紧跟而上,冷冷的丢过去一句话:“既然动上手,柴基,就要准备性命了!”
    柴基瘦长的身躯颤抖着。苍白的乱发沾着鲜血,他目欲喷火的瞪着寒山重,狂吼一声,两点红光又流星般射向寒山重的身上!
    戟斧与皮盾呼轰交辉,将那两粒来自“红蝮蛇”目中的“毒斑石”碰飞,这瞬息的空间里,柴基已疯了似的冲了上来,口里抽筋似的大吼:“白罗,你们三个还在看戏?”
    随着他的吼声,呆立在石阶上的那三名角色才如梦初醒,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围了上来……
    寒山重一连九斧逼得柴基又往后退出好几步,目梢子一瞟,他霍然一个大旋身,腕上的魂铃儿叮当一阵夺人心旌的脆响:“蠢才们,都去挺尸吧!”
    那三个准备上来围袭的角色本来已经提心吊胆,惊惶不安,此刻寒山重一个转身,三个人连看清是怎么回事都不敢,惊喊一声,齐齐往两侧跃出─阳光仍是如此明亮,明亮得耀眼,没有看见任何什么,那三名跃退中的尖高山角色同时一个踉跄,喉头像被什么硬塞住似的闷嗥了一声,宛如三堆烂泥瘫了下去,假如你眼尖,你便会在他们倒地的一剎那看见他们右边太阳穴上都嵌着一枚小小的银铃铃尾,三人受制的位置都是一样,而且,太阳穴上露出的铃尾也都是那么整齐的一点点,没有一滴血流出。
    时间是如此快捷,如此分不出先后,那三个人方才仆倒,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又凌厉的攻向刚刚缓过半口气的柴基。
    柴基浑身大汗,挥舞着盘杖,目光却焦急的搜视着他始才呼叫的三个帮手,于是,他看见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在这连眨眼的时间却没有空隙里,那三个活生生的汉子竞已成了三具尸体。
    寒山重哧哧一笑,八斧十盾连成一气,猛击而出:“柴基,你觉得有些惊愣,是么?”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柴基的神色转变得那么苍白而衰弱,他缓缓退移着,盘杖的招式逐渐已有些迟滞凌乱。
    寒山重步步紧逼,攻击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他在每一闪掠游旋之间身形快如流电飞虹,无可捉摸,在每一招式的连衍处呵成一气,无懈可击,上一次与下一次的攻势都是连接得如此紧密,如此猛厉,似波波涌来的浪涛,像是永不停止,像是一张张血淋淋的魔嘴,一只贪婪的黑手!
    对付柴基,寒山重用的是“六六大板斧”,夹杂着“神铁鬼盾六斩”中的前四招,而这些,柴基已经是消受不住了,寒山重心里有数,他明白,不会再有三十招,眼前这位对手就将尸横命残……当然,假如他想快些,就会更快一点。
    柴基已是高手之流,此刻的情势他看得决不较他的对手含混,他自己晓得苦在何处,每一出手,俱已被敌制了先机,每一移展,敌人的影子总是快得那么两步早站到有利出击位置,变换间,仿佛在对方预料之中,进退间,前后的步眼全被敌人的武器光影占满,他宛如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大鱼,不过,只是只网中的大鱼,左突右冲,不得而出啊!
    寒山重忽然旋出两步,再度攻回,冷冷的道:“柴基,你自觉吧。”
    几个字,吐自寒山重嘴里,却似是几根火热的针刺进柴基的心房,他痉挛的抖索了一下,大吼道:“呸,寒山重,今日你死我活,尚未到最后时辰……”
    寒山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老朋友,来世投生,记得莫与姓寒的结怨。”
    柴基正呼呼轰轰的施展着盘杖倾力与对方抗衡着,寒山重的话听到耳中,他已本能的感到不妙,一口凉气自背脊直往上升,他一咬牙,大叫道:“你休想……”
    才吐出三个字,寒山重的面孔已在剎时冷了下来,更冷的却是他嘴里的三个字:“阳流金!”
    柴基往日曾经听过这位煞手的“双阳式”是如何的狠辣,他依稀还在脑子里留着印象,这三个字像魔鬼般跳跃在空气之中,柴基已狂吼一声,奋起全身之力,将手中的金色盘杖射向寒山重而去!
    戟斧闪耀着死亡的烈影,蓦然飞起,在皮盾的巧妙撞击下,霍然一转,带着无可言喻的威力暴斩而至,快得不容人有任何思维的时间一一“当啷”一声撞击之响,溅出满天火花,皮盾的影子像阎王的鬼脸在周遭映转,金色的杖身拖出一溜曳尾,颤抖着,蹦跳着,而一大蓬鲜血喷起在空中,成为一个小伞形的半弧。
    夹杂在这些惶乱的光影中,夹杂在这些眩目的幻影里,嗯,尚有三颗火红的,不知自哪儿飞来的拳大球状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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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磷火焚尸罪解空门
    在一片闪动的光影里,一切事情都是发生得那么快,那么不可用瞳孔摄视,盘杖柴基绝望的悲号声,像一把利刃割裂着人们的耳膜,如此惨厉而凄怖,他捂着肚肠流出的胸腹缓缓后退,鲜血进溅了一地,而那三粒拳大的红色弹丸亦在寒山重闪电般躲移过飞来的盘杖并伸手接回朝斧时“轰”然爆炸,红毒毒的火焰刹时似一片泼出的水银泻入寻丈内的每一空间,周遭的气流一下子变得那么炙热,那么波荡,一股窒息的闷猛然罩向每个人的口鼻!
    这个巨大的变化来得这般突然,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寒山重大叫一声,皮盾一旋遮着头脑,瘦削的身躯平贴着地面飞出,他的背脊却沾上了点点星火,一团团的燃烧起来!
    平着地面掠出的身体骤然在沾地之时迅速翻滚,但是,那些在背脊上燃烧的火焰却在他每次翻滚之时一黯又明,继续烧个不停I
    恶臭的焦肉气息在空气里扩散,一片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叫悲嗥响得有如冤鬼夜哭,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全变了色,他知道,背上燃烧的火焰里搀有白磷之毒!
    一咬牙,寒山重一转斧柄,“呱”的一声倒贴着背脊擦了上去,血光进现里,大片皮肉连着碎衣被他削落地下,那七八团红毒毒碧莹莹的火芒,犹自在那片被削落的模糊的血肉里燃个不停!
    刺骨椎心的痛苦毫未使寒山重心智迷乱,他双目急速寻找着抛丢这火药暗器的人,口里却大叫道:“长雄,长雄,你无恙否?”
    司马长雄的语声带着喘颤遥遥传来:“还好,只是手臂上沾了一点,这片火却埋葬了我的对手们,现下只剩下一个还在做困兽之斗……”
    寒山重只看见街上站得远远的人群,那些簇拥的人群像是被勾去了魂似的个个都呆在那里,没有惊呼,没有喊叫,每一张不同的面孔上却有着相同的神色——过度的震骇与痴迷!
