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忠魂困蛟龙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二十一依承天初上飞龙寨
    飞龙寨的一号快船就在天刚擦黑的时候靠了岸。
    靠在堤岸边,正是飞龙寨前面的大水湾内。
    于飞鸿尚未下船,就对船上四个汉子吩咐,道:“一切东西由你们拿着,他一身全湿不好拿。”边又深沉地望了依承天一眼,这才下船往山寨上走去。
    顺着台阶已经到了大寨门口,于飞鸿对丫头道:“去把霍总管找来。”
    丫头抿嘴向依承天一笑,早向一处偏院走去。
    于飞鸿又招呼四个拿东西汉子,道:“把东西送进去吧。”
    现在,依承天却正傻哈哈的望着面前这片大宅院,心中在暗想,只怕比之山的另一面寺庙少说也大上一倍多,而这些却全是义父依水寒拼斗一生所创立的基业,却又在一件意外的海难中全拱手让人,甚至……
    于飞鸿便在这时候走近依承天,她面无表情的问:“你知道我为何带你上镇江却又替你换上新的衣着吗?”
    对于这种突然的一问,依承天只能摇摇头。
    于飞鸿嘴角一紧,似笑非笑地道:“因为你姓依,是依伯的亲戚,而依伯又死在海上。”
    依承天露出个无奈,道:“这么说来,我来的可真不凑巧,怪不得来的时候那位守在山道上的兄弟赶我走了。”
    便在这时候,丫头已领着总管霍大光走来。
    原来一年多前,霍大光暗中潜入太湖,在方亭之下一场血拼重伤之后,回来焦山,又被送到镇江疗治而躲过石腾蛟攻来焦山的一战,他休养了半年才又复原。
    伤愈后的霍大光,急欲报那一箭之仇,所以对于各分舵的训练极为重视,且不时在于长泰面前怂恿,时刻想同太湖黑龙帮在水面上一决雌雄。
    现在他却在飞龙寨的大门下出现了。依承天在几盏大灯笼的照耀下,可把这霍大光看了个仔细,是的,就是那个老头子。
    那个劈手打了他几个嘴巴子的老头。
    也是那个要人活活烧死他的大扁嘴巴老头儿。
    看,他手中不正就是握着一管能敲烂人头的旱烟袋吗?
    柳树村中的那一幕光景,这一辈子我小癞子都不会忘记,老不死的霍老头,如果不是——
    依承天正在想呢,早见霍大光对自己在相面,边惊奇的道:“面像有些熟呢?”
    于飞鸿笑道:“他是由北地来的,你怎会认识他。”
    霍大光道:“小姐要给他个什么样的职务?”
    于飞鸿道:“先给他安置在大寨吧,带他去住的地方,等我同爹商量以后再说。”
    依承天便在这时机笑问道:“小姐,既然我那未见过面的堂伯已在海上失事,他的家人呢?比方还有我那未曾见过面的伯母呢?能否容我去见上一面,远地来了我这么个穷亲戚,总不能不去给她老人家叩个头什么的……”
    霍大光面色一寒,却听于飞鸿道:“天晚了去歇着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依承天见二人面上表情,猜不透二人心中流的血是个什么样的颜色。
    但他在跟着霍大光走的时候,心中似是下了个可怕的决定,那是可怕——
    如果干娘与干姐被谋害在这焦山之上,他姐的,看我依承天不杀你们个鸡犬不留,算你姓于的祖上多那么一棵压住风水的老松树。
    依承天心中暗骂一句开封骂人话,紧紧的闭着嘴巴跟在霍大光身后。
    走入一个偏院,一厢正有二十多人在吃饭,见霍总管领着个嘴巴上溜光的十多岁少年进来,又见依承天长的高大,不由有人问道:“总管,是不是你的儿子呀!”
    霍大光看看依承天,回头冷冷道:“吃你们的饭,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霍大光领着依承天来到屋内,灯光下他才发现依承天穿的衣衫是湿的,不由一怔,道:“来吧!换过干衣再吃饭。”
    依承天笑道:“里面衣衫已干,不用换了。”
    霍大光似是对姓依的没好感,闻言冷冷道:“那就先同我一起吃饭吧。”
    就在一张中央大桌上,二人坐了下来,早有个汉子替二人送上饭菜。
    霍大光问,道:“几岁了?”
    依承天道:“快十七了。”
    端起饭碗,霍大光望着依承天,半天他未张口吃饭,双目只是怔怔的望着依承天,而令依承天扒了几口饭也停下来。
    霍大光道:“你很像一个人.”
    依承天一笑,道:“像一个好人还是坏人?”
    霍大光双目一扬,道:“怎么说?”
    依承天道:“如果像好人,我倒是愿意,否则,我宁愿不像那人。”
    霍大光扁嘴巴一咧,道:“那是个小孩子,顶多不过十二三岁,是个癞痢头小叫花子。”他耸肩一笑,又道:“当然你不是那个小叫花子,因为他满头白痂不生头发,只不过五官稍像而已。”
    依承天几乎把口中的大米饭喷出口来,边笑道:“还以为像哪个王公哥儿呢。”
    一顿饭吃完,霍大光抹着嘴巴边装起一袋旱烟,道:“你怎的弄湿这身漂亮的新衣衫?”
    依承天边吃着饭,笑答:“只因小姐的花帽落入江中,我下水替小姐捞回来,这才把衣衫全弄湿了。”
    霍大光抚髯一笑,道:“你尚通水性?”
    依承天道:“四五岁就在水沟玩,十来岁翻滚在黄河岸,那黄河是恶水,比之大江可吓人呢。”
    如今霍大光正在极力训练水战,对于水性训练看得极重,闻听依承天敢于跃身江中,心中尚才略感满意的道:“小伙子,你远来投靠为的可是混口饭吃吧?”
    依承天点点头道:“总管说的不错,正是北地混不下去才来的。”
    边抽着旱烟,霍大光道:“那就好,打从今日起,你就是飞龙寨一份子,至于派个什么差事,那得等明日小姐来决定,不过有件事,你可得听清楚。”
    依承天已放下碗,闻言急望向霍大光道:“你老请吩咐。”
    霍大光道:“往后你绝不能再提你的远房这门亲戚,问也不会有人说,只能惹人厌罢了。”
    依承天道:“为什么?”
    霍大光怒拍桌子,沉声道:“不许多问就是不许多问,知道吗?”
    依承天轻点着看起来是顺从的头,道:“知道,知道。”
    这一宿依承天睡的不自在,原来是想能混进飞龙寨先见到干娘母女二人,不料却是令人失望的,看来要想见上干娘或探得干娘消息,又得一番折腾了。
    江水的拍岸声一阵一阵的传来,睡在床上的依承天双手垫在头下面,仰面睁着双目向上看,他想起雷叔的话,离开鲠门的前一天夜晚,不就是海浪激岸使得自己难以成眠吗,那时候雷叔曾告诉自己干娘母女二人住的地方,只是自己来到此地却似迷失了方向,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找去。
    依承天就在一阵胡思乱想中蒙蒙睡去,他决定今夜暂不采取行动。
    也许——
    也许明天或后天,他就会有机会见到干娘的面。
    第二天,依承天是被人唤醒的,是被于飞鸿身边那个丫头唤醒的。
    急忙披衣起来,依承天道:“是小姐找我?”
    那丫头看着依承天穿衣衫,边笑道:“是呀,小姐一起床就问起你,这时候在寨前等你呢。”
    依承天问道:“大姐,可知小姐找我何事?”
    那丫头阴笑道:“小姐不说我哪里会知道的,快跟我来吧。”
    依承天整理一番头发,随之用条细缎带子把一头长发挽好,这才跟那丫头出门去。
    沿着一条甬道而到那飞龙寨的大厅回廊,而大厅前面的院子,全是红砖铺地,四周雕梁画栋,气象宏伟,正厅廊檐更挂着五盏琉璃宫灯,每盏灯上又写着一个金色篆字,分别是“焦山飞龙寨”。
    绕过回廊,依承天已见于飞鸿与一个红面鹰目老者正在大厅上闲话。
    依承天心中琢磨,这老者必是于飞鸿老父,也就是雷叔说的“金刀太岁”于长泰,自己可得好生应付了。
    一撩长衫下摆,依承天跟在丫头身后走入大厅上,富丽堂皇的大厅内,依承天不及细细欣赏,忙先向于飞鸿施礼,嗫嚅的道:“小姐一早召唤小子,不知有何差遣?”
    于飞鸿见这依承天模样,比之昨日又自不同,从依承天的眼神中,她似是发现这个小伙子有一股令人莫测高深的精悍之气,也许正就是一种吸引异性的风采吧。
    含笑一指座上老者,于飞鸿道:“你该见过我爹呀!”
    依承天忙向于长泰弯腰深施一礼,道:“小子见过寨主。”
    于长泰鹰目逼视着依承天,捋髯道:“听说你是依水寒本家?”
    依承天忙点头道:“那是不假,不过我并未见过他们的面,只是从家谱上才知道有这门亲戚,北地荒年,我就厚颜找来了。”
    于长泰点头,道:“嗯,我似是曾听说过依水寒祖先来自北方。”
    其实那时候有许多南方人是由北迁徙到南方的,这本不足为奇,而依承天的这套说词,自然也是义父依水寒所口授。
    一声长叹,依承天道:“只是小子运气不佳,依家祖父无德,北地依家混不下去,而南方依家又遭难,唯一的这门远亲,竟然会海上出事了,唉!”
    依承天装的还真是像,他竟然一双大眼睛连眨中挤出一滴眼泪来。
    于长泰轻点着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是勉强不来的。”
    于飞鸿也道:“往后你只要在飞龙寨好生的干,自有你的好处。”
    依承天忙点头,道:“小子不具野心,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就很满足了。”
    于飞鸿便在这时笑问于长泰,道:“爹,给他个什么样职务?”
    于长泰道:“看他年纪还小,”边向依承天道:“你多大了?”
    依承天忙应道:“虚岁十七。”
    于长泰点头道:“十五十六翻一翻,二十三岁猛一蹿,你小子倒是长了一身好骨架,十七年纪已是大人模样了。”
    于飞鸿又问于长泰:“爹,昨日我见他在江面上入水动作十分扎实,是个不可多得人才呢!”
    于长泰思忖一阵,道:“即算他的人不错,可是他姓依,只这一桩就得多一层顾及。”
    于飞鸿道:“这些年了,我们还有什么顾及的,而他又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女儿不信他会作什么怪。”
    依承天在一旁习惯的搓着手,半天他才低声下气的问:“敢问我那位未见过面的大伯父,他可有什么亲人尚在这里吗?小子既然来了,总得见上他们一面才是礼数吧!”
