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罗汉坐山虎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八章听壁鬼打墙
    三间简陋的土屋便筑在这道拦砂堤的下方,堤后是座赤褐色的秃山,屋前亦是寸草不生,红泥一片,没有下雨的辰光,风一起便尘沙漫飞,要是一朝落雨,怕不变成泥泞烂沼?
    不知这“鬼听壁”孙有财是犯了什么毛病,哪块地方不好居住,竟偏偏挑了如此~个兔子不拉屎的所在窝着?太阳当顶晒,又热又毒,五个人来到土屋之前,不但是个个满头大汗,更且口干舌燥,活脱五脏六腑都在烧着火,那份疲乏焦蔽,可就甭提了。
    杨豹在额头上抹了把汗水,顺指弹出去,一边往四周端详,边锁着眉道:“我说来喜,这就是你那好友孙有财搭铺困觉的宝地?”
    吁着气,汪来喜道:“他不是发了疯,怎会在这种所在住家?这乃是他开盘论斤两的头一站,也就是,呕,他暗里与雇主联络的地方。”
    姜福根又憋不住了,悻悻的道:“这不叫整人冤枉么?大热天下,不直接到姓孙的家里去,却绕着圈子兜远路只来他通消息的暗窑,万一人要不在,这一趟岂不是白搭了?娘的,找消遣也不是这种消遣法……”
    斜了姜福根一眼,汪来喜打鼻孔中“嗤”了一声,冷着脸盘道:“好让你得知,求人有这么容易的?尤其像孙有财吃的这行饭,难免有揭人隐私或泄人秘密之处,结怨架梁稀松平常,他要打谱防暗箭、躲明枪,不被摆道,本身的安全措施便少不得,多一重手续,就多一层保障,事情是麻烦点,但他这么定规也是为了活得牢靠,而眼下是我们求他,不是他求我们,你好歹委屈一遭吧。”
    姜福根伸出舌尖润润干裂起皮的嘴唇,无可奈何的道:“路子是你的,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只求能早点见着活人,不敢祈求他帮什么大忙,赏碗水喝,我就他娘的感激不尽了。”
    一行人来到土屋前头,无墙无门的那片较为平整的空地,权且算是天井吧,天并对面的屋檐阴影里坐着一个独眼瘦脸的干老头,老头地坐在一把破竹椅上,一只手搓着蹬在椅沿的脚丫子,另一只手挥把支离破碎的烂蒲扇扇风,独自有气无力的垂搭着,宛似不曾看见有人来近。
    轻轻用肘臂戳了汪来喜一下,杨豹低声道:“这老家伙是谁?该不会就是‘鬼听壁’孙有财吧?”
    汪来喜摇摇头,示意大家停步,然后,他独自朝前,距离独眼老头三尺外站定,先是双手高举,又立即翻下手掌,十指指尖微触胸口,跟着原地抛了个斜肩,再右横两步,左跨一步,哈下腰来笑吟吟的道:“老孙还没死吧?”
    其他各人全看得清楚,那老家伙虽是要死不活的搭拉着眼皮,汪来喜的每一个动作他却通通瞧在眼里,不但瞧在眼里,还非常仔细的一直在注意观察,等到汪来喜开口提出这么一句平素里似乎是大不敬的言语,他不仅不以为什,竟霍然从竹椅上起立,同样满脸堆笑,态度全变的拱着手道:“老孙活着,活得挺惬意,这位兄弟,打这儿往下走,前面有处三岔路,顺着右手的一条路淌过去,约摸二里地,便能看见一条河,河上有桥,桥边有亭有树,老孙如今正在亭子里喝着茶呢……”
    重重抱拳,汪来喜道:“多谢指点,就此告退。”
    独眼老头更不多说,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人一坐下,随即恢复原样,眼皮垂下,搓脚挥扇,重再摆出那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来。
    五个人匆匆往下走,级干祥十分好奇的频频回头张望,觉得那等新鲜:“真是有趣,竟用这般怪里怪气的法子做为联络切口与信号,刚开始,我还吓了~跳,当是来喜哥忽然发癫,怎的舞之蹈之起来啦?”
    汪来喜笑道:“规矩是老孙设下的,由各个不同的动作及头一句言语,从而判定来人是从什么路子引介过来的,进一步便能分辨其可靠性与安全性如何,别小看了这几下子,这乃表示我和孙有财有着直接关系,换句话说,我是他本人亲自认定的第一等交情!”
    杨豹亦笑道:“难怪那老小子在见过你的手法步限之后,反应与先前的熊样大为不同哩。”
    缪千祥又道:“来喜哥,孙有财大概不是每次都窝在凉亭里喝茶,等着生意上门吧?”
    汪来喜道:“当然不是,这家伙点子多得很,经常是在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地方约见他的雇客,而且神出鬼没,眨眼间来到你面前,只一转头就又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不曾吭声的潘一心忽然呼味而笑,似乎想起某一桩趣事,开口仍旧忍俊不禁:“他也非得这么机伶不可,只要稍~疏失,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能叫人搞了瓢去;来喜二哥,我还记得有关孙有财的一项传说,约莫事情在三年前吧,北岭的一块天郝沧半夜喝醉了酒回家,不知被什么人抽冷子暗算受伤,他伤好之后,急着要出这口鸟气,又苦于难以确定对象是谁,因而找上了孙有财向他探消息,索口风。姓孙的好本事,不到几天就把那暗算老郝的人查了出来,老郝立刻追踪的杀上门去,却让人家事先得到风声逃了活人,老郝怀疑是姓孙的脚踩两条船出卖了他,调过头来就反追孙有财,原先暗算老郝的那个主儿也把姓孙的恨之入骨,起誓要对付他;来喜二哥,赚这种银子可不是苦?略微不慎,便形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
    汪来喜颔首道:“就是这么说嘛,他倒不是故作神秘,若不小心点,成么?”
    杨豹笑道:“姓孙的三百六十行,哪行不好干,却端拣了这样一桩得罪人的营生;吃他这碗饭,也难得有朋友,因为今天的朋友,说不定就是明日挖壁脚的对象,要想长久交往,难了……”
    汪来喜赶紧提出警告:“豹哥,像这些话,我们背着老孙,尽说无妨,当他的面,可千万提不得,他向来就有忌讳,不喜欢人家掀他的底。”
    杨豹道:“还用你来提醒?我又不是他娘的二百五,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里地实在是不远,哥几个没说上几句话,业已看见了那条河,河道不算阔,大概丈许宽窄,沿着两边河岸,全栽得有青青垂柳。那座石桥,在这个地方称得上雅致了,桥身微供,正方块的白麻石砌造,桥首四端,还各嵌雕着一只狮子抱球。风景竟是不恶,比起二里外的秃山赤土,堪堪就是两个世界了!
    汪来喜目光四巡,很容易就找到了隔着石桥只有几十步距离的那间凉亭,亭做八角,朱顶绿栏干,亭中尚有石桌石椅,凭河临风,面对柳絮飘扬,倒端的是处治情养性,偷闲休息的好所在。
    亭里,果然有人在横坐品茗,汪来喜遥遥相望,一时却不敢肯定亭中之久便是孙有财,他略略迟疑,还是引着众家兄弟凑上近前,亭中品茗之人霍然转头回视,竟是一个又黑又粗的胖大汉子!
    汪来喜不禁呆了呆,杨豹一见他这模样,便明白事情有了差错,枪上一步,他低声问着迁来喜:“不是姓孙的本人?”
    且先不回答拜兄的话,汪来喜目注对方,神情逐渐转为凝重,那人也平视着他,就是不发一言。
    片刻的沉寂之后,汪来喜清了清嗓子,开口仍是那句老词:“老孙还没死吧?”
    胖大汉子紧绷的一张黑睑,立时显而易见的松弛下来,却依旧带着三分警惕:“托福,尊驾是?”
    汪来喜已经有了几层把握,心里一塌实,回起话来便流畅从容多了:“我叫汪来喜,‘巧班才’汪来喜,尤烦朋友引见老孙则个。”
    黑胖汉子供了拱手,绽出一抹笑颜:“原来是汪大哥,久仰久仰,且请汪大哥与各位相好的亭子里奉茶,我这就有请我们东家。”
    说着话,人往亭栏干靠河的一边侧贴,拉开嗓门就叫,那声调,乖乖,可不像虎啸狮吼,连水面都泛着圈起了波纹:“老板哪,汪来喜汪大哥领着几位相好的来看你啦——”
    就和变戏法一样,真也那等快法,河岸上有半截不起眼的钓杆倏挑,柳荫深处,一个戴着大斗笠,身着青布短褂的黄瘦矮子便一下冒了出来,光景活脱是从石隙泥缝里钻出来的!
    汪来喜与那人甫始照面,业已忍不住扬声笑骂:“姓孙的,你是瘸子放屁,说你邪气,你还真邪气,我们老兄老弟,搅和了几十年,见个面,用得着来这些玄门儿?”
    这位貌不惊人,行止却相当诡异难测的老兄,显然就是“鬼听壁”孙有财了,只见他将头顶的大斗笠住脑后一推,赶上两步,不停抱拳,一张黄皮寡肉的窄脸上堆满笑意:“得罪得罪,来喜老兄,不是兄弟我故弄玄虚,实在是近来风声特紧,有几号亨字辈的人物四处扬言要对我不利,因而不得不多加小心,你老兄向来明白我的苦衷,千祈包涵,千祈包涵……”
    眼珠子朝汪来喜身边一滴溜,他又一派热络,十分亲切的问:“这几位是?”
