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罗汉坐山虎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七章一报还一报
    屋里一片黝暗,无灯无火,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格局,齐灵川这块颇有“斤两”的尊体朝前踉跄一跌,正是汪来喜与姜福根求之不得的机会;他两个在黑影中待久了,眼睛比较习惯屋内的光度,严阵以待下,齐灵川甫始撞入,姜福根已偏身斜扫一腿,“哆”一声,绊得齐灵川仆地一记大马爬!
    不等姓齐的发出任何声响,汪来喜手抡铜萧,重重敲落,正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齐二当家甚至尚未回过一口气来,头顶上已着实挨了一击,他却挺有个狠劲,人在地下猛一翻腾,居然还有力气往上起!
    姜福根动作如电,抢前半步,足尖暴出,“吭”声踢中齐灵川的下巴,姓齐的人往后仰,汪来喜趁势又是一萧敲下,这一次是敲在齐灵川的脑勺子上,于是,齐二当家仿佛叹了口气,人已烂泥似的萎成一滩了。
    凑近俯身查看,汪来喜不禁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娘的,险着哪……”
    姜福根在黑暗里问:“敲死了么?”
    摇摇头,汪来喜道:“只是打截了气,这么一副块头,要敲死他可也不容易……”
    屋子的角落处,杨豹的嗓门有气无力的传了过来:“咱们快点走人吧,再延宕下去,万一引来‘白麒麟帮’的其他煞神,想走也走不了……”
    汪来喜忙道:“说得是,豹哥,我来搀你一把。”
    这一边,姜福根目注缩成一团的齐灵川,若有所思的道:“慢着,来喜二哥,我另有计较!”
    站住脚步,汪来喜迷惆的道:“别他娘耽误时间了,情况这么个危急法,你还有什么计较?”
    姜福根贼兮兮的笑道:“来喜二哥,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将他们一军?”
    汪来喜不解的道:“怎么说?”
    姜福根低声道:“这些三八羔子,能黑着心肝掳劫豹哥向我们敲诈勒索,我们又何尝不能架走姓齐的反过头来捞他们一票?”
    汪来喜迟疑的道:“怕有后患,如此一来,‘白鹿城帮’越发不肯同我们兄弟善罢甘休了!”
    “嗤”了一声,姜福根道:“你想得美,来喜二哥,难木成我们救走豹哥之后,‘白麒麟帮’就会轻饶了我们?好歹会留着条尾巴在,索兴来一招狠的,至少,也叫对方投鼠忌器,方便我们收场!”
    回头望向坐在屋角,萎靡不振、形容推粹的杨豹,汪来喜问道:“豹哥,你的意思如何?”
    杨豹咬咬牙,恶狠狠的道:“姜三的主意有道理,他姐,只这两日,我已叫他们整惨了,一口怨气憋得心窝作痛,要不多少找补见成回来,想想只怕夜里都睡不着觉!”
    汪来喜道:“好,就这么办;姜三,你叫桩儿进来帮你合抬姓齐的,潘肥前面开路,我扶着豹哥走人!”
    在缪千祥和潘一心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前,已被姜福根招呼进屋,哥几个抬的抬、搀的搀,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匆匆溜出农舍,抄着小路逃之夭夭。
    在黑呼呼的荒径野道上,姜福根才把他的点子断断续续的告诉了缪千祥与潘一心两个,之所以断断续续,乃因为姜福根抗着齐灵川的两条肥腿,压得他连说话都带喘的原故。
    抬着齐灵川的上半身,缪千样虽说颇有几斤力气,也未免吃他不消,一脚低一脚高的朝前淌,他的心情却与此刻的负荷一样,越来越觉沉重了。
    什么事也干过,愣是没办过这种反掳票的勾当,他一面担忧往后的麻烦如何解决,一面尚在寻思,这等营生该要怎么进行才叫地道?
    兄弟五个人没有出声,显然全有着心事,回家的路途并不太远.走着行着,竟似那般漫漫无尽了……
    兄弟五个干下这么一桩大事,当然不能、不敢带着齐灵川这块活宝回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住处——“白麒麟帮”既能找出杨豹的老窝,待要抄他们几人的根底,料亦不是难事,除非吃撑了,谁会闷着头缩在家里端等着恶鬼上门?
    南山郊野,活来喜有个老酒友,干的是挺奇特的一种行业,专门到深山僻岭,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挖掘各样草药灵木,回来兜售给镇上的药铺,如果运气不好,采桔的药材量少,就顺便砍他几捆柴火担到熟识人家换顿酒饭;人是极为知命乐天,性子直爽,有一付枯牛似的身体,尤其对汪来喜,向来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言听计从,这位仁兄,名叫崔鳌,汪来喜习惯称呼他是“卖野药的”。
    崔鳌在南山脚下,住得一栋自己建的木造房子,别看房子是木造,却愣是附着茧厚老皮的实心原木钉成,坚牢结实,不输石砌砖堆;房子只一明一暗两间,地处偏僻,汪来喜正好暂且借用了。
    “白麒麟帮”的二当家齐灵川,这时就被五花大绑在明屋,不但四肢捆得有如一只粽子,脖颈间还套着一枝铁环,环扣锁在房间木柱上,模样活脱挂着一条狗—一说实话,这副铁环,原来也就是崔鳌用来控他那只大黑狗的,只不过,去年天寒逾常,他一时兴起,早就将大黑狗炖做一锅香肉祭了五脏庙啦。
    现在,屋里一张粗糙却厚重的木桌上,正摆着酒菜,大小不一且缺痕斑斑的几只海碗里,满盛着热腾腾的菜肴,全是大块油汪汪的各式兽肉,刚出土的新鲜野菜,另加一盘杂面漠.一大提壶老酒,东西虽粗,却挺能引人食欲。
    杨豹和他四个兄弟围桌坐着,赤红脸膛、浓眉大眼又留着一把骚胡子的崔鳌仍在里外忙活,取碗递筷的好不兴致高昂。
    汪来喜吸吸鼻子,赞一声“香”,然后拉开嗓门吃喝:“我说那卖野药的,你还不过来陪着上啃,却叫我们兄弟子坐在这里咽唾沫?”
    一叠声回应着,崔鳌抹着头上的汗水急匆忽的走了过来,他敞开胸前衣襟,露出黑茸茸的一片胸毛,看上去不像个卖野药的,倒有几分卖野人头的味道:“来了,来了,喜哥,我这不来了吗?平素只我一个人吃喝,清锅冷灶的,难得今天贵客上门,好歹也得张罗张罗、就是家伙不够,东西又粗,实在不成敬意,嘿嘿,不成敬意……”
    伸筷拍起一块嫩滑的肥肉,汪来喜一边往口里送,边含混不清的道:“又不是他娘的外人,客气个啥劲?”
    崔鳌望着汪来喜大口吃肉,不觉喜勃勃的搓着手道:“二哥,你吃的是兔肉,味道还可以吧?嗡,那一碗里是樟子肉,红烧的,漳子肉旁边那碗是山鸡,来,请请请,大家都尝尝。”
    杨豹撕着半个杂面馍,一点一点在嘴里咀嚼,显得心事重重:“来喜,我在寻思,经过这一晚上,‘白麒麟帮’的人约莫也该发觉出事了,只不知他们是个什么想法、什么打算?”
    缪千祥先把提壶里的老酒逐一给大伙面前的饭碗添满,自己喝了一大口,咂着舌头道:“噎,酒还不错,就是呛了一点——豹哥,就不知道庄有寿那一帮子人,有没有这个脑筋,想到这票买卖是我们干的?”
    汪来喜又夹了块山鸡肉,尚未入口,便笑了起来:“他们要是想不到,干脆别再闯道混世了,通通卷铺盖回姥姥家去吃现成吧,我说桩儿,豹哥人不在了,齐灵川也恰好在巡视囚房的时候失踪,这桩把戏不牵连着我们还能牵连上谁?姓在的一伙人不是白痴,用不着多琢磨便会想到是我们干的好事。”
    杨豹唤了口酒,沉沉的道:“那么,你看他们会怎么办?”
    汪来喜道:“先是一阵大乱,然后派出人来分批到我们居住的窑口去抄查,在行动落空之后,便等着我们传口信,谈斤两啦!”