    嘿嘿一笑,于长泰道:“你要是一心找事做混生活,老夫劝你往后再少提你的这房远亲。”
    于飞鸿道:“你只要在此好生做事,别的事情就别多问,你还小,许多事情是不会懂的。”
    依承天忙应道:“是、是,我以后少说话多做事。”
    于长泰突然道:“鸿儿,就叫他在爹的一号座船上暂时待着,往后他若表现良好,再戳升他吧。”
    于飞鸿一笑道:“这样最好不过。”
    依承天忙施礼,称谢不已。
    一旁那丫头早笑着对依承天道:“你小子走运,竟是被我家小姐赏识,还不快谢我家小姐提携。”
    依承天当然会对于飞鸿施礼称谢。
    这日于飞鸿似是十分高兴,当即对依承天道:“快回去吃过饭后我带你上船去,今日我要去看大船江面操演呢。”
    依承天忙退出大厅向外走。
    就在寨门口,依承天遇着霍大光。
    嘴巴里取下烟袋嘴,霍大光的大扁嘴一紧,道:“你小子一大早怎的跑向这里来了?”
    依承天忙笑道:“我哪里敢胡乱跑的,是寨主召唤我才敢来的。”
    霍大光道:“寨主找你何事?”
    依承天道:“给我派了个工作,在一号座船上帮忙。”
    霍大光道:“你会摇橹划船还是掌舵?”
    依承天一笑,道:“我全会,你老看我这身结棍的肌肉,那全是打桨摇船练出来的。”
    霍大光点点头,道:“很好,不过你上船以后少说话多做事,知道吗?”
    依承天点头道:“沉默是金,言多必失,这道理我懂。”
    霍大光一咧大扁嘴,道:“懂这道理,只占便宜不吃亏,你去吧。”
    依承天走了,他又回到昨夜住处,那儿已经有不少人在围坐着吃饭呢。
    便在这时候,大厅上面霍大光正在对于长泰报告这几日飞龙寨水师训练情形。
    早听得于长泰道:“前年飞龙寨与黑龙帮一战,老夫一直耿耿于怀,黑龙帮胆敢对我飞龙帮大举进攻,虽说各未沾到便宜的是个两败俱伤局面,但却令我飞龙寨尽失颜面,说我飞龙寨任人闯入杀人,这口气老夫如何咽得下去。”
    霍大光道:“就等那依家母女一有消息与动向,我们立刻出师攻打太湖西山黑龙帮,寨主尽可放百二十个心,如今我们是兵强马壮,八舵主各领精壮弟兄,就等寨主一声令下,立刻驶往太湖了。”
    一旁的于飞鸿道:“今日我代爹往江面上看水师操演去。”
    霍大光一笑,道:“可要随我同船前往?”
    于飞鸿道:“不,我坐爹的一号快船。”
    于长泰便在这时对霍大光道:“新来的那个姓依小子,鸿儿对他印象不错,我把他暂时安插在一号快船上,闲来你好生教他几手武功。”
    霍大光道:“那小子走时运,刚才他已对属下说了……”他一顿又道:“不过这小子的来路属下得先行摸透,不能全凭他的一面说词就算完事。”
    于长泰道:“一个少年人,起不了多大作用,你多留意自也是应该的事。”
    于飞鸿道:“一脸老实像,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良企图。”
    霍大光一笑,道:“小姐且莫大意,这年头面带忠厚内藏奸诈之人,伸手一摸就是一大把,再说……”他思忖了一下,又道:“这小子我总觉得十分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于飞鸿道:“别瞎猜了,他来自北地,你又未在北地住过。”
    霍大光道:“北地虽未住过,可是却也去过,比方那开封城吧……”霍大光突然一愣又道:“对了,我终于想起来了,这小子很像是那个烧而未死的小癞痢。”
    于长泰一惊,鹰目直逼霍大光,道:“你敢肯定他是那个小癞子?”
    霍大光突然摇摇头,道:“五官有些像,但那身段不像,再说那个小癞子头上一层白痂,不时的往下掉,脏兮兮的没几根头发……”
    于飞鸿笑道:“看你说的怪吓人的,昨日江面上他入水,上来以后我见他一头黑发可光亮呢。”
    霍大光也笑道:“我也说,他的身材要比那小癞子高出两个头还多。”
    不料于长泰却冷笑道:“个子矮会长,癞痢好了自也会长出头发来的。”
    霍大光忙收住笑,道:“寨主的意思……”
    于长泰道:“严密的防着,暗中多留意,如果他就是那小王八蛋,我可是要活的。”
    于飞鸿道:“爹——”
    于长泰面色一寒,道:“爹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不能不顾大局。”
    霍大光道:“小姐,寨主顾虑是对的,小心总是无大错。”
    于是,霍大光走了,他匆匆的走向堤岸,那儿飞龙寨的总舵大船在靠着,就等他下船了。
    于长泰未到堤岸,只有于飞鸿带着她的丫头来到岸边的一号快船上,便在这时候,那依承天也匆匆的走来。
    于飞鸿道:“吃过饭了?”
    依承天忙点头笑道:“吃饱了,只是来晚一步了。”
    于飞鸿腾身先自落下船,丫头也笑对依承天道:“解开缆绳快上船吧。”
    依承天一笑,就在岸桩上解开粗缆绳拉着绳头落在船上,这时船上原有的四个汉子笑迎上来。
    依承天对四人道:“四位兄台,往后四位多多拉小子一把了。”他谦卑之态令四人全笑了。
    于是,焦山飞龙寨的大船缓缓的都出了寨前面的水湾,一系列的整整有九艘之多,望上去气势磅礴,雄伟豪壮,每条船主桅上的青色飞龙旗帜迎风抖动,隐隐发出“嘟嘟”之声,船面上两舷各站十名手持钢刀壮汉,一个个青巾包头,青衣短扎而赤着双足,光景是准备随时在水中搏杀呢!
    九艘大船一到了江面上,那江面十分辽阔,只见中间的大船上有一人手持长杆红白二色大旗,另外八艘船的动向,全看那人手中旗子摆动而动……
    江面上的另外八艘大船,只要主船上那人旗子一动,立刻就是一个队形出现——
    或梭形,或梯形,或横队,或纵队,行动一致而井然有序,且每换一个队形,各船上的壮汉全高声喊杀,声震中天而令人心胆欲裂。
    于飞鸿的快船,便在这时候绕着各大船巡视察看,露出满意的表情,直到一连又操演两个时辰,她才把快船接近霍大光的主船,高声道:“霍总管,传令下去,所有演习的人,除了加酒菜外,每人皆有赏赐,你全权照办吧!”
    霍大光忙施礼称谢,消息传向各大船上,又是一阵欢呼声响彻江面。
    快船上,依承天十分伤感,他心中似在泣血般令他那大眼睛几乎尽赤。
    眼前的这一切,应该是依水寒的,是他义父的,如果要是义父仍统领着飞龙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队,飞龙寨就不会把这些人力物力用之于帮派对杀上面,必然是行侠于沿岸市镇,仗义于江南武林,而现在——
    现在的飞龙寨未忘记前年的那场拼斗,时刻为报仇而准备再一次的拼命。
    其实说穿了当然是为了讨回“八步一刀”才准备另一场大战,因为一旦“八步一刀”再出现江南,飞龙寨首要对付的就是太湖黑龙帮。
    自从周全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三人,那日在飞龙寨向于长泰道出雷一炮未死,小癞子仍活着的事以后,在他的心里面,一直在犯嘀咕,他不时的派人去太湖打探消息,却又因太湖黑龙帮把消息封锁而尚不知道依氏母女二人早被周全三人送上了普陀山。
    当然,黑龙帮也不知道周全三人把依氏母女送往普陀山上,也是派出多人打探,一年多来,双方各无斩获,而太湖黑龙帮又丢不起这个人,也未把依夫人被周全三人掠走之事说出。
    快船就在于飞鸿的愉快中摇回焦山飞龙寨。
    依承天见于飞鸿高兴,心中痛苦的想到干姐依霜霜,如果眼前是依霜霜那该有多好,只可惜——
    一旁的丫头猛然一拍依承天肩头,道:“喂,你在想什么?叫你也不理。”
    望望坐在舱内的于飞鸿,依承天道:“我在想,今日小子我算开了眼界,往后谁还敢对我们飞龙寨小觑的。”
    丫头抿嘴一笑,道:“飞龙寨有上千人马,江南各门派哪个敢小觑,往后久了,你就会知道的。”
    依承天心中在想,我同你们是冰炭不同炉,水火不相融,赶着先找到我干娘再说,义父说的不错,有机会先把干娘救走,第一大功就记在我头上,其实我要的什么大功,就算不记什么功劳,我依承天也要设法先救走义母,免得有一天义父重回焦山,义母被姓于的当做人质而胁迫义父,那时候投鼠忌器,什么也全完了。
    依承天匆匆的在焦山住了已三日,三日的表现令于飞鸿十分满意,但为了安抚依承天,于飞鸿设下了个巧计。
    那确实是令依承天绝难想到的巧计。
    现在,依承天已经同一号快船上的四个汉子混的相当熟,四人也把依承天当小弟看待。
    就在这天傍晚,丫头笑嘻嘻的来到快船边:“喂,依承天兄弟快上来,小姐找你了。”
    正爬在船上擦船面呢,一听小姐召唤,依承天忙擦拭双手跳上岸,笑道:“可知小姐找我何事?”
    丫头笑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依承天笑着对快船上的四人,道:“我去去就回来。”
    早听得快船上四人中一人摆摆手,道:“快去吧,小姐叫你可耽误不得的。”
    依承天匆匆的跟丫头走去,走了不过一半路,就在几株柳树前,那丫头回头看了依承天一眼,笑道:“往后你别叫我大姐,其实我今年也才十七岁呢!”
    依承天道:“不叫你大姐叫什么?”
    那丫头笑着以巾捂口,呜呜呀呀,道:“叫我名字呀。”
    依承天心中在笑,这丫头在初见面时十分势利,如今却变得恁般和气起来了,便即哈哈一笑,问道:“大姐的名儿是……”
    “香儿,你没听小姐就是叫我香儿吗?”
    依承天道:“只要大姐不生气,我以后就改口叫你香儿吧。”
    两个人似乎成了好朋友似的,那香儿几乎靠在依承天臂弯走,边不时的仰头望望大步走的依承天。
    走入寨门,于飞鸿正站在回廊一角望着地上方砖出神,香儿早上前,道:“他来了。”
    于飞鸿目光锐芒闪动的望着依承天,道:“这几日你表现得令人满意,工作也十分认真,这证明你真的是到南方投亲找事做。”
    原来在这三天多来,飞龙寨总管霍大光早暗中派人盯着依承天的一举一动,却是依承天根本不动声色的只做分配下来的工作。
    这情形报到于长泰跟前,使得于长泰的疑心去了一半,不料于飞鸿却又想出一条妙计,如果依承天还是恁般的正常工作,其对依承天的一切惑疑便就不存在了。
    现在——
    现在于飞鸿见依承天到来,先是露齿一笑的说出上面几句话。
    依承天搓搓双手笑笑,道:“小姐,依承天是饥荒中过来的人,自然能找到个吃饭地方为满足,如今小姐收留我,又恁般的对我礼遇,依承天打心眼里感激呢,哪还会生出二心的。”
    于飞鸿点点头,道:“是人皆喜欢有良心的人,我也自不例外,只要你好生干,飞龙寨是不会亏待你的。”
    依承天忙再施礼,道:“我会的,我会的。”
    于飞鸿望望一旁含笑的香儿,道:“你带他去吧,就叫他见见依夫人也好。”
    依承天听了“依夫人”三字,全身一抖,忙道:“远隔关山,从未晤面,小子当去见见我这位远房伯母请个安了。”.于是香儿一招手,道:“跟我来吧!”