    店铺里、竹棚边、地摊上,羊皮包外,闪缩着一些惊慌的人脸,但是,没有一个像是可疑的人。
    他舔舔嘴唇,侧过头来,柴基的尸体正在火焰里,抱着肚腹,瞪着眼,舌头伸在唇外,青红的火光在他全身跳跃,像是一个在透明的琉璃罩里以火自焚的老僧,那张扭曲得失去原形的面孔写满了无告,写满了无比的痛楚与怨毒。
    另有几条躯体也或躺或俯的浴在熊熊的毒火里,那几个躯体有的蜷曲着,有的伸展四肢,有的还在做爬行状,火舌舔吻着他们的毛发肌肉,嗤嗤的散发出一阵中人欲呕的气息。好狠,这片火!
    寒山重用力磨擦去了皮盾的点点火焰,目光冷冷注视着柴基在火里的尸体,他肚腹间流出的肠脏被火烧炙得如——些盘结纠缠的蛇一样在翻卷抽颤;方才,他挨了寒山重致命一斧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这一片火光己扑上了他的身,当他感觉痛苦,而这痛苦已经不是他的生命所能负担!
    蓦地一一
    又是一声尖厉悠长的呼号传来。一条魁梧的影子打了几个旋转,一头栽进了犹在燃烧不息的火堆里。他露在火光外的半截身子上,清晰的在胸前印着一个掌印;一个乌黑泛紫的掌印:
    司马长雄的身影转绕了过来,他的包头黑巾已经失掉,左手臂上鲜血淋漓,黝黑的面孔汗水隐隐,一见寒山重,他已吃惊的低呼起来:“院主。你的背……”
    寒山重笑笑,道:“与你的手一样,这火药暗器好歹毒!”
    司马长雄愤怒的往四边查视,阴沉的道:“如果捉到此人,定要剖其心,刮其骨……”
    再往方才的斗场,现在的火场里看了一眼,寒山重低低的道:“走吧,我们此间之事已了……”
    司马长雄点点头,偕寒山重走出几步,忽道:“对了,无缘大师呢?”
    深沉的一笑,寒山重道:“大约去捉那暗算我们的鼠辈去了。”
    司马长雄张望了一阵,急急的道:“难怪他原先说要在一旁为我们掠阵把风,院主,我们可要去寻找大师?”
    寒山重摇摇头,大步而去,边低沉的道:“不用了,擒那鼠辈,大师一人之力已是有余,目前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说着,二人头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他们依照来时的路线转折,刚刚走到一个羊皮包面前,两个汉子已矫健而迅速的牵着两匹马自羊皮包内窜出,一匹是“追日”,另一匹,正是“叱雷”!
    两个汉子垂手退后,却瞪着眼向一些伸头缩脑的看热闹的人死死盯着,盯得那些瞪着眼的朋友个个隐身不迭。
    寒山重向马前的两个汉子道:“大和尚呢?大和尚到哪里去了?”
    一面说,他一面用手比着无缘大师的光头模样,两个汉子“啊”了一声,唧唧呱呱,指手划脚了一阵,却越讲越令寒山重迷糊。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自一栋竹棚后面奔了过来,晤,这年青的汉子正是儿鹫!
    他浑身大汗,喘息不止,一见寒山重,已一伸拇指,恭敬而又无限钦佩的喘着气,道:“大当家,你老可佩服死小的了,这种武功小的打出娘胎也没有见过,今天真算开了眼界,啊,对了,那躲在暗处射火药的小子是个瘦高个,他一出手之后撤腿就跑,小的与大师父一同追去,惭愧小的脚力不济却追丢了人,大师父一个人淌下去了,小的已传出‘羽铃’警号,通知埋伏在附近的兄弟们协力捕捉此人……”
    寒山重微微一笑,拭去额角汗珠,道:“好,擒着此人先带回桃花源来,让姓寒的见识见识。”
    儿鹫一眼瞥及寒山重背后,不由惊呼道:“大当家,你……你背后受伤了,血都浸透了衣衫往下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不小心沾上那磷火,这火是往骨缝子里钻的,我已尝过几次滋味,除了刮掉那沾着磷火的肉,没有旁的办法可救。”
    说到这里,他一转斧柄,裁斧在手上翻了个转子,朝着儿鹫眨眨眼:“小老弟,这就叫‘毒蛇缠手,壮土断腕’,江湖上闯,有时就可惜不得这点皮肉了。”
    儿鹫满脸敬仰之色流露无遗,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翕动着嘴唇说不出来,寒山重豁然大笑,抖缰而去。
    司马长雄的追日马跟在后面,不消一刻,双骑已出了墟集来到那条直通桃花源的道路上。
    尘土飘扬在人马铁蹄的线尾外,而人马铁蹄起落如飞,鞍上骑士洒着血谈笑着,多少豪情壮志洋溢在空气里,方才的杀伐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波颤而已,是的,刀头舔血的武林生涯,原就是如此惨厉而冷酷的啊。
    马行一半,一个不高的斜坡上突然奔下两条人影,是两个桃花源所属的人,那两个人急匆匆的奔来,一面拼命摇着手叫喊。
    寒山重一扯缰绳,叱雷狂奔着四蹄凌空跃起,在空中猛的就转过了头,迎着那两个奔来的人驰去。
    “有什么事么?”寒山重勒住了马,大声问道。
    两个人满身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缺一只眼的人大大喘了口气,伸手朝斜坡后一指,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奸细……大和尚……大和尚追奸细……”
    寒山重叱了—声,坐下神驹跃出寻丈之外,似一阵狂风旋上了斜坡,司马长雄随后紧跟而上,空留下一蓬迷漫的尘雾罩着那两个眸子不开眼的人。
    斜坡之后,是—片半陡的疏林子,都是相思树,疏疏落落的随意生长着,齐胫的野草,却已有大半枯黄。远远的,可以看见无缘大师的灰袍飞扬,他在转着圈子与一个黄衣人在捉着迷藏。
    寒山重勒住了马,眯眼望向那数十丈外的黄衣人,司马长雄也一紧缰绳停在一边,低促的问道:“院主,那小子是谁?”
    冷森的哼了一声,寒山重语意肃然:“就是周小蛟一再请我饶了他的火龙钱琛!”
    司马长雄气得两眼暴睁,怒道:“院主,凌迟他!”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自此之后,匕首会将无幸存之人!”
    “人”字在他口里刚刚吐出,一阵“轰”的震响蓦然传来,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呼”的火势就卷向两旁!
    司马长雄咬了咬牙,道:“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条灰影冲天而起,一个翻转落下,再度飞起,又再落下,嗯,这一瞬息,好似无缘大师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里“哈咦”一声,叱雷昂首长嘶,铁蹄飞扬,在一片鼓似的急剧蹄音里暴冲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烧,在秋风的吹拂里,那延展的速度是惊人的,逼人的热气弥散周遭,一团团的火焰翻滚着,火蝗子飞舞,火光里,不时飘来一阵刺鼻的磷臭味,枯枝败叶也被烧得劈啪直响:
    叱雷飞似的奔到火场边缘,它没有停顿,长嘶一声跃身窜进,这一窜足有寻丈远近,而火场里烟雾滚滚,那股辛辣的气息可以呛出人们的血,叱雷要落足之处,却又仍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双腿用力一挟马腹,缰绳猛然往后一带,上半身突地挺起,借着他这夹腿,带缰,起身之力,叱雷又厉嘶如啸,凌空折冲在一块已经烧尽了野草却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焦黄土地上,这一凌空折窜,又是九尺之遥!