    狼吞虎咽了好一会的姜福根,这时用衣袖抹去满嘴油渍,笑呼啸的道:“来喜二哥谈的只是推测对方行事程序,却没有言及他们心态的反应,我敢担保,‘白麒麟帮’这次偷鸡不着蚀把米,阴沟里翻大船,光是那股子窝囊,也足够这一伙熊火捶胸顿足的了!”
    潘一心道:“越是如此,只怕他们心中的怨恨越深,愤意之下,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施展出哪些报复手段来,所以我们更须谨慎才是。”
    姜福根瞪一眼锁系在木柱下的齐灵川,这一时,齐灵川早就苏醒过来,只是隔夜宿酒尚未退尽,又挨了顿好摸,如今还是头晕脑涨,混混饨饨,不但全身上下像散了骨架子,胸口腰腹各处亦隐隐作痛,连吸一口气,都能把内脏掀腾半天,有人望他,他还不知道,管自垂着脑袋,悠悠忽忽的在追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缪千祥小声问道:“他醒啦?福根哥。”
    姜福根扭回头来,鄙夷的一笑:“想想这头肥猪在‘仙霞山’‘七转洞’审问我们时的那股子威风,再看看他目前的熊样,能说风水不是轮流转么?昨晚上折腾了我们一路,这老小子却补足一场好觉,现在可不是醒啦,桩儿,不过至多是醒了一半吧。”
    汪来喜咽下嘴里的东西,笑道:“姓齐的怕有多少年没挨过这一场狠打了,我和姜三联手合力猛敲猛踢,捧得他歪七叉八,当堂缩做一堆,但眼下看了,这老小子却又似伤得不重,除了几处瘀肿,好像血都没溅一滴……”
    缪千祥道:“皮粗肉厚的人,比较经得起打,有些大号诸公,几十棒子敲不倒,换成瘦猪,一家伙就砸瘫了,我捉猪宰猪好些年,全是经验之谈。”
    摆摆手,杨豹皱着眉道:“谈正事要紧,兄弟们,我的意思是事情既然干了,便必须直撑到底,不能畏缩,不可半途而废,终究也要对方拿出个交待来,否则,不但让人看不起,反倒认为把我们吃定了!”
    姜福根颔首道:“当然,要就不干,干了就不能虎头蛇尾,我们来这一手,全是被人逼出来的,江湖黑饭我们不吃,但人家要吃我们,不反打一耙如何活得下去?”
    崔鳌先是听得津津有味,继而意兴风发,激出一股同仇敌汽的豪气,他持起衣袖,拍着毛茸茸的胸膛道:“各位老哥说得没错,我nJ大伙将本求利,安安份份过日子,又是招谁惹难了?这一千山上下来的白眼狼却恃强逞暴,绑豹哥勒赎银子,固然豹哥是被救了出来,却乃各位老哥冒着凶险拿血拿命去换的,他们能够横夺硬抢,我们这些受害者为什么就不可如法炮制?钱是小事,主要得出一口冤气,也算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汪来喜笑呵呵的道:“卖野药的,别看你成天挖草根剥树皮,却叫你磨出一番道理来啦,没想到亦能中规中矩的说上一套,不简单,真不简单!”
    崔鳌有些腼腆的打着哈哈:“二哥,我只是说我心里想说的话,哪有什么道理,你别挖苦我行不?”
    姜福根接口道:“来喜哥,你打谱要他们多少银子来替姓齐的赎命?”
    喝了口酒,汪来喜放下酒碗,双手十指一叉:“老价钱,他们要豹哥什么数,我们便要他们什么数,这不是挺公平么。”
    姜福根道:“十万两?”
    汪来喜慢吞吞的道:“豹哥同意不同意这个价钱?”
    杨豹“嗯”了一声,道:“说起来也不算过份,到底他们还有山头、有地盘,比我们几个苦哈哈强多了,他们能够狠下心来压诈我们十万两,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讨?”
    潘一心搭腔道:“叫谁去传递这个口信呢?”
    杨豹目注姜福根,姜根福但觉后颈窝泛凉,连忙干笑着道:“去呢,自则是由我去最合宜,不过技巧方面得研究研究;豹哥,不是我含糊,此去若万一失风,恐怕一身人皮就叫那干凶神活剥了!”
    汪来喜摇头道:“姜三不必去,我们都不必去,其实,这只是小关节,根本不须我们冒险。”
    有些不解的看着汪来喜,杨豹道:“莫不成你另有计较?”
    汪来喜道:“谈不上计较,法子简单得很,镇上‘万香酱园’的小伙计快腿陈三,每天都要送两缸原酱到东边村头的胸菜铺子去,路程正好经过‘白碘鳞帮’盘踞的那户农舍,咱们顺便叫他悄封信带过去,还会有什么问题?”
    杨豹沉吟着道:“问题是没有问题,怕的是那些王八蛋留难陈三。”
    汪来喜道:“这倒不会,因为陈三本来就是酱园伙计,以他们的经验,略一盘查便知底细,留难陈三,对他们半点好处没有,这些人不讲江湖规矩,至少却分得清利害攸关与否。”
    潘一心接着道:“豹哥,来喜二哥说的确是实情,这个法子既简单又直接,单送个信,犯不上转弯抹角替咱们自己再增麻烦。”
    杨豹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记得多赏陈三儿文脚力钱。”
    汪来喜笑道:“错不了,陈三这小子人也够机伶,吃不了亏的,今晚入黑,我就去交待他。”
    缪千祥心里想着事,低声道:“来喜哥,关于放人取赎的细节,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步都错不得,稍一失慎,不但银子拿不到,弄不巧我们还得掉进几个去!”
    汪来喜迷着眼道:“你小子宽念吧,这一步妙棋,我不但考虑周详,更且早有了腹案,到时候你端等着点银子就成!”
    忽然,潘一心低唱出声:“只不知,他们如今村不衬十万两银子呢。”
    汪来喜无动于衷的道:“那是他们家的事,潘肥,当他们掳持豹哥的时候,有没有有顾虑到豹哥或我们兄弟不衬十万两银子?”
    冤冤相报就是这样形成的,但是非的占多占少,便须分一分谁是始作确者了,“白麒麟帮”首先陷入于困境,谁又会同情他们到头来自食其果呢?
    一声杀猪也似的嚎叫,惊得正在板凳上打瞰的缪千祥与崔鳌差点一头摔下来,缪千祥揉着眼睛,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又一声同样的嚎叫传来,他一个虎跳蹦起,这才发觉是锁在木柱下的齐灵川正在直着脖子鬼叫。
    崔鳌手捂胸口,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抢上两步,指着性齐的鼻子大骂:“你是在嚎你哪门子的丧?大天白日,莫不成中了邪啦?胡天胡地的鸡毛子喊叫!”
    暗室里,杨豹伸出头来问:“怎么回事?”
    缪千祥忙道:“没有事,姓齐的大概神智恢复过来了,吆喝两声算是知会我们,豹哥,你不用操心,回房歇着吧。”
    杨豹叮咛着道:“来喜和麦三、潘肥出去办事,你们两个可得加意小心,看紧姓齐的,千万出不得批漏!”
    等杨豹缩回脑袋,缪千祥踱到齐灵川跟前,曲腿蹲下,开始面对面的端详着这位“白麒麟帮”的二当家;齐灵川这时算是完全清醒了,满嘴酒味换成混身汗臭,胖脸上泛着一层黄漓漓的油光,额头上一大块青肿,下巴也擦破了一片表皮,后脑勺上亦有明显的两团肿疤,一双眼里仍然布满红丝,现在,人正吁吁喘着,便睁着这双红眼直愣愣的瞪视缪千祥。
    缪千祥扮出一付凶狠的模样,冷冷的道:“姓齐的,这里可不是你‘仙霞山’‘七转洞’的地盘,你自己检点着,再要大呼小叫,一顿生活免不了你吃!”
    齐灵川的呼吸十分沉重粗浊,他挣扎着,嗓音沙哑的道:“我认识你,你不就是杨豹的那个把弟,叫,呢,叫缪千祥的来着么?”
    缪千祥哼了一声:“好叫你得知,我就是级干祥,一次在‘七转洞’,一次在镇外城隍庙,不计昨晚上,眼下算是第三遭和你朝面了,只不过,哼哼,这一遭和前两次的场面大有不同,前两次你是呼风唤雨,高高在上,这一遭,咱们算是反了边,变成我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啦!”
