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忠魂困蛟龙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十八伤心孤寡走普陀
    姓方的大汉名叫方长江,原是自小跟着石腾蛟在这太湖闯天下,四十岁的年纪,石腾蛟给他讨了一房媳妇,如今儿子女儿各一个,一家就住在西山东面,二十年汗马功劳,论身分地位,他大概比那“浪里飞鲨”水滔差不了多少。
    现在,水滔受了伤,在前院躺着,霍大光的那一旱烟袋未敲在他头上,却也把个肩胛骨打裂。
    眼前两处失火,而东西他最担心,但知周全三人欲找依夫人,只得有苦心里塞着,口中叫着,可就是不能亲自过去看看,无他,帮主临走的时候,特地把西山的安全放在他的手上,如果依夫人母女完了,自己只怕难有交待。
    突然间,西山湾的堤岸边也起了火。
    “船!”
    方长江忙低头下看,当即破口大骂,道:“操那娘,连船他们也要烧。”
    早有人狂叫道:“上船救火呀!”
    光景是乱了,那批刚刚走上山来的汉子,再也不听姓方的喝叫,回头就往堤岸跑,而且是比来时还要快。
    这时姓方的望望四周,约摸着尚有十几个在自己身边苦守着未动。
    就在这时候,前院回廊上“浪里飞鲨”夹着拐杖走出来,他见方长江已六神无主,当即叫道:“老方,你给我稳着些,这节骨眼切莫先自乱了阵脚,而给人以可乘之机。”
    方长江见水滔拄杖走来,指着三处火光,道:“总管你的伤……”
    水滔道:“休养这几天已轻多了,我问你,对方是何人你可曾摸清楚了?”
    方长江道:“七支队的小张来报,是他在三门湾时候见过的姓周老头子,另外两个也是老头子。”
    只因为在三门湾的时候也只有周全一人登上石腾蛟大船上,所以刚才芦苇中警戒的小张也只能道出周全来。
    水滔惊道:“我早听帮主说过那三个老东西,真是他们,今晚可就够我们瞧的了。”
    黑暗中,突听得哈哈一阵狂笑。
    笑声起自东西两面而令在场之人大吃一惊。
    火把中只见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相对地走出来。
    祈无水倒握着双刃尖刀,青衫马褂,意态潇洒,抚髯浅笑着对司徒大山道:“老酒鬼呀,你下网我宰杀,面前这十几个鱼鳖虾将,我们是一个也不放生。”
    仰面喝了几口酒,酒葫芦掖回腰袋上,“醉渔翁”司徒大山的银丝网已挽在手臂上,呵呵一笑,道:“老怪物,石腾蛟那老儿不在,同这群小不点过招,老头自觉身分大降,可也无奈何。”
    方长江早恨声骂道:“操那娘,哪里来的两个老头儿,半夜三更天的摸上黑龙帮撒野。”
    水滔更是满面厌恶地道:“素闻二位在江南颇有身分地位,怎的却是乘人之危,蹈隙施狠到西山来了,传扬出去,不怕江湖中人讪笑!”
    祈无水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可是说我老人家蹈隙捡便宜,施狠烧你们的山是吧,告诉你,我老人家这就要杀人了,而且是杀得你们西山黑龙帮鸡犬不留。”
    水滔沉声喝骂不绝口——
    司徒大山早厉叫道:“祈老怪,你怎的越老越罗嗦,哪来的恁般多闲话,你看看,三方面的大火一熄灭,他们的人就全来了,别忘了,能狼难敌众犬,你我这身老骨头,一个不留神稍挨上那么一下子,不定老命留在这里了。”
    方长江突然大喝一声,抢起手中厚背砍刀,直向祈无水冲过去,口中且厉叫道:“兄弟们,围起来杀呀!”
    水滔也拔出一支短叉在手,但他并未扑上,只在一边高声指挥,道:“稳着,稳着,觑准了递家伙,切莫愣扑枉送命……”
    就在水滔的喝声中,十几个手持刀叉汉子,生生把两个老魔头围在二门院中,只是持刀呐喊,可没有亡命冲上厮杀!
    祈无水冷笑道:“好嘛!敢情是泡上了,这种耗法倒是少见呀!”
    司徒大山的银丝渔网斗然在空中一闪亮,犹似高空焰火一现,就在一阵“嗖”声中,恁般自在地又收在右手f臂上。
    只见他咧嘴一笑,高声道:“老怪呀,我老酒鬼也想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干脆我二人也站着养养神吧。”
    方长江一想还有个老者未出现,万一再来一个,对自己这方面更是不利,何不先做了面前这两个老东西?
    心念间,他突然狂吼一声:“杀!”
    就在这杀字中,方长江奋起手中钢刀,焕芒成束地拦腰斩向祈无水。
    双刃尖刀斜身一撩厚背砍刀,祈无水陀螺似地一个暴旋身,人已卷向方长江的怀里,“沙”的一声,双刃尖刀已被他自厚背砍刀上抽回,眼看着他那冷焰激荡的刀尖已将划过方长江前胸——
    那是要命的一刀,也是祈无水的得意杰作。
    不料祈无水却在横身的双目余光中,忽见寒星激射,那是冲着他的头插过来的一柄短叉。
    双刃尖刀中途停住又递,递向飞来短又。
    “呛”的一声,祈无水手腕一震,心头一惊,火光下他可看得清,那是水滔所发,真难令他相信,这个瘦高个子的手腕力道会恁般强劲。
    方长江就在祈无水的挡栏短叉下,早已摸出一丈外,一招之间,令他心胆欲裂。
    另一面,司徒大山的渔网又出现在空中旋动不已,那种一伸又缩,忽高忽低的网心上,小铅锤子不时的发出碰撞声而扣人心弦。
    突然间,水滔狂叫一声,道:“跟我来!”
    水滔的叫声,连方长江也大吃一惊,只见水滔早回身向总堂口奔去,不旋踵间,围在两个老魔四周的十几个汉子,全一哄而退出黑龙帮的总堂口,一路直奔西山湾的堤岸跑去。
    这时候连那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也愣住了。
    祈无水道:“这是什么古景,怎的老窝也不要了,所有的人全走了,老酒鬼,你以为他们是不是怕了。”
    司徒大山道:“我看八成是另谋厉害招数,准备收拾你我了。”
    祈无水哈哈一笑,道:“大不了我老怪从太湖水底走上无锡岸。”
    司徒大山道:“真格里,周老头怎的不见了?”
    祈无水望望四周,三处火势已被扑灭,灰暗中他低声对司徒大山道:“走,进去找他去。”
    司徒大山掖起渔网,道:“你以为周老头可曾找到依夫人母女二人没有?”
    祈无水道:“我不做无谓猜测,周老头如果未曾进入二门,我们就代为把依家的母女带走。”
    两个人并肩走进二道正厅,绕过一道巨屏,又是一个大回廊,右边厢房中是黑暗的,但黑暗中传来对话声,祈老怪二人尚未走近,屋子里已传出周全的声音:“是老怪同醉鬼吗?你,二人来的正是时候,快进来。”
    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推门进去,灰暗的室内,只见一张桌子旁坐着个老妇人,妇人身旁站着一位俏佳人,只是二人这时正满面愁容,可怜兮兮的样子。
    周全正站在桌边直搓手不已,这时见祈无水二人进来,忙道:“怎么办,怎么办,依夫人不愿跟我们走呢!我老周嘴皮说破,她那里只是摇头,如之奈何!”
    突听依夫人道:“三位欲带我母女二人去何处?”
    周全大喜,道:“我的老祖奶奶,你总算开腔说话了。”
    祈无水道:“对了,怎的事先我们就没有想到,一旦救出依夫人母女,我们要送她们何处去躲起来呢?”
    周全稍一思忖,当即坚决地问:“夫人你开口,你母女愿去什么地方?”他一顿又道:“除了焦山飞龙寨你们不能回去外,因为我三人可不能把你母女送上阎王殿。”
    依夫人冷冷道:“三位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冒险救我母女,可也是为了飞龙寨的‘八步一刀’秘籍吧?”
    周全道:“夫人别忘了,飞龙寨已落入于长泰之手,二位成了他的眼中钉,必欲拔之而后快,这是其一,‘八步一刀’八成已落入雷一炮之手,姓雷的必隐起来潜学那秘籍上的武功,贤母女早已落得孤单而又凄凉境况,当前重要的是设法保住性命要紧,何苦再为他事烦忧。”
    司徒大山也道:“快走吧,眼前可是你母女逃离太湖的大好机会。”
    依夫人心中琢磨,他们说得也是不错,更何况石冠杰必欲娶到霜霜才甘心。
    双目露出厉烈之色,道:“三位不论来意是什么,我母女二人还是心存感激,如果三位稍存仁义之心,那就雇船送我母女上普陀去,别的地方只怕已无我母女容身之地了。”
    周全一惊,道:“普陀山?”
    依夫人点头,道:“正是海上的普陀山。”
    祈无水道:“你怎的要上普陀山,那可是个海浪咆哮,人烟稀少得可怜的孤岛啊!”
    依夫人道:“实不相瞒三位,如今普陀山潮音寺的主持,当年曾卓越赐在焦山定慧寺,他与我夫交情不差,我母女只要上得普陀山,法上大师必会收留我母女的。”
    周全一听,伸手搔着头上白发,道:“孤悬海外,去一趟真不易呀!”
    依夫人道:“各位既怕麻烦,那就算了。”
    依霜霜悲伤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批批的来掳我们孤苦无倚的可怜人,你三位老人家已是甲子之年了,何不找地方享清福,何苦钩心自己而又阴谋他人呢!”