    双目一扫,晤,那淡黄影子正在烟硝晦迷中,躲闪奔跃,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骑狂追而去。
    蹄声似急雷,似急鼓,一声声的连成了一片,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强悍狠烈,黄衣人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跳着,叱雷亦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跃着,双方的距离,已经在窜跃与蹦跳之间越来越近了。
    已看清那张面庞,那张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庞,现在,这张面庞上正亢满了恐惧,充满了惶急,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惊悸!
    这人是谁?他会是火龙钱琛么?他会是那匕首会威风八面的二当家么?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不论真假的镇定呢?这些,怎么连一丁点痕迹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这哧哧的笑声是如此狂傲,如此凛烈,如此狠毒,却又是如此令他的对手熟悉得心胆惧裂啊……
    哧哧笑着,寒山重望着那条人影有如猫爪之下的耗子,在惊惊的东躲西藏,他残酷的叫道:“钱琛,咱们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会了。”
    黄衣人仓皇的往前奔跑,没有转头,更没有回答,寒山重又是一阵哧哧的笑声,叱雷已像天边的一朵乌云,在。鬃毛飞舞里狂驰而上。
    跃过几处燃烧的火堆,黄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遥,他喘着气,弓着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样。
    巧妙的,叱雷以适当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带着一丝怜惜的表情注视着这个伤楼的身体,他犹在拼命奔跑着,粗浊得带着痰音的呼吸清晰的传入寒山重的耳里,两条腿像在弹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几次,他的两只脚都踏进了火烬未灭的草堆里,溅起了满天火星子与烟灰……
    只隔着三尺了……
    寒山重闭了眼,温柔的道:“钱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这温柔的声音在钱琛的耳朵边,却宛如在他的心里猛然扎了一针,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嵌嵌的!
    钱琛突的痉挛了一下,痴了一样站着不动,胸口的急剧起伏,衬着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转了过来,眸子里的光芒苦涩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视着他,缓缓地道:“曾放你生路,你为何不快些离开?唆使年幼的周小蛟以‘蝎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药暗器伤害我,这些,只要有一桩已足够你五马分尸的条件,何况,在进犯浩穆院之举中,你还是少数漏网的罪魁祸首之一!”
    虚弱的摇晃了一下,钱琛艰辛而沙哑的道:“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痛快?钱琛,你设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红蚁家里的红蚁零啃生嚼你!”
    剧烈的呛咳了几声,钱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态的红晕,他瘦瘪的额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络,愤怒的叫:“姓寒的,江湖上的规矩你全不顾了?老子做了什么事该得到什么后果,你岂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声,道:“江湖上的规矩?江湖上的规矩准许你暗箭伤人?准许你骗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许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复仇?钱琛,不要给闪星魂铃来这一套,告诉你,在这里,对一切犯入我手的敌人来说,我,闪星魂铃就是规矩,就是王法!”
    “噗”的喷出一口血,钱琛声嘶力竭的狂号一声,向着寒山重就冲了过来,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投掷向寒山重的胸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嘣”的一声被震飞出数丈之外,当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动着它的曳尾尚未坠地,钱琛已被寒山重一脚踢倒地下!
    一条灰影飘然自斜刺里落下,无缘大师的语声传来:“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转手腕,斩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际,一阵急剧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马长雄没有拉缰的左手,在这刹那完全肿成乌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动的钱琛欲劈I一挥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纳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马长雄微圈马头转了过去,扬起灰尘溅了钱琛一头一脸,他那只乌紫色的手掌迅速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无缘大师大步踏过去扶起了钱琛,草烬灰沙里,他已咯吐了一大滩黏糊的黑血,神态萎颓得像全身没有了骨骼!
    司马长雄冷森森的盯着他,沉厉的道:“姓钱的,自做孽,岂可活?”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漾起一丝慈祥的怜惜,他温和的道:“司马施主且请息怒,此人身患重病,只怕不是块挨打的材料,请施主暂勿气愤,待老僧……”
    大和尚话未说完,司马长雄已强颜一笑道:“大师,姓钱的匪类不是块挨打的材料,却天生是块暗算人的胚子!”
    寒山重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微愠道:“长雄不可无礼!”
    无缘大师清朗的一笑。道:“说得对,司马施主,不过,此人虽然可恶,老僧却愿以几分薄面先为他担待一些,未知司马施主赏脸否?”
    司马长雄嘴角牵动了一下,终于无言策马退后,寒山重笑笑,道:“大师,你又要渡化此人到彼岸去么?”
    无缘大师庄重的一笑,正色道:“慈航普渡有缘人,纵使此人万恶不赦,只要能放下屠刀,也就立地成佛了,寒施主以为然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当然,但是,在下背上这一大片与司马右卫手臂上那一下子,大师,未知你做何交待?”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缓缓地道:“便当是施主假佛之心意入地狱拯化此魔障出苦海如何?”
    寒山重料不到大和尚用这大帽子相扣,愕了一下,终于又豁然大笑道:“罢了,佛能受尽千辛万苦入地狱以救众生,我寒山重这一点小小创伤又算什么?只是,嗯,大师,提防此人不具慧根啊。”
    无缘大师和照的一笑,道:“人之初也,性皆曰善,没有天生以作恶为本的人,寒施主,且请一旁相候,容老僧渡化于他。”
    寒山重微笑点头,正待骑行向一旁,司马长雄却帮忙道:“院主,咱们的对头要是都见一个放一个,咱们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得安稳?被暗算的机会将更多了……”
    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寒山重沉沉的道:“不要鲁莽,长雄,大师的话不会错的,现在,跟我来。”
    说着,他与司马长二人策骑行出十丈之外,再回头,大和尚已与火龙钱琛相对坐下,大和尚似是在给他运气疗伤呢。
    在鞍上转动了一下臀部,司马长雄愤愤的道:“以后再也不和出家人一起办事了,束手束脚不说,遇到事还要硬插一腿,搬出一套佛理往人头上扣……”
    寒山重轻轻抚摸着叱雷雪白的鬃毛,淡淡一笑道:“别口没遮拦,今后你一定要学习一点,饶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能来得快乐,我已经试过了,长雄,你也该试试!”
    司马长雄回头瞥了瞥无缘大师,他已在和钱琛低低交谈,只见这位大和尚不时轻拍对方的肩头,态度十分和样而友善。
    寒山重笑道:“如何?”
    司马长雄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院主,长雄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你亦说过,饶恕敌人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我们心存善意。一心要恕过对方,但是,对方却焉会一定恕你?”
    舔舔嘴唇,寒山重道:“这却不能一概而论,你得要看看你所饶恕的人是否还有洗心革面的指望,这‘看看’两字,有时不一定能自外形断测出来,还要凭直觉的感受与体会,像往昔我恕过圣鹰田万仞与周白水等人,我想,如若他们还有一丝良智,他们绝不会与我继续作对下去,是么?”