    齐灵川喘吁吁的道:“缪千祥,我身子胖,素有气喘的毛病,人这一被捆紧,就越发透不过气来,你行行好,先给我松绑,再拜托拿碗水我喝,打昨晚上到如今,我是粒米未进,不但饥渴交迫,又受了一顿折腾,人快挺不住了……”
    缪千祥大刺刺的道:“要喝水可以,松绑办不到,想那时,我们兄弟吃你关在石牢里,却是半口水没捞着,姓齐的,我这可是以德报怨哪。”
    齐灵川舐舐着嘴,呐呐的道:“那,那就先来口水吧,级干祥,我快要渴死了……”
    缪千祥招了招手,慢条斯理的道:“崔哥,你听到了?我们齐二当家要先来口水,还不赶紧送上来侍候着?”
    崔鳌不知缪千祥是真是假,迟疑着道:“桩儿,你是说,要我端碗水给齐灵川这老小子喝?”
    缪千祥嘿嘿一笑:“看光景,再不给他滋润滋润,还真有渴死的可能,崔哥,他可死不得,齐二当家是块宝,咱们有没有横财发,全在他身上了。”
    崔鳌答应着拿一只海碗到外头水缸里舀满一碗清水进来,递给缪千祥,缪千祥用手捧碗凑上齐灵川嘴唇,乖乖,姓齐的真像长鲸吸水,咕略有声,不消片刻已把一海碗清水喝了个干净。
    缪千样道:“够了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碗?”
    长长透了口气,齐灵川撼着肥唇上的水渍,模样像是舒坦了许多:“这会喝够了,等下再口渴的时候,还得麻烦你舀一碗来……”
    缪千祥把海碗交回崔鳌,转过身来的时候,发觉齐灵川正怔怔的瞪视着他:“真像,实在长得像……”
    缪千祥疑惑的道:“长得像?难和谁长得像?”
    齐灵川靠着木柱,苦笑道:“你这副模样,和我一个叫周祥大的手下十分酷肖,贸然一见,你倒似他。”
    缪千样道:“难怪昨晚上你不绝口的叫我周祥大。”
    呆了呆,齐灵川呐呐的道:“昨晚上,呃,我们就见过了?”
    缪千祥觉得有些滑稽的道:“否则,你以为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齐灵川迷迷茫茫的道:“我正想问你,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只记得半夜叫尿憋急了,出房小解,后来,不知怎的似乎到了囚房外头,恍憾和什么人谈了不少话,接看身子一个踉跄,眼前一片黑,迷糊里,似是有人攻击我,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啦!”
    缪千祥忍不住笑了起来:“不错,昨夜你是到了囚房外头,和你交谈的人就是我与潘四哥,本来我们并没打谱掳你回来,是你灌多几杯马尿,唠叨个没完,又叫囔着非要进囚房查看不可,那时节,我汪二哥同姜三哥正在屋里救人,如何能容你碍事?眼看再不阻止你,你那一窝子同党都会被你吵醒,无奈之下,只有将你制服,大伙临时一商量,顺道便拍你回来将息着喽。”
    齐灵川愣了半晌,才懊恼的道:“娘的,酒这玩意,真正害人误事!”
    缪千祥耸耸肩,道:“也不一定,妙在适量才好。”
    眼珠子转动着,齐灵川道:“你们把我弄了来,可是另有目的?”
    缪千祥笑道:“没有什么太大的目的啦,只不过想拿你换几个钱罢了。”
    齐灵川胖脸上的肥肉一绷,冷森的道:“你是说,你们是待绑票勒赎?”
    缪千样轻松愉快的道:“不错,我们正是这个主意,齐二当家,这没有什么稀奇,当初你们不是玩的同样的把戏么?我们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呀!”
    重重一哼,齐灵川愤怒的道:“简直是胡闹,朝廷有法,江湖有道,你们不过一群下三滥,二混子,市井流痞之属,居然也敢如此明目张胆,过界捞财?娘的,行有行规你懂不懂?只我们这种帮口才能做这等买卖,你几个半路出家,也想分一杯羹?我看你们是穷极生疯,异想天开,通通嫌命长了!”
    缪千祥笑嘻嘻的道:“这话就不对峻,我说齐二当家,于无本生意,还有论资格、讲出身的?‘白麒麟帮’一干恶煞土匪,又是谁给你们特准专吃这一行的?不要关着门起道号,齐二当家,哪一个有本事才罩得住,造成形势方可占上风,譬如现在,你不就是我们嘴里的一块大肥肉么?”
    齐灵川大声道:“我是你们嘴里的一块大肥肉?缪千祥,你不要做梦,你们半个铜板也拿不到!”
    摊摊手,缪千祥一派无所谓的道:“那也叫没法子,但齐二当家,你可就苦了。”
    齐灵川火爆的道:“我苦?我有什么好苦的?”
    做了个砍杀的手势,缪千祥道:“拿不到赎身银子,齐二当家,我们当然只有撕票,非得把你宰了不可!”
    全身一震,齐灵川不禁咆哮起来:“什么?你们竟敢杀我?你们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包你们谁也活不成!”
    缪千祥淡淡的道:“我们为什么不敢杀你?齐二当家,事已至此,你倒说出个不敢杀你的道理出来,至于杀了你之后我们的处境如何,那是另一码事,你也用不着操这份闲心啦。”
    齐灵川忍不住又开始喘息起来,一边喘,一边不停的叫嚷着:“你……你们敢?你你们……哪一个敢?”
    缪千祥笑道:“如果拿不到赎银,齐二当家,我们哪一个都敢,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看把戏看了许久的崔鳌跟着道:“要是轮到我来动手,却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我会了天割下他的耳朵,一天剜掉他的鼻子,然后,逐次把这些零碎包起来送给他的伙计们传观,到末了,再砍下他的人头当球踢……”
    哇哇怪叫起来,齐灵川好像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压力,又再次以这种杀猪般的嚎曝来做宣泄——
    -------------
   

举报

第十八章麒麟如虎狼
    一灯如豆,崔鳌的这间内室,还散发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污酸气。
    晕黄暗淡的灯光,映照着几张模糊的人脸,好像人脸的轮廓也眩花了。
    汪来喜正在低沉的说话:“……快腿陈三已经把信息带给了那些杀胚,情形正如所料,他们盘查过陈三之后,并没有多加留难,听陈三回来说,‘白麒麟帮’的伙计们面色都非常不好看,个个招子里都似在喷火……”
    姜福根轻描淡写的道:“这还用说?要是他们在知道这档子窝囊事之余,犹尚开口大笑,乐在其中,岂不是全发疯啦?”
    杨豹轻声道:“来喜,你是约他们明天夜里起更时分交银子赎人?”
    点点头,汪来喜道:“不错,地方就定在镇西‘勾子胡同’里,我信里说得明白,叫他们携带十万两银票,投进胡同尽头张家大院墙外的那座破香祀内……”
    缪千祥不由一愣,迷惆的道:“你没搞错吧?来喜哥,银票投到破香祀里,我们怎么去拿?”
    汪来喜笑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只要他们把东西摆进去,我就有法子取到手,而且神不知、鬼不觉,让那干王八蛋连做梦都梦不到我是如何移转乾坤的!”
    干咳一声,潘一心道:“不过,他们如果日夜派人坚守那爿破香词,来喜哥,你又怎么办?”
    汪来喜胸有成竹的道:“当然我有我的打算,你们都宽念吧,我要没有十成把握,岂会选择‘勾子胡同’做为收钱的所在?”
    缪千祥忧虑的道:“来喜哥,你仅仅留给对方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凑钱,在这么短促的辰光内,他们凑得齐这笔钱么?”
    汪来喜道:“这该由他们来伤脑筋,不关我们的事,桩儿,且看这批杂碎对姓齐的心意如何了!”
    杨豹又仔细的道:“先交银子后放人,来喜,这一招‘白麒麟帮’是不是会接受?”
    沉沉一笑,汪来喜道:“不接受也只有接受,我说豹哥,如今刀把子抓在我们手上,没那么些顾虑周全法,当初他们掳劫你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先收银子才肯放人?再老实讲一句,既便他们收了银子,会不会放你生出,我到现在还在疑惑着呢!”
    姜福根恨声道:“来喜二哥的说法我颇有同感,豹哥,那可是些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凶煞,任什么心黑手辣的勾当都做得出来!”