    依承天走的可仔细,仔细的看准方向与走的道路。
    他更走的十分小心,因为他的心中正蕴藏着“先救出干娘母女二人”的企图,当然,如何的进行救援工作,那得自己视情况而定。
    那是沿着一条山道,山道两边的荒草已蔓去半边山径,又绕过那个山崖,山崖下面浪花时而溅起丈高水滴,隐隐然露出附近一片暗礁,那暗礁上面形成的漩涡与激流,正相互推波助澜,形成一股吓人的声势。
    便在这时候,依承天早望见崖下面有座两间小瓦屋,不远处也有三个房子居高临下,三间房子那面,还正有两个飞龙寨弟兄在坐着闲聊天呢。
    丫头香儿手指着崖下两间小瓦屋,道:“看到了吗,依夫人就是住在那屋里的,平时她是不愿接见生人的,你既是他的亲戚,她也许会见见你也是说不一定的。”
    不旋踵间,二人已到了小屋门外,丫头香儿上前轻拍着门,道:“开门了,依夫人呀,有你们的亲戚来拜见你老人家呢。”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少女,一身青衣少女,看来只不过十七八岁光景,她双手扶在两扇门上,目露惊奇的望着依承天,道:“你是……”
    那丫头香儿忙上前,道:“霜霜小姐呀,他是从北地来的,说是你的本家,他也是姓依呢。”
    门口的霜霜一笑,忙道:“真的吧,快请进来。”边向屋内叫道:“娘,我们在北方的本家亲戚来看我们了呢,快来呀!”
    便在这时候,屋内一个苍老声音道:“是吗,快请他进来吧!”
    这时丫头香儿早向依承天道:“你进去吧,我要回去侍候我家小姐了,你在这儿有什么话只管说,完了快回一号船上去哟。”
    依承天真是大喜过望,忙点头道:“谢谢,谢谢。”
    丫头香儿冲他俏皮一笑,回身就走。
    依承天走入屋子内,立刻发觉这屋内霉味极重,心想,也许这儿距离江边过近,潮湿重是必然的。
    屋内一位老太婆,四方脸,翘鼻子,长了一双弥勒眼,未开口先就眯起两只眼,倒是掩去不少她那凌厉的嘴巴来,这时先是对依承天一望,未开口呢,依承天已大步上前跪在地上,道:“侄儿依承天,给伯母叩头。”
    老太婆双手一扶,道:“免了免了,快坐下来说话。”
    依承天起身坐在椅子上已是满心疑惑。
    依承天的疑惑是有其原因的,因为自己的名字是干娘起的,那天雷叔说的十分清楚,承天启运,端看自己了,怎的干娘听了自己报出名字,却一点也不惊奇呢,难道这名字不是干娘起的?
    心念间,依承天缓缓的道:“伯母,我是远从北地来投靠你老人家的……”
    一声深长的叹息,依夫人道:“唉,你伯父七年前海上失事生死不明,至今我母女就长住在这间小屋里,望江水悠悠,看浮云远逝,痛苦的渡着痛苦岁月,难得有你这个远房侄儿前来,望着我依家有后,该谢苍天了。”边深沉一声叹息又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依承天忙道:“虚岁十七。”
    依夫人指着一旁少女道:“她今年虚岁十八,该是你姐姐了。”
    依承天忙起身施礼,早听得女子道:“往后一家人了,没事你就常来坐坐同我娘聊天也好。”
    依承天点头,道:“我会的。”
    就在这时候,依承天无意间把挂在脖子上的“龙形玉佩”露在脖子外面。
    于是,就见那少女上前道:“弟弟,你还有这么一块好看的玉佩呀。”说着露出一双贪婪目光。
    老太婆却笑道:“必是依家传家之宝了?”
    依承天几乎是要忿怒的爆炸了,但他暗中咬牙强自忍耐下去,因为他在发觉被人愚弄之后,突然灵台一亮,心中又有了他的决定。
    依承天又见笑容可掬的道:“自小我就带在身上,曾经三天未吃一口饭也未把这家传之宝卖掉呢。”
    依夫人点头,道:“真是好孩子。”
    依承天望外面看了几眼,旋即起身,道:“我该回去工作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望伯母的。”
    依夫人道:“怎的不多说些话就走了?”
    依承天道:“今晚我会再来的,姐姐,你好生侍候着,我先去了。”
    说完起身施礼,忙退出屋外。
    依承天心中冷笑,觉得飞龙寨的小姐于飞鸿真厉害,暗中弄了这么一手,如果不是自己在离开义父的时候,义父教了自己各种应付方法,加上自己一再的小心应付,真还中了他人之计呢。
    不由的抚摸着脖子上挂的“龙形玉佩”,自言自语,道:“名字也许不是你起的,但这‘龙形玉佩’怎的会假,难道自己的东西尚不认识?他姐的,显然你是个冒牌货。”
    他才刚刚绕向飞龙寨,早见于飞鸿已与香儿站在一处大树下面,见他走来,笑问道:“怎的不多同你的这位未晤面伯母谈谈话呢?”
    依承天道:“反正往后日子还长,我随时会去见我这位可怜的守寡伯母的,现在还得赶回船工作呢。”
    于飞鸿点头,道:“那你就去吧。”
    依承天快步走向堤岸去,却无意有意的回头看,于飞鸿与那丫头香儿早已消失不见,显然是往那小屋走去了。
    计划在心中筹划着,依承天边工作边思忖,因为义父还在鲠门岛上翘首期盼自己早日归去呢。
    当然不只是自己的人平安归去,重要的是能带回好消息,有关干娘母女二人平安的好消息。
    现在,山崖下面住的二人绝不是干娘母女二人,相反的,那却是个陷阱,一个等着自己跳下去的陷阱。
    依承天的面上已挂上了笑容,但如果仔细观察,那正是令人打寒颤的冷笑。
    这一夜依承天吃完饭就睡下了。
    他睡得十分香甜,那是年轻人应有的现象,而令一旁盯守他的人也放松了监视。
    这天晚上,正是个月黑风高夜。
    江风吹的江面上浪涛滚滚,焦山之上的树叶“哗哗”响不停,约摸着已是三更天了吧。
    三更天正是好睡的时候,焦山飞龙寨上已是一片死寂,有几点灯火正闪烁在夜风里,显得一片阴森感,便在这时候,一条黑影,幽灵似的闪烁在山道上。
    细看这人身法十分利落,只是几个起落已绕向飞龙寨侧面崖下,那儿正是依夫人母女住的两间小瓦屋。
    现在——
    现在依然住着母女二人,只是她们绝不是依夫人母女,那黑影一闪而来到屋前,他见屋内没有灯火,稍一犹豫,立刻自怀中摸出一把三寸金刀,就在他的细巧拨弄下,不旋踵间已把那门拨开来,金刀入怀,伸手推门……
    只是当他一推开那两扇小木门的时候,黑暗中还真的吓了他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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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千回百折走太湖
    依承天轻轻推开两扇木门,当门都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大男人,一个一手端着根旱烟袋抽烟的老者,“唧唧”的烟丝声音,每抽一口,那烟袋锅内的烟火就一闪亮,亮光也照在老者面孔。
    而老者的面孔在微笑——
    不,是含着轻蔑的冷笑。
    依承天早就认识这老者何人,三年前在开封城外的柳树村就认识他。
    是的,依承天当年挨过这老者几耳刮子,打得他口吐鲜血而鼻涕眼泪滂沱的,不就是飞龙寨总管霍大光。
    现在——
    现在霍大光可并未伸手去打依承天,他只是冲着他冷冷的笑,笑得依承天先是一愣,旋即他也笑道:“敢情总管你也在这儿呀。”边踮脚伸头往里面望,依承天道:“我那伯母呢?”
    霍大光旱烟袋离口,嘿然笑道:“小子,你还是沉不住气,终于露出马脚来了。”
    依承天道:“我露出什么马脚,小子这是来探望我伯母的呀!”
    “呸!”霍大光怒道:“到这时候你还在死赖,敢情你真的把飞龙寨看成了前山的和尚寺,来去自由?老实告诉你,白天你见的那两个女的,一个是我老婆,另一个是侍候我老婆的丫头,而你小子还在作梦呢!”
    依承天心中窃笑,却故意惊奇的道:“总管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霍大光缓缓向门口逼近,边寒着老脸,道:“老夫未同你开玩笑,倒是你小子像是在开玩笑,说吧,说出你的真名姓来。”
    依承天指天指地的道:“我真叫依承天哪,骗你不是人。”
    不料就在这时候,霍大光旱烟袋暴伸如毒蛇出洞,热呼呼的旱烟锅直向依承天面门点去。
    依承天上身向左稍偏,引导那点来的旱烟袋锅,然后突然向右猛偏而使得霍大光的旱烟锅就在他左臂外半尺处滑过去。
    旱烟袋未及收回,霍大光左腿膝一收,猛向依承天的小腹下撞去,招中套招,端的了得。
    左手下拍,双脚交互内旋,依承天奇奥的竟旋身到了霍大光身后面,只见他伸手轻拍霍大光肩头笑道:“总管大人呀,你怎的恁般喜欢打人。”
    霍大光全身一震,旱烟袋疾快无比的自左肋下向后点去,口中冷喝道:“小子呀,你不但精通水性,且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这一点老夫看走眼了。”
    旱烟袋点了个空,因为依承天人已站在一丈外站定。
    淡然一笑,依承天望着满面惊骇的霍大光,道:“总管大人,你能告诉小子,我那伯母在哪里吗?”
    霍大光怒哼一声,道:“她绝对不是你伯母,因为依水寒并未有你这个远亲,小子,我老实告诉你吧,就在今夜,寨主翻开飞龙寨的名谱查看,才发觉依水寒并未有什么这门远亲,显然你是个冒牌货。”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人影连闪,早见那老太婆与年轻丫头握刀走出来。
    老太婆钢刀一指,埋怨霍大光道:“老头子,你难道真的老得不中用了?怎的连这么个娃儿也收拾不下来。”
    霍大光道:“别小看这小子,他像江里泥鳅,滑得很呢!”
    依承天道:“果然是你老婆冒充的,为什么?”
    霍大光怒道:“因为要你现出原形,如此而已!”
    依承天道:“我本来叫依承天,有什么原形好现的,相反的,倒是你的这番苦心安排,反倒使我知道你们狼子狼心的阴谋。”
    霍大光嘿嘿一阵笑,道:“好小子,你忒也大胆,我问你,那雷一炮呢?”
    如今似是彼此全敞开来了,依承天冷笑道:“你很想知道?”