    司马长雄沉思了片刻,低低的道:“不过,长雄认为这样做实在冒险,院主以往亦曾训诚过长雄,说做一件事要周密思考,要到天衣无缝之际才一举成功,不要做没有把握的傻事……”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好小子,你倒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错,我确实这样说过,但我认为恕过田万仍等人亦并非冒险,我在决定之前是经过详细思考的,我认为他们不会再回来报复生事,因为他们是血肉组合成的人,凡是人,就会有是非善恶之心,田万仍与周白水等人秉性并不算坏,一时的贪婪和冲动应该值得原谅……”
    笑了笑,司马长雄道:“院主,长雄只怕人家如果擒到我们之时就不会有院主这番高沦了……”
    寒山重撇撇唇角,洒然道:“或者如此,但是,正因为他们在善恶的修为上不够深湛,他们的功夫也就差得永不可擒住我们——除了使用诡计和诈术!”
    司马长雄目光望着天际,虽然空中的阳光耀得眼花,他却眨都不眨一下,于是,寒山重知道他这位素来心黑手辣的右卫已在运用着思想了,能静静的思想一下总是好的,胜似整日在血光剑影里论英雄。
    良久……
    无缘大师沉蔼的叫道:“寒施主……”
    寒山重策马奔去,在无缘大师身旁停下,笑笑,道:“大师有何指教?”
    大和尚深陷的目眶里闪烁着一抹欢悦,慢慢的道:“钱施主已经答应将往昔一段仇怨勾销,并且,自今而后愿意归依我佛,随老僧出家小空寺!”
    后面这几句话是大出寒山重意外,他怔了一下,望望垂着头站在一边的火龙钱琛,迟疑的道:“大师;你.你没有讲错吧?”
    无缘大师呵呵一笑,道:“出家之人怎能狂言以欺人?老憎尚请寒施主看在老僧薄面惠于怨过钱琛,这段恩怨也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
    寒山重转脸凝注钱琛,冷沉的道:“姓钱的。大和尚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你给寒山重交待一句!”
    钱琛抬起头来,枯槁青白的面庞上有着令寒山重惊讶的羞惭神色。他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是的。钱某己痛悟往日之罪,愿将未来岁月奉献佛祖,希望也能借此减轻钱某往昔的杀孽……”
    寒山重盯着他,冷冷的道:“钱琛.你不是耍花样?”
    钱琛摇摇头,沉痛的道:“寒山重,我现在还有什么花样可耍?匕首会已在进击浩穆院那晚全军覆没,连老巢也被你遣人捣了个七零八落。二十年辛苦建立的根基毁于—旦。江湖上的路子从此闯不开了,我的声名基业荡然无存,落得了然一身。精神上的痛苦,实在非你这胜利者所能想像……我如今又染了一身病痛,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假如不再寻找一点寄托,不再静心养性,我……我自己明白后果是会多么凄惨……”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那么,暗算的这档子事你准备如何解释?”
    钱琛畏缩的看了寒山重一眼,低沉的道:“我已准备受戒出家,在这决定之前的所做所为,尚请你看在我凡心未尽,尘缘难抛的份上莫子计较……”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笑道:“不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寒施主,他既已洗心革面,脱出尘俗,以前之事么,呵呵,便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寒山重撇撇嘴角,又朝钱琛道:“姓钱的,你不会只是为了想逃得一死才出此策吧?”
    钱琛凄苦的一笑,道:“寒山重,钱某并不畏死,老实说,钱某这身沉病,也恐怕拖不得太久了,钱某一心向佛,确是一片虔诚……”
    深沉的,寒山重注视着钱琛的面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钱琛,不论你是真假,寒山重便依你这一遭,不过,这虽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嗯?”
    钱琛躬身一揖,哑着嗓子道:“异日有缘,寒山重,钱琛会在小空寺前披着袈裟迎驾。”
    寒山重展颜一笑,回礼道:“不敢,寒山重专诚朝拜宝寺。”
    无缘大师高兴得呵呵大笑道:“好了好了,一场庚气化为祥和,一片干戈化为玉帛,这件善举实令老僧欣慰无已,也都是佛祖默佑,使老僧渡化钱施主入空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这一下子,大师,你又凭添了三分功德,异日大师涅磐,说不得飞升至三十三重天以上的极乐之境呢……”
    大和尚嘴巴一咧,大笑道:“说笑了,说笑了,呵呵……”
    那边,司马长雄的追日马已高高嘶叫了一声,寒山重望望日头,慢吞吞的道:“吾等也该回转桃花源了,记得曾告小柔,说我们回去午膳,而且,嗯,在下背后这片结了血痂的伤口也被太阳晒得痛兮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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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离情别绪峡谷之袭
    十天后。
    桃花源外的道路上自两边延展。拥立着数以干计的汉子,他们都穿着最鲜艳的衣饰,挂着最美丽的鸟羽,腰上挂的弯刀闪闪生光,手里执的长矛眨着晶莹的冷眼,红狮猛札一身猩红的衣衫,大金狮头腰环擦得雪亮,手腕上的镯子也多加了两只,看这情形,似是有什么喜事,但是,红狮却两眼红肿,瘪着嘴,偌大的汉子倒现出一副依然欲涕的模样。
    是的,今天,是寒山重等人要离去的日子,南疆的心愿已了,除了留下这一段患难中的情感,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牵挂的了。
    红狮身后垂首跟着他的爱姬赫莎及另外十几个侍妾,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梦忆柔则与司马长雄、郭双双、无缘大师、钱琛等人走在一道,红狮往后依依的望了望这些人,又转对寒山重唏嘘的道:“寒兄,你就不肯多住几天,就这么去了,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我……
    唉,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活像掖了一把沙……”
    寒山重豪放的一笑,道:“猛札,我们有一句古语,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你心里记着我寒山重,天涯海角,任是路遥万里,在感觉上,寒山重必与你同在!”