    缪千祥暗里机伶了一下:“眼下想想,委实大有这种可能,娘的,跑江湖玩狠,我们真叫玩不过人家——”
    杨豹激甜嘴唇,道:“就算他们乖乖的交付赎银,我们也拿到了手,来喜,姓齐的却如何个放活?”
    望一眼自己这位把兄,汪来喜似笑非笑的道:“大约是这几天来豹哥你受了不少折腾,没有把脑子也折腾晕了,这一间不是问得滑稽么?放人还得怎么放?蒙着姓齐的头面,领到个僻静处,一脚险翻了他,等他爬起来自己找路回去不就结啦?”
    杨豹敲敲自家额头,讪讪的道:“他娘,我真是糊涂……”
    缪千祥接口道:“来喜哥,事情也别想得太美,依我的看法,‘白麒麟帮’姓庄的那一伙熊火,只怕不肯这么顺贴老实,随我们摆布……”
    “嗯”了一声,汪来喜的面孔在灯焰的摇晃中显得阴晴不定:“桩儿,你的判断自有道理,我也早就这么琢磨着,所以该做的防范亦都尽量做了,且看届时情况如何演变,再行进退吧。”
    潘一心缓缓的道:“明晚上,我们是全体出动?”
    汪来喜道:“不,只我和姜三前去就行,人多了反而碍事。”
    潘一心不解的道:“这样说来,无论事情怎生变化,都是不打算正面动手的了?”
    汪来喜颔首道:“正是,而且摆明了讲,就凭咱们这几块料,一朝与人家正面冲突起来,除了吃瘪,剩下的也只有吃瘪,是而除非到了无可避免的关头,能够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哼了哼,缪千祥有几分不服的道:“来喜哥就是这副德性,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不想想我们在‘七转洞’在‘彩溪’‘双老阁’又是如何杀出杀进法的?”
    哈哈一笑,汪来喜拍着缪千祥肩膀道:“我的老弟台,那可担了多大风险,凭着多大的运气呀?人不能老求侥幸,应该实事求是,桩儿,老赖巧合是不可靠的!”
    姜福根哧哧的道:“桩儿,英雄好汉,是谁也想充扮的,哪一个不愿出头露脸?问题在与有没有这等本事。衬不衬如此份量,要是自己摸不清自己吃几碗大米饭,愣待逞强称能,一个弄不好,就是拿老命在做耍子啦!”
    缪千祥悻悻的道:“哪怕是拿命在做耍子,我们兄弟不也耍过好几遭来?谁又缺胳膊少腿不成?”
    杨豹叹了口气:“到底桩儿年岁还轻,仍然血气方刚,我可没你那多的雄心壮志,能保百年之身,业已是阿弥阳佛,常言道江湖跑老了,胆子跑小了,真是一点不错……”
    潘一心道:“桩儿别搅合,正题尚未说完哩——来喜二哥,你与姜三上事的辰光,我们哥几个又该做什么?”
    汪来喜沉稳的道:“等待,仅是等待而已。”
    姜福根插嘴道:“当然,姓齐的那块大肥肉你们可得看紧了,别让煮熟的鸭子起盖飞啦!”
    往房门口看了看,缪千祥道:“那头瘟猪,只崔哥一个就守得他四平八稳,飞?朝哪里飞上?”
    杨豹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的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大家还有意见没有?娘的,许是几天来遭的作贱不轻,人竟这般容易乏累,连多坐一会都觉得头晕身子软……”
    汪来喜笑道:“不用怨叹,我说豹哥,一旦银子到手,包你百病全消,精神抖擞,活脱返老还童!”
    又打了哈欠,杨豹懒洋洋的道:“去你的……”
    于是,大伙鱼贯退出房间,来到外面的堂屋,堂屋里,齐灵川仍旧被锁捆在原处,木桌上点着一只蜡烛,烛火摇曳中,崔鳌坐在桌边,横膝搁着一柄铁叉,正目光炯亮的瞪视着齐灵川,而姓齐的却垂头晃脑,早睡着了。
    夜空中挂着半弦月,有几点疏星在眨着冷眼,天色暗暗暗的,却多少分辨得出远近景物的大致,这种天候,最适宜户外行事——不论是好事抑或坏事。
    “勾子胡同”是“马前镇”直街头上的一条巷子,两边的住户大都把后门开在胡同里以方便进出,走到底处,可以看到靠着一户人家院墙下蜗着一座尺把高两尺宽的香祀,香祀里也不知供奉着什么孤魂野兔,总之缺角塌瓦的破落得紧,连一支香、半截烛都没有,祀前的供台都坍颓一大块啦。
    就在这寂静的夜暗中,先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从郊野那边传近,接着蹄声放缓放轻,几声狗吠以后,又都停止下来,没有多久,十几条人影飞也似的扑到胡同口前,在一声暗示下又纷纷散开,有的抢进胡同里,有的腾身翻屋上墙,模样几十分紧张,真正是如临大敌。
    于是,有辆蓬车从来骑的方向慢慢驰近,包匝着钢圈的水轮滚压过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发出骨碌骨碌的沉响,车行的速度实在是慢,好像车把式与拖车的马儿全都睡着了似的。
    这一伙夜行客,不消说全是“白麒麟帮”的英雄好汉,他们太多好办事,只一登场,已把这条“勾子胡同”明里暗里全围住了。
    领头奔入巷子的,正是“白麒麟帮”的瓢把子“活斧”庄有寿,跟在庄有寿屁股后头的自乃三当家“角蛇”裴四明,另外尚有几条大汉簇拥左右,他们哪儿也不去,直冲着巷子底那爿残破的香祀奔到。
    随行的几条大汉一到香词之前,立刻左右散开,兵刃斜举,双眼乱转,光景是怕叫人打了埋伏。
    庄有寿走近香祀,俯身低头朝里面端详了好一阵,又伸手进去细细摸索,然后,他缩回手来,在裤管上使劲擦了擦,板着一张横肉累累的面孔道:“这香祀里头,鸟的玩意也没有!”
    裴四明愣了愣,有些不解的道:“不知大哥是想在香词里找什么?若是待找人,这巴掌大的小香祀,躲只耗子差不多,要是藏人,恐怕藏不住!”
    暴眼一瞪,庄有寿怒道:“我他娘又不是白痴,难道还看不出这香祀中藏不住活人?我是想搜搜看他们有没有在其中做过什么手脚!”
    裴四明摸出怀中火折子,“呼”声抖燃,凑近香祀,里里外,查看了一遍,当他熄灭火折子又套回竹筒,脑袋已摇得宛似“搏浪鼓”:“尺把高、两尺宽的这么一爿破香词,连鬼都容不得身,他们那干下三滥毛贼还能做什么手脚?大哥你是过虑了……”
    目光四处巡顾,庄有寿恨恨的道:“这些邪盖龟孙约我们今晚起更来这里,怎的却不见一个人影?”
    裴四明低声道:“大哥,他们信里只要我兄弟把十万两银票放进香祀内,等他们收妥银票方始放人,并不曾表示要和我们朝面,所以说,不见对方出现,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庄有寿冒火道:“天下事就有这么简单的?十大万两银子随手一丢就算了屁?娘的个皮,他们把我兄弟看成哪一等肉头?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四明轻轻的道:“大哥,你别急躁,对方既然指定我们把银票摆在香祀之中,便必然有取得银票的法子,我猜想他们眼前便有人伏在暗处监视我们的举动,只是人在哪里,黑黝黝的不易察觉—
    —”
    庄有寿咬着牙道:“那又该怎么办?”
    拍拍腰带,裴四明压着嗓门道:“我们便先施这第一计——以假做真,把这包废纸摆进去,看看能否诱出他们的人来,只要逮住一个,就不愁齐二哥回不来!”
    庄有寿寒着脸道:“真他娘阴沟里翻大船,八个老娘倒崩孩儿,干了大半辈子无本生意,到头来却叫一千二半吊子给摆了道,这不是整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怎的?”
    裴四明陪着笑道:“大哥宽心,有道是百密难免一疏,这次咱们马前失踪不要紧,早晚找补得回来,单凭那几个鸡鸣狗盗之徒,还真能上得了天去?”
    庄有寿一挥手道:“好吧,就先施用你这一条计!”