    周全哈哈一笑,道:“听起来你好像比我老人家还看开想得通,可惜你年尚幼,哪懂得权利之伟大,虽将闭眼入棺之人,也会念念不忘世上的权与利。”
    司徒大山道:“闲屁少放,快决定怎么办吧!”
    猛地一拍大腿,周全点头道:“也好,我三个老头儿决定亲送你母女二人上普陀山。”
    长身而起,依夫人道:“走吧,我母女信得过你三位。”
    周全三人大喜,当即跟着依夫人往总堂口走去。
    一路走下青石台阶,那周全看准地形,忙伸手指向来时的危崖处。
    依夫人在女儿霜霜地扶持中,走在三个老魔中间,一路高低不平,推枝攀岩地到了那山崖下面。
    周全撮唇打了几声胡哨,半晌,水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得一惊。
    祈无水道:“这六个蠢材,敢情在芦苇中睡觉了。”
    周全摇头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怎敢睡着的。”
    司徒大山道:“是不是见各处火起把他们吓逃了?”
    周全跺脚道:“快船不是我们的人,我看准是被发现以后他们匆匆划回无锡去了。”
    依夫人拉着女儿霜霜道:“回去吧,没船怎么走法。”
    周全伸手一拦,道:“当然不会令你母女二人为难的跟我等水遁。”
    依夫人道:“如果我猜得不差,西山黑龙帮的船大概全驶入太湖中去了。”
    她此言一出,三个老魔全都一惊,祈无水这才想起刚才一战,对方突然撤走的原因。
    司徒大山道:“原来那十几个家伙并未逃走,而是转进,另谋对敌之道了,操那娘,这个当可上大了。”
    周全暗中四下查看,低声对几人道:“你们在此别乱走,我去附近看看。”也不等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再说什么,眨眼之间,周全已消失在蒙蒙薄雾中。
    只不过顿饭功夫,“江岸一阵风”周全喘气而返。
    祈无水忙问:“如何,堤岸边上可有船?”
    周全咬咬牙,忿然地道:“八成是那个姓水的主意,操那娘岸边我全看过了,连条小舟也没有,几条大船全离了岸,隐隐约约在湖面慢驶,这光景我们怎么办?”
    依夫人道:“快四更天了,要想办法可得快。”
    司徒大山抹了一把酒糟鼻头,道:“这怎么办。”
    周全一拍脑袋,道:“干脆你老怪入水吧,设法去弄只小船来。”
    司徒大山立刻抚掌笑道:“周老头的主意甚佳,我赞成祈老怪下去设法弄一条船来。”
    “江河老怪”祈无水低吼道:“你老酒鬼赞成,我不造成,要下水你老酒鬼最是适宜,你一肚皮的烈酒,满身全在冒火,如今可是初冬季,正好下水去冷热调合一番呢。”
    周全一笑,道:“这么办,我们抽签论长短,谁的最长谁下水,如何?”
    这是一种公平办法,祈无水与司徒大山自是无法反对,因为连周全也得参加。
    “江岸一阵风”周全立刻就近折了三枝小树枝,一把握在手中,道:“二位,请各取一根吧。”
    祈无水当先伸手抽了一根,司徒大山也抽了一根。
    周全一惊,因为留在他手中的最长,他自然清楚,然而他却在司徒大山与祈无水二人对着比长短的时候,暗中动了手脚,且哈哈笑道:“二位,你们哪个最长?”
    司徒大山哈哈笑道:“祈老怪的最长,哈哈……”
    祈无水立刻指着周全,道:“你的呢?”
    周全笑道:“我的自然是最短了。”
    祈无水冷然一哼,道:“总得叫我看一看吧。”
    周全坦然伸开手掌来,笑道:“用得到比吗?”
    是不须比,因为周全手中的树枝尚未及祈无水的一半长呢,气的祈无水忿然把树枝投入水中。
    这时已是无话可说,祈无水立刻脱去长衫,竟然里面是水靠短札,光景是胸有成竹而又养之有素,且早作水中搏斗打算了。
    祈无水也不客气,伸手抢过司徒大山的酒葫芦,仰面连喝几口酒,对司徒大山道:“老酒鬼,你不会心痛吧。”
    司徒大山笑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我江湖走,烟酒不分家,几口酒算得了什么!如果你心中过意不去,等到无锡你再请我喝一顿不就结了。”
    祈无水面色一寒,道:“你等着吧。”话声中,水花稍起,祈老怪已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依夫人淡然一笑,从地上捡起一支小树枝,道:“你们三个老魔头,表面合作无间,内心却彼此奸诈,连这轻而易举的小事,也蒙骗欺诈,就不知几十年江湖生涯你们是如何混过的。”
    周全一震,忙笑道:“依夫人的话令我周老头十分难过呀。”
    依夫人举着树枝,道:“应该由你下水找船的,因为你握的树枝最长。”
    连一旁的司徒大山也吃一惊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依夫人面无表情地道:“一开始他就在树枝上动了手脚,因为也一共折了四支树枝,暗中握着最短的一支,于是就在你与祈老头对比的时候,他抛去长的却握着短的,天黑夜暗,你二人又未曾加以注意,周老头就是这样……”
    依夫人话未说完,司徒大山已破口骂道:“周老鬼呀,你真不是东西,老子差一点上当。”
    依夫人道:“你已经上当,只是你比那祈老怪运气好罢了。”
    而祈无水呢!
    祈无水怎会知道自己上了周全的当,他忿然地跃入水中,等到他自水下伸出头来的时候,人已潜在一片芦苇丛中,遥望向西山,西山上的点点灯火已不太多,约摸着该是挂在各处的灯笼吧。
    祈无水在这片芦苇中游一阵,看看已快到湖深处,因为远处正有大船在来回行驶,那全是黑龙帮的船。
    船在行驶,祈无水就无下手机会,但就在他无所是从中,突然附近响起水鸟叫声,犹似鸽子捞窝生蛋,于是祈无水笑了。
    只见他猛吸一口气,人已潜入水中,急快地潜到发声地方,水底下祈无水伸手一摸,正摸到一艘小船底部。
    轻轻地冒出半个头,祈无水笑了,因为这条小舟上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尚自得意地道:“只等快船追上帮主大船以后,三个老家伙就算死定了,太湖这么大,没船可坐,天大的本事也休想离得开。”
    另一人也道:“水总管的这条妙计真不错,不但避免我们的人伤亡,而且就等帮主回来瓮中捉鳖了,哈……”
    就在船上二人得意呢,祈无水便在这时双手攀住船舷长身而起,宛似水中妖怪出水般的,大笑一声:“哈哈!”
    没等二人惊叫出口,祈无水双臂运力下沉,小船已翻身下盖,三个人全被盖入水中。
    也只是眨眼之间功夫,小船突然又翻转过来,而船上却只坐着祈无水一人。
    伸手捡起木橹与两支木桨放在船中,祈无水拨开芦苇,更拨开船边两具体温尚存,气息全无的尸体,缓缓地划向岸边去。
    岸边上,周全已在搓手不耐地在唠叨,见小船划来,不由满面笑容地道:“上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上不长无根之草,祈兄,要说你可真有本事。”
    祈无水道:“不论你这是歌颂之词,还是挖苦之话,我祈无水可得把话说得明白。”
    周全道:“你我兄弟如今是同舟共济,肚子里有话尽管直说。”
    祈无水道:“船是我弄来的,但这划船回无锡的事,可得由你与老酒鬼二人担当,折腾一夜,我是火里水里都尝遍,总该叫我稍睡片刻了吧!”
    长衫亲为祈无水披上,周全笑道:“祈兄何用多言,你只管在小船上抱头大睡吧。”
    于是,周全忙把小船顶住石岩,依夫人与女儿依霜霜忙也登上小舟中间坐定。
    周全笑对司徒大山道:“老酒鬼,你是操桨呢?还是摇橹?”
    不料司徒大山道:“我既不摇橹也不打桨。”
    周全一怔,道:“敢情你也想稍睡片刻?”
    司徒大山道:“何止稍睡片刻,我要一觉睡到无锡城。”
    周全道:“你凭什么?”
    司徒大山道:“可要我把刚才抽签之事说出来?”
    周全一愣,立刻想到原来老酒鬼在威胁自己。
    祈无水已躺在船上,闻言一怔,问司徒大山,道:“刚才抽签怎么了?”
    周全忙笑道:“没什么,事情全过去了,就算你老怪吃了亏,这时候轮到睡大觉,也算扯干了,对吧!”
    司徒大山道:“我呢?”那意思是说,你不答应我就把你欺诈的事抖出来。
    周全苦笑,道:“好么,你酒喝多了,也睡吧!”
    司徒大山哈哈一笑地也倒在船上睡下了。
    依夫人道:“一祥的米面,各人的手段,你三人各有千秋。”
    周全一笑,道:“好说,好说,天下人谁也不是贱骨头的尽找亏吃,夫人呀,戏才刚开锣,压轴戏尚在后面呢。”
    不料一直未开口的依霜霜,道:“周老伯,如今我娘在船上,你三人如再钩心斗角,千万要等我娘下了船再说。”
    周全心中在想,依水寒的女儿倒是聪明过人,她竟会看出自己的心意。
    周全怎会一人摇船的?