    猛札苦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话是这样说,寒老哥,唉,我虽然年纪比你大得多,这一声寒老哥却叫得心甘情愿,寒老哥,你救了我好多次命,这一次又为我打垮了巴拉那老王八的靠山,等于是挽救了我桃花源的一次必败的浩劫,你更为我受了伤,这些大恩大德,你要我猛札今生今世如何报答得完?寒老哥,你走后,我要像你们中原人供祖宗一样供上你的牌位,整日为你焚香膜拜……”
    寒山重大笑着摇手道:“不要折我的寿,猛札,咱们交情好,这些事算不上什么,你别要我承受不了。老实说,只要你日后能善待乡里之人,以仁政治事,好好的活上一百岁,我寒山重已感到莫大欣慰了……”
    又唏嘘了一下,猛札带着哭音道:“寒老哥,寒老哥,就是我的亲生老子待我也不如此了……你走后,不要忘记在蛮荒化夷之地,还有我这么个不成材的兄弟,有事,只要差个人带一句话来,就是要我猛札的头我也会割下来交那人带回去……唉,你就要走了,这可贵的十六天,为什么太阳老是沉落得这么快啊……你就要走了……你要走了……”
    寒山重感动的回身拉着猛札的双手,低沉的道:“猛札,长安虽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都有我们的故乡,都有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我们有基业,有负担,可惜我们努力的目标都分在两个相距遥远的所在了,我不得不离开此处,现在,中原恐怕已在飘雪,猛札,我十分盼望你能到中土一游,蹄印踏进了两湖一川的地面,浩穆院的铁骑就会列队相迎于你了……”
    猛札突然激动的哭了起来,他拥抱着寒山重,声音嘶哑:“寒老哥啊……红狮舍不得你走啊……恩人……这一去,隔着山……隔着水……
    你……你,你别忘了我……”
    寒山重也感到腔内有点酸涩,他轻轻拍着猛札的肩头,低沉有力的道:“别难过,猛札,别哭,月有圆缺,人也有离聚,只要活着,这些事就几乎不可避免……我会永远记着你就像你也永远记着我一样……”
    猛札睁着一双泪眼,愣愣的注视着寒山重,嘴里喃喃的道:“我要记着,我要看清你……印你的模样在我脑海,在我心里……”
    寒山重静静的端详着眼前这张粗黑而丑陋的面孔,这张面孔原是如此暴戾,如此凶厉,但是,眼前却是这般真挚,这般诚笃,这般可爱与可亲,三角眼里流露的不是残怖的火焰,不是狂乱的咆哮,隔着那层泪的晶幕,散发着心灵的呼唤,热情的拥抱,出自肺腑的依依;是什么力量改变了这些呢?晤,那是宽恕与磊落的胸怀啊。
    一旁,梦忆柔在轻拭着泪,郭双双将她轻榄入怀,司马长雄黯然他望,无缘大师却在惊异的感叹不住颔首。
    寒山重强颜一笑,亲自用手为猛札擦去眼泪,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锦囊塞入猛札怀里:“留着这个,里面是三粒‘红心明钻’与三粒大宝石,猛札,别推让,这并不是代表什么,只算是你在白玉宫里冒险一场的小小酬劳,其他的珍玉珠钻,我已全给了无缘大师,让他广与天下贫困之人结下善缘,异日在阴德簿上,你我也都算积了一笔福泽,收下吧,猛札,临别无物以赠,借此借花献佛……”
    猛札又哭了起来,激动的道:“老天啊,此恩此德,我猛札何日才能报还?……”
    寒山重轻拍他的手背,一笑:“别哭,猛札,路途迢迢,寒山重即从此别。”
    猛札疯了一样捧起寒山重的双手亲吻着,涕泪纵横,咽不成声……
    又拍拍他的肩头,寒山重接过司马长雄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猛札哭着大叫:“再会了,寒老哥、司马老哥、大和尚、梦姑娘、郭姑娘,你们记着我猛札啊,记着蛮荒之中这个莽汉子……”
    斜刺里,儿鹫那小伙子窜了上来,眼里含着泪把住寒山重的马头,硬着声音:“大当家,你要再来,你是我今生最钦佩的英雄……”
    寒山重抑制住了眼眶中滚动的泪珠,轻轻抚摸儿鹫的头顶:“儿鹫……要好好襄助你们的红狮,有时间到浩穆院来,我会栽培你……你是个可造就的好孩子……”
    儿鹫抽噎了一声,仰首望寒山重,身子慢慢的跪了下去……
    寒山重在鞍上挺起腰干,朝四周抱拳为礼,大声道:“桃花源自猛札大当家以下诸位弟兄,寒山重等人就此告别,各位隆情高谊,寒山重等将永存于心!”
    他一转头,与猛札泪眼相触,沉声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猛札,别了。”
    说罢,寒山重向早已上马静候于侧的各人一挥手。抖缰绝尘奔去,六乘铁骑刚一撤蹄,猛札已高举双臂,哽咽着大吼:“跪送恩公……”
    近千人呐喊一声,自猛札为首纷纷跪下,嘴里喃喃祈念着—种不易听懂的词句,这词句隐隐飘荡在空气中,像咒语。似祷文,在伤感里有着一股神秘凄恻的意味……
    六乘铁骑去远了。消逝了,只有远处被马蹄扬起的尘埃还氲氤着薄薄的迷蒙.薄薄的,映人札流泪的晶珠里。肤上像刀子刮,嗯,已是冬天了不是,约莫着就要下雪了口阿。
    寒山重用虎皮披风裹着身体,黑巾拉在口鼻之间,司马长雄与他是同一打扮,梦亿柔里面穿着紫黑袄,外套大丝绵斗篷,就露出一双眼,郭双双也是一样的穿着,只是斗篷是青色的,无缘大师大僧袍挂外加一袭羊毛里的大袍,钱琛却是一件新黑皮袍子衬着厚丝棉的马甲,风吹不透,但各人吸进的空气却是冷得发涩。
    远处是山。近处是岭,天地一片昏茫,这条驿道—直婉蜒而去,像是一辈子走不到边,漫长又单调。
    寒山重遥望了半晌,低沉的道:“这地方真是凄凉,天夹着地是一个色调,灰蒙蒙的……”
    司马长雄拭拭眼角。道:“就要入夜了,找个什么地方打尖才是要紧……”
    寒山重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从来没走过这条路,却不知何处有镇集可供休息?”
    梦忆柔两只水汪汪的大眼一膘。轻轻的道:“快赶一阵试试看,要不,找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宿也可以……”
    马儿又开始奔驰了,寒山重抽空捏捏梦亿柔的小手,温和的道:“江湖上的日子是泪缀着泪,苦连着苦,小柔,委屈你了……”
    梦忆柔的大眼睛里流露着真挚与坦然,她策骑靠近了寒山重:“别这么说,山重,我跟着你。就打算吃苦来的,你能受的,我又为何不能受?”
    寒山重情感的手搂着她,两匹马儿并驰得那么近、好似这些不识男女之情的畜生也晓得为它们的主人多制造亲密的机会……
    郭双双的马儿紧跟在无缘大师之旁,她喻着满腹的辛酸,却将这辛酸掩饰于眉梢眼角的风霜里,她不能表露什么,更不能倾诉什么,这些个日子来,她已看得很清楚,那倩,再也不会属于她了,纵然她是用无限的悲侧筑成那可怜的制藩篱,却又怎堪几滴伤心热泪……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北风呼啸得更凄厉了,似鞭梢子在空气里哀号飞舞,尖锐的尾韵响在耳边,像鬼在号。
    前面,是一条山谷,两边的石壁峭峻得宛如六丁之神在十万年前用巨斧砍的,谷口有一片疏林,林叶都脱落光了,只剩下灰白的枝干在寒风里抖索,远远看去,那一根根的树干了,就活像一只只挺直不动的高矮僵尸,阴森森的。
    山谷里十分黝暗,北风打着呼哨从山谷中肆元忌惮的回刮着,回音刺耳,有股子毛骨悚然的凄怖味道。
    寒山重勒住了坐骑,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山谷,司马长雄迅速跟上,目光也朝前盯着,边道:“院主,有岔眼的事?”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我觉得前面这狭谷有点邪,心里好像压着块什么东西,经验与直觉告诉我,长雄,可能有事情要发生了……”
    司马长雄怔了怔,又仔细探望了一阵,低低地道:“这条山谷宽窄只容双马并驰,假如有人两头一截,谷里再丢下些干柴或磐石擂木什么的,这乐子可就大了……嗯,是有些不对劲……”
    思虑了一会,寒山重道:“长雄,你的后背飞刀带齐了没有?”