    汪来喜简单几句话为孙有财一一引介过了,各人就着凉亭中的石椅坐下,那粗黑胖汉忙着为大伙斟茶,杯子不够,反正凑合着就这么几只,摆上石桌,也不知谁是谁的,然后这汉子才垂下双手,站到一边肃立候差。
    嘿嘿一笑,孙有财翻动着他一双细小的眼睛,放低嗓问道:“我说来喜老兄,你这趟巴巴的赶来找我,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要兄弟我效劳吧?”
    端起桌上茶且一饮而尽,汪来喜咂咂舌头,又自个添满茶水,顺手递给了杨豹,他望着孙有财,不急不慢的道:“不错,是有点事想麻烦你,老孙,首先我得向你打听一个人——
    不,两个人。”
    孙有财以手指抹弄着他疏淡的眉毛,模样似乎早知端倪、胸有成竹:“说,看你待打听的两号人物是谁,可能我知道他们的底蕴,若是不甚明白,找路子查一查也就和明白差不离了。”
    汪来喜缓缓的道:“道上有个叫‘双老阁’的地方,‘双老阁’中有双老,不知是何方神圣?”
    正在用指头抹弄眉毛的孙有财,闻言之下,手一抖,险些就把自家的眉毛揪下一撮来,他不是个容易吃惊的人,可是现在的表情却十分的吃惊:“我的亲娘,来喜老兄,你也是在外头打滚的人,怎么连‘双老阁’的双老是谁都弄不清楚?难道你和双老还有什么牵扯不成?”
    汪来喜板着面孔道:“看你这副熊样我就有气,那双老会是谁?天皇老子、十殿阎罗?”
    摆摆手,孙有财凑近了点,神情是生恐被人家听了他的壁脚:“你且稍安勿躁,来喜老兄,等我说过双老的出身来历,只怕你就比我犹要慎重了;离着我前面住的‘落花集’往西去,约莫一百五六十里地,有个地方叫‘彩溪’,‘彩溪’边上就盖着那么一座恢宏楼阁,阁因双老而名‘双老阁’,双老是江湖同源封‘枯竹白骨’范寒峰,‘碎兰断肠’沙含恨二人的尊号,这二位老大爷,全是当年北地上领头拔尖的绿林巨枭,草莽海湖纵横了几十年,杀人无数,门下弟子亦无数,虽在十年以前洗手收山,论起势力声望,仍是道上极具影响的大豪,如今他们业已收敛多了,在他们当日闯混的辰光,‘青蛇帖’一现,任你再是什么等样跋扈嚣张的角儿,见着贴子都不由打寒嘤;双老全是出身‘一真派’,武功超凡,独具绝学,如今固是年岁大了点,但火候却益发炉火纯青,若论到你我的本事,老实说,不够他们一指头戳的……”
    汪来喜犹待硬嘴顶上一顶,奈何这张嘴却硬不起来,他愣了片歇,目光转向四位结拜兄弟,一开口,却是那般虚软乏力:“伙计们,老孙的话,你们可也听清楚了,这档子事待怎么办,便由大家斟酌,当然,难是难了点,但亦不合就此打住……”
    杨豹看着缪千祥,缪千祥的黑圆脸盘上宽泛着灰白,他颇为沮丧的道:“一关难似一关,一山高比一山,我看要成事恐怕没有多大指望了……”
    潘一心刚咽下半杯茶,听级干祥这一说,立时插进来道:“也用不着这么窝囊,我说桩儿,局面可是人创出来的,求成事,并不全在于斗力,脑筋好、运道巧,保不准四两拨千斤,不管怎么着,刀山油锅,我们都得走一趟,否则,甭提你不甘心,我还不服这口气哩!”
    孙有财左觑右瞧,现颜察色,心中已有了几分底,他微微一笑,冲着汪来喜道:“看情形,来喜老兄,各位兄台似乎是和竹兰双老有点过节?”
    汪来喜道:“竹兰双老?谁又是竹兰双老?”
    孙有财“哦”了一声,解释着道:“竹兰双老也就是那两位老爷子,因为范寒峰号称‘枯竹白骨’、沙含浪号为‘碎兰断肠’,所以又叫竹兰双老,平时里,人家分开来便尊一声竹老或兰老。”
    哼了哼,汪来喜道:“名堂花巧还真不少;老孙,我问你,你对这两个老东西,除了知道你告诉我们的这些之外,其他的事情还清楚多少?眼下我们来找你,好歹你可得份外担待点!”
    孙有财的神情极其恳切,这副神情摆在他一张不算敦厚老实的面孔上,看起来便益发透着那种令人感受深刻的挚诚:“对别人,我是该说才说、卖得起才卖,不但看银子、看交情,犹得保住自己的后退之路,但今天是来喜老兄你在问我,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讲真话,来喜老兄,你来找我掏双老的底,算是找对了人,换成别个,哪怕你要摘他的瓢,他亦不见得敢泄双老的秘密……”
    汪来喜道:“我领你的情,老孙,你倒是快把该我们知道的一些事说出来听听。”
    轻轻咳了一声,孙有财沉吟着道:“竹兰观老都已是近七十岁的老人,平日里不大管事,但手下却有文才武略两员大将,文的一个是师爷毛三水,武的一个是护卫首领‘金戈’向继终,这两号人物,都是极为难惹难缠的厉害角色;此外,还有八名护卫,号称‘黑衫八秀’,来喜老兄,你可千万莫小看了这八个人,以为他们只是充数的材料,这‘黑衫八秀’,全是双老早年在道上大红大紫时为他闯江山、打前锋的死士,人人骁勇,个个剽悍,不独功夫一等一,尤其忠心不二,对双老之敬畏,活脱顶在脑门上的祖宗牌位,除了这千人,竹老尚有二位夫人,兰老更有三位,其中竹老的二夫人际姨太最称精明老辣,阁里大小事件,差不多都由她一把抓,兰老的三老婆小铃噹也不简单,却居于辅助阮姨太的地位,两个妇道在观者面前翻云覆雨,说啥是啥,双老的意思,几乎都得透过她们上传下达……”
    缪千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陪着笑道:“有财兄,请问‘双老阁’里,还有一个叫啥‘老桑’的角色,他又是哪一号人物?”
    孙有财颔首道:“老桑的本名叫桑干,使得一手好刀,一般人都称他‘掌飞雪’,人生得牛高马大,却是张飞卖豆腐,粗中有细,他在‘双老阁’,是竹老身边的跟随,出入的时光久了,甚得竹老信任,论起来,他也是个在竹老眼前说得上话的角儿!”
    汪来喜问道:“老孙,若要进出‘双老阁’,容易不容易?”
    望着汪来喜,孙有财的表情似笑非笑:“这得看你是怎么个进出法,如果双老下帖子请你去做上宾,当然容易,假若你待打谱摸进去偷东西,恐怕就大大的困难了。”
    两眼朝上一吊,汪来喜冒火道:“少他姐扯些闲谈,那什么双老和我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如何会请我们去做上宾?说到偷东西,哼哼,只他家里那点玩意,我们还看不上眼!”
    孙有财的反应极快,他不温不恼的道:“这样说来,各位是另有目的?”
    汪来喜看了杨豹一眼,杨豹叹了口气,道:“想来孙兄也不是不知轻重、忽视道义之人,来喜,话无妨明说了。”
    于是,汪来喜扼要的将各人此来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番,在他的说明过程中,孙有财的容颜是越变越黄,到末了,两道疏眉差点就拧成了一团。
    抹了抹嘴,汪来喜明着声道:“事情你都知道了,老孙,怎么说?”
    清理了一下嗓门,孙有财苦笑道:“怎么说?来喜老兄,听我奉劝一句,各位还是赶紧朝后转,早早打道回府去吧。”
    汪来喜不悦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孙有财搓着一双筋络凸现的瘦手,低缓的道:“我是一片好意,来喜老兄,各位正当英壮之年,便不提前途如何美好,至少小日子过得下去,不趁此时享受人生,却将性命往火坑里掷,这又何苦?”
    汪来喜大声道:“你就吃定了我们罩不住!”
    孙有财纯系一副未卜先知;又先知不可为而不为的形态,他十分无趣的道:“凡事能否成功,首须讲求一个比算,将优劣强弱的条件及情势分析清楚,才决定行与不行,来喜老兄,我们兄弟兵为知交,谁也不用提那些害死人的场面话,大伙直透直的把言语拿明白,方不愧知心交心了;‘双老阁’是个什么地方?双老又是何等样的人物?单凭五位的份量,也敢前去招惹?我不怕说句泄气的话,五位这般大胆妄肆、不明利害,简直就是茅坑之上搭凉棚——离屎(死)不远了!”
    重重一拍石桌桌面,汪来喜怒道:“斗力不若门智,况且还有机运的好坏可求,明的不行我们来暗的,实的不行我们来虚的,一加一不一定便是二,老孙,你的脑袋怎么这等迂?”
    摇摇头,孙有财不带劲的道:“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待到实际行事,你就明白不是如此顺当了;来喜老兄,人家有形有质、条件你不去计算,却徒托虚无飘缈的机运,你不觉得过于荒谬么?”
    汪来喜沉着脸道:“既使荒谬,我们亦过了一道险关,安知便过不去第二道?”
    孙有财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阻道:“来喜老兄,你要知道,‘仙霞山’‘七转洞’‘白麒麟帮’那一伙毛人,无论从实力、威望、组织及策略上,根本不能和“双老阅”相提并论,甚至不是同在一个层次的江湖人,你们或者侥幸过得了‘白麒麟帮’那一关,但略似的场合,却决过不了‘双老阁’的一关,以‘双老阁’在道上的地位来说,他们断乎不会允许有损颜面与威信的事件发生在门内,各位待潜入阁中盗出那条翠玉龙,先不说东西的价值,便是这桩行为,已犯了‘双老阁’的大忌,只要一朝被他们截住,各位再到哪里去找活命?”