    霍大光缓缓又向依承天逼近,边笑得十分勉强的道:“听口气你小子一定知道了。”
    依承天道:“是的,我是知道。”
    霍大光道:“那就告诉我他在何处。”
    依承天淡然一笑,道:“告诉你当然可以,但我却不能白说。”
    霍大光已在依承天身前不及一丈处站定,而霍大光的老婆与丫头,则各握着钢刀分守两边,如果一旦动手,依承天就得应付三方面攻势。
    不过虽然如此,但依承天如今的胆子可大了,因为他在镇海一战,信心大增,“八步一刀”,显然傲视群伦。
    现在,他却一副自然的站在霍大光面前,一副不卑不亢模样,而令霍大光不敢再贸然出手,因为刚才依承天回旋中拍在自己肩头的一掌,如果他存心要伤自己,只怕自己已挂彩了。
    霍大光直不愣的站在依承天前面,道:“你想怎样?”
    依承天道:“交换。”
    霍大光怒道:“怎么个交换法子?”
    依承天道:“如果你想知道雷一炮现在何处,你得先说出依夫人现在何处?”
    霍大光点头道:“好,我就直说吧,那依夫人已不在飞龙寨了。”
    依承天一震,忙问:“到哪儿去了?”
    霍大光道:“反正她母女二人不辞而别,飞龙寨上下人等都知道她母女二人背叛飞龙帮,一切迹象显示,她母女必然与雷一炮在一起了。”
    霍大光明知道依夫人被掠去太湖,但他却不直接说出来,因为他与寨主于长泰一个想法,他们要以飞龙寨的力量再把依夫人母女抓回飞龙寨,无他,可能就是人在江湖的一股傲气使然。
    不料依承天一听,当即仰天一声哈哈大笑,道:“好个奸诈老狐狸,我就是同雷一炮一起的人,你却在我面前说谎,可恶!”
    霍大光一听,双眉耸动的道:“这么说来你小子就是开封城烧而未死的小癞子了?”
    依承天一笑,道:“那就随你去猜吧!”
    便在他的这句话中,霍大光突然发难,这次他再也不敢大意,而且是志在必得的准备一击而中。
    乌亮的旱烟袋一招“花枝乱颤”,犹似七八个烟袋锅般的敲向依承天的胸前几处大穴,左手五指如爪,隐藏在烟袋杆后面,光景是连敲带抓拿,准备一气呵成。
    依承天原本是静如处子的倚在门的一边,今见这霍大光突然舞动手中烟袋敲来,他不及入怀掏家伙,但却斗然扭着上身连闪不断,双手就在面前一阵挥动中,就听霍大光一声猴叫,突然暴退一丈。
    灰暗的夜色中,霍大光见依承天仍然站在那儿未动,不由得大喘一口气,道:“你小子成精了,霍大爷真的小看你了。”
    一旁的老太婆怒道:“我们三人围住杀,老婆子不信放不倒他。”
    霍大光点头道:“老太婆招呼他右上身,下手要稳,丫头砍他左下身,霍大爷不信你小子还敌过我三人合击。”
    依承天忙伸手一拍,道:“总管大人,怎的每次见了面你就是看我不顺眼的想要我的命,合着我同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成!”
    霍大光怒哼一声,道:“从你的出手招式上看,你小子似是窥知那‘八步一刀’绝学,只此一桩,你就该死。”
    依承天道:“为什么?”
    霍大光的旱烟袋又举在胸前,这次他的举止比之刚才更为慎重,因为刚才那一招之间,他虽用了十成功力,但却在依承天的巧妙闪晃中,自己感到手腕连连被对方扫中而有些隐隐作痛,如果对方手中握着家伙,自己足有断腕之虑。
    霍大光借着说话暗中再运功于全身,今夜如果不能收拾这小子必然后患无穷。
    沉声如虎吼般,霍大光道:“你小子不该伙同姓雷的盗走飞龙寨绝学‘八步—刀’,只此一桩你就该死。”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我敬爱有加的总管大人,如果我具有‘八步一刀’绝世武学,你就不怕我加诸在你三人身上,送你们见阎王?”
    霍大光冷笑道:“任何一门武功,决非一蹴而成,你小子才入门几日,霍大爷不信你已登堂入室的洞悉其中奥秘,此时收拾你小子,正就永除后患。”
    依承天一笑,右手刚刚放入怀中呢,突然远处一声嘶叫,那声音听来有如豹鸣的道:“留他活口。”
    依承天极目望去,只见两条人影,快不可言的一路向这小屋奔来。
    不用猜想,那准是于长泰与于飞鸿二人来了。
    依承天心中电闪一个念头——
    既然依夫人已不在这焦山飞龙寨,眼前自己并未有绝对把握胜得了他们,自己似已无在此多留下去必要,何如一走了之。
    便在他的这一意念中,依承天突然沉声怒喝,横肩直向霍大光撞去,他那神奇的双掌一上一下,小圈圈的在空中旋舞不断而形成两股气漩向霍大光罩去。
    这又是什么武功?
    霍大光便在一愣之间,早洒出一片烟袋锅激流迎上,在他的两边,各挥出两把钢刀,强劲无正的劈向依承天的上下两路。
    于是神奇的一刻出现了。
    只见闪击在空中的烟袋杆竟被依承天一把握牢,便在霍大光惊异的挣扎中,依承天早借着霍大光向后上方挣的力道,快不可喻的一个空翻,人已跃在霍大光身后三丈。
    依承天并未稍作停留,他落地又起,一连三次,人已到了江岸边,便在这时,身后一团小黑影已离他不过三五丈远,他十分清楚,那是“小燕子”于飞鸿。
    江边的浪花拍溅上岸。
    浪花溅湿了石岸,也溅湿了依承天的衣衫。
    远处,“小燕子”于飞鸿高声叫道:“依承天,你等一等!”
    依承天没有等,因为他只是轻声一笑,人已跃入滚滚的江水中消失不见。
    依承天投江而遁,他自己带着满腹愁肠,因为干娘母女二人的生死存亡之谜,他未探知,而现在——
    现在他却在江水中向一个方向潜去,回头望,焦山之上似是突然多了许多支火把。
    原来依承天与霍大光等在那小屋门口搏斗时候,几个等在附近的汉子,早快步把消息禀向寨中于飞鸿,于是于飞鸿立刻同她爹于长泰赶来,只可惜依承天却以那“八步一刀”秘籍中的“泥鳅功”,贴着霍大光的头顶跃去,而使得老太婆与那丫头的两把钢刀劈在中途又收招,怕的是砍到霍大光身上。
    依承天潜入水中,立刻随着暗礁附近的一个大漩涡带入水中,耳边一阵隆隆水声中,急流再次撞送,他已双手在水中攀着一块突出的礁石,于是身子稳在水下面没有随着漩涡进入江底。
    依承天也曾想到,飞龙寨的人长年生活在江面上,水性必然都不错,自己决不能稍存大意而轻视对方,雷叔说的不差,轻视敌人就是骄,骄者必败。
    依承天缓缓冒出个人头在水面上,岸上已不见有任何人影,便在这时候,他认清方向,往对岸游过去,对岸这时一片黑暗,但他自信多则一个时辰,他就会游上岸,那儿可是有条运河通江都,如今依夫人与霜霜小姐已不在焦山应是不会错的,只是自己在这江南不熟悉,顶多只认识江都城有个盛掌柜,盛家客店的盛掌柜是个值得一问的对象,除此,只怕就难了。
    心念及此,依承天在水中更见游的快捷,江浪流逝中,只见他手脚奋力翻踢,宛似飞鱼破浪。
    依承天已游过一半水程,忽的身后有了光亮,便见四五只快船燃起火把灯笼,急匆匆的自焦山驶出来,只见这些快船沿着焦山岸边缓缓在移动,船舷上人影幢幢,光景似是在寻找依承天了。
    冷冷一笑,依承天自忖,你们找吧,找到天亮也是白找,哈……
    不料就在那些灯光在焦山岸边移动一阵后,却又呈扇形的向外面扩散,显然是岸边找不到这才向江中追找了。
    依承天借着夜暗,在水中潜一阵然后再浮出水面换口气,他曾在鲠门海岛上受过雷一炮的调教,海水不惧,又岂怕这江水。
    终于,依承天自一片芦苇中走上岸,回头看,焦山的几艘快船还在水面找人呢。
    江南的点心花式量多,而江南的早点更是精致,只就糯米做的甜糕点,就有二十多种,叉烧的荤素各色包子,配以莲子冰糖粥,细品慢吃,端的是一种享受。
    现在——
    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从江边一路赶到江都的依承天,已经沿着运河奔了两个时辰,正是受累又饿,两年多未来这里,他依稀还记得自运河边到大街的盛记客店。
    全身的湿衣已干,依承天像个公子哥儿般的走入盛记客店内,见店中正有不少人在吃着早饭,每个客人面前正放着各色早点,确是令他垂涎。
    也真够巧的,这日早上吃的人多,盛掌柜也亲自端送,盛掌柜见依承天走进来,又见他穿的不俗,忙上前招呼:“少爷吃些什么?”
    乍听起来,依承天还真有些异样的感受,想起当年在开封,几曾想到会有一天被人称自己是少爷的。
    眨着一双大眼睛,依承天道:“盛掌柜,随便替我弄些吃的送我房里如何?”
    盛掌柜道:“你少爷认得老汉?”
    点头一笑,依承天道:“认得啊!”
    盛掌柜惊奇的道:“恕老汉眼拙……”
    依承天道:“那是你掌柜贵人多忘事。”边指着二门内又道:“还是给我先弄间客房吧。”
    盛掌柜道:“您少爷好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且随我来吧。”
    又是那间客房。
    那间他与雷叔二人同住过的客房。
    房内的设备依旧,一张大床前面一张小方桌,桌上面一把茶壶四只茶杯,两张板凳对面放。
    依承天进入房间,犹似回到家一般,先提起茶壶连喝两杯茶水。
    盛掌柜亲把早点端进来,他东西往桌面上一放,不即离去,一手抚摸着山羊胡子,低声笑问:“少爷,我越看你越像一个人。”
    依承天只管往嘴巴里塞吃东西,闻言只是抬头看了盛掌柜一眼,露齿一笑,道:“谁?”
    盛掌柜摇摇头道:“还是不说的好。”
    依承天咽下口中东西,咕嘟嘟热莲子冰糖粥喝下半碗,这才抹抹嘴巴笑问:“倒是说说看我像谁?”
    盛掌柜一笑,遂拉过板凳坐下来,道:“快三年了吧,那时候从北地来了个小癞痢头娃儿,他那个五官模样就很像你少爷。”
    依承天直想笑,手上抓着一块八宝糕,边笑对盛掌柜:“你何不把我当成那小癞子。”
    盛掌柜忙摇手,道:“不敢,不敢,那娃儿头上一层惹人恶心的白痂,少爷怎会是他呢?开玩笑!”
    八宝糕已吞入肚内,依承天笑道:“其实我就是那娃儿,你该从我的说话上分辨出来的。”
    盛掌柜一怔,忙低声问:“你真的是那个孩子?”
    依承天道:“一些也不假。”
    盛掌柜一紧张,道:“那我请问你,雷副总管呢?”