    裴四明从腰袋里取出一只预先备妥的褐皮纸封套来。——封套之内折叠着一层废纸——
    装做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香祀中,而庄有寿双目紧盯不瞬,模样是防备着什么人突然出现搜取封套,正好手到擒来。
    现在,他们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但等待什么人,什么场面、甚至是否等得出名堂来,却实在不能预料,可是他们的形态并不十分急迫,似乎这一招不灵,还另有下一招挺上。
    张家后院与那爿破落的小小香词一墙之隔,有一口早已废弃不用的枯井,由于长年干涸缺水,井里已被瘀沙败土填得半满,野草落叶堆集其中,没有井的作用,却像个人工凿成的地洞了。
    这口废井,井口突出地面的平行高度,正好与墙外香祀相偌,井底的深浅,则恰在香祀的底下半尺不到之处,换句话说,只要人站在井中,量妥井壁和香词间的直线距离,顺着地层下挖出尺把远,就能钻到香祀的下方,如果技巧一点敲落香沉底部的石板,做一扇活门,人只要躺半身在地道中,就能掀开活门伸手取物,神不知鬼不觉,连老天爷也看不出诀窍来。
    当然,地方是汪来喜挑拣的,形势是他相妥的,张家屋主人丁单薄,日里夜里全碍不着,因而这个法子他早就想好了,不但想好.也亲自设计动工竣事,此刻他业已取到了那只褐皮纸封套,略微缩身,人已回到枯井之内。
    枯井里,还有一位仁兄——姜福根。
    汪来喜人一缩回,姜福根已忍不住焦切的问:“怎么样?东西拿到没有?”
    低“嘘”了一声,汪来喜扬扬手中的封套,迅速拆开,就看井口透入的暗淡星月光晕一瞧,不由气得“咯崩”咬牙,猛一把塞到姜福根怀里。
    姜福根心知不妙,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冷笑着将封套和那叠废纸揉成一团,狠狠压进脚下的泥沙里,阴着腔调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愣是不甘心拿出这票银子——”
    汪来喜凝思着道:“事情不会这么单纯,姜三……”
    姜福根忍不住恶向胆边生:“管他娘单纯不单纯,来喜二哥,我们就这回去,先割下姓齐的一只耳朵给那班三八羔于加菜!”
    摆摆手,汪来喜沉吟着道:“他们明明知道这包假东西瞒不住人,也明明知道赎银不到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们竟敢这么做,其中必有蹊跷!”
    姜福根重重吁着气:“有什么蹊跷?他们半分银子不拿,分明是不把姓齐的人命当回事,简直一窝子猪狗,满箩筐绝情绝义的畜牲,来喜二哥,这些人既然如此不顾他们兄弟渊源,我们又顾个鸟?宰明了看!”
    汪来喜若有所感的道:“姜三,你倒说说,他们为什么还守在这里不走?”
    迟疑了一下,姜福报道:“左右不过是想等着我们出面拿钱,好逮个正着,他们却哪里想得到你这一记妙招?操他娘,就算等白了胡子,这些杂种也别想见到我们人影!”
    汪来喜又慢吞吞的道:“有道理,但是,如果他们等不到有人出现,又明知这一子幼稚诈术后果堪虞,如此作为岂不是太愚蠢了么?”
    姜福根道:“依我看,继庄的和姓裴的根本就不关心齐灵川的死活,否则,哪有用这种笨法子使诈的?完全是拿他们把兄弟的老命开玩笑!”
    汪来喜皱着眉道:“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姜三,他们全是坏水不错,但到底同甘共苦了这些年,没有情义亦关乎利害,尤其江湖打滚,最重名声,这各财断义的包袱,他们承担不起,所以……”
    姜福根忙问:“所以如何?”
    汪来喜憋着声音道:“所以,我认为对方必然另有阴谋。”
    姜福根疑惑的问:“什么阴谋?”
    摇摇头,汪来喜道:“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们要使什么阴谋,但用不着急,很快就会图穷匕现了!”
    姜福根索性一屁股坐下,呆呆的瞅着眼前那条又短又窄的地道,不禁叹起气来:“他娘,银子真不是容易赚的,想要赚这些泼皮的银子,更就难了,我说来喜二哥,尽管他们有余人命攒在我哥们手上,不拿钱硬是不拿钱,姓庄的兄弟俩可也叫狠!”
    汪来喜道:“狠是不见得狠,我看他们必有所恃!”
    姜福根不吭声了,心里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直觉告诉他,事情有了麻烦,白花花的银子,恐怕不似原先想像中那样易于到手。
    而汪来喜的臆测更要不妙,只是他不肯在此时明说,免得姜福根起浮躁……
    在有寿背负着双手,在巷子里不停来回走动,由于他身材粗横,脚步就重,踏在石板地上,略略有声,裴四明却比他老哥沉着得多,独自个依在墙壁上,仰头眺望着空中的半弦月,形色悠游,只差没哼上几句相思调啦。
    其他几位跟着来的仁兄,无精打采的或立或蹲,不耐烦是早不耐烦了,但凭他们的份量,哪一个敢开口嘻嘻?
    又过了片刻,庄有寿幕然站定,大声道:“老三,等到这一歇还不见有人前来收取银票,我看他们八成是破了胆,不敢发这笔横财了!”
    收回闲眺的视线,裴四明淡淡的道:“不可能,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来拿钱的。”
    庄有寿粗声道:“到如今也不见鬼影一条,我就不信这几个草包能有法子在我们重围之下拿走封套,我们却只在这里呆鸟一样的死等,老三,等到何时才算了结?”
    裴四明赶紧道:“快了,大哥,这就快了……”
    口里说着话,他边走向香词之前,不很在意的俯身往里一看,却猛然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将起来:“不好.大哥、封套不见啦!”
    庄有寿大大一怔,立刻气急败坏的抢了过来,抖亮火折子照着光朝香祀中察看。可不是,空空如也,那里还有那只封套的影子!
    气得把手中火折子向地下掼去,这位“白麒麟帮”的大当家不由暴跳如雷,口沫横飞:“通通一群废物不是?叫你们睁大眼睛防着对方来人,却一个个傻鸟似的毫不中用,现在好了,就在我们招子底下,竟吃那班跳梁小丑动了手脚,这多活人居然没有半个起警觉,娘的皮,你们全叫鬼勾了魂啦?”
    挨骂的几位低头哈腰,默无言语——他们又能说什么?就在现场,你瓢把子不也同样一尊门神似的守着么?莫不成也叫鬼勾了魂啦?
    裴四明伸手进香词中不断摸索,一面仔细里外查视,禁不住啧啧称奇:“真邪性,那玩意怎么会飞掉的,不见人不见影,东西就没有了,难不成他们会隐身法、摄物术?奇怪……”
    庄有寿咆哮着道:“不用找了,巴掌大点的地方,内外一看就得分明,封套早不在啦,你还摸你娘的头呀!”
    搓着手站起身来,裴四明有些尴尬的苦笑:“大哥,你别急,我们还有一记‘杀手锏’没用上哩!”
    猛一跺脚.庄有寿怪叫道:“如果他们太早跑了,我看你这招‘杀手锏’能管个屁用!”
    裴四明十分有把握的道:“没关系,假使对方没有人在附近隐着,赶到天亮以后他们也一样会听到消息,差别只在迟早,效果却无二致!”
    重重一哼,庄有寿怒道:“老三,若有关闪,有你受的!”
    裴四明回头叱喝一声:“牵车进来!”
    于是,一辆单辔乌篷马车在轮声辊辑中缓慢来近,停到靠墙的一边,裴四明挥挥手,车把式向蓬里咕味两句,垂帝倏掀,两个如狼似虎的大汉已挟着一条纤弱窈窕的身影跳下车来!
    被扶持着的人不住挣扎着,口里含混不清的“晤”“晤”出声——乖乖,非但上了绑,敢情还被东西堵塞了嘴巴。
    这人,我的老天,竟是韦秋娘!
    裴四明冷冷看了韦秋娘一眼,然后,仰首一阵狂笑,罂铭有声的吆喝起来:“杨豹与他那几个上不得台盘的伙计全给我听着,你们胆上生毛,不知死活,竟敢掳劫了我齐二哥,更反过头来向我们兄弟敲诈勒索,你们这叫财迷心窍,自不量力,叫寿星公吃砒霜,嫌他娘命长了,我操你们的六舅,如今齐二哥在你们手中,缪千祥的未婚妻室却到了我们掌心里,好让你们明白,要是不放齐二哥回来,姓韦的小娘们就会被五马分尸,分了尸尚得丢去喂狗,利害得失,你们自己琢磨,明天起更时分,仍在此地,老子们听回信!”