    汪来喜不服的道:“如果截我们不住呢?”
    抚着胸口端了声大气,孙有财似是颇为痛苦:“不要说‘如果’,来喜老兄,先谈事实,‘如果’只是假设,太不切实际;在我认为,你们想要潜进‘双老阁’盗宝,十有九成是栽,剩下那一成,才是你说的‘如果’!”
    汪来喜突然把脸孔凑近孙有财,恶狠狠的道:“我不管有几成机会,老孙,今天我是赖定你了,好歹你得替我想出个可行的法子,或是指点一条明路给我们去走!”
    像是猛的被毒蛇咬了一口,孙有财一下子从石椅上蹦了起来,眼斜嘴歪的直嚷嚷:“来喜老兄,来喜老兄,就让我叫你一声亲爹爹活祖宗吧,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对你如同你对我一样,只有好、没有坏,你何苦这么害我?”
    汪来喜硬着声道:“仅仅一个理由——我们是好朋友,人家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莫不成你就见死不救?”
    连连作揖哈腰,孙有财哭丧着面孔道:“怎说见死不救?来喜老兄,我业已再三劝告你们不要涉险了啊……”
    汪来喜坚决的道:“可是你也明白,我们是势在必行,老孙,你要不帮我们一把,眼见我们哥五个掉进蛇穴虎坑里丧了命,恐怕你今生今世都不得安宁,老子变了鬼也会来找你算帐!”
    伸手往外推拒,孙有财宛如是在推拒着什么看不到的厄庚之气:“你就烧了我吧,来喜老兄,我趟不起这湾混水,我还不想挺尸——”
    汪来喜咆哮一声:“由不得你,老孙,我们兄弟已经走头无路,不找你找谁?你他娘的心肝是铁打的?血是冷的?就这么无情无义,贪生怕死?”
    一边,杨豹忙道:“来喜,人家有人家的处境,不该如此强人所难……”
    汪来喜红着眼,两颊的肌肉在痉挛:“你别管,豹哥,朋友交来是做什么的?还谈知心交心哩,只遇上这么一点困难,又不是叫他陪着上阵卖命,仅仅求他帮忙想个法子,指一条明路,好让我们趋吉避凶,留着这口气喘,他就畏首畏尾、推三阻四,吓成了这副德性;知心交心?哦呸,连根鸟毛都不见哪,人说路遥知马力,患难显亲朋,我们眼下可是有难了,老天,却何来的亲朋可显啊?”
    话听在耳朵里,孙有财那份窝囊的感受可就别提了,但见他黄脸泛赤,呼吸急促,一双细眼拼命翻动,双手像彼此有仇似的使劲搓捏着,指节在不停的咯湖拗响……这时,潘一心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上身略略前俯,低声道:“来喜二哥,孙老兄已算尽了本份,能告诉我们的全都告诉我们了,这已使我们受益良多,再要通人陪绑,岂非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孙老兄有他的顾虑与计较,愣要拿鸭子上架,不大合适——”
    汪来喜尚未回话,孙有财已猛的一拍桌面,声音比刚才压来喜的那一记犹要大,他粗着脖子、歪扯着脸盘,竟是一种罕见的易水情怀:“得、得,来喜老兄,你也不用再拿话刺激我,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好弟兄?这可不是光在嘴皮子上挂着晃荡的,总该有点实际的表现,你才顺意,我也安心,就这么着,我,我拼着豁上这条老命,说什么也得帮你们一把,即使弄拧碰砸了,咱们二十年后还是结伴当!”
    汪来喜的神色说转就转,他哈哈一笑,伸出手去握住孙有财那两只干瘦爪子:“好哥们,我就知道你是个讲义气,够意思的朋友,说什么也不会见死不救,眼瞅着我们去跳火坑,孙有财的为人行事,几时装过孬过!”
    孙有财无精打采的道:“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来喜二哥,我总会尽力而为就是了;这档子事,一难是难上十分,赶到进行的时候,你们便晓得其中的艰苦险恶了……”
    汪来喜笑道:“这种情况早在我们预料之中,否则,亦无须求爹爹告奶奶的老远跑来央你提携啦。”
    孙有财移目瞧向级干祥,瘦黄的面孔上表情复杂,好一阵,他才沙沙的开口道:“小老弟,但愿那位韦姑娘值得你这样为她去牺牲,你可知道,这个人世间上,很少有女人具有如此身价——串缀着五六条性命!”
    觉得脸孔一热,缪千祥欠了欠身,颇为窘迫的垂下视线,期期艾艾的道:“我很惭愧……我给各位兄长们带来的麻烦实在太多,但,但秋娘对我……又是那么好,我琢磨了许多次,这辈子,怕是舍不下她了……”
    点点头,孙有财无可奈何的道:“既是舍不下,大伙就只有卯起来豁拼啦,谁叫我们和你有这么根丝线挂着?”
    汪来喜问道:“老孙,你可有了什么计较?”
    手抹着额角,孙有财皱着两道疏眉,慢吞吞的道:“路子是有一条,但也仅见眉目而已,是不是行得通,我还不敢说,就算行得通,第一需要银钱,第二,动手仍得靠我们自己!”
    杨豹接口道:“不知须要多少银子?至于实际动手,当然由我们兄弟承担,怎能指望别人?”
    孙有财慎重的道:“要多少银子现在尚不知道,得等我与对方接过头之后才能确定,我自会就地还钱,替各位杀价;另外,来喜老兄的一干法宝,这次可随身带着?约莫派得上用场。”
    汪来喜忙道:“正要求你帮我补办些材料;我那些零碎玩意本来是带在身边的,‘七转洞’那一会,全叫人家抄了底,里外都搜净了。”
    孙有财道:“这没问题,你开单子,我立时着人去办;各位兄台,请大伙挪挪步,移驾到我那蜗居歇息半日,等天一黑,咱们就上道行事!”
    那黑胖汉子抢先一步,走在前头替客人引路,缪千祥合坏歉疚的悄觑着,发觉走在黑胖汉子后面的孙有财,步履竟是相当沉重,宛如他们五个身上的那付担子,业已移转到老孙的肩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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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敢踩太岁头
    这个地方,叫“富安集”,百十户人家夹着中间一段土路,倒有几分市街的味道,别看场面小,却挺热闹,百十来户人家大半是做盐栈生意,有仓有库、有车有马,同样的一座村子格局,气势派场上就要比一般大小的村子富发得多。
    “富安集”头上,就有一座宽敞的栈房,残房边偎贴着一家挂有“乐和居”招牌的老旧客店,客房不但简陋而且残破黝暗,看上去脏兮兮的予人一种极不舒服的压迫感,平素里,大概也只有一般苦力工役之流才会到这儿住店投宿吧。
    客店进门处便是柜台,柜台后面有一间相当隐密的暗室,现在,店掌柜的正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珠子对帐,暗室里,另有一笔买卖在谈。
    大白天下,房中却点着蜡烛,门窗也都紧闭着,空气混浊,又闷又热,然而房里的一干人恍如不觉,他们全聚精会神的进行着眼前的调论。
    孙有财坐在一张竹椅上,目光炯炯的瞪视着对面也坐在另一张竹椅上的那个光头胖汉,声音低沉却十分具有威胁力的道:“用不着推三阻四,绕圈子找借口,周才,你先把价码开出来再说!”
    叫周才的这位胖子,光头上闪亮着油汗,脸色却是出奇的苍白,似乎他不但不觉得热,反倒有股寒凛透心的感应:“孙爷,有道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有银子好赚,谁又不想搂几文?可是,呢,这趟孙爷你交待下来的营生,我的确是承担不住,没这个份量去打理,万请孙爷体谅下情,千万包涵则个……”
    孙有才冷冷一哼,皮笑肉不动的道:“周才,这些年来,我也叫你不痛不养、轻轻松松的发过好几笔横财,你不想想,你那幢三合院的房子是怎么买的?老婆是拿什么银子娶进门的?怎么着,才稍稍有点麻烦的事情托到你,你就打起马虎眼、敲起退堂鼓来?约莫是身家厚了,太平粮吃上了痛,不但孬了种,连旧情故谊也不鸟啦?”
    连连拱手,周才的圆大鼻头上亦见了汗珠,他诚煌诚恐的央告着道:“孙爷,孙爷,你这样说话,不止是冤枉我,更是折煞我了;我周才不是个忘本的人,怎敢罔顾恩义,冲着孙爷你拿跷?委实是因为我在‘双老阁’位卑职贱,担不起你老的重嘱,万一砸了锅,则非但坏了各位的大事,连我也一道跟着沉底,这又何会来哉?”
    孙有财板着面孔,一双眼睛朝上看,嗓调是阴阴沉沉的:“只问你干不干,休论是否会砸锅,这个问题,由我来操心……”
    抹了把头脸上的汗水,周才哈着腰身,粗浊的呼吸声宛若拉着风箱:“不是我不干,孙爷,怕是干不了,你老也知道,在‘双老阁’,我仅仅是一个巡更领班,白天晚上,只能迈着两条腿在外宅兜转,不闻传唤,还没有资格进入内堂,像我这样的身份,又如何担待得起如此大任?孙爷明鉴,我并非不为,乃是不能啊!”
    居然还拽文哩,孙有财嘿嘿笑了,却是笑里藏刀,一听就知不怀好意:“很好,周才,好极了,人说路遥知马力,板荡识忠奸,这两句话可是半点不错,我总算认识你是怎么一号人物了,你既然不愿帮我的忙,当着我众家好友面前给我难堪,我也无话可说,你这就请便,不过,在你午夜梦回,困不着觉的辰光,无妨寻思寻思,竹老大夫人早年丢失的那串夜光珠的手链是去了何处、兰老三姨太的贴身丫受小眉又是在怎么一种情景下叫人占了便宜;行啦,周才,我不敢耽搁你的宝贵时间,请,这就请便!”