    论机智,他绝对在司徒大山与祈无水二人之上,现在却叫他一人摇船,只怕门都没有。
    小船缓缓地向无锡方向摇,只是周全未尽全力,在摇过西山前面的大片芦苇后不久,他却故意地偏向附近的行驶中大船,光景是故意暴露出行藏来了。
    果然,有一艘大船上发觉了这条小船,当即打出暗号,周全哪里知道对方暗语,早摆头向无锡疾摇起来,一面边大叫道:“不好了,我们被发觉了。”
    周全的叫声是对祈无水与司徒大山听的,但却也是对大船上人的叫嚷。
    于是,早听得大船上的人狂叫道:“是那三个老头儿,我们拿大船撞去,转舵,扬主帆,快追过去。”
    不旋踵间,早又听得另一大船上有人叫道:“围起来,围起来撞!”黑暗的湖面传来,更是令人心胆欲裂。
    不料小船上的司徒大山仍然无动于衷的睡着不动,而祈无水已在打鼾。
    依霜霜惊怒交加地不说话,自己拾起一只木桨来施力的帮着划,依夫人一叹,道:“怨我母女命苦啊!”说着也拾起另一支桨来划。
    周全见依氏母女加入划船,不由大怒,厉喝一声,破口大骂仍在睡中的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道:“操那娘,你两个老不死的竟恁般沉住气,真是可恶。”
    司徒大山一咬牙,忙夺过依霜霜手上木桨,道:“周老头,算你狠,算你精,老酒鬼这次认栽!”
    祈无水也无奈地道:“周老头,从我一入水,就知道自己上当,如果不是四周船大我船小,如果不是为了依氏母女二人,哪个王八蛋才听你嚷嚷。”
    周全哈哈一笑,道:“别骂别骂,吃亏就是占便宜呀!”
    小船不大,在三个老魔施力之下,小船去势如箭,一盏茶的功夫,所有大船已失去踪影。
    午时尚未到呢,周全三人已把小船靠在无锡。
    在无锡,三个老魔未停留,换了一艘快船往运河驶,三人与依氏母女吃过饭全睡了,这一睡直到天色已晚。
    周全看看附近,忙又招呼大家登岸。
    三个老魔这时又恢复精神,登岸以后,领着依氏母女二人直奔曹家渡,因为祈无水的大船就等在曹家渡,周全三人就是用这大船送依家母女去普陀山。
    三艘巨大帆船自江阴驶进长江的时候,刹时主桅上已见满帆,这日又是刮的东南风,三艘快船压浪前进,浪花声沙沙擦舷而过,留下船尾一条平静水纹。
    不错,这就是太湖黑龙帮帮主石腾蛟亲率的三艘大船,正朝着上游的镇江水面驶去。
    一夜间行驶,三条船初时尚燃着航行灯,但就在天将破哓前半个时辰,石腾蛟立刻打出暗语,三条大帆船竟然来了个灯火管制,光景是准备破晓时分杀上焦山飞龙寨了。
    太湖的大船是沿着镇江下游三十几里处偏北水道越过江中一处浅滩直逼向焦山的,因为破晓时分的红日从东照来,要想自西边往东看,刺目的阳光便会使人看不清东西来船的动向。
    终于,焦山一清二楚地出现在不远处的江心中。
    便在这时,石腾蛟与石大娘等已被唤醒。
    石冠军早吩咐船上众弟兄快饱餐一顿,抄家伙准备登焦山痛杀一场了。
    三艘大船便在这时突然自主航道向左偏,前帆落半,主帆急降,箭般的直驶入焦山飞龙寨的前面江湾内。
    这时正有几条小渔船刚刚在江上抓鱼归来,谁也不认识三艘大船是哪里来的,不过看三艘大船横冲直撞凶焰高张的样子,再看看船上的人全拎钢叉大砍刀之类,这才想起必是太湖来的船。
    现在,正赶上潮水升,太湖的大船直逼近岸,只是能靠上堤岸的地方焦山也只有一处,现在正靠着一艘大船。
    这时候石腾蛟站在船头看得清,用手一指,命大船的船头直顶上靠岸那艘大船船身,就听“咚”的一声,大船未被撞破,却惊动船上刚刚起来的十几个汉子。
    有个手端木桶汉子早高声喝道:“喂,会不会驾船呀!”话声中他惊呆了,因为迎面船头上跳下一个猛张飞似的老头子,只见这老头一身紧衣短扎靠,头挽青巾,双手握了一根乌紫软鞭,他人在半空中,宛似树上扑下的黑豹,提水桶的人尚未大叫出口,软鞭已穿云游龙般地的一声脆响,提桶汉子已是脑袋开花,惨死在船板上。
    不错,这老者正就是黑龙帮帮主石腾蛟,他手中正握着那条鞭梢带着刺球的乌鞭,十分霸道的乌鞭。
    就在那人倒下的同时,船上面的人忙着抄家伙迎战,这条船原是于长泰的座船,而这几日又在于长泰的交待下,全船保持着警戒。
    不料太湖的船还真的大胆越过运河杀来焦山了。
    大船上挂了一只小铜钟,有个小头目忙去连敲不停。
    “叭”的一声,石腾蛟一鞭打在敲钟那人背上,就听那人“啊”了一声,鲜血自他的背上被鞭梢带起三尺高。
    却不料那小头目似是豁上命了,只见他死死的一手仍搂住船尾桅杆,另一手仍旧力敲那小铜钟……
    “嗖”的一声,石腾蛟又回抽一鞭,狠狠的一鞭……
    小头目睚毗欲裂地依旧不避闪。
    “叭”的一声,又抽打在那人背上,于是那小头目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钟声依旧在响,只是响得慢了……
    渐渐的,那小头目双目外凸地死在钟下面。
    三艘大船极快地顶着靠岸下船,早听得另一船上的石冠军空中挥舞着尖刀,厉叫道:“杀!”
    “杀!”
    三艘大船上总有个近百人,就在石冠军的大叫中,立刻相继大叫着“杀”声不断。
    从岸边到飞龙寨前面,大约也不过半里地,虽说距离不长,但大船上的警钟声,已足似令整个飞龙寨全听得到,甚至焦山另一面的定慧寺僧人也全听到。
    刹时间,石腾蛟的人已把靠岸大船上的十几个汉子杀死一半,有几个眼明手快的,早投入水中遁去。
    近百名双目尽赤的黑龙帮众,簇拥着石腾蛟与石大娘等,直往不远处的飞龙寨冲过去。
    一溜的青石宽台阶即将尽头,于长泰便在这时走出寨门,在他的身后面,黑鸦鸦一大片握刀汉子,一个个跃跃欲试,目露凶芒,活脱找人拼命样子。
    现在,双方已在飞龙寨前的这片不算大的广场上碰面,于长泰看着石腾蛟一众,金背砍刀一顿,沉声喝道:“好个嚣张至极的石腾蛟老儿,竟敢领着你的一众鱼鳖虾将侵犯我焦山飞龙寨,今日准叫你等来得去不得。”
    石腾蛟双手握鞭,须发怒张,错着钢牙怒道:“于长泰,你好不要脸。”
    石大娘更厉喝道:“于长泰,你为什么暗中派你的霍大光偷去太湖,杀伤我儿子,且又伤了我的水总管,还把几个船娘也杀死,今日是来找你讨回公道的,于长泰,你准备纳命吧!”
    于长泰戟指石腾蛟道:“姓石的,我派霍总管找上太湖,你应该心里十分明白才是,是非曲直,不作兴凭你高兴怎么说才算数。”
    石腾蛟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杀了我的人又伤了我的儿,竟还要在石某面前论他娘的是非曲直了。”
    于长泰沉声道:“事从根由起,水从源头流,你姓石的若非觊觎我飞龙寨‘八步一刀’秘籍,怎会一家人半夜摸上我焦山来,连夜劫去依夫人母女二人,我飞龙寨原本是要找上太湖兴师问罪,念在你我全是吃的水上饭,我这才强压心头火,忍住心头气的未曾发作,哪想到我正以你们的手段,也要把依夫人再接回焦山来的,只可恨你那个不长眼睛的小王八蛋,插手横拦强出头,霍总管没有杀了他,已是你姓石的祖上积德了。”
    石大娘怒道:“姓霍的竟连船娘也杀……”
    于长泰面无表情地道:“双方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时候,我们那还同他在此罗嗦个没完没了的。”
    乌皮鞭扬空急挥中,石腾蛟狂吼一声震天价响,道:“杀!”
    “杀!”一众近百名太湖黑龙帮众,就在石腾蛟的狂叫声中,个个奋勇争先地向上面冲去。
    双目怒张如炬,于长泰高举金背砍刀空中连挥,刹时间自左右两个方向转出一百多名黑衣汉子来。
    这些人来的突然,石腾蛟总以为如今焦山上面只有那跟在于长泰身后面的三十多人呢。
    现在,领着这两批人杀过来的,正是成刚与于飞鸿二人,这些人地势熟,顺着方向黑龙帮人包抄过来。
    石冠军狂叫一声,早迎着橘面大汉成刚二人对杀对砍起来。
    成刚用的是大马刀,正迎着使尖刀的石冠军,两个人一个是大海盗出身,另一个却是杀人狂,二人一缠交上手,全杀得忘了我是谁,哪还顾得别人哀号狂叫。
    原来这几日,于长泰听了女儿之言,忙着抽调回来一百五十名飞龙寨身手不错的住在焦山,白天还经过成刚加以集中训练,就等着一拼了。
    石腾蛟迎着于长泰,两上人全豁上老命拼——
    石腾蛟右手鞭如龙蛇曳空,配合着左掌,鞭掌互施,一照面就是连挥二十一鞭,更拍出十八掌。
    于长泰的金背砍刀如鱼得水,那么溜滑的尽情闪晃在对方鞭影掌下,兀自劈出十七刀又踢出八脚。
    戚九娘见一个十四五岁姑娘,竟然领着这么些汉子自左方围来,她早一斜身举剑追上去,口中冷笑道:“你大概就是人家说的焦山小燕子吧,上回只在你们这儿吃顿酒,未曾看清你的面,今日且由我戚九娘掂掂你的能耐如何!”