    依承天望望门外,这才低声应道:“雷叔他人很好。”
    盛掌柜更见紧张的道:“你与雷副总管离去后,未多天这江面上就出了大事,一开始各方都在找雷副总管同你,后来不知怎的,那太湖黑龙帮来了三艘大船,直杀上焦山飞龙寨,那一仗双方可死伤不少人呢。”
    依承天道:“可知他们为何拼杀?”
    盛掌柜道:“听说与你二人有关呀!”
    依承天嘴角一牵,道:“黑龙帮敢统兵杀来,当知太湖黑龙帮的势力不比这焦山飞龙寨弱呢。”
    盛掌柜点头道:“厉害的很呀,暗中我曾听人传说……”盛掌柜突然住口,眼睛尽在依承天面上一处……
    依承天两只大眼一眨,道:“怎么不说了?”
    盛掌柜道:“非是我不说,只为这件事情不能随便说,一旦传扬出去,不定飞龙寨的人会割我老头儿的舌头。”
    依承天道:“你同雷叔交情不错,我们自然是自己人,你想想,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盛掌柜道:“你真是雷副总管那晚领着来的小癞子?”
    依承天道:“你放心,如假包换。”
    盛掌柜道:“好,那我这就放大胆的告诉你。”于是,声音更见低了,只见盛掌柜那山羊胡子已触及桌面上。
    桌面上盛掌柜的嘴巴在蠕动,依承天却竖起耳朵仔细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声音就在桌面上飘向依承天的耳中,而令依承天全身一震的道:“真的?”
    盛掌柜道:“这事飞龙寨的人几乎全知道,可就没人敢传出来,一开始只是传说依夫人背叛了飞龙寨,但却在依夫人被掳去太湖以后,反倒没人再提这回事了。”
    依承天半天未开口,心中正在思忖,原来干娘母女二人真的是可怜兮兮被掳上太湖黑龙帮去了,那两个女人忒也可恶,当初在开封城外柳树村没把自己骗走,想不到却又暗中潜入焦山把干娘二人掳去,自己不知,反倒进入焦山飞龙寨好一阵折腾,耽误几天时间。
    盛掌柜见依承天不开口,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依承天伸手握住盛掌柜一手,感激的道:“我在焦山三四天,就是不知依夫人下落,却无意间在你面前得知,倒省我不少麻烦。”他一口又喝完半碗粥,这才一身轻松的道:“我潜入飞龙寨,一心是想先救出依夫人的,现在,我放心了,哈……”
    盛掌柜忙想问:“你打算上太湖?”但话到口边未说出来。
    依承天伸伸懒腰,道:“盛掌柜,对谁也别说见过我这么个人,眼前我得关起房门先睡一觉了。”
    盛掌柜忙起身道:“你好生的睡,我不再打扰你了。”
    盛掌柜走向店前去。
    依承天一头杵在大床上,一觉睡到过午才爬起来。
    依承天自江都赶来这无锡城那已是两天以后了。
    沿着太湖岸,无锡算是最热闹的城镇,因为这儿不只是水旱码头都有,而且四通八达,商业繁盛,在依承天的印象中可不比开封城差几许。
    依承天站在太湖岸四下瞧,那烟波浩渺的太湖对他可相当的陌生,帆舟点点,渔舟唱晚,光景比之黄河来,这太湖可就寂静多了,也可爱多了。
    无锡近太湖岸处,也有临时租小船供人游湖的,然而只要问起要去西山,却是无人愿往。
    夕阳已落,归舟摆岸,不少渔人抬网扛帆的上岸来。
    依承天便在这时候,又缓缓的进入无锡城,顺着人潮,他来到了一家酒楼前,只见门框上方金字招牌上写的是:“太湖大酒楼”。
    如今的依承天,穿的一身全是在镇江时候于飞鸿替他制的行头,宛似大户的公子哥儿般,比之当年小癞子,那可是不能同日而语。
    现在,依承天手撩长衫大踏步走进这太湖酒楼,早见一个小二迎上前来,笑问:“这位少爷,你是一个人来?”
    依承天点点头。
    小二伸手一让,道:“你请这边坐。”
    那是一张靠窗的小桌子,小二边擦拭桌面,笑问道:“你吃点什么?”
    依承天望望别桌客人面前的菜,边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小二一笑,道:“好吃的可多了,只太湖虾就能叨拾出七八样来,像是生吃活剥,葱爆脆炸,还有——”
    依承天哪懂这些,忙伸手一拦,道:“随意弄两样上来,再装上两碗米饭。”
    那小二一怔,道:“你不喝酒?”
    依承天这才想起这是一家大酒楼,以卖酒为主,自己既然进来,多少总得喝一些。
    心念间,微微一笑,道:“酒自然是要喝,你们有些什么酒?”
    那小二道:“酒可多了,不过你要喝烈性的,贵州茅台北地高梁我们这儿全有,普通一些的,陈年花雕女儿红,清淡一些的有绍兴老酒,普通黄酒,你喜欢……”
    依承天道:“半斤绍兴老酒。”
    小二“噗哧”一声未敢笑出来,但依承天却忙改口道:“一斤吧。”
    小二随之去了,只是半天也未把依承天吃的送上来,反倒是忙里忙外的侍候着刚进来的客人。
    依承天心平气和的坐在窗前小桌上等,不时的看着无锡街上的夜景。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山羊胡半百老者,挺胸大步走来,这人后面还跟了七八个怒目壮汉,有的手上还提着烟袋,有的手上拎着手杖,想是这些人是侍候前面走的老者。
    这一行人来到这“太湖大酒楼”,连酒楼掌柜也急急的迎上前去:“盖爷你老来了,快请楼上坐。”
    姓盖的一捋山羊胡子,登上酒楼,边对跟来的人道:“只等金大力到来,叫他快来见我。”
    于是,那人没有跟上酒楼,却在酒楼门口站着。
    原来这个山羊胡半百老者,正是无锡地方的龙头老大盖天翁,自从上次他着意的侍候周全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以后,至今未再见过周全几人,由于无锡距太湖黑龙帮的西山甚近,盖天翁岂敢得罪石腾蛟,一年三节,他是按时把厚礼送上。
    最近,石腾蛟给他出了个难题,因为有个太湖好汉叫朱成龙的,就住在小横山,那朱成龙虽是个粗人,却有一身好本领,他能水下搏蛟,陆上伏虎,一身武功,端的不可忽视。
    朱成龙是个穷汉,但生性刚烈,不畏权势,尤其对西山黑龙帮,他是一些好感没有,石腾蛟几次着人邀他入伙,他都不睬不理,每日只是驾着他的小舟在湖面捕鱼。
    只是这朱成龙最喜杯中物,打来的鱼虾,大半换成酒喝,每次都会被他老婆大骂一顿了事。
    由于朱成龙常往无锡买醉,石腾蛟就把邀朱成龙入伙这码子事托由无锡龙头老大盖天翁做说客,今晚,盖天翁就是准备在“太湖大酒楼”欲请那朱成龙喝酒,只是在湖岸边未为朱成龙接受,却正由那盖天翁手下大将金大力在堤岸边劝说呢。
    已经是快半个时辰了,依承天尚自干坐在那儿,他可并未开口叫那小二,反正自己尚未筹思到计谋,坐着喝茶也够惬意。
    就在这时候,酒楼门口出现两个人,一个是矮而粗壮的黑面汉子,另一个虬髯大汉,一身粗布衣衫,背上背着笠帽,手里还拎了个鱼篓。
    这虬髯大汉边走边怨声连连,就是不知他咕哝些什么。
    矮胖壮汉早见到酒楼门口等着的同伴,遂与那汉子一同陪着虬髯汉子登上酒楼。
    酒楼上,盖天翁早哈哈大笑着迎上那虬髯大汉,道:“朱兄弟,三请四请的,总算把你的大驾搬请来,快请上面坐。”
    依承天这时也十分注意这虬髯大汉,觉得他与雷叔长的差不多,只是雷叔面上有个刀疤,而这大汉却是满面大胡子。
    登上酒楼的虬髯大汉正是朱成龙,这时他虽是处在“太湖大酒楼”,却是依然粗嗓门的高声道:“盖先生,你今为何一定要请我吃酒?我娘说的对,酒无好酒,筵无好筵,不认识的人不能随便吃人家的,有道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你总不会白请我吃酒吧。”
    盖天翁哈哈一笑,道:“且坐下来边吃边谈如何?”
    朱成龙站在桌前面双掌一推,道:“先说说要谈些什么?”
    盖天翁伸手让着,边笑道:“且坐下来吃杯酒,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朱成龙那宽厚的双肩一耸,见一个汉子猛地掀开一个酒坛,有一股酒香自坛中溢出来。而令朱成龙一喜,道:“女儿红!”
    哈哈一笑,盖天翁道:“朱老弟真识货,正就是女儿红,快坐下来吧!”
    一旁的短粗汉子叫金大力,这时他顺手一按,笑道:“你我兄弟一场,就算是我硬拖你吧,一顿酒有何关系的,坐下来吧。”
    那朱成龙一屁股坐下来,早有人高叫上菜。
    不旋踵间,又是盘子又是海碗的上了一满桌,朱成龙也不再坚持,当即菜来张口,酒满立干,大吃大喝起来。
    依承天仰头可看的真切,见这朱成龙真海量,一碗四两的酒,只一张口就全下了喉,他这才拍拍桌子,道:“小二。”
    那小二似是想起有这么个人,才笑道:“你叫的那些不多,马上送到。”
    依承天听的十分不自在,却也未便说什么。
    没有多久,小二这才把依承天吃的全搬上桌。
    依承天边吃边思忖如何找上西山黑龙寨呢,突听得楼上那虬髯大汉,道:“我不干!”
    依承天哪会知道的。
    不料又是一阵过去,突然见那盖天翁一拍桌子,道:“敢情你是真的不识抬举了。”声音大,连楼下也听的十分清楚。
    不料盖天翁的话才落,就听得一阵“哗啦啦”响声传来,早听得酒楼上其他酒客匆匆往楼下逃。
    便在这时候,只听那虬髯大汉吼声如雷,道:“是你们强拉活抓的把朱大爷请来吃酒,敢情还附带着令朱大爷十分不痛快的条件,这酒我也不吃了,姓盖的,再见了。”
    一席的酒菜被他掀翻,盖天翁岂是省油灯,只听得一声断喝,盖天翁道:“围起来,先给我敲断他一条腿。”
    依承天在下面向上看,四五个壮汉正把姓朱的大个子围在楼中央,只吓的掌柜忙站在梯口让道:“别打了,盖爷,会出人命的。”
    盖天翁戟指掌柜,道:“别担心你的家具,毁坏的只管找我赔。”
    那个叫金大力的矮胖子早对姓朱的大汉劝道:“朱大哥,快点点头答应吧.其实盖爷也是为你好……”
    不料他话未说完,姓朱的双目如牛蛋般一翻,喝道:“别再说了,黑龙帮的作为我太清楚,姓石的聚众占山鱼肉一方,啃天吃地一如强梁水寇,我朱成龙斗不过他们,但我躲着总可以吧,想要我加入他们一伙去欺压善良,太湖为盗,我不干,你们最好也省省劲,免得大家有伤和气。”
    说着,一把抓住那金大力,又道:“金兄弟呀,你该知道我的作风,宁吃良心粥,不吃害人肉,怎的要我来吃这顿酒。”
    金大力道:“盖爷也是为你好呀!”