    周才顿时脸如死灰,僵窒着半晌没有反应,两只手紧抓着竹椅的圈靠,在烛光晕暗的火焰映照之下,他那模样宛如中了邪!
    一张大木床,就并排坐着杨豹、汪来喜、姜福根、潘一心与缪千祥五个人,他们一言不发,肩靠肩的坐在一起,只屏息注视着这幕上演中的好戏;这时,杨豹侧首向他的四位兄弟使了个眼色,表示事情可能将有转机了。
    蓦地打了个寒颤,周才用力摔摔脑袋,一开口,竟是带着哭腔:“罢、罢、罢;孙爷,我就好歹允了你,反正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恁情都是一个死,不如为了朋友去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终究还落个义气,孙爷,我干,你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真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天生的犯贱不是?孙有财斜看着周才,他是胸有成竹,早备着这招杀手银,就明知姓周的挂在他裤腰带上,怎么拨弄也跑不了:“我说周才,不论做什么事,总得两厢情愿才行,可不作兴强人所难,你无妨再考量考量,你要真个乐意,我们才好接着往下谈,如果过于勉强,就没啥个意思了,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都叫孙有财说了,周才还有何话可言?他暗里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却只好份出一派恭顺虔诚之状,汗珠顺腮淌落,像是在流着泪:“孙爷,我自是心甘情愿受你差遣,决不带勉强,你怎么吩咐,我怎么承担,水里来火里去,皱皱眉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嗯”了一声,孙有财摸着下巴,似笑非笑的道:“我就说嘛,你周才向来是条讲忠义念旧情的汉子,尤其像我们这种老关系,一朝有了难处,再怎么样你也不会隔岸观火,抽腿看戏,叫你卖命是过份,伸出手来扶一把该不算强求,周才,就这么讲定了?”
    周才苦着脸道:“是,孙爷,我算豁出去了,一切但凭你老交待就是!”
    孙有财笑嘻嘻的道:“别地娘这么愁眉苦睑,如丧考批法,事情没那么严重,就像先时我告诉你的,不过是要你指引指引安全进入‘双老阁’的路子,顺便替我们卧个底暗里掩护一下就成,轻松愉快外带仁尽义至,交情卖足,这种两面风光的事,你算拣着便宜,又何乐不为哪?”
    吸了口气,周才声音低哑的道:“不瞒孙爷,只这私引外人入宅一节,便是出卖东主,背叛宗令,论起来必然难逃一死,如果再加上卧底掩护,则又是一条死罪,两罪齐发,何来生路?这可不是轻松愉快、两面风光的勾当,这乃是在玩命啊!”
    孙有财沉下脸来道:“玩什么命,只要大家小心行动,谨慎将事,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大功告成,叫竹兰双老做梦也梦不到是谁使的手脚,到时候你仍干你的巡更领班,逍遥快话,尚有几十年太平粮吃得,却是含糊个鸟?”
    周才又抹了把汗水,喉管中呼拉着痰音:“既然答允你老,说什么也只有豁到底,事情危不危险,你老心中亦自有数,孙爷,这些都不谈了,但请孙爷点明一句——”
    孙有财截住对方话尾,干脆的道:“你是说价码?这简单,你先开出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干咳一声,周才艰涩的道:“价码固然不少得,孙爷的人情要买,我却多少该落个赚头养家糊口,此是二话,我现在要请教的是,这几位老兄甘冒此等大险,一心要闯‘双老阁’的龙潭虎穴,总归有个目的吧?那可不是一处适宜游山玩水的所在……”
    孙有财道:“目的呢,当然是有目的,否则谁个活腻味了愿意去触双老的霉头?更不必把你大爷似的请来,赔上银子还得当祖宗供奉了!”
    周才忙道:“孙爷,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事情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办起来心里才有底,知道如何策划法,你要不愿说也没关系,江湖上各有忌讳,我明白。”
    目光转向坐在床沿上的汪来喜,孙有财是在征询汪来喜的意见;汪来喜清了清嗓子,微卷衣袖,慢条斯理的笑着道:“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一步一步来,老孙,且请这位周兄把酬金的数目开出来,再接着讨论这一趟的目的不晚。”
    孙有财点点头,道:“周才,我这位兄弟的话,你已经听到了,咱们一步一步来,你先说说,托你帮忙这档子事,你待打谱要多少银子呀?”
    咽了口唾沫,周才一双猪泡眼眨个不停,半晌,他才搓着两手,小心的道:“五,呃,五千两银子,总不算多吧?”
    孙有财像被人猛的踢了一脚也似,一家伙从竹椅上跳将起来,滇目扬眉,伸手如教般指着周才,恶狠狠的骂道:“好个黑心黑肝的东西,要吃人也不是这种吃法!周才,我一向待你不薄,把你当自己人呵护,你他娘就这么坑我?一点小事求你帮衬,鸡毛蒜皮的营生,你一开口居然就要五千两?那是白花花、沉甸甸的五千两银子啊,可不是五千块土砖石头,你这般狮子大张嘴,不啻强抢硬劫,干脆,你拿刀宰了我们吧!”
    周才慌忙站起,连连打恭作揖,哭丧着一张胖脸道:“孙爷,你老别生气,别生气嘛,价钱是你叫我开的,若是嫌多,彼此可以商量,又何必动怒?我因为这是要命的事,拿着身家在顶扛,如果有个万一,则包死不活,思忖之下,这才开出先时的价钱——”
    孙有财气淋淋的道:“周才,我名叫有财是不错,其实是个穷措大,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你可别真当我是有财,愣想包里归堆一把抓;我他姐名为有财,实则无财,你叫周才,才是如假包换的才华横益,天纵奇才,连皮带骨都待一口吞,这不但是奇才,更称得上大量,天下好事、全吃你一个占了,我操!”
    周才舌头宛似打着结,期期艾艾的道:“孙爷,且请息怒……你,你老说吧,到底给多少,你老才觉得合适?”
    孙有财一屁股坐回椅上,竹椅咯吱呻吟了一声,他也做功十足、仿佛亦在忍痛呻吟:“好吧,我一向是个出手大方的人,这趟求你帮忙,多少也叫你担了点风险,届不能亏待了你……周才,一千大两,够了吧?”
    一个是漫天开价,一个是就地还钱,而且双方都是唱作俱佳,表情生动,全和真的一样;那一头,缪千祥不觉看得津津有味,几乎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他一边看,一边不由寻思——如果让孙有财去掌理他那片猪肉摊子,包管大发利市,孙有财很可能就把猪肉卖出龙肉的价钱来!
    这时,周才的神色可就不怎么生动了,他在气孙有财杀价未免杀得太狠,五千两一家伙杀成一千两,还口称一千“大”两,同样份量的银子,尚有大小之分的?他也坐回椅上,却闷着头不吭声了。
    孙有财观言察色,当然知道姓周的心里不痛快,他扬起面孔,不急不缓的道:“怎么着?嫌少?周才,我可是把交情摆在上头谈斤两,你要是嫌少,大可拿言语,犯不着扮出这张孝夫脸给老子看!”
    周才忽然啼嘘一声,沉沉的道:“孙爷,你老吩咐的这桩事,本来我是不肯干的,等于丝绵吊豆腐,说断就两头断,‘双老阁’的规矩你老明白,出了统漏便吃不完、兜着走,我拿着性命听差遣,自信要你五千两银子不算多,你若认为价钱高了,我们好商量,但是,一下子就杀成一千两,未免就杀得离了谱,交情是要论的,孙爷你这么还价,恐怕就把交情论得太浅了……”
    孙有财默然片歇,慢吞吞的道:“再加一千两,怎么样?”
    叹了口气,周才道:“我看你老的面子,孙爷,四千两银子,委实不能再少了。”
    “咯噔”一咬牙,孙有财双手握拳,像是在啃自己的肉:“周才,我们一言到此,不再多说,我便认了命,再加五百两,总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你要干,就这个价钱,不干拉倒!”
    周才央求着道:“孙爷,我这可是卖命钱,你老好歹再往上提一提,升一升——”
    用力摇头,孙有财紧绷着干黄的面孔,斩钉截铁的道:“最多我只能出到这个数目,增一文也没有,周才,我们不要罗嗦,二千五百两银子,你干是不干?但听你一句话,谁也别再粘缠!”
    垂下视线,周才半天不做声,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无精打采的道:“算你赢了,孙爷。”
    孙有财可是一丝喜色不露,说起话来不但冷硬,还带着吃力的模样:“多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已是大大超出我的预算,你不知道,可得多久才能赚回这笔钱来?也罢,我认了,这叫打落门牙合血吞,谁叫我们是自己人,谁又叫我有事求上你来?”
    周才心中免不了在咒骂孙有财的祖宗八代,嘴里却低声下气的道:“这全是孙爷格外体恤,份外赏赐,我必然会小心行事,说什么也不能替你老丢脸,里头的大小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孙有财道:“求上你,原就为的是这些,若是出漏子,大伙可都玩儿完啦!”
    周才又搓搓手,堆上笑道:“孙爷,规矩是你老早就订下的,眼前这桩买卖,仍照以前的老法子办吧?”
    眼珠子一翻,孙有财骂道:“光是知道死要钱,娘的,你放一百个心,我们说多少是多少,一文少不了你!”
    于是,坐在床沿上的杨豹冲着缪千祥点了点头,缪千祥赶忙起立,快步来到孙有财身边,双手奉上一叠汗渍油污的银票,孙有财一面接过一面低声问道:“数目点清楚了吧?”