    长剑一额,“嗖嗖嗖”连挥三剑,直把扑过来的少女圈入剑芒中。
    是的,这少女正就是于飞鸿,这时见戚九娘挥剑杀到,忙以双刀迎住,就在戚九娘的怒剑狂劈中,于飞鸿仗着一身轻身功夫,闪展腾揶在刃芒之中,一时间未露出败象。
    一时之间,焦山飞龙寨前面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地上躺的更是哀哀狂嚎,犹似人间地狱。
    就中那石冠军与成刚二人杀的最是凶残,“叮当”不绝的撞击声中,成堆的碎芒就在二人面前爆发开来,从场中一路砍杀到台阶下,渐渐地,两个人已杀到了江岸堤上面。
    成刚厉烈的双目冒火,橘面更见泛青!
    石冠军满面短须如刺,边杀边“哇哇”狂叫不已!
    就在堤岸上面,突见成刚大喝一声,大马刀自下向上电闪而向石冠军劈去,显然是一式开肠破肚狠招。
    石冠军尖刀下撩,“沙”的一声挡住大马刀上劈之势,他却在此时,错身而到了成刚右侧。
    极光就闪现在成刚的面前半尺处带过,有一股腥膻的血雨自成刚的右臂与肩头之上飞溅而出,于是,成刚衣破肉绽而见骨,但他却在咧嘴笑笑,笑得好吓人!
    因为他在回刀不及中,大马刀的刀把顶端,却狠狠地挽向石冠军的右胯上,那本是捅入石冠军小腹的,只因石冠军眼明手快,躲地更快,才躲过成刚一击,虽然如此,但成刚的大马刀把顶端十分尖锐,三角尖圈足有寸长,而使得石冠军闷哼一声,向前冲出一丈远而几乎跌倒。
    于是鲜血已自他那翻卷的胯上向外冒……
    疯狂如豹的一回身,石冠军狂叫着:“哦——”犹似刚才胯上一刀中在他人身上一般,就见他右手抡动尖刀,宛似狂狮扑食般冲上刚把大马刀交在左手的成刚。
    二尺半长的尖刀,在初出的阳光中洒出点点冷芒,冷芒汇聚成束、成串、成圈,就在那锐啸破空声中,便宛如无数尖刀自正面偏西,上下左右的同时攻出!
    扭曲的面孔已似变了形,成刚左手抡刀,毫不退让的大踏步迎杀而上。
    又是一阵金铁交鸣!
    又见火星点点不断!
    紧接着,二人在鲜血再洒中,狼嗥似地大叫一声,双双已在东倒西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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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两败俱伤方罢休
    堤岸上狂吼声发自两个丧失人性的杀手口中,令人胆颤心惊,而凄厉的带着原始的叫声,更令人心悸。
    石冠军的尖刀未抛弃,但一条左手臂几乎被生生砍断,现在,他却以手托住那仅仅连了一寸厚皮肉的手臂,直往自己的大船上跃去,而大船上却未见一人在。
    成刚的左手大马刀不比他右手使起来差,他在右肩血流如注中,硬拦住冲杀过来的石冠军对杀,令石冠军吃惊的是成刚竟然是大敞门户,光景是任对方挑肥捡瘦已管不了那么多,唯一就是找个垫底的。
    这时成刚那双鲤鱼眼尽赤,橘面更见青灰,大马刀就在石冠军冲近身来时候怒斩出手。
    于是血花在二人之间难以分清是谁流的,因为石冠军不顾一切地伸出左臂去拦成刚的一刀,而他的尖刀却送进成刚的小腹。
    如今成刚却口齿不清,双手捂住小肚子上血洞,跌跌撞撞地直向远处拼杀激烈的人群走,只是他才走了一半,已“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由于两人的狂叫,远处早冲过来一个女人,那是戚九娘,她本来正与于飞鸿拼杀,而且她十分自信,只要时间一久,于飞鸿定然会血溅当场。
    隐隐地,戚九娘听到了狂叫声,那是丈夫石冠军的声音,夫妻一场,她当然会听得出声音来。
    于是,她怒急之下,突然一紧手中剑,“嗖嗖”连声中,生把于飞鸿逼的倒翻空心跟斗而跃上台阶。
    戚九娘并未追杀过去,相反地,她却连蹿连跳,一路往堤岸边跑去。
    半道上她见成刚仰面跌在路上,一双鲤鱼大眼蹬得几乎凸出眼眶外。
    戚九娘人在岸上呼叫:“冠军!”
    没有声音回响,但戚九娘却见地上血迹斑斑地直到岸边那艘大船船头。
    她不再多考虑地忙跃过去,匆匆叫着丈夫名字……
    终于她惊呆住了,大舱口上,石冠军正倒卧在血泊里,他的胯上一刀已不流血,但他的左小臂可正在汩汩往外流血。
    大叫一声:“冠军!”戚九娘不顾一切地双手托起石冠军,她发觉他伤得重,血流得也多,但却尚有一口气在,不论是有气无力也好,气若游丝也罢,只要石冠军未死,对她戚九娘而言,已是够安慰的了。
    于是,她忙着取出刀伤药来,急快地替丈夫敷药包扎,且把丈夫移向舱内躺好。
    外面的杀声更见惨烈,戚九娘一咬牙,拔出长剑又冲上岸,她似是发疯一般尖叫着杀上前去。
    “金刀太岁”于长泰力拼“太湖毒龙”石腾蛟,两个人似是旗鼓相当,那石腾蛟杀到紧张时,每出一招必开口狂吼,配合着他那霸道的乌皮鞭,他已把他的人全溶于鞭影中。
    于长泰的一把金背砍刀,已不只一次地拨中飞旋击来的鞭梢,他十分清楚,只要不被石腾蛟的鞭梢击中,皮鞭中间是不会对他构成威胁的。
    现在,飞龙寨前面的这片小小广场上已经躺下不少人,不论是哪方面的人,却全是双方挑选出来的精英。
    论人数,飞龙寨因为有备,所以比太湖黑龙帮要多出近一倍,也因此,石大娘已无法再兼顾丈夫石腾蛟,虽然四五个飞龙寨头目围着石大娘砍杀,却还被石大娘一连放倒三个。
    如今围杀石大娘的更多了,七八个壮汉,一半钢刀一半钢叉,把石大娘围在中间宛如众犬围花豹,你上我退,彼此呼应。
    便在这时候,戚九娘已冲杀过来,她见七八个大汉围杀已披头散发的婆婆,尖叫一声:“杀!”
    杀声未落,她人尚在空中,而空中已见血雨一片,早见一连两个握叉壮汉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石大娘见戚九娘回杀过来,精神一振,舞起双刀又是一阵搏杀,刹时被她放倒五个。
    于是飞龙寨的人咆哮着齐齐放声怒吼,钢刀钢叉锐芒电闪,一个个血肉飞溅中疯狂的一波波冲杀而上,那种肌肉的戳刺,加上骨酪的碎裂声,在凄厉的惨叫中,构成一副狰狞恐怖的世界。
    “太湖毒龙”石腾蛟正哼咳有致地舞动他那特制的乌皮软鞭,已进入忘我境界,四周的狂叫与惨嗥,对他似是不再发生关系,只有金铁撞击声似乎对他产生一种激励,促使他更专心一意地放倒对方。
    放倒于长泰并非是件容易的事,石腾蛟心中太清楚,如果没有二百招以上,只怕谁也奈何不了谁。
    现在——
    现在的石腾蛟已披散着长发,面部肌肉痉挛,一条乌皮软鞭犹似向自己绕缠一般,乍看之下他似已双脚离地,整个人全飘忽在腾飞如云龙的鞭影中一般。
    而于长泰更是一把金背砍刀施了个风雨不透滴水难进,金芒连闪不断中整个人已幻化在刀光中了。
    这时候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联手一气,宛如两头母老虎冲入羊群一般左砍右杀,刹时间又被她二人放倒七八个,这光景看在于飞鸿眼里,不由大怒,遂大吼一声领着二十多名飞龙寨兄弟拦住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双方也不答话,立刻又厮杀起来。
    戚九娘见“小燕子”于飞鸿再次送上门来,不由得冷冷连声笑,道:“婆婆你不会忘记吧,这小妮子就是于长泰的掌上珠,我们合力杀了她,也叫于长泰那老东西痛苦一生。”
    石大娘手舞双刀,磔磔笑道:“杀之不如活捉,可令于老儿投鼠忌器,任我摆布。”
    戚九娘点头道:“婆婆说的有理,且看媳妇……”
    戚九娘话未说完,突然从飞龙寨侧面一条小山道上,鱼贯而又匆匆地奔来一行人,如果细数一数,是有二三十人之多。
    这些人来的可真够急的,一个个走地有声,手中各握着一根长棍子全是坚硬的枣木棍。芒鞋灰衫大光头,光景可不正是焦山另一面定慧寺里的群僧赶来了。
    原来焦山飞龙寨与定慧寺的和尚们相处十分融洽,当年依水寒就常往定慧寺找法上大师谈古论今下棋品茗,但自从依水寒海上出事以后,飞龙寨在江湖上行事相当跋扈,于长泰更是不愿往定慧寺走动,两下里虽不感情交恶,却也早已不相往来。
    如今定慧寺的主持却是法上的师兄法明禅师,今日一早他尚在禅房打坐,听得小僧禀报后山飞龙寨正有大批人厮杀,初时法明还以为江湖械斗,出家人少管闲事,不料连连传来后山已死伤多人,看情形必然要杀出结果来,而结果必然十分凄惨。
    于是法明这才动了慈悲之心,立刻召集门下弟子,手持戒棍赶到焦山飞龙寨。
    石大娘突见来了一众和尚,自忖己方原本人少,现在对方又添生力军,这场仗只怕太湖黑龙帮要吃大亏。
    心念间,她也顾不了与戚九娘合力对付于飞鸿,腾身而起直逼向奔来的一众和尚。
    于是,戚九娘立刻又陷入包围中。
    石大娘奋力迎上一众和尚,却见为首一老僧,白眉长垂,顶上疤戒闪闪发光,一张大团面上流露出一副不笑自笑地逗笑样子,宛如庙堂上的笑弥勒。
    老和尚并未带任何兵刃,一双既粗又大的双掌合什,颈间的念珠金黄,黄色袈裟宽松中有一股世外人的超然脱俗模样,望之令人恶念顿减,浊浊尘世已不复你争我夺光景。
    石大娘似是杀红了眼,因为她认准这批和尚绝不会帮太湖黑龙帮,此地是焦山,定慧寺的和尚自然是帮飞龙寨了,再见后面来的年轻和尚们手中全是枣红木棍,她是认定来帮敌人的。
    心念既生,恶向胆边生,石大娘尖喝一声,早舞动双刀劈杀而上。
    她双刀激发出强烈刺目的寒芒中,上劈下扫,直往老和尚杀去,口中更喝道:“出家人也来插一脚管闲事,想找死!”