    庄有寿忍不住也嚷嚷道:“要是有人听到,给个信号,我兄弟包不难为!”
    过了一阵,四周仍是一片寂静,哪来乌的信号?
    裴四明内心窃笑,却当然不敢形诸于外,他知道自己这位拜兄是气糊涂了,否则不会闹这种离谱的笑话,想想看吧,人家千方百计,躲的就是正面朝相,假若给了信号,岂非痕迹全露?拿砖头砸脚背的事,谁有这等呆法?
    庄有寿气淋淋的道:“他娘,竟是没有半点回音,说不定人早跑了!”
    裴四明打着哈哈道:“大哥宽念,既便人跪了,不须多久他们也会获悉此事,姓韦的丫头攒在我们手中,还怕她长翅膀飞啦?只要飞不了,就不愁杨豹那一伙青皮混子不向我们低头,听说缪千祥对他这个未过门的老婆,死脱得很呢!”
    庄有寿一言不发,调头就走,裴四明赶忙踉上去,低声下气在一边解释着,两边的墙顶瓦面上,但见人影奔掠穿走,护着鸟篷车重又离开胡同口……
    缪千祥呆呆听完汪来喜的叙述,人就像泥塑木雕一样愣在那儿,仿佛三魂七魄,全叫韦秋娘给带走了。
    汪来喜非常关切的道:“桩儿.你用不着这样失魂落魄的,事情没有你想像中那么严重,我们几个老哥哥总要设法把秋娘给救出来,在姓齐的放回去之前,谅他们也不敢让秋娘受委屈……”
    杨豹一拍桌面,却叹息着道:“真是百密一疏,怎么先前就没想到庄有寿这些王八蛋会来上这么一手釜底抽薪?设计得好好的一桩行动,如今完全泡了汤不说,还叫人家拿了我们的七寸!”
    依在竹床上,没精打采的姜福根接口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充其量放人就行,将姓齐的换回韦秋娘,彼此至不吃亏。他们还能怎的?”
    汪来喜沉重的道:“你想得倒简单,拿人换人,该怎么个换法?对方骨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何行事才不致上当?这些细节都要详加斟酌,万一交了齐灵川换不回韦秋娘,我们的乐子可就大了!”
    姜福根双眼一瞪:“‘白麒麟帮’要真敢这么恶毒,老子将心一横,先把姓齐的宰了再说!”
    沉默了很久的潘一心不由“嗤”了一声:“你省省吧,姜三,秋娘的一条命还握在人家手上,投鼠忌器,如何由得你这般胡搞?”
    两手抓扯着头发,缪千祥忽然嘶吼起来:“庄有寿、裴四明与他们那一干土匪强盗,全是些孬种外带死不要脸的东西,有本事冲着我们兄弟来,绑架一个姑娘家是什么英雄行径?还闯道混世哩,都混到狗身上去了……”
    汪来喜忙道:“沉住气,桩儿,裕安毋躁,稍安毋躁,法子是人想出来的,事在人为,我就不信斗不过那群装一脑袋豆腐渣的粗胚!”
    “我是怕秋娘受他们的侮辱,被他们糟蹋……天啊,都是我害了秋娘……”
    汪来喜呵慰着道:“别老朝坏处想,桩儿,我不是说过了么,姓齐的还在我们手上,他那票熊人便不敢乱来,否则,不怕我们将姓齐的零碎片了?你放心,这件事我包管替你办得圆圆满满,还你一个清白如玉的未婚妻来。”
    缪千祥像在呻吟般道:“来喜哥,我已乱了方寸,秋娘的事,千万疏忽大意不得,务必求你深思细算,救她出来,切切不能有一星半点的失闪……”
    干笑一声,汪来喜拍拍胸膛:“你释怀吧,桩儿,我要自己兄弟媳妇和保不住,还称什么‘巧班才’?不如回家放牛算了,砸招牌的事,焉能不尽心力?”
    姜福根有气无力的道:“今晚上就待换人了,来喜二哥,你已经想妥法子不曾?”
    吁了口气,汪来喜带几丝倦意的道:“昨夜折腾了一宿,到现在尚未合眼,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来,且容我困上一觉,解解乏,巧计妙着就源源而生了……”
    杨豹道:“那你早点歇着吧,伙计们,别扰了来喜清梦,大家外头干活会!”
    缪千祥木然站起,拖着两条腿木然走出去,动作僵硬沉滞,双眼发直,光景像是犯了失心症,叫人看了,还真难受得紧。
    -------------
   

举报

第十九章霹雳全鸳盟
    不到中午,汪来喜就睡醒了,他独个地溜到镇上兜了一圈,匆匆忙忙又赶了回来,背上背着一只竹篓子,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便就着屋侧空地,拼拼凑凑的把其中玩意搬弄起来。
    等到入晚,汪来喜才算工作峻事,却累得面颊垂塌,两眼发花,一双手膀子都几乎抬不起来啦。
    潘一心检视着汪来喜堆进屋里的这些东西,不禁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那是十几节五寸长短、龙眼粗细的青竹筒,一头是竹节做底,另一头用皮纸密封着;另有七八枚扁扁凸凸,状若图盘似的铁质物事,每一枚圆盘的侧沿都留着一个小孔,半卷黑色引信,便接在小孔之内;最奇怪的一样物件,乃是一面网兜,乌黝黝的麻丝网兜,网兜的顶端,延连着一根极为细韧的长索,另外,还摆着一个拳大的滑轮,就是这些玩意,竟耗费了汪来喜一个下午的辰光,至今,他午膳尚未用哩。
    姜福根这里翻翻,那里弄弄,莫明所以的道:“真搞不懂你,我说来喜二哥,你折腾了这一下午,弄出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不知有什么用途。看在眼里,实在叫人莫名奇妙……”
    汪来喜灌下一杯茶,把含在口中的茶汁“咕嘻嘻”翻漱着,然后又“咯”声吞下肚去,抹了抹嘴角的残渍,他嘿嘿笑道:“好叫你开开眼界,增增见识,姜三,看到那十几节细竹筒啦?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飞焰箭’,单手执握竹筒,拿皮纸密封的一端向前,对着硬物猛惯,竹筒便会立时炸裂,烈焰飞溅,烧起人肉来宛如烤猪……”
    姜福根乍舌道:“一只小小的青竹筒,竟有这么厉害法?倒是看它不出!”
    汪来喜得意洋洋的道:“最好你是不要尝试,姜三,这玩意一旦发威,能把你炸没了影;再来,你们注意到这几枚扁凸的铁盘子啦?却休要小觑了它,铁盘子中间紧塞着火药,将它理在地下,点燃引信,铁盘子就会爆开,它是由下往上爆,一家伙可以炸碎一窝子活人,不过引信得穿过一条软木管同时理进土里,这样点起来才不至泄出火花,被对方发觉。”
    姜福根不觉远远避开那些故扁圆形铁盘,语气里流露着几分戒惧:“来喜二哥,这玩意,呢,不会自己爆炸吧?”
    汪来喜笑道:“当然不会,否则你刚才摸摸弄弄的,岂不早炸开他娘的了?”
    潘一心问道:“这东西也有名称?”
    又倒满茶杯喝上一口,汪来喜颔首道:“我叫它‘隐地雷’,专门埋设在敌人可能大批聚集或出入的地点,燃起引线,炸他个人仰马翻!”
    坐在木桌边,原是愁眉苦脸的缪千祥,亦不由引发了好奇心,他指着那面网兜道:“来喜哥,这面渔网似的东西又是做啥用的?看似渔网,面积却较小……”
    汪来喜兴致勃勃的道:“这是‘遁天网’,救人用的,桩儿,你家媳妇能不能逃出魔手,端靠这面‘遁天网’了,我以前试验过几次,灵得很哩!”
    眼珠子不停打转的杨豹,有些迷惑的道:“先不说如何拿这面网子救人,来喜,那附连着的转轴又是什么个作用?”