    缪千祥凑上来道:“点过三遍了,孙兄,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恰好是二千五百两。”
    孙有财顺手将手上这叠脏兮兮的银票递给周才,边叹惜着道:“你看看,周才,钱是容易赚的么?人家可是一分一厘攒积起来的,这些钱上泊了多少血汗,多少辛苦哪,只你一票就楼了会,两相一比,你果然称得上有财(才)!”
    用手指沾着口水,周才一张一张的点数着手中银票,皮里阳秋的道:“孙爷,你老这么横政硬杀,咬着牙压我的价钱,我还当是孙爷你自掏腰包,要替朋友垫底帐哩,原来弄来弄去,仍然是贵朋友付钱,孙爷为朋友设想打算,真正热诚感人,精神可佩……”
    孙有财重重一哼,道:“你懂什么?他们五个都是我的好兄弟,他们的钱如同我的钱一样,能省为什么不省?
    大家都是苦哈哈,谁的家当都不富厚,叫老子慷他人之慨,我不做这等混帐!”
    将银票朝怀里揣好,周才上身前俯,陪着笑道:“所以我才说孙爷你热诚感人,精神可佩呀,这年头儿,能够替别人设想的角儿,业已是少之又少了,孙爷的是不同凡响!”
    两个人两张嘴,俱是翻云覆雨,变化万千,要不是场合不同,级干祥第一个就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时,汪来喜轻咳一声,目注那周才,口气十分轻松的道:“周兄,银子你已收了,下一步,就该告诉你我们待要潜进‘双老阁’的目的啦。”
    脸色一整,周才摇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故作严肃的道:“正是,事情要明白其中脉络来去,才能办得妥当,尚请老兄有以见教。”
    汪来喜先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慢条斯理的像在和朋友闲聊家常:“前几天,贵居停竹老范寒峰的贴身踉随桑干,不是引介了他一个老兄弟庄有寿去谒见竹老么?”
    周才颔首道:“不错,老桑介绍的那人是叫庄有寿,听说还是‘仙霞山’‘七转洞’一个什么黑道组合的头子——”
    说到这里,他徒的一怔,不由满脸狐疑之色:“怪了,这档子事除了府阁里有关的人知道,根本不可能传扬到外面来,老兄你却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汪来喜淡淡的道:“各有各的路子,各有各的神通,症结只在于事情是否关已,但凡切身利害临头,便是石缝里的蚂蚁也非得挖出来数个清楚不可,这一层,周兄就不必追问了。”
    周才忙道:“当然,当然,还请老兄继续见示。”
    汪来喜道:“老桑那位兄弟庄有寿,前往谒见双老的时候,曾携带了一件珍宝翠玉龙去做见面礼,这回事,不知周兄你知道不知道?”
    周才不禁神色微变,却坦白的道:“老兄的消息真叫灵通,居然连这件秘密也晓得,莫不成除了我之外,各位尚另有卧底之人?不错,老兄你说得完全正确。”
    坐在竹椅上的孙有财,半眯着眼接口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这么简单,周才,你设法将他五位引进‘双老阁’,指明双老藏匿宝物的所在,然后再暗里掩护他们出来,大功即乃告成!”
    汪来喜望了望孙有财,轻笑一声:“你说呢?”
    周才把竹椅往床前拉近,放低了声音,形态中有着暧昧:“约莫,呃,报酬也不会少吧?”
    不待汪来喜回话,孙有财已“呸”声向地下吐了口唾沫,又重又冷的道:“周才,你在起什么心思老子清楚得很,好叫你得知,人家五位乃是真正讲义气、论交情的人物,这趟出来流血卖命,不但半个蹦子不向事主要,开销花费更是贴老本,这种担当,你做得到么?怎么着?莫非你还盘算外帐加一,多捞几文?”
    双手急摇,周才尴尬的道:“不,不,孙爷切莫误会,我只是问问而已,敲定说妥的事,我怎敢再生变异?孙爷放心,就这个价钱,我算豁到底啦。”
    孙有财吊着两只眼珠子道:“除非你活腻味了,我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周才,我对你,可是向来宽厚有加,你要敢坍我的台,哼哼,就沐怪我姓孙的心狠手辣!”
    周才苦着脸道:“没这回事,孙爷,你老关照我、拉拔我,我哪能这么没有天良?”
    周才倒抽一口冷气,眼皮子不住跳动,嗓音发钞:“我的皇天,说来说去,你们竟是打算潜入阁中,盗取双老的珍宝?”
    汪来喜古井不波的道:“这不叫‘盗取’,周兄,我们只是替一个朋友京回原就属于他的东西罢了;这条价值不菲的翠玉龙,本来是‘归德县’富豪费三裕的传家之宝,‘仙霞山’庄有寿那一于土匪掳劫了姓黄的一个爱妾,逼着黄三裕赎人,黄三裕一时凑不出偌大款项,拿着这件传家宝便到‘马前镇’‘聚丰泰’当铺找朱掌柜的押当,银子拿走了,消息也泄漏出去,庄有寿他们恶性难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又派人去朱掌柜那里劫走了这条翠玉龙,如今证实宝物已由庄有寿孝敬给了竹兰双老,我们受人之托,无论如何得索回此物,否前,不但有人要倾家荡产,断送大好姻缘,说不定赔上人命亦大有可能!”
    思忖了半晌,周才呐呐的道:“那么,各位,咂……是替那黄三裕出力呢,还是帮着那当铺的朱掌柜?”
    汪来喜道:“你不用费心管这么多,总之两人之中必有其一就是了。”
    甜甜嘴唇,周才又试探的道:“老兄,你们大概和那委托办事的土地,有着极深的交情吧?”
    孙有财面色稍见缓和的道:“娘的,这才像句人说的话,我问你,周才,你打谱什么时候展开行动?”
    搔搔油亮的头皮,周才审慎的道:“让我回去准备一下,两天工夫尽够了,不过,孙爷,有件难处我得提在前头——双老收藏珍贵物事的所在我虽知道,但详细位置与启闭方法我就不清楚了,若要我点明那条翠玉龙的确实置放处,我可叫没辙……”
    孙有财温道:“鼻子下生着张嘴,你不会去探听?”
    周才形容悸惧的道:“孙爷明鉴,以我在‘双老阁’的身份地位,却到处去刺探翠玉龙的隐密,这不叫找死是什么?只要稍稍露出痕迹,他们不活剥了我才叫有鬼——”
    汪来喜向孙有财抛了个眼色,道:“老孙,周兄之言有理,他还是少打听为妙,一朝漏了口风,怕就前功尽弃,进退维谷了。”
    周才赶忙补充着:“不但如此,老兄,恐怕各位也就再找不着第二个周才为各位效力啦!”
    孙有财冷冷的道:“好吧,我们就这么定规,周才,你先回去准备,大伙决定后天晚上摸进‘双老阁’,等你来此地通知我们,再行商议各项细节!”
    周才咯咯连声,站起来向四周做了个罗圈揖,打开房门,先伸出头去探视一番,才鬼头鬼脑、蹑手蹑足的溜走了。
    闷热的空气仿佛凝结在室中,形成了一股压迫人心的滞重,这一刻里,没有人觉得开朗,更没有人感到松快,前途就摆在面前,而前途却如同房里的光线一样晦暗,六个人偶而互觑,却都发现对方的神态间是一片苦涩茫然……
    仍是在这间柜台后的暗室之中,仍是昏沉的烛光,仍是这几个人。
    现在的时间,只是刚刚入黑,店掌柜的依然戴着他的老花眼镜在拨弄着算盘珠子对帐,好像一天到晚就有那么些收支进出搞不完。
    暗室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上,业已摊开一张简图,凑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周才不厌其烦的在为各人讲解着“双老阁”内外的形势与格局,警戒同防卫,一边讲,一边犹指点着草图上的位置相印证,在惨黄的烛光照映下,他那张胖脸油汗隐泛,越发透黄了。
    等到该说的说完、该问的问过,周才迫不及待的抢前抓起房角一隅那方小几上的粗瓷茶壶,也不管是他娘什么时候的陈茶老对,仰起脖颈对准壶口就咕嘻嘻的猛灌一通,放下茶壶,用衣袖抹去唇边残债,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二千五百两银子,却也是不好赚的哪。
    汪来喜目光灼亮的仍盯着桌上的草图在研究,姜福根扒在另一头仔细端详,两个人不时交换着意见,神色十分专注——不专注也不行,他们心里有数,万一坏事,只怕这一辈子都出不得‘双老阁’了。
    杨豹背着手来回踱步,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缪千祥怔怔的望着杨豹移动中的脚步,过了一阵,忽然抬头问坐在竹椅上的孙有财:“孙兄,这‘富安集’离着‘彩溪’有十五里地,不知路上好不好走?”
    在闭目养神的孙有财睁开眼来,微笑道:“此去‘彩溪’,有三条大道,五条小路,好走得很,腿上加把劲,不用半个时辰就到了,来喜老兄的意思,是抄靠山区的一条小路走,不但比较近便,且木落痕迹,到时候,我会亲自为各位引路。”
    一向少说话的潘一心,此刻从床沿上站起来,颇为安详从容的道:“我们来喜二哥说过,孙兄这次真是仁尽义至,帮了大忙,事情若是侥幸能成,他日少不得要与孙兄多亲近亲近……”
    拱拱手,孙有财笑道:“言重言重,朋友嘛,略尽棉薄也是应该的;潘兄,我就在阁外约定的地方接应各位,等各位奏功归来,再摆酒为各位压惊……”
    杨豹这时站住步子,低声道:“孙兄,我是说的真心话,万一情况不对,我们决不希望你涉险卷入,一见信号,你得急速离开,一切后果,我们都会自行承担!”