    却不料那法明大师合什对掌倏然一开,他全身未动,但双掌翻飞如梭般地生把石大娘的两把钢刀拨挡一边。
    石大娘一怔间,冷笑道:“看不出你老和尚还精通太极掌呢,好,再接我老婆子几招吧!”
    法明大师忙笑道:“女施主误会了,贫僧不是来打架的。”
    双刀挽个刀花,石大娘依旧把法明一众拦在小山道上,她听了法明的话以后,冷然一笑,道:“手持戒棍不是打架是什么?”
    法明含笑,道:“劝架。”
    石大娘道:“这回你劝得了吗?”
    法明道:“贫僧出于至诚,施主们若念上天好生之德而有放下屠刀之意,血腥拼杀自然得免。”
    就在这时候,突然场中又传来两声狂叫,石大娘望过去,石阶上面,只见石腾蛟半个身子鲜血狂溅,乌皮软鞭已抛在地上,再看那“金刀太岁”于长泰,已是满面鲜血掩面而下,东倒西歪的不即倒下去。
    这光景显然二人已拼了个两败俱伤。
    石大娘狂叫一声急忙飞扑过去,早见一条人影,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快不可言的到了于长泰身边,却正是那“小燕子”于飞鸿。
    只听于飞鸿尖叫道:“爹!”忙着伸手一扶,急急地往寨中走去。
    也就在这时候,飞龙寨的人迅速由两位舵主指挥,四五十人全集中在寨门口,各自持刀并肩站着,宛似一道人栅,想冲进寨门,那得先放倒这些人。
    石大娘扶住满身是血的丈夫,急问道:“老头子伤在哪里,可还能挺得住?”
    头发上已染满了血,上衣被刀劈开数处,石腾蛟仍然狂怒地指着场上拼杀的众人,道:“杀,杀光这群王八蛋!”
    突然间,法明沉声高叫,道:“住手!”
    他声若洪钟,不,应该是声若打雷,因为那些早已杀入忘我之境的双方人马,突然各自一哆嗦而收起兵刃望向石阶上的老和尚。
    法明高声道:“生命得之不易,且莫相信那造化弄人之说,造化永远不会作弄人,全在各位一念之间,现在血腥已现,回头尚来得及,各位施主请罢手吧!”
    石腾蛟狂叫道:“哪里来的臭和尚,要你多管闲事,孩子们,给我杀!”
    “杀!”黑龙帮众挥刀欲再上。
    法明遂又高声喝道:“若再不罢手,莫怪贫僧赶你们走了。”
    石大娘已知道老和尚了得,他既说得出,必能做得到,再看看自己的人,约摸也伤了过半,再杀下去只怕真的回不了太湖。
    大势所趋,形势所逼,石大娘厉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黑龙帮与你们飞龙寨的这笔帐,算是没完没了,早晚我们会再来一拼的。”
    戚九娘早走过来,道:“婆婆,冠军不知伤得如何了呢!”
    石大娘怒道:“召集我们的人,把死伤的背着上船吧!”
    她这是下的撤退命令,而石腾蛟也许流血多,伤的重,已是面色苍白的真是大喘气了。
    这场拼杀,双方各自元气大伤。
    飞龙寨死了成刚,于长泰背上头上连中七鞭,流了不少血,就差未把脑袋打烂。
    而飞龙寨调聚了近二百名好手,也死伤六七十人,一时间还真的影响水上买卖。
    太湖黑龙帮更惨,真正未受伤的,只有石大娘与戚九娘二人,其余的除了死掉二十多人外,几乎每个人多少全挂了彩上了颜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帮主石腾蛟父子二人的伤,石冠军断去左小臂,几次昏死过去,也惹得戚九娘几次嚎叫痛哭,才又把石冠军哭回过来。
    石腾蛟也挨了几刀,不是他的软鞭及时横阻,只怕早已横死在焦山。
    法明和尚拦住飞龙寨的人追杀,他目送黑龙帮的人全部撤上大船,这才自袋中取出几色药交给一个头目道:“刀伤药在此,快送给于寨主,就说贫僧不打扰了。”
    这是一场惨重拼杀,其结果,更见双方誓不两立。
    只是经此一战,双方皆死伤惨重,一时间怕不会再起刀兵,相互拼杀了。
    一艘三桅大帆船出海了。
    不错,那正是自曹家渡开来的,大船这时候已绕过了崇明而直放舟山,普陀山就是在舟山东面的海上。
    海水浪花洗不尽依夫人心中愁,阵阵的西北风更吹不去依夫人对依水寒的怀念,就在母女二人相互扶持着站在船上遥望着一列列海岸与点点孤岛中,母女二人正流露着无尽的哀思与悲愤,此去孤岛上,又不知法上大师的近况如何,往后的凄苦岁月,不定就永远流逝在普陀山了。
    两日夜的海上颠簸,祈无水的大船终于在普陀山下靠岸,那是一条长堤,仅能容下一条船拢岸,尚须记准潮水,否则潮水一落,大船就会搁在岸边,那就得等下次潮水大船才能离开。
    周全这时当先顿着依夫人母女走下船,祈无水与司徒大山随后跟上。
    那普陀山上寺庙连进,十分雄伟,山上有潮音洞、听浪崖、望海亭,风景秀美,气象万千,比之焦山或太湖西山,这里另是一番景致。
    五人尚未走到寺门,山门里走出两个挑水桶年轻僧人,周全忙上前道:“借问小师父,贵寺可有位法上大师?”
    两个小僧互望一眼,其中一人道:“施主认得方丈大师?”
    依夫人忙也上前笑道:“烦你禀报一声,焦山依水寒遗妻来访。”
    那小僧看了依夫人母女一眼,又见跟来的周全三人全是白发老头子,这才点头,道:“各位施主既识得方丈大师,且请客室稍坐,我这就为各位去请。”
    一行跟着那小僧进入一座小院,客厢中正有位年近五旬僧人,见依夫人等进来,还以为是朝山进香的,忙口宣佛号迎上前来。
    小僧忙对依夫人道:“这是本寺监寺大师。”边又对那监寺大师道:“各位施主要见方丈大师呢。”
    监寺大师满面含笑,道:“且请客室稍歇。”
    不旋踵间,只见一位中等身材而又面目清癯老僧,徐步走进客室来。
    依夫人一见,目中已见泪光的上前施礼,道:“大师还识得依水寒的苦命人吗?”
    法上大师突然双目炯炯,双眉耸动不已地道:“果然是依夫人芳驾莅临,快请坐下说话。”
    周全早哈哈一笑,道:“闻大师曾卓赐焦山,近在咫尺而无缘一晤,如今远在海外,我等却厚颜来见,还望你大和尚海涵。”
    淡然一笑,法上大师道:“各位是……”
    依夫人忙道:“他三人的大名,响彻东海半边天,江南道上提起他三人来,谁不退避三舍……”
    周全忙笑道:“对于夫人的这种褒损各半说词,我三人也不推辞,实对你大和尚说,我叫周全,办任何事情都十分周全的周全,那个大酒糟红鼻子老头,他叫司徒大山,至于这个怪老头嘛……”
    祈无水当即接道:“秦淮的祈无水就是我。”
    法上大师心中暗吃一惊,当年他在焦山之时,早听得依水寒提到他三人,只是自己乃出家人,未把这些人物刻意地记在心中。
    法上宣声佛号,道:“原来是三位武林名宿,贫僧失敬。”
    依夫人道:“自从水寒海上出事,几年来我母女困住焦山,形同囚犯,正所谓一朝失势,人如猪狗。”
    法上道:“每年我都会从焦山听得夫人消息,只恨无能为力。”
    周全这才笑笑道:“如今依夫人想在普陀隐居一段日子,大和尚你可愿意收留?”
    法上望望周全三人,道:“三位呢?”
    周全与司徒大山俱哈哈一笑,周全道:“尘缘正浓,俗事一大堆,大师放心,我三人连你那干拉拉的素饭也不愿吃,只把依夫人送上山来立刻上路。”
    法上似是叹了一口气的,道:“依夫人愿在此静修,贫僧十分欢迎,只是有—桩事,还得商请三位帮忙。”
    周全道:“你说吧!”
    法上望望依夫人母女的哀凄状,叹口气,道:“谨望三位莫把依夫人在此之事传扬出去,免得本寺招惹无谓麻烦。”
    哈哈一声干笑,祈无水抢着道:“这个吗,大和尚尽管放心,你我双方各守秘密,谁也不把依夫人在普陀山之事传出去,直到我们三人来接她母女之日。”
    淡然一笑,法上道:“好,贫僧就不留三位了。”
    周全一笑而起地道:“走吧,老和尚下逐客令了呢!”