    “呸!”朱成龙怒道:“姓盖的是个什么样牛鬼蛇神我清楚,十斤女儿红我可不会醉,他是无锡地方大无赖。”
    盖天翁狂喝一声:“上!”
    刹时间五六个壮汉已把朱成龙围在酒楼上互打起来。
    也许朱成龙酒吃的多了,一上来他就被人打中几拳,只是他连哼也没有,抡动双拳击东打西,刹时也被他打倒两个。
    一旁的盖天翁大怒,挽起衣袖一个斜跨大步,人已欺在朱成龙面前,双臂倏扬疾抓,直向朱成龙喉结掐去,灯光下他五指犹似虎瓜,带起“咝咝”锐风。
    上身疾向后扬,朱成龙变拳为掌,交互连连拍出,才躲过盖天翁的一抡快抓,不料背上却结实的又挨了三拳。
    巨大的身子急旋,朱成龙十斤女儿红已在肚子里作怪,他似是双拳不听使唤,双脚行动笨拙,不旋踵间,人已被几个壮汉掀翻在楼板上。
    冷冷连声笑,盖天翁抓起倒在楼板上的一只板凳,沉声厉喝道:“既不能为石爷所用,盖大爷也不喜欢像你这种自命清高之人,且砸断你一腿,丢你太湖喂王八。”
    盖天翁高举着长凳,山羊胡子在抖动中,正要往朱成龙的膝上砸去呢,突见楼梯口人影一闪,一众八九人尚未看清楚何人呢,盖天翁的手上板凳却“扑通”一声掉在自己面前,差一些没砸中自己的脚。
    板凳落地,盖天翁人已捂住肚子,半弯着腰怒叫道:“你是何人,竟敢插手管盖爷的事!”
    灯光下,众人只见是个少年人,正站到朱成龙身前低头看。闻言回身一笑,道:“人各有志,何必强求,这件事就算了。”
    盖天翁怒哼一声,道:“乳臭未干小子,我看你是想找死。”
    金大力早戟指少年人道:“你究竟是谁?”
    少年人淡然一笑,道:“江湖人管江湖事,你就把我当成江湖人吧!”
    盖天翁大吼一声:“给我打!”
    便在这时候,朱成龙正自浪藉一地的楼板上爬起来,他施力的晃动着大脑袋,又看了面前少年人一眼,道:“朱成龙谢谢你了!”
    少年人一笑,道:“你喝多酒了,快走吧!”
    盖天翁冷笑一声,道:“想走,那得留下些零碎来。”
    少年人回头一笑,道:“行,只要你们够份量,别说是些屑零碎,命留下来也可以。”
    盖天翁八九人几曾把这年轻人放在眼里,别说是打,就算压也会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压扁。
    就在他的狂怒中,双拳互换,横肩断喝道:“上!”
    那“太湖大酒楼”地方可真够大,就在一连又打翻三张大方桌之后,便见那年轻人突然施展一种怪异身法,犹似浪蝶弄花一般,刹时忽东忽西,左闪右躲,幽灵般回旋在拳风掌影下,兀自轻声在笑。
    原本那朱成龙也正要挥拳助战,只是他却四肢发软,手脚无力,只能闪动大舌头怪叫连连。
    少年突然沉声道:“各位小心了。”话声中突见这少年身法倏变,立刻就听得一阵“砰砰”声响起,接着唉呀连连,有几人已被踢翻在楼板上,其中一人正顺着楼梯往下滚。
    盖天翁万万想不到面前这小子如此了得,忙高声叫道:“稳着,稳着上,相互支援——”
    不料就在他的话声中,少年却已隐隐的站在楼梯口上,边搓搓双手道:“各位,这种糊涂仗最好别再打了。”
    盖天翁怒极反笑,道:“小子,你可是见不得地上躺人,敢情是胆小怕了?”
    少年人牵动嘴角,道:“你我本无仇,何必定要以命相搏?”
    不料盖天翁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把尖刀在手,道:“小子可恶,竟然在无锡踩你盖大爷的堂口,今日不叫你留下些零碎,往后盖爷就别再混下去了。”
    那盖天翁抽出尖刀,另外几人也早拔刀在手,刀光霍霍,冷焰激流中,早吓得楼下看的人纷纷往酒楼外面退避不迭。
    “太湖大酒楼”的掌柜伙计,全在叫苦连天。
    于是,那少年人笑了——
    笑代表着一定的意义,因为这时候谁也不会笑得出来,而他——少年人却在笑……
    于是,这少年人的右手自然的伸入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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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又见太湖一英豪
    这少年人仍然在笑,无声的笑,在他那一双大眼神中所蕴含的,决非是凶残的气焰,而是在他那湛湛的眼神中正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豪气,宛如义形于色。
    少年人的右手仍然插在衣袋内未动,那种大敌当前气定神闲模样,却使得盖天翁不敢贸然出手。
    横移着身形,手中尖刀上下交互闪动,盖天翁沉声道:“金大力,你们给我听清楚,这小子似是有几根活铆,且记觑准了上,我们必须一击而中——”
    金大力几人并未开口,一个个高举尖刀移动中只是重重的点着头,半圆形的向楼梯口围过去。
    这时那朱成龙见各人已拔出刀来,无奈酒喝多了,双手已不听使唤,只得双手攀着一张长凳狂叫道:“盖天翁,你们想行凶杀人呀!过来,你们过来杀……
    杀……我朱成龙吧。”
    朱成龙的叫声仍在沉闷的酒楼上激荡不已,而盖天翁却厉吼一声:“杀!”
    四把尖刀刀芒成束,正巧妙的配合着盖天翁的正面攻击,分两边刺杀而上,宛如银河流星汇聚于一点而激发出连续不断的“嗖”声。
    年轻人的笑声在楼梯口,但他的人却一如幽灵眨闪,虚幻的一阵闪晃中,就听得连连响起轻微的裂帛声,而他的人已滑向楼中心。
    笑意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少年人的右手早疾快的自衣袋中拔出来。
    于是围向楼梯口的盖天翁几人,一个个左手捧着右腕,而尖刀却是缓缓的跌在楼板上。
    血自每个人的破衣里向外流,有几个口中尚自“咝咝”不断,满面肌肉痉挛。
    盖天翁的山羊胡子抖动不已的道:“你……你是谁?”
    少年人这才收起笑容,淡淡的道:“别问我是谁,各位快去包扎仿口吧,虽说只是伤在手脖上,但却是个通心大血路,小心血流光没得救。”
    盖天翁猛然沉声道:“年轻人,你不该横插一手搅和盖大爷这次大事,须知太湖黑龙帮可不是好惹的,纠葛既生,你等着挨宰吧!”说完,也不等那年轻人再说什么,又是一声吼,道:“走!”
    盖天翁一共来了九个人,如今却伤了五个,却全都是伤在握刀的手腕上,五个受伤的一路托着流血手腕走出这“太湖大酒楼”。
    扶着长凳子,朱成龙招手叫道:“你……你这位兄弟真行,刚才你只是一阵手忙脚乱,我老朱正替你操心呢,怎的你像个泥里泥鳅,只那么一下子就滑出来了,佩服!佩服!”
    年轻人一笑,道:“回去吧,酒最误事,以后还是少喝些。”
    年轻人正欲举步下楼,朱成龙早叫道:“怎的这就走了?”
    年轻人回头一笑,道:“我还有天大的正事待办呢。”
    就在这时候,酒楼掌柜同几个小二匆忙的走上来,见年轻人要走,忙苦丧着脸,道:“怎么办,怎么办,打烂这么多东西……”
    年轻人一笑,伸手入怀摸出两锭银子,笑笑道:“我赔。”
    其中有个小二早大吃一惊,嗫嚅道:“你……你不是在楼下吃两碗饭一斤黄酒喝一半的那位年轻客官吗?小子有眼无珠,对你小爷怠慢,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
    是的,这年轻人正是依承天,他听了小二的话,只是一笑,淡然的道:“我本就没有怪罪你什么呀!”
    酒楼掌柜正欲伸手去接依承天手上两锭银子,早被吃醉酒的朱成龙伸手一拍,怒道:“你……是个聋子?那姓盖的明明说一切由他赔,怎的再收他人银子,岂有此理!”
    酒楼掌柜苦兮兮的道:“盖爷是叫花子讨媳妇,大话一句说说完事,他几曾付过什么酒帐的,如今又砸坏这多东西,他又受了伤,谁还敢找他讨要的。”
    依承天道:“这个姓盖的是干什么的?”
    朱成龙早冷笑道:“他呀,无锡地方上的老大,我看是个大无赖。”
    于是依承天突然想起开封城来,那开封城不也有个叫魏老虎的吗,大概他们是一号人物吧。
    依承天的两锭银子往酒楼掌柜手上一塞,对怒目直视掌柜的朱成龙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依承天伸手扶着朱成龙,二人走出“太湖大酒楼”,直往太湖岸走去。
    朱成龙边指着自己手上鱼篓,边傻哈哈的对依承天道:“我这鱼篓内有捉来的虾,还有两只鳖几条鱼,你兄弟今晚去我那里,我老婆十分好客,叫她做些好吃的我二人再喝个痛快。”
    依承天知道这朱成龙已醉,只是笑笑点点头。
    眼看着就快到堤岸了,依承天这才问:“朱仁兄,你怎的不领我回家去,反倒是来到湖岸边,敢情你真的忘了家住何处了?”
    朱成龙仰天哈哈大笑,道:“几斤女儿红就能把我朱某人放倒?门都没有,告诉你兄弟自是不怕你兄弟见笑的,我老朱有一回扛了足二十斤的老绍兴在船上,那日是个大晴天,我就一个人放船太湖中,拉开裤子我是边撒尿边喝酒,半个时辰我已灌完二十斤,痛快,痛快!”
    依承天一笑,道:“既未喝醉,那就带我去你家呀。”
    朱成龙一指附近一条破旧小船,道:“那是我的船,上船跟我走。”
    依承无心中一喜,道:“你家在湖上?”
    朱成龙遥指湖面,道:“太湖之中尚有几处小岛,我家住在小横山,那儿住的全是打渔的。”
    依承天忙问:“小横山距离西山有多远?”
    朱成龙道:“快船的话,大半天就会到。”
    依承天稍一琢磨,当即点头,道:“好,我同你去小横山玩玩去。”
    朱成龙大喜,立刻拾起摇橹套上绳子,坐在船尾摇起小船,依承天望向黑夜的太湖,心中琢磨,不知那西山黑龙帮又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夜色蒙胧,湖水平静,小船发出“吱呀吱呀”声,声音单调得令人窒息,宛如幽灵世界中的鬼叫。
    依承天回头望,无锡岸上的点点灯火已落入水线下面,四周全是白茫茫灰惨惨,便在这时候,朱成龙伸手撩起一些湖水洒在自己的面上,然后一巴掌抹去水渍,道:“兄弟,你最好躺下来睡上个好觉。”
    依承天道:“还有多远?”