    孙有财凝重的道:“我会斟酌,杨老大。”
    汪来喜已将桌端的简图卷起,就着烛火点燃,火光熊熊中,他双眉紧锁,面无表情,双目注视着燃烧中的焰苗,仿佛要在其中探索或窥见一些什么征候……
    孙有财问道:“关节都弄清楚了吧?”
    点点头,汪来喜丢下手中残图,却面向他的兄弟伙们,语声沉缓的道:“伙计们,事情进行的细节,我们已经再三叙述过了,相信大家都会牢记不忘,我要再强调一次,设若形势到了最不可收拾的程度,各人便须自行逃命,这‘富安集’‘乐合居’乃是老孙的暗窑,能逃到这里,即可受到老孙的掩护,先到的先送走,他会一直等到再没有人来的时候……”
    孙有财接着道:“我当然希望在‘双老阁’之外,就能全接着五位,大伙可得多保重!”
    说到这里,他目注周才,声音里充满了不可言喻的压力:“周才,你务必尽心尽力——”
    周才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笑得比哭还难看:“如今我和他们业已是一根丝线挂着的蚂殊,孙爷,能不尽心尽力?我有家有业,还打谱活下去啊……”
    孙有财冷着面孔道:“你知道这一层就好!”
    杨豹想起了一件事,问周才道:“周兄,在你回去的这两天中,可有‘血合字会’那边为庄有寿的事答复双老的消息?”
    周才摇头道:“还没见回信,双老这几天的神色不大好,整日价阴沉着两张老脸,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没有事,大家都远躲着,谁也不愿凑上去招骂。”
    杨豹哺哺的道:“看来那条翠玉龙木止替我们增加麻烦,它沾上谁,谁的乐子就大了……”
    室中起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孙有财方清理了一下喉咙,轻声道:“杨老大,要是没有其他问题,就好叫周才早点回去等着了。”
    杨豹点头无语,孙有财向周才示意,于是,姓周的便又像前天离去的动作一样,活像个做贼心虚的东西,鬼头鬼脑的走了人。
    汪来喜开始收拾着他自己的各项须用物件,每一样都依性质分别置缚在身上不同的部位,打算随时应用,缪千祥、潘一心、姜福根等人也纷纷动手抄扎,一时之间,那种无形的紧张气氛里宛似泛着血腥,沁入人的口鼻而挤涨着胸口,连呼吸都是恁般沉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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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险涉巧真塔
    “彩溪”实际上是一条河,一条波涛壮阔,宽有半里的大河。
    河流的两岸,有青山、有平畴,也有连绵道澳的松林,风景相当不错:“双老阁”便建筑在一座可以俯瞰河水的山岗上,梯次重叠的亭台楼阁不但盖得豪华恢宏,那等大户人家的气势尤其压头而来,有股子说不出的霸道意味。
    就算现在是中育吧,半山岗上的这座府第,还大部分灯火辉煌,探如繁星,好像蜡烛油脂,都是不花钱的一样。
    孙有财领着五个难兄难弟一路悄然疾走,方向是对着“双老阁”的南侧面,亦就是山岗的斜起峭陡处,路是崎岖了点,却冥无人迹,荒凉得出鬼,当然,越是这种地段,越不容易泄露行迹。
    逐渐接近“双老阁”,杨豹等五个人固是心清紧张,呼吸急促,连惯经风浪,见过大场面的孙有财也不禁神色严肃,大气都不敢透一口,瞧他在前头引路的那种谨慎小心法,活脱就像踩在生死界上相似。
    隔着前面那堵依着岗脊起伏形势而砌筑成的青石高墙尚有十多丈远,孙有财已经停下步来,一边招手示意杨豹等五个人忧身圈拢。
    眼睛打量着前头那堵黑黝黝的高墙,汪来喜不觉有些唇干舌燥的压着嗓门道:“到地头啦?”
    孙有财细声细气,生怕惊着了他自己似的道:“到了,那堵石墙下面,有一口废井,各位沿着井口用下去,一朝到底,便可发现一条地道通往墙内,地道只有两丈多长,出处是在一片干涸的荷花池边,周才如今应该等在那里恭候各位大驾了。”
    杨豹噎着声道:“多谢你冒险引领,孙兄,大德后谢——如果还能见得上面的话!”
    轻拍杨豹的肩膀,孙有财安慰着他,也等于给每一个人打气:“吉人自有天相,豹哥,别看‘双老阁’的双老名震遇过,威凌天下,百密也有一疏的地方,他们太平粮吃多了,自诩神圣不可侵犯,以为没有人胆敢太岁头上动土,咱们就不妨动他一遭试试,只要行事审慎,成功的希望仍然极大!”
    杨豹苦笑道:“托你的福了,孙兄。”
    孙有财目光四转,轻轻的道:“我就在这里等候各位回来,天亮之前,无论是否得手,都请不要恋栈,赶紧追兵,一次不成没有关系,咱们第二次再上……”
    杨豹点头:“就是这话,孙兄,我们上路啦!”
    五个人离开孙有财,迅速往石墙那边潜进,这一次,带头的换成了汪来喜。
    前行中,姜福根又犯了不服输的老毛病,他扯了扯杨豹衣角,附着脸道:“豹哥,为什么非要穿壁钻洞不可?就那么一片墙,高是高了点,可是凭我的轻身功夫,翻越过去并不困难,只待一提气——”
    杨豹佝偻着腰身往前疾淌,一面狠狠瞪了姜福根一眼:“周才早已说妥了从那口枯井里进去,我们就必须依照他的交待行事,他如此叮咛,当然有他的道理在,此外,你他娘轻身功夫好,可以提口气飞升,我们几个呢?莫不成拿着脑袋去撞墙?”
    吃了一顿抢白,姜福根才闷着头不再吭声,可不是么,恁高的一堵石墙,并非人人皆能跃过,一旦跳不上去,除了撞墙,还能怎的?
    很容易就找着了墙脚下的那口枯井,前行的汪来喜从腰上解下一盘麻绳,把带钩的一头卡在井沿的石隙里,试了试力道,然后,他抛绳入井,自己一马当先,手攀麻绳贴着井壁溜将下去,动作利落,竟是半点声息不带!
    片刻光景,麻绳已在连连抖动,这乃表示汪来喜业已安全到底了,紧跟着自杨豹开始,四个人逐一沿绳而下。
    井底不但没有那种惯常的腐湿气味,反倒干燥得很,而且还有光亮——汪来喜燃起了火折子,在等着为众家兄弟照路啦。
    两丈多长的地道,一眨眼就到了尽头,出口处原有一方石板掩盖,此刻石板却已移开,从下向上望,可见天光,以及,周才那张淌汗的胖脸。
    汪来喜一跃而出,周才急忙拖了他一把,嗓眼里掖着一把沙:“人都来齐了不曾?”
    点点头,汪来喜道:“齐了,你这边情况如何?”
    周才抹着脑门上的油汗,拿眼睛点数着从出口冒现的人影,边暗哑的回话:“今晚的时机不巧,却也叫巧,端看各位的造化了……”
    汪来喜不解的问:“此话怎说?”
    蹲着身子,周才悄声道:“‘鬼啸滩’‘血合字会’的‘九手勾魂’谢独,就在今日傍黑有回音来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东西,竟然胆上生毛,打了我们双老的翻天印,二姨娘和向头儿全撞了一鼻子灰,落得大失颜面,双老闻得回报,十分震怒,如今正在和府里管事的爷儿们商讨对策,其他闲杂之事,一时就难以兼顾了——”
    汪来喜高兴的道:“这不是正叫巧么?却又怎说或者不巧?”
    周才阴郁的道:“越是这样,越不能稍有差池,在双老现在的情绪下,万一各位出了继漏有所闪失,恐怕就不被八马分尸,亦必落个凌迟碎剐,是而务请各位加意小心,早进早出,便不替自己打算,亦千祈替我设想则个……”
    汪来喜不由舢牙一笑:“你宽念,周兄,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同你一样,都还打谱延年益寿哩!”
    半伏在旁边的杨豹接口道:“时辰不早,少扯些闲淡,周兄带路,我们便直打双老日常藏宝的所在!”
    又抹了把头顶上的汗水,周才的声调居然有些颤抖:“各位跟我来,动作千万要轻,我只是个巡更的头儿,挡不住大事,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强横霸道的顶上人太多,但出一丝漏子,我就和各位一样死定了!”
    汪来喜道:“我们知道,走吧。”
    周才果然是太熟地熟,领在前头专拣那暗影曲角去走,在周遭的隐约灯火照映下,竟半个守更巡夜的角儿不见。
    “双老阁”说大可是真大,不仅庭院深幽,亭台处处,回廊连接着长房,楼阁层叠着厅堂,便花树掩张,也是繁浩如海,若是没有人向导,别说进来上事,光叫你转也都转迷糊了。
    六个人闪闪躲躲的走了一阵,右侧方向,一座五层塔状的建筑物矗地而起,直插入空,在这里居然造得有如此一座高塔,非但显得格调突兀,更且有种令人稀奇迷惑的感觉。
    快步抢到一排矮树之后,周才端了口气,向各人指了指右边的高塔:“这座塔叫做吗真塔’,高有五层,每层峰凡三丈,其中有旋梯上下通达,双老平日收藏的一干奇珍异宝,便都置放塔中……”
    汪来喜抬头端详,嘴里不闲:“你可知晓他们把那条翠玉龙放在何处?我们只要这一件东西,对双老别的玩意没有兴趣!”