    司马长雄颔首道:“带齐了,十二把,一把不少。”
    寒山重仰首向山谷两边打量了一下,道:“你策骑先去探一下,如有突变,以飞刀应敌传警,假如万一不能出谷,弃马自行突围!”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一领缰绳就是,无缘大师宣了声佛号,道:“老僧随后为司马施主掠阵。”
    说着,大和尚也驰马追去,寒山重哧哧一笑,回头道:“小柔与双双退后十丈,钱兄,烦你暂时照顾他们。”
    钱琛答应一声,与梦忆柔、郭双双二人退出十丈之外,在这一阵子,郭双双已抽出她背后背的青锋剑来。
    司马长雄的身影己没入狭谷之内,无缘大师也匆匆跟进,寒山重大手轻轻抚着叱雷的鬃毛,右手解开悬在马首旁的牛皮长索,此刻,一阵风吹过,叱雷山不安的踢腾起足蹄来……
    惧然……
    一阵高亢凄厉的马嘶突地响起,跟着又传来另一阵马蹄声,无缘大师的暴吼也随着一片异样的兽嗥声传了出来:“好孽障!”
    这吼声之后,一柄阔刃飞刀淬然闪着一抹冷电直飞出狭谷之上,这一掷之力,怕不有二十丈之高!
    寒山重皱眉一听,回头沉声道:“注意了,是一群豹子,钱兄,准备你的匕首吧。”
    钱琛急急点头,一下子拉开马甲,马甲的两边侧里一面斜插着十柄亮晶晶的锋利匕首,他一面还嘀咕着自己:“留着那些火龙弹不用多好……现在用却来不及造了……”
    寒山重一夹马腹,叱雷猛冲而出,梦忆柔高声叫道:“山重,你要小心……”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蹄声如雷般奔进山谷,他刚刚转了个弯,入口处已轰隆隆传来一声巨响,老天,莫不成是封住了?
    山谷内,哨,约莫有近百头牛般大小的花豹,闪动着碧森森的眼瞳在扑跃啤吼,就在这一会,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头了,每一头豹颈上都深深插着一柄阔刃厚背短刀,深得只露出一个刀柄:
    无缘大师的坐骑早已被几头花豹扑翻地下,在拖着啃咬,大和尚却与另十几头豹子打成一团,那边,司马长雄的两掌全成乌紫之色,力阻潮水般涌来的豹子,只见他双掌挥动如飞,劲气纵横交错,挨着的豹子不是惨哮、的滚到一旁,就是被凌空震起,怒吼厉嗥之声连成一片,司马长雄的“乌心掌”,实是大展神威了!
    他的后边,追日马在惊恐厉嘶着,不时前蹄人立而起,畏惧的躲闪着偶尔窜入的花豹的突击!
    寒山重神色一沉,暴叱一声策马而上,还差三丈,他人已飞身而立,在空中一旋倏扑,两头花豹已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左右撞到山壁上!
    牛皮索呼啸着飞舞,又是一头豹子被凌空摔出三丈,他微一蹲身闪过了一对扑来的豹爪,手上的牛皮索一旋一缠已绕上了豹头,连索带豹子一起用力掷到冲来的豹群中!
    司马长雄一掌兜翻了一头枯牛似的巨豹,怪叫道:“院主,这些畜是怎么回事?一来就是这么一大群?”
    寒山重略一斜身,戟斧已划过一片精芒出手,带起了三颗斗大的狰狞豹头,他左手一弯猛撑,皮盾已旋转着硬生生砸碎了另一头花豹的脊骨,这当口,他低沉而急促的说道:“快出去,长雄,这里由我来对付,外面怕也有些吃生屎的摸上来了!”
    司马长雄吐气开声,连连震翻了两只豹子,仰身倒射而出,数度起落,已自不见踪影。
    这边司马长雄刚刚退出,寒山重斧盾交挥,横斩斜砸,威猛剽悍有如天神伏魔,片刻间,已有三十多只凶猛的金钱豹尸横尘埃:
    无缘大师也好像动了真火,他久不用的“震天掌”也使了出来,掌风过处,宛如雷鸣浪排,劲气是烈而沉雄,十几头花豹转眼已被他杀死了一大半,他一面拳掌齐出,边大叫道:“这群畜生的主使者,若你再不设法将这些孽障赶回,莫怪我老和尚要一一替你诛绝……”
    寒山重一斧切下一颗豹头,飞腿踢滚了一头小豹,哧哧笑道:“大师啊,你今朝也算遇见不识慈悲为何物的畜生了无缘大师力震一头扑来的金钱豹,边吼道:“其咎在其主,寒施主,这来因去脉你可明白?”
    寒山重的紫红皮盾霍霍旋舞,他沉声道:“在下想,大约是姓贺的老小子……”
    “姓贺的?”无缘大师一语未已,险些被一只悄然窜上的小豹咬住小腿,他一回手震得那头小豹厉嗥着滚了出去,才忙道:“又是仇家么?”
    寒山重奋起神威,一连劈翻了九头花豹,大笑道:“不是仇家他也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了,不过,这段梁子却结得在下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回事……”
    口里说着,他斧盾齐展,远砍近击,长踢侧捣,一口气又被他整翻了二十多只凶猛的花豹。
    无缘大师口里宣着佛号,连声道:“轻着点,轻着点,寒施主啊,你对畜生也狠得紧吗寒山重的全身溅满斑斑豹血,他撇撇唇角,道:“你仁它不慈,奈何?”
    蓦地一声裂帛之声传来,无缘大师的惊呼里夹着愤怒,一阵风雷之声连着一声豹吼,无缘大师怒道:“好个畜生,才在为尔等说情,却咬破了老僧衣袍,可恶!”
    寒山重莞尔道:“大师,仁心所指,也得有个对象,是么?”
    他语声未已,一阵婉转却高亢的笛声忽然自谷的那边传来,扑跃的豹群一听到这阵笛声,立时响起了一片低吼,纷纷返身奔向谷外,来的时候像潮水,退的时候如旋风,刹间已走得一只不剩。
    寒山重在豹群临退之时,还斧盾齐上又宰了三只,他追了两步停了下来,仰首向两边谷顶仔细打量,边低促的道:“大师小心,恐怕上面会有东西丢下来……”
    无缘大师扯着被撕去了一大块的灰袍下摆奔近,急急的道:“这些豹群主人能驾驭百豹,必有特异天赋,他却不去为善,专门行些恶举,真是大大的不该……”
    寒山重凝视看丽回黑沉沉的谷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刺得人脑袋都发涨,他咬咬嘴唇,淡淡的道:“大师,现在不是埋怨对方的时候,主要的应该准备如何应对对方,在下想,退回去吧?”
    无缘大师醒悟的道:“正是,吾等犯不着在此顶这当头之棒!”
    寒山重呼哨一声,召过来双耳高竖的叱雷,追日马也带着浑身血迹瞒珊行近,寒山重望望追日,伤感的摇摇头,偏身上马后,他又飘然下来,沉重的道:“大师,烦你领着追日先退,此马来自浩穆院,为浩穆院之一流战马良驹,在下不忍它被弃于此,希望能领着此马退出去……”
    无缘大师额首道:“当然,老僧便牵它先行。”
    说着,无缘大师伸手把住追日的缰留,牵着这匹创伤累累的良驹开始往后面行去,寒山重跟在后面,严密注视着周遭,防备突起之变。
    他们刚刚走了不出一丈,山谷顶上已传来一片细碎的声音,寒山重抬头望去,口里急促的道:“大师,你快走……”
    无缘大师拉着追日马急奔,迫日却惨嗥一声,前蹄半跪了下来,全身抖索,怎么拖也拖不动了……
    寒山重正急得一跺脚,谷顶已蓦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老天,磨盘大的巨石已有数十块凌空飞砸了下来:
    无缘大师目光一掠,不由义愤填膺,他大吼一声,双臂撑到了追日马腹下,用力将这头重有数百斤的马儿举了起来,追日马才嘶叫一声离了地,无缘大师已健步如飞,迅速奔向山谷的那边!