    终于,三个老怪哈哈笑中下了普陀山。
    终于,大船的主帆又扬起来了。
    只是由于雷一炮查无踪影,三个老魔几乎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但仍是不见雷一炮。
    另一面,普陀山上的依氏母女二人,她们再也不会知道相距不过百余里的三门湾外鲠门岛上,却住着雷一炮与小癞子——依承天二人。
    时光匆匆过,流去了年华也流去了愁。
    现在住在鲠门岛上的已是三个人了。
    雷一炮与依承天之外,尚有瘸了腿的依水寒。
    又是一年容易又见春的时候。
    鲠门岛上面山洞内竟出了个粗壮的美少年。
    他一身黑红肌肉坟起,臂粗腿长,双目如电,挺直的鼻梁下面火嘴巴微带着逗人的翘起,时而露出个微笑,更由于微笑而显出他一口细白牙齿。
    这美少年便就是当年开封城里的小癞子。
    现在他又在笑了。
    美的令刚从三门归来的雷一炮有些无奈何,因为在依水寒的交代中,雷一炮要替这年已十六的依承天买上一套合身的衣衫,不料雷一炮还以为依承天是个少年人呢。
    衣衫买回来了,只是依承天张臂伸入衣衫袖管,只稍稍一用力,那件新衣“嘶”的一声裂开尺长一条缝。
    雷一炮讪讪地道:“十五六岁翻一翻,二十二三猛一蹿,我倒是忘了你已长成个大人了。”
    一旁的依水寒道:“也只有到了三门,再自己买件合身衣衫穿着了。”
    依承天就在第二天破晓时分,由雷一炮驾小船送他进了三门湾,临行他认真地对义父连叩三个头,道:“义父只管放心,一切我按照义父交待行事,先与干妈取得联络,承天就会迅速返回来接你老人家。”
    依水寒噙着泪水,送干儿子登上小船,一再的谆谆告诫:“一片丹心,不足以应付那充满奸诈的江湖,一切你要小心从事了。”
    雷一炮在小船上笑道:“承天少爷如今陆上水下功夫已足以傲视群伦,‘八步一刀’绝学更运用得熟练无比,寨主只管放心,飞龙寨恢复往日风光,已是指日可待了。”
    依水寒望望天色,深长地一叹,道:“就快八年了,霜霜她母女不知怎么样了,我……我……我真的迫不急待要看到她们。”
    那是亲情的流露,一种人类天性的自然流露,要知一个人,一生在江湖上争霸,最终的目的,他永远无法脱开亲人的召唤,尤其是一旦年老,更是有终老田园而视往日那种轰轰烈烈如过眼云烟,无他,因为是人皆如此!
    现在呢?
    现在的依水寒就是这样子心情,唯一令他雄心尚存的,是他在造化的愚弄与上天的安排下,遇到了承天这个干儿子。
    如果依水寒没有伤腿。
    如果依水寒未在荒岛一住数年。
    那么小癞子依承天不定能否学到依水寒的一身本领“八步一刀”绝学。
    小船徐徐地摇向三门,雷一炮坐在船上歇的时候,小船就由依承天摇。
    而雷一炮却说了不少江南各门派的掌故,更把自己行走江湖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依承天小心的听着,心存感激之余,口中叫道:“雷叔!”
    一声雷叔而令雷一炮全身一震,忙摇手道:“不可,不可,你是少寨主,怎可称属下叔叔的,往后你还是叫我老雷才使我舒坦。”
    不料依承天突然收回木橹,就在小船上跪下来对雷一炮叩了一个头,却吓得雷一炮忙双手扶住依承天,道:“怎么啦,怎么啦,少寨主你……”
    满面严肃,更双目流露着欣敬之色,依承天庄敬地道:“依承天能有今天,全是雷叔所赐,当年的小癞子是由天灾人祸,沧海横流中活过来的一个小叫化子,承雷叔一再拉拔,才有今日,有道是,知恩在心头,且等来日报,雷叔呀,我不能再称你老雷,那会令我心不安呢!”
    雷一炮的泪已滚在脸上,又顺着他那个卷肉刀疤斜向一边,他并未去擦拭,因为泪是热的,热泪令他心中有着暖意,热泪也在他的心头滚动不已,哑着声音,雷一炮眯起一双豹目,道:“少寨主,你真的长大了,那不只是你的身体与我同高,你的心更见成熟,要说雷一炮当然拉拔你,多少有些违心,真要说得切贴,那也只是‘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该是少寨主的造化,更是天意如此。”
    依承天道:“那是雷叔自谦,依承天绝不作此想,当年佟老爹对我好,到现在我还放在心中结着疙瘩,早晚得到柳树村他的坟头上叩个头的,更何况雷叔这几年对我如是的照顾教导,更令我永生难忘。”
    雷一炮点头拍拍依承天,道:“你果然讲义气明是非,雷一炮未看错你,哈……”笑声中更流了不少兴奋眼泪……
    就在这天过午,依承天上了岸,雷一炮直看着依承天翻过远处的小山坡才把小船划回头。
    依承天的这次任务应该是十分单纯,因为义父依水寒也只是要他打听出干娘母女二人的情况,设法告知依夫人母女二人。
    也许上天在作弄人,依承天沿着海岸赶往杭州途中,第二天正竿人已到了镇海。
    那镇海距离普陀最近,而附近岛上的渔民,每隔两天就会来这镇海买些日用东西。
    依承天赶到镇海,找了一家饭店歇下来,他只要了两碗饭两样菜,准备吃完饭找地方先买上一件衣衫换穿,因为身上的衣衫又脏且烂,形同叫化子。
    正就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店里的小二见依承天穿的稀巴烂,连正眼也不多看他一眼。
    饭店中正有两桌酒席,二十个汉子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店小二更是忙进忙出,上酒端菜,谁还会管一个穷落人依承天。
    就在这时候,自店外来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十分不相称却又在一起的人。
    一个是大和尚,头上光亮冒油,年约四十上下。
    另一个却是个绝色俏佳人,论年纪只不过十七八岁,明眸皓齿,体态轻盈,芙蓉如面,桃腮微晖地跟在那大和尚身后走进店来。
    店里小二一见,点头笑着迎上来,道:“二位可要吃些什么?”
    大和尚望望店内,道:“给我们弄两样素菜,两碗半饭。”
    大和尚与那佳人刚刚坐下来,整个饭店内突然鸦雀无声起来,正在吃饭的依承天缓缓扭回头看,两桌上坐的二十个汉子,全冲着那俏女子望去。
    紧接着一阵“啧啧”声传来,早听得一人叹道:“吴越西施不过如此吧!”
    另有人也叹道:“人说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我看这滩牛粪还是干的,可惜呀!可惜!”
    他话声落,立刻引起一阵哄堂笑声。
    女子望望大和尚,却见大和尚满面微笑不语。
    于是女子低下了头。
    突然,又听得一人掌拍桌子,道:“谁家女子,怎的跟着个野和尚串街的。”
    小二已将饭菜送上,大和尚接过来先送向那佳人面前,低声道:“快吃完了我们走。”
    俏女子点头一笑,露出一口贝齿闪闪发亮。
    一双细皮白藕似双手接过一碗米饭,大和尚也接了一碗,二人根本不顾旁人的闲话,只是低头吃着。
    大和尚与俏女子二人吃了一半,便在这时候,突见小二又端来一盘红烧大黄鱼,小二尚未把菜放到一众吃酒的桌子上,却被一个壮汉双手夺在手上。
    这壮汉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但他却是走地有声地来到大和尚身边,道:“大和尚,你是吃斋人不食人间荤腥是吧?”
    大和尚忙起身稽首,道:“罪过,罪过,贫僧出家人是不食荤腥的。”
    那壮汉戟指俏女子,道:“她呢?”
    大和尚一惊,道:“施主问这做甚?”
    那壮汉沉声道:“恁般可爱的一位美娘子,却跟着你这大和尚啃食白米饭,我程千就是看不惯也不忍心,呶,这盘红烧黄鱼我请这位姑娘吃,你该不会反对吧?”
    大和尚摇头道:“要吃我们自己会叫,施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咚”的一声,一盘黄鱼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姓程的壮汉怒指大和尚道:“你敢不给程爷面子?”
    大和尚放下碗筷起身施礼,道:“施主,这是何必呢?”
    突见俏女子起身道:“监寺大师,我们走吧!”
    大和尚正要伸手入怀取银子,姓程的冷笑一声,道:“想走?”
    大和尚笑笑,道:“我们还得赶着回山呢。”
    不料姓程的指着俏女子道:“你竟把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领入佛门?难道你不吃这荤却爱沾那种腥呀!”
    大和尚面色一寒,旋即又施一礼,转身正要离去,早见姓程的沉声道:“哥儿们,打走和尚留下女的。”
    就在姓程的吆喝声中,两桌喝酒的一阵推桌拉椅声,刹时把大和尚与俏女子围在店门口附近。
    大和尚一惊,道:“光天化日之下……”
    闷雷一声狂叫,打断大和尚的话:“打!”