    朱成龙的酒已醒了大半,只见他右臂已在加力划,边哈哈笑着指向前方,道:“总还得一个多时辰吧!”
    依承天站起身来走向船尾,道:“我来摇吧,你吃过酒后最好先睡上一觉。”
    朱成龙惊奇的道:“听口音你似是北地人,你会摇船?”
    依承天道:“不错,我是北地人,但本事可是在南方学的,不信你一看就知道。”
    依承天在海岛上一住两年多,对摇船自是十分娴熟,他接过木橹,未见用力,那小船却轻飘飘的向前移去,朱成龙大是佩服,道:“兄弟呀,你比我摇的还扎实,成,你摇吧,我先小睡一阵。”边指着远处,又道:“只要见前面有个像鸭蛋的山头,你得马上叫醒我。”
    依承天道:“我会的,你只管睡吧。”
    朱成龙就在依承天身前抱头就睡,刹时间他已鼾声大作,满口咕哝不停,宛似一嘴巴东西嚼不烂也咽不下的光景而令依承天想笑。
    小船又摇了近一个时辰,灰蒙蒙的远处水线上,突见一群火把闪亮,依承天以为是渔人夜间燃灯捉鱼呢,并未放在心上,再说小船已摇了许久,也该看到小横山了,那朱成龙不是说再有一个多时辰吗!
    渐渐的,小船更接近那群火光,依承天似是从湖面上听得有喝叫声传来。
    叫声令依承天怀疑,因为点灯捉鱼,船上人静悄悄的,几曾有大吼大叫的。
    轻轻伸手拍拍熟睡的朱成龙:“朱兄快起来。”
    朱成龙揉揉眼睛始起头,望着依承天,道:“到了?”
    依承天伸手指向那群火光,道:“朱兄你看。”
    朱成龙仰首一看,立刻伸手船边,捧起湖水往面上浇,然后站起身来看过去,边道:“那是什么古景?”
    依承天道:“应该看到小横山了吧。”
    朱成龙自言自语的道:“兄弟呀,你把船摇偏方向了,只怕那是大横山呀!”
    依承天惊异的道:“不会吧,我摇船十分有分寸,怎会摇偏?”
    就在这时候,远处的吼叫声更近了,而且又见两条船相互在抵撞不已,显然是正在搏杀。
    朱成龙冷冷道:“定是黑龙帮的船在洗劫行商大船。”
    依承天道:“既是这样,我们赶快去助那商船一臂之力才是。”
    朱成龙道:“正该如此。”
    他不待依承天再说什么,一把抢过木橹,拼力向那堆火光中摇去……
    小船的“吱吱”响声更见尖锐。
    依承天遥望着火光,只见两船人影跃闪于火光刀芒中,“叮咚”撞击之声已清脆可闻。
    于是小船已接近两艘大船,细看之下,只见是一艘三桅大船与一艘双桅快船。
    火光之下,只见有个细小身影女子,闪展腾挪于刀光之中,这女子一身青衣紧身短扎,头上挽着个马尾巴式拖在肩上,一手握着一把细长钢刀,迎击在一群壮汉之中,兀自哼咳有致,纵跳自如。
    再看大船上面,有个男子,一手短叉,一手握着尖刀,正与一个四十左右汉子互砍互杀,两个人谁也不稍退让的杀得惨烈无比。
    那三桅大船上人多,已把两桅快船上的人围在快船船头十几人合砍五六人。
    依承天仔细看那女子,不由得大吃一惊,自语道:“怎的是她?”
    朱成龙正在摇橹,闻言忙问:“你识得他们?那就快去助他们打退那黑龙帮水贼。”
    依承天道:“且等等。”
    朱成龙急道:“救兵如救火,怎能言等,既是你兄弟认识,那必是好人,我们快去救呀!”
    依承天道:“都不是我朋友,八成是来找我索命的。”
    朱成龙一听,双手一拨木橹,小船立即调转头,边沉声骂道:“既是来要你命的,准不是什么好人物,谁耐烦管他们去狗咬狗,我们且回小横山去。”
    就在这时候,双桅快船上突然一声凄厉大叫,只见那狂怒的大汉仰天狂笑,笑声中正抖动着他左手套上的短叉,闪耀出吓人的寒芒——
    而笑声中,他一脚把对手尸体踢落湖心。
    于是,他拧身已拦住那女子,手中尖刀“嗖”的一声横扫过去,随之一横身左手短叉直捅而上,杀法惨烈凶悍,宛如狂狮撕食。
    那女子忙腾身上蹿,手中钢刀“临去秋波”,直向下面狂汉杀到,火光中,“当”的一声脆响,金星点点中她已落在一丈外,正遇上自己的人被围杀,冷厉的奋起一刀,当场被她放倒一人。
    那左手短叉大汉狂骂一声:“狗贱人,今夜你自己送上门来,还想有逃走的念头?抛刀投降,也许石大爷留你一条命。”
    这位自称石大爷的,正就是“太湖毒龙”石腾蛟的大儿子,那个嗜杀成性的石冠军。
    这时就听得一阵“扑通”落水声,敢情被围在船头几人已被逼的落入水中了。
    于是大船上只有一个女子在闪躲着石冠军的狂追猛杀,那女子兀自喝叱有声的道:“姓石的,本姑娘不是来太湖找你打架的,你凶个哪门子劲,有种就订下日子来,飞龙寨再与你黑龙帮决斗。”
    是的,这女子正是飞龙寨的“小燕子”于飞鸿,那夜她同老父二人在得知依承天小屋前与霍大光交手之后,立刻同老父二人匆匆赶向小屋,却不料依承天已知那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在焦山,自己已无留下必要,这才匆匆水遁。
    那于飞鸿在得知霍大光也无可奈何依承天之后,心中大是懊悔不迭。
    于长泰立刻感受到巨大的无形压力在心头,因为从霍大光的述说中,便知那雷一炮真的已得到了“八步一刀”秘籍,而且这依承天也已学到一身本事,往后只怕飞龙寨难有太平日子了。
    于飞鸿在经过依承天的焦山一阵搅和,不但搅乱了焦山飞龙寨,更搅混于飞鸿那内心中从未有过波澜的一池春水。
    于是她初次领略到异性的烦恼,是爱,是恨,她全然弄不清楚,于公、于私,她自忖应该找到依承天。
    就在她的这种思维难定中,只得与霍总管等一起商议,觉得那依承天可能会探出依夫人下落而找上太湖。
    终于她决心自己先带船进太湖,希望能拦住依承天。
    “小燕子”于飞鸿的双桅快船,是属于第八分舵江阴的船,船由第八分舵副舵主安童率领十二名兄弟陪着于飞鸿来的。
    现在,那安童被石冠军杀死,十二名兄弟死了四个,其余八人全被逼下湖中。
    这时候围杀的十几人回过身来,并肩齐步的直逼向于飞鸿,石冠军更是仰天大笑,道:“小贱人,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敢情非得石大爷砍下你一手一腿你才投降。”
    石冠军的话于飞鸿似是未听进耳里去,她现在十分清楚,自己再难闪避石冠军的奋刀一击了,因为即使跃过石冠军,却必然会落在那群人中间。
    她正自想呢,那石冠军早厉烈的挥刀劈来。
    刀声“嗖”与“唰”,激起一阵气旋狂飙,逼的于飞鸿倒身纵落在船尾处。
    石冠军的虬髯短髭在竖立,豹目更见寒光炯炯,他龇牙咧嘴的以刀向下,缓缓向于飞鸿逼近。
    于飞鸿似已山穷水尽,她双手握刀,准备力拼。
    石冠军早一抡尖刀扑上,只见他尖刀贴紧于飞鸿双手握的钢刀,左手却快不可言的直往前送去。
    于飞鸿见石冠军来势凶猛,双手钢刀全力一推,人已跃退三丈远,“哗啦啦”一阵水花四溅,她人已消失在水面下不见。
    石冠军冷然一笑,道:“这样也好,这里四周距岸甚远,就算不把你累死在太湖,也会把你活生生饿死。”
    于是他立刻命人拖住飞龙寨的这艘双桅快船,旗开得胜的回转西山而去。
    那些早先被逼落水中的焦山飞龙寨人,已不知去向,也许他们人多,伙同着向一个方向游去。
    而于飞鸿——
    于飞鸿也是一位水上长大的女子,她在落入水中以后,半天不敢把头冒出水面来,在她足足憋气在水中半盏茶之久,才猝然冲出水面上,只见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气,放目向灰暗的湖面上望去。
    这时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见到自己那些落水的手下,然后结伙游向岸上去。
    但是,她却失望了,因为湖面上除了一层层的纹浪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影子的。
    朱成龙闻说两下里全不是好人,早使力摇离向远处,那朱成龙原就是个疾恶如仇的血性汉子,是个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人,更是一位宁食开眉粥,不吃皱眉饭的人。
    于是他真的要把小船摇走了。
    那依承天便在这时候,摸着一身衣衫在发呆,他在想:“我这身衣衫还是于飞鸿送给自己的,有道是受人涓滴,当报以涌泉,我怎能不看个结果就走呢.如果万一那于飞鸿落败,自己只要加以援手,往后彼此再遇上,自己就不会心中有愧了。”
    依承天似是下了个极大的决心,道:“朱兄快回头。”
    摇船的朱成龙一震,道:“怎么啦?”
    依承天道:“今夜那个女的不能死。”
    朱成龙道:“为什么?不都是坏人吗?”
    依承天道:“不,那个女的,我欠了她一份情。”
    朱成龙停橹不摇,忽的捧腹大笑,道:“好家伙,你小小年纪,竟还同那女的有份情呢!”
    依承天忙解释,道:“朱兄想拧了,我说的是人情,可绝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私情。”
    朱成龙道:“你兄弟怎会欠那女子的情?”
    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衫,依承天道:“你看看,我这身衣衫还是她在镇江给我合身量制的。”
    朱成龙道:“好,她这衣衫的银子箅是没有白花,我们这就回去看看,能不能需要我们帮一把。”
    小船“吱呀吱呀”的又摇回头,隐隐然远处有大船在移动,朱成龙伸头望过去,边对依承天道:“只怕是仗打完了,各自鸣金收兵了。”
    依承天指着水面,道:“刚才应是这儿,临去我们还似是听到有人惨叫落水,且在这附近慢慢找找看。”
    朱成龙依言缓缓的摇,有些无精打采。
    依承天则扶着船边向四下巡视,犹似隔着一层薄纱向外望,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
    也许小船上的“吱呀”声关系,附近有了水的哗哗响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宛如太湖水面上野鸭子的踏水飞腾。
    于是朱成龙先高声叫起来,边指着远处,道:“兄弟你看,有人向我们这儿游过来了。”
    依承天忙站起身望去,笑道:“还真是个人呢。”
    那当然是个人,而且是个女人。
    渐渐的,双方相对移动,刹时那女子已游到小船前面,依承天从她那披散的长发中认出是谁,不由得一声惊呼,道:“是你!”