    周才沙沙的道:“我早说过,只知道藏宝的地方,却不清楚详细确实的分类位置与开启的方法,你们以为我算老几?有这个份量参予如此机密?看在老孙面子与银钱份上,我才斗胆领你们来到‘巧真塔’前,换成平时,我可连往前靠都不敢!”
    话固然说得不大中听,但却是实话,汪来喜无可奈何的道:“也罢,你既然不知道东西的确实摆置处,有关‘巧真塔’里头安排了一些什么机关禁制总该清楚吧?我们应如何进塔,进塔之后需要注意哪些物事,你可得仔细说明。”
    周才哭丧着脸孔道:“在‘乐合居’我业已再三强调,我有法子领你们进‘双老阁’,但府中一干机密重地,我就没有把握保你们平安出入了,老实讲,我对‘巧真塔’的内外警戒设施所知有限,且多为道听途说,是不是可靠,我却不敢说……”
    汪来喜放重了腔调道:“周兄,在‘乐合居’的当口,你不错指点过我们,说待进入宝库以前,四周三丈方圆的花色地砖都不能踩,要端挑素白的部分落脚,又说底层那片铁门重逾千斤,没有挂在双老裤腰带上的那串钥匙根本无法开启,你仅仅透露了这两项,甚至连这座宝库是尊高塔都没说明白,现在若叫我们往里愣闯,岂不是等于光着脊梁滚针板?”
    杨豹也有些不满的道:“塔外的花巧先不说,至少塔内的各项关防设备总得让我们心里有底,搞到如今,这座塔内是个什么格局,我们还摸不清,玩笑开到这个地步,莫不成拿着我们几条性命耍把戏?”
    周才连吸了几口气,期期艾艾的道:“各位大哥,各位老兄,你们千万别误会,别误会啊……”
    汪来喜往前一凑,几乎把面孔抵上了周才的鼻尖,他恶狠狠的道:“姓周的,你别尽想好事,以为留着一手就算对得起你家主子,少吐露点机密便可将功赎罪,你是完全错了;我打个譬方你听,抢人一两银子,和抢人万两银子,犯的都算一个抢罪,一朝趟了混水,便合身趟了混水,岂有单个以手脚来分论的?你要是不实不尽,害得我们栽斤斗,别说孙有财往后饶不了你,我们也包管咬你出来,叫你垫棺材底,到了那个时候,双老如果肯听你喊冤,我就是你的灰孙子!”
    “嗤”了一声,杨豹道:“周才,若是你竟在敲这种算盘,你就和个白痴差不远了,正同你先时所说的一样,眼下我们是一根丝线挂着成串的蚂炸,假设我们遭了殃;你还想到何处消遥?”
    猛力晃了晃脑袋,周才的两边须肉全在抽搐,他宛如在和什么无形的禁制挣扎着:“我,我决没有这个意思,各位千万莫想岔了……如今是怎么个形势,我还有不明白的?我不是隐藏着什么不肯说,只是怕听闻有误,反倒害了各位,这个责任,我可背不起……”
    汪来喜阴沉的道:“你只管照知道的说,出了漏于我们自认倒霉,他娘做事就要爽快干脆,哪有像你这样推三阻四、虎头蛇尾的?”
    频频咽着唾沫,周才呐呐的道:“是,我说,我说就是……这‘巧真塔’,上下五层,高逾十丈,听府里的人日常谈起,双老的习惯,大多把最珍贵的宝物摆在最顶一层上,塔里上上下下,全设置得有细若发丝般的拌脚线,线的另一端,或是连着警铃警钟,或是扯着石灰硫磺;墙壁梯板间到处都有翻坑暗隔,里面隐藏着飞矛怒矢,暗嫖刀轮,一旦触及机关,埋伏立时便会发动——此外,听说还有若干极毒的毒蛇蝎虫置放在箱柜抽屉里,人要伸手凑近,这些玩意受到人体热气的吸引,马上向前扑噬……”
    汪来喜道:“还有呢?”
    周才指天盟誓的道:“我只知道这些,要是还有什么知而不言的事,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黑暗中,一直沉默着的潘一心,忽然冷冷开口道:“这些机关埋伏的布置方位,我们需要清楚。”
    周才憋着声道:“老大哥,我要是晓得它们都摆设在何处,岂有不明说的道理?上天可以鉴证,我是的确不知道,打从进入‘双老阁’当差开始,‘巧真塔’我就不曾踏入一步,刚才禀陈各位的这些事,还是私下听说,我连询问的资格都没有……”
    缪千祥在旁边叹了口气:“唉,这两千五百两银子,花得未免不值。”
    任是心中有火,周才却不敢发作,他粗浊的呼吸着,肥大的肚皮不住起伏,模样活像一只管自生着闷气的癫蛤模。
    汪来喜抬头上望,目光凝聚在塔顶,久不出声,似乎在转动着什么脑筋。
    姜福根有些沮丧的就地坐下,懒洋洋的对杨豹道:“五层塔眼上都装有铁栅,而且里外用铁板密封着,大小又只若拳头,便练得缩骨术也钻不进去,豹哥,我看非要设法盗取双老裤带挂着的钥匙,别的念头是你想啦!”
    杨豹没好气的道:“这算什么馊主意?盗取双老腰带上的钥匙,还不如敲锣打鼓,请他们开门欢迎我们进去干脆,你当我们真是来此做客的?”
    姜福根悻悻的道:“否则又怎么办?拿头去把那道千斤铁闸撞开?”
    低声一笑,汪来喜道:“虽说情况不大佳妙,你也犯不着这么想不开,姜三,且看哥哥我的计较!”
    哼了哼,姜福根道:“这阵子以来,你的那几下子也不过如此而已,瞧不出比我高明几许!”
    杨豹不理姜福根的前咕,忙问汪来喜:“你想出法子啦?”
    汪来喜笑眯眯的道:“娘的,姜三居然狗眼看人低,把我‘巧班才’贬拨到此等地步,要是不露两手给他开开眼界,他只当我‘巧班才’是白闹着玩的,豹哥,咱们这就上事行动!”
    杨豹精神一振,急切的道:“好极了,但待怎么个上事行动法,你可得千万摸准,成与不成,端看此举,来喜,好比砂锅捣蒜,就这一柜子买卖!”
    汪来喜道:“豹哥放心,我自有斟酌,法子由我想,成败却须看运气,反正走着瞧就是!”
    姜福根的口气透着几分疑虑,好像对他的来喜二哥不大信任:“慢来慢来,法子由你想固然不错,但是个什么法子我们总该知道,别他娘又弄得半半吊吊,不上不下,让大伙全跟着遭累。”
    汪来喜不恨不火的往塔顶一指,侵吞吞的道:“周才刚刚是不是说过,双老一向把他们最珍贵的宝物都收藏在最高的一层塔顶上?而这‘巧真塔’里外既已布下各种机关埋伏,照常情判断,虽则越是重要的地方,关防越是严密,我们为了省时省事,也只好顾不得艰难,专挑那最难闯的一层去闯,无须冒那其他不必要的危险,从底下一直往上攀!”
    姜福根不解的道:“为什么端挑最难闯的地方去闯?顶层既然关防严密,我们正该避开才是……”
    汪来喜促狭的道:“好叫你得知,因为依我的看法,‘翠玉龙’很可能便是置放在塔的顶层上,那玩意还不算是奇珍异宝么?若要避开那一层,咱们算是干什么来的?逛风景看庙会?”
    知道汪来喜是在吃自己豆腐,姜福根恨得牙痒痒的:“就算你对,你有把握破除顶层的机关?”
    摇摇头,汪来喜道:“没有把握,我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姜三,且看大家的运道了。”
    杨豹亦不由满头雾水:“但是,怎么个上去法呢?”
    汪来喜先不答话,由背囊中摸出一卷细若小指,却又韧又牢的牛皮软索来,软索两头,各缀有一枚钢珠,他霍然站直身子,觑准目标,抖等之下,软索有如飞矢般直射塔顶尖端上嵌饰的山形叉,黑暗中看不清索绕珠回的情景,只听得“克啦”一声轻响,汪来喜振臂扯索,似乎已经将那一头缠紧在上面了。
    姜福根无精打采的道:“不错,但除了证明你抛掷这根绳索尚有准头之外,又有什么作用?”
    汪来喜没有回应,他目光四转,发觉矮树之后有座石墩子可以承力,立时把皮索的这一端紧缚其上,于是塔顶与石域矿之间,就由这根牛皮软索连接起来,只是,那等角度却斜侧得吓人。
    杨豹业已看出妙头,他低声道:“莫非要攀着牛皮索升上塔顶?”
    汪来喜道:“正是,豹哥,我们个个轻功不怎么样,但手脚倒还利落,凭大伙的体气,沿着皮索往上攀,辛苦固是辛苦,大概都还没啥个问题,用这个法子到顶,你看行是不行?”
    杨豹苦笑道:“反正从正门也进不去,尚可避免触及埋伏,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
    这时,姜福根站了出来,表情带着脾跟群伦、唯我独尊的意味:“好吧,有酒食先生授,有事弟子服其劳,谁叫我就有这么个门道呢?众家兄弟,随我来!”
    不等哪一个说话,他已经一跃而起,这一蹦足足三支有奇,但见他人在半空,暮然挥臂挺腰,双脚猛蹬,喝,又是硬生生拔上丈许,这才两手抓住皮索,捷如猿猴般急速攀升上去!
    仰头观看的杨豹,不由低喟一声:“娘的,姜三在这一门上,果然有他几分火候!”
    汪来喜嗤了一声,别过头去:“桩儿,该你上了!”