    寒山重侧身翻上了叱雷背脊,双腿一夹,叱雷已往后奔回,巨大的石块砸落地上,宛如闷雷连串,尘烟飞扬中山谷内轰隆回响不绝!
    叱雷在谷中来回奔跃腾闪,躲避着石块飞落,每一块石头都带着万钧之力,沉重的砸在地下,地皮都像是被震得在微微颤抖……
    寒山重怒骂一声,转过马头朝谷外奔去,铁蹄起扬里,一块巨石奇准无比的落向他的头顶!
    寒山重低吼一声,身形倏然暴起,在空中稍一偏斜,朝斧已闪过一溜冷芒,猝然劈向那块巨石,“蹦叱”一声闷响里,这块巨石顿时碎散飞舞,寒山重就原势直掠而出,安安稳稳的坐到已奔出五丈外的叱雷背上。
    此刻,他离谷口已不足百步……
    又是一片石雨落下来,这阵石雨落向了谷口.烟砂晦迷中,谷口已被这阵乱石堵住,堆叠的石块,怕不有文许高:
    轰隆的巨响回荡不息,叱雷这般久历战阵的神驹,也禁不住人立而起,长嘶惊吼不息!
    寒山重一按马头,缰绳猛抖,叱雷嘶叫着箭一般直射出去,是的,寒山重想硬闯出谷口!
    马蹄方才撒开,这一次,不但骤雨般飞落下无数大小石块,一捆捆火把干枝也随着抛落,熊熊火光在夜空里划过一条条的毫芒,落在地下燃烧不停,烟雾里,还搀着强烈的桐油气息:
    寒山重的双目全红了,叱雷的漂亮黑毛已被烧焦了一块,这通灵的良驹不住惨嘶昂吼,声音凄厉无比!
    火把干柴夹在石块之中,仍然不住纷纷泻落,密集的挡住了前后去路,寒山重正小心的操驭着爱马左闪右躲,自谷顶,哗哗的又下来两道黄荡荡的桐油,火把烈焰沾着桐油,像是长江缺了口,呼轰轰的烧了起来,那蔓延的速度,快得就像奔马:“好杂碎!”
    寒山重怒骂一声,一松缰绳,叱雷冲出五尺,寒山重又猛力往后一带,叱雷已厉吼着跃起寻丈之高,就在它全身腾起的刹那,寒山重己震飞了一块撞来的巨石,身形一翻凌空,在毫无着力的虚空里,他吐气开声,接着叱雷的下腹用力一挺,竞将他的爱马再度送高一丈还多!
    左脚一撑右脚背,寒山重紧接跟上,大吼一声,双手抓着叱雷后蹄,奋起全身之力向谷口方向横摔而出!
    偌大的马身在空中打着滚飞出了出去,险险的穿过几次石头的斜击与火把的流曳,呼呼的侧转着跌向谷口之外!
    寒山重长啸不断,流电般先一步飞掠在前,两腿急速绞蹬,飞跃的身形蓦地停住往上冲升,他双臂一举一带,已斜斜的落到地上,双臂上正举着惊嗥不停的叱雷!
    现在,在满身冷汗里,一人一马已平安的到了谷口之外。
    山谷的这边,仍然是条驿道蜿蜒而去,夜暮中看不见尽头,路的两边是齐膝的野草,再远,就是黑黝黝的荒野了。
    寒山重抚摸着在抖索不息的Bt雷。朝它的头上亲了亲,叱雷两只黑亮的眸子里流露着惊恐与不安,低低在主人怀里摩揉嘶叫,寒山重拍拍它,温柔的道:“别伯,儿子,有老爹替你安排报仇,这些王八蛋是想火葬了咱们爷俩,放心,这口气老爹咽不下的。”
    他说到这里,黑暗中,一阵隐隐的啤吼声传了过来,一双双小灯笼似的碧绿怪眼开始自路两边的草丛里向这儿移动!
    寒山重“呸”了一声:“妈的,你老子不和你打糊涂仗了!”
    他一拍叱雷,低沉的道:“儿子,你先跑,愈远愈好,到时爹会有啸音召你回来!”
    说着,他使劲在叱雷屁股上打了一记,叱雷高嘶一声,四蹄腾空而起,几次起落,已窜出了二十丈之遥!
    黑暗中,数十头枯牛大小的金钱豹蓦地飞扑而出,吼叫暴嗥之声响成一片!
    叱雷再度扬蹄跳跃,一颗花豹被它的后蹄踢翻地下,不待其他的豹子扑去,这匹神驹已像一股黑烟般滚滚奔逃无踪!
    寒山重狂风似的旋向前去,一追猛退,三颗金钱豹已惨吼着翻倒于地,不待其他的豹蹄搜来,他长笑一声,身形有如一道流星的曳尾,划过一轮美妙的半弧,那么洒脱的斜斜飞出。
    这山谷的两边都是削陡的石壁,笔直笔直的挺拔上去,光溜溜的不易着力,寒山重掠到石壁之前,足未沾地,双臂一抖,已经势尽力竭的身躯又“呼”的升高三尺,他左右双脚用力一蹬,再升两丈,然后,他的手中戟斧叮“叮”的点在巨壁上,火花一溜似箭一般又蹿起五丈,现在,谷顶在望了。
    唇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容,他借着身形力竭下垂的一刹那,戟斧又一次猛力插向右壁,“叮”的又一声脆响,人已如一头巨鸟飞临谷顶。
    嗯!这谷之顶十分平坦,后面延绵着一片莽莽山峦,靠着顶缘,正有五十多名大汉在几盏气死风灯的照耀下忙着堆集石块,捆扎着柴火,几大捅桐油也摆在崖边,一副随时准备倾倒的架势,一个身材高大,满额黑髯的红衣人物,低声而急促的指挥着,一面不时俯首往谷内探视,他的身旁,另坐着一个头皮刮得油亮的肥大汉子,这肥大汉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块青石上,双目半阖,似睁不闭的注视着眼前各人在东奔西跑,他模样大刺刺的,满脸的横肉却绷得生紧:
    没有人发觉寒山重自壁侧飞来,他身形未落,已扑向——株孤立的柏树之后,目光暗扫,不禁扁着嘴巴摇头。
    那红衣黑髯大汉,久违了,不是昔日在范家庄附近碰上的“豹胆红翼”贺仁杰是谁?
    那肥大汉子寒山重更是不能忘怀,这人就是早年声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干鸣山虎头帮帮主“大铁扇”邵标!