    汪来喜详细的解释道:“原是二而为一的设计,就以‘勾子胡同’的地形来说,是条宽敞的巷道,两侧人家的后院里大多种得有百年老树,绿荫如盖,枝丫盘错,咱们不妨选择上一棵位置合适、枝干粗实的树叉,先把这‘遁天网’经过滑轮支点业已固定好的树叉垂扯下来,平铺于地,网上洒些落叶尘土什么的为掩盖,顶头的长索绕经滑轮贴着墙壁悬挂,叫他不易察觉,然后,几个伙计站在院子的另一边,也就是垂挂长索的树又底下,只要听到一声暗号,众人合力拖扯,被救的目标便被网兜卷裹而起,遁空飞走……”
    潘一心忙道:“慢来慢来,来喜二哥,我们将要搭救的人,如何才能知道网兜的位置,从而恰巧站到其上?”
    汪来喜笑道:“问得好,这就要靠事先的指点了,而暗示明喻的方法很多,临机方可应变,秋娘心眼儿灵活,要和她沟通,该不致太过困难。”
    杨豹插口道:“照你的说法,来喜,事先还要前往现地布置一番了?”
    汪来喜道:“当然,犹得我亲自去才行,姜三一个充我的下手就足够啦。”
    姜福根咕映着道:“像是看我特别顾眼一样,什么事都缺不了我这一份……”
    那一头,潘一心哈哈笑道:“能者多劳嘛,至少出了事你跑得快,回来送个信最称硬当!”
    “呸”了一声,姜福根骂道:“肥点子,就不会说些好听的?”
    杨豹又谨慎的道:“至于人质的交换,来喜,你是个什么说法?”
    汪来喜正色道:“照目前的情况而言,豹哥,银子怕是不好到手了,我的高思,只要秋娘能够平安回来,财物方面,倒不必过份强求……”
    杨豹苦笑道:“虎嘴攫食,本来不是桩易事,得了算白拣,不得也没折损什么,我固然遭了几天罪,他们亦饶上一个齐灵川,彼此是扯平了,其他想头,如今哪还谈得上了?”
    潘一心道:“辰光不早,来喜二哥,你和姜三也该上路了!”
    汪来喜站起身来,一边嘱咐缪千祥:“桩儿等会出去帮着卖野药的看守齐灵川,旁黑把姓齐的新堂屋移挂到前院里,是为了方便我们谈话,可别吃他得机跑了!”
    缪千祥答应着走向屋外,杨豹正对汪来喜殷殷叮咛:“你两个早去准备,今晚起更时分换人,还得来喜预定步骤,千万不能临时乱了阵脚,我们也会提早赶到集合地点……”
    于是,汪来喜与姜福根略作抄扎,把地下堆置着的各般宝贝归拢在竹笼里,两人合抬,搬到外面,这一趟,他们趁骑马入镇。
    起更时分。
    天上,仍有疏星,仍是半弦月。
    杨豹与汪来喜、姜福根、潘一心、缪千祥哥儿五个业已在汪来喜事先安排好的隐密处所守伏着,这一遭,连“卖野药”的崔鳌都上了阵。
    那张肉票齐灵川,也被安置在附近一个冷僻地方困觉,杨豹兄弟们不会点穴之术,却懂得如何将人绑得结实,再加灌上半碗蒙汗药,齐灵川此刻可服贴极了。
    在汪来喜的设计运筹下,他们兄弟每个人的隐伏处都经过特别的安全考虑同实效运用,无论是地形地物的掩护,进退的出路,应变的捷利,全已做过通盘衡量而选择了最适当的位置。
    现在,时辰已到。
    与昨夜的情势一样,仍是蹄声在前,车声在后,仍是十多条人影上墙登瓦,仍是庄有寿和裴四明进入巷中,当然,左右还跟随着三名手下。
    裴四明在巷底的香调前站定,双手叉腰,气冲牛斗的叱喝起来:“兀那杨豹同杨豹的一干狐群狗党给你家裴爷听着,眼下已到了换人的辰光,还不赶快夹着尾巴滚出来回话?”
    庄有寿故意阴着喉咙道:“老子们可没多等,风声早已放遍了这‘马前镇’,任你们装聋作哑,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档子交易,除非,嘿嘿,你们是不想叫那葱白水净的花姑娘朝下活了!”
    回应着他的话尾,香祀上头张家后院的墙顶,一条身影突兀冒升,人站在墙头,像是一根随风摇摆的竹竿——不是姜福根是谁?这位“一阵风”先是冷冷一笑,才大马金刀,若有所传的发话道:“少他娘在那里鸡毛子喊叫,老子们不受这个唬;姓庄的,姓裴的,你们不中用栽了斤头,却拿着一个无拳无勇的女孩施威,横加掳劫,暴虐相同,你们还算是些闯道混世的角色么了哦呸,简直丢人显眼到了姥姥家!”
    斐四明注视着墙顶上的姜福根,厉烈的道:“你狂你狠吧,我们兄弟现下不与你几个计较,且等我齐二哥人换回来,咱们是骑在驴背看唱本,还有得瞧!”
    姜福根大声道:“那鸟操人不爱的齐灵川,拴在我们手里不但累赘,更且恶的慌,能早一刻送他出去,算是烧了高香,不必废话,你们先把韦姑娘送过来!”
    裴四明重重一哼,粗声道:“我们要先看到齐二哥,才能让韦秋娘现身——”
    墙头上的姜福根凶悍的道:“做得美梦不是?姓裴的,论武功,你们强,讲人头,你们多,齐灵川只要一亮相,你们要不仗势硬抢,才叫有鬼,这种邪当,我哥儿是万万不上!”
    回头看了庄有寿一眼,裴四明低声问:“大哥,如何?”
    庄有寿恶狠狠的道:“便依了他们,娘的,跳梁小丑,我就不信能玩得出什么花样,迟早也叫这几个狗东西倒翻肚皮横躺着!”
    裴四明微微点头,提高嗓门道:“好,爷们就慷慨一遭,也叫你们这干杂种瞻仰瞻仰爷们的风范气度!”
    说着,他向身边的一名手下打了个暗号,那人奔向巷口,顷刻间,车轮滚地的辅股声缓慢传来,昨夜出现过的那辆单辔乌篷车,又已再度出现。
    等车停定,裴四明哈喝一声,车帘掀起,仍是那两个彪形大汉,左右挟着不断挣扎的韦秋娘跳了下来。
    两名大汉挟着韦秋娘走到香词之前,裴四明“呼”的抖亮折子,让青红色的细微光焰在韦秋娘旁闪耀了片刻,才熄灭火光,呼喝着道:“看清楚了吧,姓韦的娘们已经带了出来,该你们让齐二哥亮相啦!”
    韦秋娘一张清水脸儿,被那毒森森的火折子光芒一映照,虽是须臾之间,却已明显出她形色上的惊恐与憔悴,好不可怜生的,墙头顶的姜福根不觉得什么,躲在右侧树丫中的缪千祥却感到心腔子一阵绞痛,险险把持不住,跌落树下!
    裴四明狞笑如鬼,又在吼叫:“不要想动歪脑筋,人摆出来了,你们也只能干瞪眼,若不交出我齐二哥,这个丫头现在是活的,转眼就会变成死的,包管叫你们汗毛都沾不上一根!”
    姜福根道:“只要你们不搞鬼,有诚意换人,我兄弟亦断不会节外中枝,另出花巧;姓裴的,稍等一歇,这已派人去提押齐灵川啦!”
    像是“提押”二字听着刺耳,裴四明“呸”的往地下少了口唾沫,咕咕咬咬不知在咒骂些什么。
    过了盏茶光景,庄有寿已是等得不大耐烦,他仰起脖子,火爆的叫嚷:“你几个狗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韦秋娘我们早早就带来现场,我们的人却迟不见影,怎么着?是打谱来邪的么?”
    姜福根目光一闪,朝左侧墙项指了指:“少发熊,曙,那不是来了?”
    众人的视线立即移注他手指的方向,不错,是有两个黑呼呼的人影正好由墙头上跳了下来,后面一个押着前面一个,前面的这一位身材粗胖,行动瞒珊,似乎还加了绑,押人的朋友高头大马,形态膘悍,手上还拎着一把板斧——哈,他并非别人,“卖野药的”崔鳌是他!
    崔鳌押着的人,当然亦不是齐灵川,这一刻,齐灵川尚在某处睡他的大头觉哩,假扮齐灵川出现的,是潘一心,潘一心体态肥胖,黑暗里,与齐灵川的身影约略相仿,如果不出声,非得靠近了还真不易分辨。
    庄有寿左右的几名手下提起家伙便待逼近,崔鳌的大聆斧作势扬起,厉吼道:“通通给老子站住——韦姑娘不先放过来,休想释回姓来的,哪一个胆敢妄动,老子一斧头下去,也叫你们只能得回个死人!”