    姓程的在喝叫,但却挽起双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店内,他满面得意之色地就等着打跑和尚留住俏女子了。
    这时大和尚早对那女子道:“出手有份量,可别伤了人。”
    话声平淡,听在这些人耳中却十分不好受用,早听得人群中有人冷笑道:“口出狂言的秃驴,且让我台山四虎领教你几手绝活。”
    原来海盗出身的台山四虎,这日赶来镇海与姓程的会晤,那姓程的也是镇海地方上的龙头老大,这日就在这家客店摆酒请台山四虎吃喝呢,酒过三巡,菜已五味,却见这大和尚领着这俏女子进来。
    大和尚似是吃了一惊,又似是知道这台山四虎光景,忙细看围上来的四个壮汉,只见四人全是一身皮马褂,湖绸衫,薄底快靴英雄帽,只这身打扮,若不是自己报上名号来,谁也不相信他们会是台山四虎,横行浙海的大盗。
    便在大和尚环视之间,台山四虎已分四个方向抢攻而上,八只铁拳挟着呼呼拳风已擂向大和尚。
    双掌交错如织,大和尚紧贴着击来的拳头,双掌推拨不断,他那高大的身子旋转犹似风车。
    不料便在这时,那程千早喝叫道:“把那女子捆起来,我看你这大和尚伏贴不伏贴。”
    一声叫喊,群起响应,七八个壮汉已向那俏女郎抓去。
    不料那俏女郎冷喝一声,抢起双腿,前踢后踹,早被她一连踢翻三四位,一时间无人再敢扑上去。
    那程千狂骂一声:“一群酒囊饭袋。”叫骂声中,一把扒起长衫下摆,大踏步直欺向女子。
    那女子并无丝毫怯意,挽了个拳花,突然一招“黑虎偷心”,一拳的向程千胸前击去。
    程千见来拳,不但不避,竟哈哈一笑的迎上前去,就听“咚”的一声,俏女子的一拳正击在程千的厚实胸脯上。
    猛然一咧嘴,姓程的突然自下向上抓向女子右腕,口中冷然喝道:“招式新奇,但少力道,你还嫩得很呢!”
    俏女郎急抽右腕,旋身一脚侧踢而上,不料程千十分了得,他在一把未抓住女子手腕时候,忽见女子一脚踹来,他不收回抓出的手,反向快不可言的一把正牢牢抓住那女子踢来的一脚。
    女子一惊,尖叫声刚刚出口,早听得程千大喝—声:“去你的!”
    程千怒掷出手。
    俏女郎半空中惊叫出口。
    只见一团彩影直往街心飞落。
    于是,又见一团黑影,快不可言喻的后发先至,就在俏女子即将被摔落实地时候,早暴伸双手自下托住。
    俏女子未曾跌落地上,引起围观人,一阵叫好声。
    俏女子见是个黑壮年轻人救了自己,忙羞怯的道:“谢谢。”
    年轻人放下俏女子,回头见程千向自己逼来,先是一怔,那是他自然的反应,因为这种反应是他自小在开封城中养成的。
    是的,这个年轻人正是依承天。
    惊惧的反应瞬间消失,依承天两手互拍一笑。
    程千双目上面的浓眉打结,道:“小子,你那一手可是叫草上飞?”
    依承天道:“这儿哪来的草。”
    程千一怔,面色更加难看的道:“程爷看不出你小子还有一付好身手嘛!”
    依承天看看四周慢慢围上来的人,笑笑道:“你可是怕了?如果是的话,现在让路还来得及。”
    程千“哦呸”一声,冷哼道:“操那娘,我怕你个鸟。”
    喝骂声中,早见他一抡双拳直逼依承天面门击来。
    粗壮的身形闪晃在一尺距离之间,依承天连双脚也未移动的横肘前顶,突然左拳自肘下击出拳影闪动,比程千的拳还快上一步的后发先而,“嘭”的一声直把程千击出两丈外,一跤跌坐在地上。
    程千几曾吃过这种亏,当众出丑,以后就别在这镇海混下去了。
    就听他断喝一声:“大伙抄家伙做人。”
    “嗖”的一声,他已自怀中拔出一银芒闪闪的尖刀。
    只听得台山四虎老大高声叫道:“兄弟们,这大和尚一味的拨挡游斗,你我也抄家伙,先宰了这秃驴。”
    大和尚早又对那俏女子道:“伤着没有?”
    俏女子这时十分注意依承天,闻言摇头道:“是他救了我。”
    大和尚看了依承天一眼,道:“小施主慈悲,贫僧在此谢谢了。”
    依承天哪还有说话机会!
    尖刀已到了他的面门。
    而程千的喝骂声更令他连回话的机会也没有。
    流灿的光焰,尽在依承天面门左右闪晃不已。在一连晃动双肩十余回后,依承天突然怪异的上下左右闪晃不断,望望犹似七八个人在一个定点上摇动,而令程千一怔。
    便在这时候,依承天突然大喝一声,一把抓住程千那高大的身子,奋力举过头顶,更奋力砸向围杀大和尚的台山四虎。
    “咚”的一声大震,程千已结实的跌在台山四虎面前,四把钢刀急收,差一点没招呼在程千身上。
    挺身未能站起来,程千怒指依承天对台山四虎道:“五百两银子我等着你四人来拿,只要你们杀了这个小王八蛋!”
    十几把钢刀围在四周,依承天却对大和尚道:“快走吧。”回头望望那俏女子,又道:“快带着她走吧。”
    大和尚宣声佛号,道:“小施主扬长避短大智大仁大勇之人,贫僧惭愧自觉不如。”
    依承天一笑,道:“我是个不善辞令之人,大师应该知道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快走!”
    早听得程千喝道:“贼和尚快走,老子今日放你们一马。”
    其实程千心中明白,不论和尚或女子,全都是一身本事,如果留下二人,对自己当然不利,何不当众卖人情。
    于是大和尚与俏女子走了。
    那女子走出老远,尚自回头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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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步一刀重现江湖
    大和尚与俏女子已消失在街头,那是往海边堤岸的路,依承天也知道那条路通海边,因为他就是沿着海边来到镇海街上的。
    现在,依承天望望围着他的双层人群,外层显然是程千的人,内层只有四人,四个手拿鬼头刀的人,他们正就是台山四虎。
    依承天便在这种情况下缓缓的把手伸入怀里,怀里有个小口袋。
    他未曾动,连眼皮也在微微的合,一种心事重重才会有的那种无奈表情……
    台山四虎在举步移动,朝着各人的方位斜斜移动,鬼头刀便在他四人的移动中,彼此闪耀着刺目的冷芒,显然四人在蓄势待发而摆出一种一击就要夺命的狠架式。
    轻柔自然的在转动着脖子,依承天道:“些微小事各位就要动手杀人,不嫌有些过份?”
    被人抬向廊下的程千冷笑道:“怕了是吧,王八蛋你也会怕呀,晚了。”他突然大喝一声,道:“给我杀!”
    四声合为一声,台山四虎不约而同的自四个方向大喝狂叫着杀来,刀光闪闪,劲风呼啸,攻杀之势,的是吓人。
    左手快捷的自怀中拔出,但却无人看到依承天拿出任何东西来,只是就在四把鬼头刀的狂劈之下,依承天诡异的旋动身法,疾闪在刀芒之前。
    因为对方的鬼头刀尚在空中,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刀芒之外。
    他一个身形八个影子,当台山四虎的鬼头刀刚一劈下,早见一篷血雨漫天洒落,叮当声中,台山四虎的四把鬼头刀全落在地上,便在这时候,便在台山四虎各自捧着自己握刀手腕狂叫的时候,依承天的右手,又十分自然的送入怀中。
    依承天心中在狂喜,自己真的已得义父真传,眼前只是牛刀小试,已足以震惊这帮混混。
    于是,不但是程千吃惊,连所有围他的人全惊吓得直往后退。
    程千在廊上厉声叫道:“小子啊,你用什么兵刃伤的人,爷们怎的未看清楚。”
    依承天冷冷的道:“别问得恁般多,你只说要不要再杀。”
    程千望望远处站的众多围观人,又见自己十几人正握刀守在外围,一咬牙道:“杀怎样,不杀又怎样?”
    依承天面无表情的道:“要杀就杀出个结果,当然第一个我就拿你开刀,至于不再杀么,车走直路炮翻山,你们继续喝酒,我走我的路。”
    程千咬咬唇,道:“好,算我程千今日倒霉,碰到你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瘟神,我认栽,可是我总得听一听你小子是个什么名号,总不能吃了亏挨了揍还不知你是何许人吧!”
    依承天嘴角一撩,道:“你还是难得糊涂的好。”说完大踏步走入店中,围着他的握刀汉子忙向两旁闪避不迭。
    依承天走入饭店,笑问躲在门边的小二,道:“算帐!”
    小二忙笑着摇手,道:“不用了,公子刚才进店,小子招待不周,能不怪罪已是小子运气,两碗米饭算得了什么。”
    依承天一笑,道:“不能白吃。”随之取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依承天刚又走到店门口,猛然想起一事来。
    因为他觉得一个大和尚带着个美娇娃,是有些不对劲,自己也许救的是歹人就太不值得了。
    便在这—念之间,依承天问那小二:“小二哥,可知刚才那大和尚吗?”
    小二道:“虽不认得那大和尚,但却也猜得出来,必是普陀山上下来的和尚。”
    依承天又问:“普陀山在什么地方?”
    小二想笑未笑出来回道:“普陀山就在离此不远的海上,普陀山上的寺庙可大着呢,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自大江南北的朝山进香客坐船上山,有名的很呢。”
    依承天心中在想,总不会比开封城大相国寺还大吧,顶多同铁塔附近的佑国寺一般样。
    再想想刚才那大和尚,慈眉善目,动手之间不伤人,定然是个慈悲为怀的好人,应该不会做出令人不齿之事。
    于是他点头一笑,大步直往长街走去。
    转了两条街,依承天回头看,竟然有不少人还跟在他身后面以好奇的眼光盯着他。
    本来他要在这儿买件衣衫的,现在呢,现在他得改变主意,衣衫不买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天,花红柳绿的江南,正是一片美景,诱人的美景。
    春风吹拂,处处飘香,依承天迈开大步往前走,前面已到了吴兴地,他在余杭买了一件蓝衫裤,只因自己不会装扮,又因离开鲠门时候,雷叔给的银子不多,所以这身短衫裤看起来比之乡巴佬差不多。
    不过依承天已经十分满意,因为那已比之他的一身破了又补的衣衫好多了,更何况他是个从苦中爬出来的苦命人,他很满足了。
    人若感到满足,直觉的表现就是高兴。
    于是,依承天满面笑意昂扬,就没有笑出声的走进吴兴那个大城门楼了。
    吴兴距离太湖甚近,就在太湖南方十几里处,有条河可通太湖,有不少在太湖讨生活的人就住在吴兴附近。
    依承天一路奔向镇江,如何走法,全是义父告诉他的,现在,他来到这家饭店前,从招牌上看,似乎是义父说的“平安客店”,一年多来,义父教自己武功心法,更教自己识字,如今斗大的字也识得不少。
    端正一下新买的衣衫,依承天含笑走入店内,正遇上两上小二在燃灯,有个小二见依承天进来,跳下凳子笑问:“客官,你是喝酒还是住店?”