    他惊,水中的女子却更惊,只是她也掩不住美目一眯,嘴角一咧的笑了。
    一手抓住船边,女子笑道:“不拉我上船?”
    依承天当然要拉,而且急急忙的伸手去拉,因为这女子可不正是那焦山飞龙寨的“小燕子”于飞鸿,还会是谁?
    全身湿漉漉的坐在小船上,于飞鸿面无表情的直逼视着傻气十足的依承天,对于摇橹的朱成龙根本不加理会。
    突听得朱成龙道:“兄弟,先送她上岸吧。”
    依承天尚未开口,于飞鸿惊异的道:“他是你什么人?”
    于飞鸿指的当然是朱成龙,因为她见朱成龙称他兄弟,想比是自家兄弟了。
    一声低笑,依承天指着朱成龙道:“我们认识才半日,他叫朱成龙,是一条血性汉子。”
    于飞鸿美目一眯,低声问道:“那晚你为何水遁?”
    依承天道:“不走等着挨宰不成?”
    于飞鸿立刻道:“霍总管并未杀得了你呀!”
    依承天的一双大眼落在于飞鸿那逗人的小嘴上,他发觉于飞鸿的嘴唇泛乌色,显然是冻的,便脱下自己长衫替她披上,边回道:“那霍大光是没有杀了我,但是你同令尊二人也赶来了,我没有把握能胜你们,自然还是一走了之的好。”
    于飞鸿道:“要走,至少得把话说清楚呀!”
    依承天道:“有什么好说,飞龙寨不能耽下去,再多说也是多余的,你说呢?”
    于飞鸿紧一紧披在身上的青色绸衫,有一股男人的气息令她心神一摇,不自觉的把头缩了一下,美目一盼,低声道:“现在,这里可是太湖,而且我又是败军之将被你救起,总该不会对我产生惧怕心理了吧!”
    依承天道:“我本来就不怕你的。”
    淡然一笑,于飞鸿道:“那就好。”她看看摇船的朱成龙,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依承天道:“送你上岸呀!”
    于飞鸿道:“然后呢?”
    依承天尚未开口,朱成龙已冷冷的道:“然后跟我回小横山吃酒去。”
    于飞鸿看看天色,道:“我也跟你们一齐去。”
    朱成龙道:“不欢迎。”
    于飞鸿双目一瞪,刹时又笑道:“那得听听依承天怎么说了。”
    依承天想了想,苦笑道:“你要跟我去小横山?”
    于飞鸿道:“你不愿意?”
    依承天看看朱成龙道:“我也是去做客,主人是朱兄,所以我不便答应。”
    不料于飞鸿却道:“我不管谁是主人,只要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朱成龙却冷哼一声,道:“敢情我们救错人了,怎么的,黏住了!”
    依承天一笑,道:“朱兄,可方便带她去?”
    朱成龙沉声应道:“两间破瓦间,住了我同老婆还有我娘,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只是……”
    依承天道:“别说了,方便就好,我们先上小横山去。”
    于飞鸿一声脆笑,宛如高山滴泉声,道:“自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样的,如果那夜你不水遁,也绝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依承天一笑未开口,但他却在想,此一时也彼一时,现在你会说这样的话,如换在飞龙寨,难保你不杀我。
    小船去势如箭,而小船上的于飞鸿却慢慢的将身子移靠在依承天那宽而厚实的肩下,边低声道:“我好冷!”
    依承天未曾移开身子,船小也没地方移,于是一股少女的特有气息钻入他的鼻孔,令他有着异样的感受,轻声的,依承天道:“你一人不该来这太湖的。”
    美目向上一看,于飞鸿道:“全是为了找你嘛!”
    依承天道:“找我?你怎知我会来这太湖的?”
    又是一声浅笑,于飞鸿道:“除了太湖,你会到什么地方?”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不错,除了太湖,别的地方我是不会去,包括焦山的飞龙寨。”
    于飞鸿又道:“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找寻依夫人而去焦山飞龙寨,当然在发觉受骗之后.又毫不迟疑的来到太湖。”
    依承天道:“不错,你全猜对了,我是为了找依夫人才到这太湖的,只是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依夫人母女二人背叛飞龙寨。”
    于飞鸿一叹,道:“骗你,只是为了江湖人的一股傲气,至于依夫人母女背叛飞龙寨,至今尚未弄清楚她二人是被人掠去还是自愿跟人去,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二人依偎的坐在船上而使得朱成龙几次未笑出声来,因为他在想,怎的恁般巧合,年轻男女凑在一起,三言两语的就会捻和在一起如胶似漆,太玄了。
    就在一阵沉默中,于飞鸿突然问道:“你不是开封城的那个小癞子吗?”
    依承天极为平淡的道:“不错。”
    于飞鸿见依承天不吃惊,她反倒全身一震的道:“可是那成刚与霍大光二人自开封城回到焦山后说那个小癞子一头白痂,既瘦又小宛似皮包骨头般,而你……”
    一声苦笑,依承天道:“人总是会变的,小而变大,大而变老,不定规永远就是个穷叫化。”他一顿,低头望了于飞鸿一眼,又道:“人有时候生活在天上,但难保不会重重的跌下地,就如同依寨主,那年如果他不负责任的亲自押船出海,也许至今他还是飞龙寨主呢!”
    于飞鸿一笑,道:“这些大概就是雷一炮告诉你的吧?”
    依承天道:“不错,确实雷叔告诉我的。”
    于飞鸿道:“直到今天,我已不再怀疑,敢情几个老怪说的全是真情实话。”
    于飞鸿提起三个老怪物,依承天还真的一振,道:“你说的三个老怪可是在开封城中好一阵折腾的三个白胡子老头儿吧!”
    点点头,于飞鸿道:“是呀,好久未再见过他们了呢,去年听人传说他三人联袂去了一次中原,又从中原找上八百里秦川,这以后再未听到他三人的消息了。”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他三人八成是找我与雷叔二人的。”
    于飞鸿点头,突然仰起脸来问:“你能告诉我,你与雷一炮二人究竟一去有年的躲在什么地方?”
    依承天笑笑,怔怔的望向远处,他未曾回答于飞鸿的话,因为直到目前,于飞鸿父女还是干爹的真正敌人,早晚都得一决雌雄的真正对手,他又如何能告诉她呢。
    于飞鸿见依承天不答,遂又道:“那么我再问你,你为何把自己改姓依?这是谁替你出的主意?雷一炮?”
    依承天道:“我本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如今有人赐给我个姓氏,不是很好吗?至于是谁替我按上这个姓,那就不重要了。”
    于飞鸿道:“不,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依承天道:“别谈这些了,前面就快到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突然,于飞鸿直起身子面对依承天,道:“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依承天也是一怔的道:“你还要问什么?”
    于飞鸿道:“你可是学会那‘八步一刀’武功了?我听霍大光说,你施展出来的身法十分怪异,他以十成功力竟还落败在你的手下。”
    依承天道:“你一路追我到太湖,敢情就是要问我这些话?”
    于飞鸿点头道:“不错,当然还有一项,那就是我不甘心被人愚弄。”
    依承天冷笑道:“没有人愚弄你们,而是你自以为聪明的在愚弄别人,而我,只不过很想见一见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幸却真的被你们捉弄一番。”
    于飞鸿一声苦笑,道:“愚弄与被愚弄永远是难以令人分辨得清楚,现在我只想证明你是否已学到‘八步一刀’绝学,这事对我而言,必欲得知方甘心,希望你实话实说。”
    望着于飞鸿那双祈求的眼神,依承天咬咬牙,道:“略知皮毛而已。”
    就像是泄气的皮球,于飞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不但在吁气,而且双目似有泪光的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一切全在转眼之间成了泡影。”
    依承天不解的问:“于小姐,你在说些什么?”
    于飞鸿抖颤着双手,以极虔诚的表情,道:“你不会伤害我爹吧,我是说有一天你去到焦山飞龙寨的时候。”
    依承天面无表情的道:“杀人只是最后的手段,依承天既非屠夫也绝不是嗜杀之人,即使有必要搏斗,依承天也必然一手持个‘理’字,一手握刀,这一点你于小姐放心好了。”
    又是一声长叹,于飞鸿道:“我很想见见依伯父,小时候我就同霜霜姐姐在一起玩,他老人家也很喜欢我的。”
    依承天一惊,道:“你想见你依伯父?”
    干飞鸿道:“希望你能带我去见他老人家。”
    依承天不置可否的未开口。
    于飞鸿又道:“你已承认自己学到‘八步一刀’绝世武功,而我爹也曾对我说过,只有会那‘八步一刀’武功之人方能传授这门武功,别人即使得到这秘籍,也是无法学到百分之一的武功精华,而你……”
    依承天道:“所以你就肯定你依伯父仍然活在这世上了?”
    于飞鸿道:“难道不是?除非你学的是另一种武功,那就又当别论了。”
    也就在这时候,摇橹的朱成龙突然叫道:“快到了,快到了,你们看那就是小横山。”
    依承天与于飞鸿二人望过去,那小横山已横挡在前面不远的水面上,细看露出水面的山头,宛如一个巨大的落花生平放在那里。
    不旋踵间,只见一片芦苇,山坳处已有几人走来。
    其中有人高声叫朱成龙:“老朱怎的才回来,天都亮了呢。”
    其中有人见小船上下来两个年轻男女,则又问朱成龙:“朱大胡子,你不在湖面抓鱼,怎的摇回两个淘气的客人回来了。”
    朱成龙答非所问的道:“我浑家找我没有?”
    有人扛着渔具走来,笑道:“回去不就知道了。”
    于是引起一阵哈哈大笑声。
    朱成龙提起鱼篓子对依承天道:“兄弟呀,我那个老婆是个大嗓门,等一会儿见了她,你可别大惊小怪的以为她不欢迎你们哟!”
    依承天笑哈哈的道:“不会,不会,朱兄只管放心。”
    三人一路顺着山道走,一连又走过两个家门,有处山崖边下面,正是两间破瓦房,房子前面尚围了个篱笆院子,三人未走到呢,已听得一阵狗叫声。
    朱成龙刚剐推开篱笆门,边喝退一条老黄狗,边让依承天二人进来。
    不料便在这时候,突听得屋内一声断喝,宛似晴天旱雷“咔啦”响的道:“外面谁呀!”
    就算是外面来了强盗,只这么一声断喝,也会把强盗吓跑。
    朱成龙早回应道:“我。”
    屋子里的叫声更见尖锐的道:“老娘以为你醉死在外面了,你这时回来,却吵的娘不好睡,连我也休想再睡得着了。”
    朱成龙遂高声道:“有客人来,你小声些如何,倒是快来开门呀!”
    屋内女人也高声叫道:“什么样的客人,还不是你的那些喜喝马尿的酒鬼朋友,叫他们尽早走,我不侍候他们的。”
    朱成龙遂改小声音,道:“起来,起来,这次来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不信,你只一看便知。”
    屋子里突然一个苍老声音,道:“去给他开门吧,唉,早晚你会醉死在太湖里哟!”
    于是,那扇板门被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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