    缪千祥赶紧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再用力一搓,蹲身弓背之余猛然一个虎跳,他这一使劲,倒也跃起丈多高,却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才抓牢皮索,由于身体的重心没有把持好,斜垂下来的皮索竟随着他身形的摇晃不停颤荡,塔顶更传来几声咯吱咯吱的响动,瞧在眼里,委实令人捏一把冷汗。
    就在大家提心吊胆的注视下,缪千祥总算动作笨拙又吃力的缓缓攀升至塔顶,接着,汪来喜、潘一心、杨豹等人陆续而上,手脚却都比缨子祥利落得多!
    周才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一一升空上塔,禁不住有点今昔何昔、此时何时的迷茫想法;他呆了一阵,才骤然打了个寒呼,匆匆伏下身去。
    十丈高的“巧真塔”顶端,夜风习习,露凉透肌,底下灯火明灭,楼宇亭阁尽收眼中,果然别有世界,像到了另一个不染凡尘的清奇之境。
    五个人环伏在塔顶的山形叉四周,顶面的琉璃瓦又冷又渴,斜度甚大,可不是个适于长久坐卧的地方;刚上来的辰光,还未免有几分新鲜感,略一停留,就觉得不大利便了,姜福根一手攀住叉端,边急躁的道:“来喜二哥,眼下可不是看风景的辰光,要动手就得快,是你先下去还是我先下去?”
    汪来喜冷冷的道:“姜三,你轻功好是不错,但下面塔孔仅得拳大,又有铁栅隔着,铁板里外封着,试问你能用你的提纵术钻入其中?”
    姜福根不禁有气:“我没有这个能耐,莫不成你就行?”
    嘿嘿一笑,汪来喜傲然道:“办法不止一眼眼,姜三,我要没能耐进得去,把你们一个个吊上来作甚?娘的,也好叫你明白,光是蹦得高跳得远,管不了多大个鸟事!”
    杨豹沉声道:“别他娘净耍贫嘴,干活要紧!”
    汪来喜慢慢溜向瓦檐,双脚勾搭檐坎,身子一翻已到挂下去,嗯,别看他轻功不怎么样,这一手“金钩倒卷檐”的把式却还相当漂亮!
    从他倒挂的位置,恰好是与一个塔服平行,他的脑袋,正巧就在塔眼的正面晃荡,这个姿势虽不好受,但他却打熬得住,先是从腰里摸出一只带有轮轴、附有摇把的小巧钢钻,接着就标定落点,开始以手摇动钢钻摇把,在塔眼四周钻动起来。
    缪千祥小心翼翼的趴在檐沿边上朝下望,虽不是自己在使力,却亦觉得十分耗劲,他也不知在对谁说话:“我的天爷,人倒吊着拿钻子钻墙,却要钻到几时才能钻透?”
    杨豹靠在山形叉后,颇有信心的道:“来喜那杆钢钻,别看外表小巧,钻头却比同号的家伙来得长,不但有摇柄转动轮轴省却不少力气,钻头也是一种特别坚硬的蓝钢所打造,休说是砖壁粉墙,就他娘铁门铜闸也一样钻得开,你们等着看吧,不须多少时间,他包能钻开一个可供人出人进的大窟窿来!”
    潘一心迎风笑道:“如此一来,那塔眼内的铁栅铁板,岂不是全派不上用场了?”
    杨豹道:“可不,别看塔眼只有拳头大小,容不得人朝里钻,咱们索兴给他开个天窗,大家方便,娘的,一番心思,叫他白搭!”
    潘一心感慨的道:“有时候,最奏效的法子,也就是最简单的法子,这吗真塔’尽管在关防上设想周全,一杆钢钻就能首先破除它的外体,恐怕是双老当初所始料不及的……”
    忽然,倒挂下去的汪来喜双脚曲提,人已扭腰翻回,只这片刻,他已累得脸色发青,喘息吁吁。
    杨豹连忙伸长身子,有些紧张的问道:“来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汪来喜吸着气,两只眼珠子往上翻:“问题……只有一个,我他娘真叫累熊了!”
    杨豹思忖了一下道:“用这种势子去干活,的确吃力,看看有谁能替你一把,轮流着上事!”
    趴在檐沿的缪千祥,立时自告奋勇:“豹哥,让我来。”
    横了缪千祥一眼,杨豹道:“你来?凭你那几下子也敢来?一边歇着吧,搞不好一个倒挂下去跌成倒栽葱,这高的距离,也不怕摔烂了你?”
    潘一心接口道:“我自信这些巧活儿比桩儿要强,豹哥,还是由我接替来喜二哥吧。”
    摇摇头,杨豹目光停留在姜福根脸上,却不像是冲着姜福根说话:“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替来喜分劳,这个人却不吭气,大家说怪不怪?”
    不待兄弟们的视线移转过来,姜福根已往前挪动,倒翻身猛往下栽,等整个身了几乎溜脱,他的两脚脚尖才向内微翘倏收,准确无比的扣住了玩檐内侧,动作之干净利落,委实要比汪来喜先前露的一手更见高妙!
    杨豹似笑非笑的道:“人家的驴,两头见日能跑八十里,咱们这条驴两头见日能跑八百里,麻烦在于咱们这条驴若不逼上节骨眼,他就愣是不跑,这不叫人犯呕么?”
    汪来喜已经略略恢复了点精力,他手抚胸口,还多少带些儿险:“姜三向来就有这个毛病,开口上好拿人一把,作风倒和孙有财近似……”
    下面传来轻细而紧密的钻动声,显见姜福根已在工作了,缪千祥望望天色,模样中透着忧虑:“来喜二哥,这塔墙不知有多厚?使这杆小钻子去钻,得要多少时间才钻得透?待要钻的部位又不止一处,我怕天亮前赶不上趟……”
    汪来喜胸有成竹,好整以暇的道:“你宽念,桩儿,我业已估量过了,照这‘巧真塔’的建造格局与塔基吃重力来换算,顶层塔墙的厚度至多是一块青砖左右,我找着砖隙间的泥缝下钻,要破开它就越发容易;掌大的塔限,我以圆心为轴扩大六倍,一共在周围标定三十六个落钻点,照点下钻,又快又稳,等到三十六个钻点打通,只要稍稍用力一项,进塔的出入口便开妥啦。”
    缪千祥转忧为喜的道:“果真有这么简单?依我的想法,要没有金刚罗汉的开山作,怕是破解不了塔外的各种隔绝设施……”
    嘿嘿一笑,汪来喜道:“所以你不是‘巧班才’,我才是‘巧班才’;同一个问题,看在我们两个人眼中,自则便有难易相别的反应,桩儿,牛皮不是吹的哪!”
    杨豹不耐的道:“来喜,你刚才到底已经钻通了几多洞眼?”
    汪来喜道:“三十六个落钻点,已经钻通了二十一,还剩一十五,就叫姜三消磨了吧。”
    杨豹道:“天亮前约莫来得及?”
    汪来喜有十足把握的道:“包没问题,豹哥,问题只在于我们进得去,是否还能出得来?”
    脸色一暗,杨豹道:“你是说塔里的机关埋伏厉害,怕我们受制其中?”
    缪千祥跟着道:“来喜二哥,这可全得着你的了,‘巧班才’岂能像银样的蜡枪头?”
    笑着在缪千祥腿肚子上拧了一把,汪来喜故作轻松的道:“别把责任朝我一个人头上推,豹哥从前夜走千家,日行百户,对一干警戒装置或机关花巧亦非毫无经验,总之大伙都加意小心,随时留意,靠我一个人两只眼,恐怕照顾不了这么周全!”
    杨豹神色凝重的道:“我倒不是推托什么,实际上亲身涉险,也无从推托起,我是担心单凭以往的那点见识,破除不了塔里的各般禁制,这里面的玩意,必然要较外头寻常人家的设计精巧细密,所以一旦开始行动,来喜你得多肩承点才是!”
    汪来喜颔首道:“这是当仁不让的事,豹哥,我总然尽力而为就是,这不仅关联着众家兄弟的性命,我这付臭皮囊也一样挂在当中呀!”
    就在这样急得患失的顾虑中,瓦檐下忽然一声轻响,姜福根已经倒翻回来,他和方才的汪来喜一样,也是头脸见汗,累得直喘粗气。
    缪千祥急忙扶住姜福根,伸手在他胸前用力搓揉,一边关怀的道:“歇会儿,福根哥,真叫辛苦你了……”
    汪来喜可不管姜福根累是不累,开口就问成绩:“还剩下那一十五个钻孔,你都站通了没有?”
    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姜福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装做轻松平顺:“我是干什么吃的?要不钻通了岂会翻转来风凉?简直多此一问!”
    汪来喜不再二话,当机立断:“兄弟们,这就上事!”
    姜福根忙道:“不给我歇口气?娘的,这一阵折腾下来,人已累得眼冒金星,五脏翻腾啦!”
    一拍姜福根肩头,汪来喜笑得古怪:“时间不够了,姜三,再说,倒也看不出你有什么倦容,咬咬牙,好好挺下去,待出了‘双老阁’,有你歇息的辰光!”
    说完话,他双脚勾住瓦檐,人往前一栽,业已垂挂下去,紧接着‘嗡’的一声闷响传来,有重物坠地的沉闷声随后,于是,汪来喜在压着嗓门从下面招手:“伙计们,我先进去,你们一个接一个吊下来,动作千万小心,姜三记看押后!”
    杨豹向大家点点头,自己首先攀攀塔顶的边沿凹沟,非常谨慎的将身子降下去,直到下面的汪来喜接住他的两脚,他才在缪千祥与活一心的四臂紧捉缓松里溜入已经扩大到足供人体出入的塔限内,跟着是缪千祥、潘一心两个如法炮制,总算是有惊无险的逐一角落入塔,轮到姜福根就简单多了,只见他身形一挂,人已像泥鳅一样滑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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