    摸摸鼻子,裴四明嘿嘿冷笑:“还真有点架势哩,娘的皮,人已攒到手掌心里,却愣要张牙舞爪,不服那口气,这狗娘养的分明是活腻味了!”
    摆摆手,庄有寿阴整的道:“事情就快结束了,可别在最后一步上出差池,齐老二还在他们手里,眼下好歹仍得让着点,老三,不妨先押着姓韦的小娘们过去,记住动作要温和小心,千万别惊着了那山汉!”
    裴四明与庄有寿之间,像是早已默契,他点点头,狞笑道:“你宽念,大哥,惊不着他,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啦!”
    庄有寿“嗯”了一声,自己一派洒脱的朝后退了两步,裴四明伸手抓牢韦秋娘瘦怯怯的肩膀,推着她往崔鳌站立的地方凑近,脚步移动间,不忘先发声招呼:“二哥,齐二哥,你还好吧?忍着点,马上就脱离苦海喽……”
    崔鳌与潘一心脚边,即是“遁天网”铺设的位置,这时,潘一心故意扭动身体,嘴里嗯哈不清的出声,表示他口中塞着东西,难以回答;裴四明仿佛接受了他的暗示,又前咕着咒骂起来。
    双方的距离,不过是五六丈远近,裴四明押解着韦秋娘向前走,动作虽慢,也眨眨眼就到了跟前,于是,潘一心缩肩垂着,仍不停扭动身子,崔鳌则在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隔着崔鳌还有四五步左右,裴四明已停止前进,他目光锐利的打量着潘一心,嘴里却冲着崔鳌轻喝:“人已带过来了,还不赶快放回我齐二哥?”
    崔鳌猛力一推潘一心,大叫着:“还你的人——”
    潘一心半是借着崔鳌猛推的力量,半是发足一股力气前冲,肥壮的身体,顿时像头疯牛般撞向裴四明,裴四明意外之下,不由惊呼一声,自己要躲,还不得不拦扶潘一心一把,刹那间二人已跌做一团,潘一心往下倒,左脚后弹,不偏不斜的端上韦秋娘臀部,韦秋娘踉跄前倾,已被崔鳌顺势拉到“遁天网”之上。于是,但闻“呼”的一声,网地卷飞而起,在半空中一个晃荡,业已吊升至一家后院的高墙之后,林幽深处。
    一切的过程,都在瞬息间发生,也在瞬息后结束,快得像是脑子里闪动的一串意念,像是飞速明灭的电光石火,于人们胜目结舌,不知所措的愕然里,所有演变即已成为过去。
    潘一心尚在地下与裴四明翻腾扭打——现在,裴四明总算知道这不是他的齐二哥了。
    于震惊过度后的须臾,庄有寿宛如吃多硫磺末般跳了起来,狂声怪吼:“我操你们的老娘啊,这些三八羔子逛了我们,你这群呆鸟犹在发什么愣?还不快快冲上去给我杀,给我宰,给我半口不留?!”
    旁边的几名大汉惊魂甫定,连忙发一声吼,提刀便冲,庄有寿双手倒翻,背后交叉背着一对“尖矛斧”也旋到手中,他双斧并舞。模样活像要吃人般跟着扑来。
    便在此刻,一声爆炸霹雳似的响起,烟硝碎石夹杂着一道火光上扬,前面的四五名“白麒麟帮”朋友首当其冲,宛如几只破木偶般被炸飞半空,又发着那种不似人声的哀嚎纷纷坠落,空气中充满了呛鼻的火药味,充满了令人作恶的血腥气……
    心胆俱裂的庄有寿连滚带爬的向后躲避,尚不待他摸清哪儿才是安全处所,又一记爆响起自他的脚下,火光四溅里,这位“活斧”便起了空,五藏六腑刹时溢他遍地!
    第三次爆炸声再起,好像锦上添花,却没啥玩意可炸了。
    篷车上的把式,早被崔鳌一斧背砸翻,而潘一心趁着裴四明在“隐地雷”爆开的一怔间,亦将模自靴筒的短刀送进这位“角蛇”的胸膛之内——他当然明白自己是如何侥幸,设若不是以这种违反常规的方式打斗,只怕姓裴的此时已将他活拆了!
    突兀里,有几溜火焰伴着阵阵爆炸声传自右侧的院墙后,而十余条人影刚从巷口及两边屋顶掠来,连续的四次爆炸便布成了一片烟幕火网,掀得人仰马翻!
    烟雾弥漫中,炙热的气流阵阵波荡,呛得人喘不过来,潘一心伸手抓住崔鳌,拖着他跌撞撞的奔向巷底……
    崔鳌的山居木屋,群英毕集,笑语喧腾。
    灯光雪亮,还挂起两只褪了色的红油纸灯笼,透几分洋洋喜气。
    韦秋娘也不再害臊了,小鸟般依在缪千祥怀里,缪千祥则只会咧嘴傻笑,和日间的愁眉苦脸相比,活像换了个人。
    汪来喜、姜福根、潘一心与崔鳌四个,头面手足上布满斑斑焦痕灼伤,连衣衫上下也烧破好些洞眼,人看起来糟黑脏乌,全不怎么像样,但他们却恍若不觉,一个比一个开心。
    囫囵完整的只有二位——杨豹和缪千祥,包括韦秋娘都受了点擦伤。
    这次同“白麒麟帮”的冲突,斗心斗力,他们总算得了一个全胜,却也胜得好不艰难凶险,潘一心老是惦着件事,找个间歇,他问汪来喜道:“来喜二哥,就在我与崔鳌逃出‘勾子胡弄’之前,忽然看到右边院子里冒出几溜火焰,还带着爆炸声,那是怎么回事?莫非另有相好的摸后门上啦?”
    汪来喜正拿一条油污的面巾在擦睑,闻言之下,不由呵呵笑道:“一点不错,潘肥,还记得咱们在搭救豹哥的时候,于那爿废弃的农舍之前,暗里窥及的两个白衣人?”
    潘一心道:“当然记得,姓齐的不是叫他们什么‘一青二白’么?”
    汪来喜笑道:“就是他们,这趟他们三个找上姓庄的一伙,不知准备着合干一票什么买卖,但可以确定的是,‘白麒麟帮’半截腰上出了这桩纸漏,买卖是干不成了;大概他们彼此之间有过约定,琢磨着摆乎了我哥几个再接着办事,那‘一青二白’三位便不得不帮姓庄的一把,因此巷子里正热闹着,‘一青二白’就闷不吭声的从后头摸了上来,他们摸上来的时节,亦正是秋娘由网儿兜着荡过来的一刹!”
    姜福根骂了一声,接口道:“还是我先发觉的,他娘那三个兔崽子却好一付身手,我才往前一拦,三个人鬼也似的圈了上来,我招子尚未瞥清,腰眼上已挨了一记,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打的,竟差点打叉了气,我顺势滚向地下,来喜二哥的‘飞焰箭’业已出手,他老人家亦是够狠促狭,‘飞焰箭’不是冲着人掷,乃是对着那三位的兵刃投射,当然啦,人家挥动家伙就待磕落,火药箭碰上硬物,轰轰连响,‘一青二白’立时变成了三条火虫,却也没翻腾几下就动弹不得了……”
    汪来喜双手一拍:“这叫剃头拍巴掌——完事啦。”
    杨豹眯着眼道:“来喜,那齐灵川,咱们待如何处置他?”
    做了个诧异的表情,汪来喜道:“这还用问?豹哥,你说说,如果姓齐的得命回去,咱们兄弟往后尚有好日子过么?”
    姜福根道:“来喜二哥才不是讲明了?我兄弟伙与‘白麒麟帮’之间的架子,正如剃头的拍巴掌—
    —完事啦。”
    杨豹默然,心中却不无感触,固然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固然因果报应,只争迟早,但血淋淋的事实,却总是令人难以释怀的……
    不知什么时候,缪千祥已经挽着韦秋娘走出屋外,自带角悬挂着的红油纸笼光晕投洒下,两个人正依偎好紧,粉蒙蒙的华辉,虽有点褪色,却仍掩不住那一片绔丽馨芳,在这一刻里,他们的世界,大概不会有别人了吧?
    夜空中,疏星闪烁。
    有半强月。
    (全书完)
    -------------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0:17 , Processed in 0.2343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