    寒山重心里生起几分感慨,当年因为邵标率众洗劫离千鸣山五百多里外的一座集镇,不但烧杀抢掠,更将那集镇的首富郝玉章袒身钉在一个巨大木轮上滚动游镇示威,远处城里的官兵不及增援,寒山重却适时路过那里,实在看不过,才伸手拔了邵标插在镇里的虎头矛,这是挑战启衅的表示,于是,双方就干了起来,寒山重当时只是单枪匹马,却杀得邵标这边血流成河,邵标一见不是路数,仓皇而去,寒山重又连夜追上千鸣山,不但从山下砍杀到了山上大寨,更砍断了虎头帮的大幡旗,摘下虎头帮的忠义牌,最后,再一把火将那连云巨寨烧了个精光干净,邵标那时逃脱了,虎头帮却整个垮散,当然,寒山重的名气也大大的传了出去,其时,寒山重不过才满十九岁。
    现在,又看见了邵标,寒山重觉得对他似乎有些儿谦疚的意味,此人行事虽然狠辣,但自己当年也过份了些,假如那时像如今这般老谋深算,必不会凭白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缓缓地,寒山重走了出来,那边,豹胆红翼贺仁杰还在低促的吆喝:“谷底火光亮晃晃的,就是烟雾浓了些,看不见什么动静,不要被那姓寒的小子逃走了才好,小毛病,你再推下一些石块……”
    寒山重走近了,哧哧一笑道:“老贺,不要再推了,咱们聊聊不好吗?”
    贺仁杰听到声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猛然一哆嗦跳了起来,坐在青石上朝谷底端详的大铁扇邵标也不由一楞,急忙回头探视——
    寒山重面堆笑容,抱拳道:“老贺,邵当家,有道是‘船头不见船尾见,青山不转流水转’,咱们又在此处相会了,不过,二位见面的气派可不大磊落,好似没有什么善意……”
    豹胆红翼贺仁杰双目凶光倏射,他狂吼一声,大骂道:“好个打不死的程咬金,算你命大逃了出来,但你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朝,逃得过王法逃不了天理,我……我与你拼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摆摆手,道:“别叫,老贺,咱们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何苦以性命相争?再说,你也偌大一把年纪,有什么事多想想才对……”
    贺仁杰愤怒的叱了一声,吼道:“你以阴毒的手段暗算我的内兄,骗去了他的宝玉,夺走了他应得的黄金,这些铁似的证据还不够你引颈就戮?寒山重,任你花言巧语,舌上生莲,也洗不脱你满手血腥,满身的罪恶……”
    寒山重仍然笑嘻嘻的望着他,淡淡的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最好让那告诉你这事的人与寒山重亲自对质,你并没有亲眼看见这桩所谓‘罪恶’之事的发生是不?”
    贺仁杰窒了一窒,目光不由自主的朝一旁的大铁扇邵标瞥了一眼,邵标那狰狞的面孔有些阴晴不定,他察觉贺仁杰的目光向他瞥来,心头禁不住一跳,急忙重重的哼了一声,放大声叱道:“姓寒的,七年前那笔血债,今夜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这‘五尺谷’就是你葬身之处!”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邵标,逃脱了千鸣山一死,你就该找个地方住起来修心养性才是,你自知你力量如何,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
    说到这里,寒山重转望贺仁杰,生硬的道:“告诉我,是谁向你说你的大舅子是寒山重宰掉的?”
    贺仁杰颈上的喉结动了一阵,大叫道:“老子犯不着告诉你!”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笑,道:“那么,你是没有凭据了?记得上一次在范家庄和你夫妻俩打过那场滥仗,姓寒的也曾问过你,你那时也是不肯说,无凭无据你安能栽脏于我,我还说你偷过正宫娘娘的小亵衣呢。”
    贺仁杰气得几乎晕了过去,他一抹脸,跺着脚大叫:“放屁,胡说,下流,寒山重,你自己犯的错还不敢承认?杀我内兄的凶手就是司马长雄那鼠辈,唆使人就是你,这千真万确的事,我贺仁杰岂屑于冤枉你!姓寒的,你拿头来吧!”
    双目一冷,寒山重狠毒的道:“贺仁杰,你暗算寒山重,又一再混淆黑白,加以侮辱,现在,如果你指不出证人,那么,今夜拿头的会是你!”
    贺仁杰的目光又朝邵标飘了过去,目光里含有征询探试的意味,邵标却借势踏前一步,吼道:“寒山重,七年前毁我基业,杀我手下之血海深仇,你想就此一笔带过,你是在做梦,贺仁杰的梁子与邵某人的仇怨合在一起,姓寒的,你还是一并结算了吧!”
    寒山重的戟斧斜插腰际,他轻轻抚摸镶银的斧柄,慢吞吞的道:“邵标,你与贺仁杰怎么搭上线的,我看,这在中间挑拨是非的人,大约就是你吧?”
    生满横肉的脸孔抽搐了一下,邵标阴毒的盯着寒山重:“姓寒的,你不要东扯西拉,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暗算了人家的内兄,还想推接不认么?”
    寒山重忽然颖悟的一笑,瞄着眼道:“邵标,我在七年前横扫了你的虎头帮,在我更长大了一些之后,心里对此事实觉有些歉疚,我认为自己不免过份了点,但是,现在我没有这些歉疚了,因为你一直在背后算计我,一直在破坏我,一直在可能的范畴内施展你阴毒的挑拨离间之计,邵标,你恨我可以自己来寻我报仇,为什么拖累那些无辜的人?告诉我,邵标,贺仁杰的大舅子身上的几千两金子你藏到哪儿去了?”
    大铁扇邵标不可察觉的变了神色,他急忙暴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你你,你含血喷人,嫁祸东墙……你这信口雌黄的混账东西……”
    寒山重目梢子一膘贺仁杰,贺仁杰正有些迷惑的瞧向邵标,好似一时无所适从,寒山重暗自一笑,道:“暖,老邵,你这就没有气度了,大家不论待一会是文是武,过节一定要交待清楚,等明白到底谁与谁有仇,谁对谁有恩,这样,打起架来才不会搞错了对象,你说是么?”
    邵标一双猪泡眼怒张如铃,两颗眼球全见了白,他口沫横飞的吼叫道:“你还胡说:姓寒的,咱们不要嘴皮子上动功夫,手底下断仇了债吧!”
    吼着,他回头向贺仁杰瞪了一眼,怒叫道:“贺兄,你信你那杀兄的大仇的谎话还是信兄弟我的忠言,咱们怎么说过来着?邵标这些日子来对你一片辛劳,辛苦协助你之功你会忘了?”
    贺仁杰不由一凛,大声道:“贺某并不信他,邵兄,咱们干了!”
    寒山重冷眼望着,阴沉的道:“贺仁杰,不要中了恶毒之计,白白牺牲!”
    贺仁杰“呸”了一声,吼道:“谁是恶人?是你?”
    左右一瞧,方才在谷顶上的那些彪形大汉,全已手抄家伙围拢过来,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冷森,凶厉,一道道目光死沉沉的盯在寒山重身上,一副剑拔驽张的群殴态势!
    寒山重往前挺上一步,平静的道:“贺仁杰,你不三思而行?”
    贺仁杰反手抽出了那八尺长的青竹竿,竿端的莲花形倒刃闪泛着冷芒,他硬板板的道:“凶徒,你的末日到了!”
    大铁扇邵标蓦地暴叱一声,猛然扑上,口里大喝:“杀!与这畜生还有何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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