    依承天道:“吃饭也住店。”
    小二抽出布巾擦拭一张桌面,请依承天坐下,笑问:“炒两样什么菜?”
    依承天摸摸口袋,道:“两碗米饭,菜吗……只要能下饭就好。”
    那小二鼻子一抽想笑,但见依承天一脸老实像,他没笑出来,却点点头,道:“你稍坐,马上送上来。”
    依承天望着这面店铺,觉得这是自己住的最好饭店,一路走来,只有吴兴的地面看起来具有江南美。
    心中想着,依承天伸头望望外面,天并未黑下来,如果不是义父把自己的行程定得严,这时候自己最少也会再走上个二三十里才歇下来。
    不旋踵间,小二已把两碗米饭两盘小菜送上来。
    江南地方,尤其是吴兴,饭店中吃的米饭全是一碗碗蒸出来的,绝非是大米饭一锅蒸,吃起来还真别具味道。
    依承天早已习惯于吃米饭,这时不用多看,端起来就吃,他吃得快,因为他这种年纪最是能吃。
    更是吃得干净,连一粒米掉在桌面上他也会捡入口中,当然那两样小菜他连汤全拌入米饭中吞下。
    抹抹嘴巴,依承天十分满意的正要起身,突然自店门外走进三个人来。
    两女一男。
    男的依承天并不识得,只是这男的一条左小臂上正套了一只牛皮套,套的顶端露出一支尖而闪亮的短钢叉,令人看了难免会恐惧。
    两个女的依承天却是认得,不正就是在开封城外柳树村骗他上马的那个老太婆与她的儿媳妇吗,那么这个长得一如一头黑豹的大汉,必是这老太婆的儿子了。
    不错,走进“平安客店”的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与她的儿子媳妇石冠军与戚九娘。
    原来一年多以前的焦山一战,飞龙寨与太湖黑龙帮一战双方皆大伤元气,各未讨得便宜,但是双方事后检讨,知道是上了“江岸一阵风”周全三人的当。
    那石冠军伤的十分严重,所幸他被戚九娘及早上药包扎,这才没流尽身上血,即使如此,他还是养了半年才在切去左小臂后复原。
    石腾蛟在拼杀之后,人似乎变了样走了形,因为他的脑袋虽未受伤,却身上挨了好几刀,老命虽保,雄心大减,整日在太湖吃酒作乐,忘了争夺“八步一刀”秘籍之事了。
    其实,石腾蛟的转变,还是由于两个宝贝儿子的受伤而令他寒心,争名夺利,祸延儿子,大儿子断去一臂,二儿子双手半残,怎不令他灰心!
    如今他吃酒作乐逗弄小孙子,反倒轻松自在多了。
    然而石大娘与儿子媳妇却咽不下这口气,誓必要找到周全与祈无水司徒大山三人,那不只是为了被愚弄,也是由于周全三人那夜烧了西山几处地方,且又骗走了依氏母女二人,只这笔帐就有得算的。
    一年半来,母子二人与媳妇,几乎足迹遍及江南大小水淮,山川城镇,就是没见到周全三人足迹。
    祈无水原是经常会出现在秦淮河附近,南京城更是他的老本营,不料焦山一场大战役,祈无水也未在南京出现过,—切的迹象显示,周全三人严密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了,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现在,石大娘与儿子媳妇似是长途跋涉而来,三人甚是疲累。
    走入平安客店内,石大娘十分江湖地望望店内客人,然后坐在中央一张桌子上。
    小二眼尖,一眼认出来这三人,忙先向柜上掌柜招呼一声,匆匆走向石大娘面前,一副笑容可掬样子,道:“石老奶奶,大爷大奶奶你们来了,一路辛苦。”
    掌柜的更是殷勤赶着走来,道:“老奶奶来了。”边对小二吩咐,道:“快通知灶上给老奶奶叨拾一桌上等酒菜送来。”
    石大娘面无表情地道:“可有扎眼人物出现?”
    掌柜的还真仰面想了一阵,才笑道:“没有老奶奶交待的那种人物。”
    这时戚九娘也问掌柜的道:“可曾见过一个疤面大汉带着一个癞痢头的孩子?”
    掌柜的摇着头……
    附近依承天却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心想:“好家伙,亏得我已经长了头发。”
    依承天缓缓地偏过头去看,却见石大娘三人正低头说话,一旁掌柜的站着直搓双手。
    原来在这太湖四周沿岸,黑龙帮的势力甚大,黑龙帮众遍及各大小城镇,而这家饭店的掌柜,过去也曾在黑龙帮混过,自是对石大娘三人恭顺有加了。
    依承天已吃完饭,当即由小二顿他到了一间小客房。
    现在的依承天,虽只十六岁多,但却是一副北方人的骨架,再经过这三年来雷一炮与依水寒二人着意调教,已是人高马大的一副大人模样。
    他在走过石大娘身边时候,还低头一笑,笑得石大娘一愣,便在依承天快要走过二门时候,石大娘突然叫道:“喂,那小伙子等等!”
    依承天回头又是一笑,道:“老大娘你叫我?”
    石大娘一招手,道:“你过来。”
    缓缓走近石大娘,依承天道:“老大娘,你有事?”
    石大娘“嗖”的站起来,仔细地一阵瞧,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吧?”
    依承天笑道:“没有啊,找也才今日第一次见着老大娘的。”
    石大娘道:“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点点头,依承天道:“是的,我是个过路人。”
    在这个时候,依承天绝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当年开封城中的小癞子,义父尚在荒岛上等着他把干娘二人的消息送回去呢。
    石大娘摆摆手,道:“你走吧。”
    依承天面无表情地回头走,但在他内心却在笑,笑得十分得意,得意地双肩一耸动。
    石大娘缓缓坐下来,尚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这年轻人十分面善。”
    不料戚九娘也附合着,道:“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石冠军道:“天下尽多长得相似的人,何苦为此也烦心的。”
    依承天却再也想不到,他竟再一次失去得知那飞龙寨的消息,也许由于造化弄人吧,竟然惹出不少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麻烦出来。
    当然他更不会想到他要找的干娘与干姐姐会在普陀山上,镇海街上遇的俏姑娘又会是依霜霜。
    现在——
    日已黄昏。
    黄昏的吴兴街上是热闹的,但依承天却早早掩起房门睡了,这是义父交待的,要他鸡鸣早看天,日落进客栈,沿途不吃酒,少去惹麻烦。
    背后山坡那面,镇江的街头已是上灯时分,依承天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而站在江边发愣。
    面前就是帆樯林立的长江,江心中数点灯火处,却是自己要前往的焦山。
    焦山上的飞龙寨,那对苦守孤独八回寒暑的老干娘,正不知如何了。
    义父特别交待,他不要自己明敞着找上焦山,虽然自己想不通其中道理,但义父必然有他的想法。
    现在自己正站在江岸,却因来的时辰不巧而无法立即乘小船上焦山。
    依承天站在江岸足有一个时辰,他才到镇江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来。
    就在第二天一早,依承天匆匆又来到江边,渡船处他正遇到一条小船驶向焦山,其中尚有几个和尚在内,不问可知是要上焦山定慧寺的。
    其实这时候赶往焦山的人,不论僧俗皆是前往焦山定慧寺,飞龙寨的人自有飞龙寨的船前往。
    小船也有帆,只是一个单帆,船上坐了十几个,也许这日风向顺,半个时辰不到小船就拢了岸。
    依承天几曾见过这种光景——
    只见登岸不久,有条长长石道,两边苍郁茂林,景色宜人,还真有点像那开封的禹王台。
    刚走完石道进了山门,又见这定慧寺禅院幽深,有回廊环绕,朱漆佛殿,掩映生辉。
    跟着坐船来的僧俗,一个个便在这时候拥进定慧寺的大雄宝殿,膜拜游览,各自探幽寻胜。
    依承天低声问一个老者:“听说焦山有个飞龙寨,不知怎的走法子?”
    那老者望望依承天,见依承天嘴巴上胎毛未除尽,露出一脸的木讷,摇摇头道:“年轻人,什么地方不好打听,怎的却问起飞龙寨,敢情你是吃撑着了。”说完回头就走。
    依承天一声苦笑,心想,人的名树的影,飞龙寨的名声全完了,竟是不值人一提的。
    一路游完了定慧寺的大雄宝殿与藏经楼,依承天顾着一道小山径往焦山另一面转去,就在一道栅栏边,有个年轻和尚迎上来,道:“施主,你走错地方了。”
    依承天忙笑道:“小师父,我没有走错地方,是你说错话了。”
    年轻和尚一怔,道:“施主你是……”
    依承天一指山另一边,道:“我是飞龙寨人。”
    那年轻和尚手指远处,道:“飞龙寨该走那条路才是。”
    依承天心中暗笑,面上却冷然地道:“我知道,眼下我是找地方……”他比了个小解手势。
    那年轻和尚一笑又走开了。
    依承天并未小解,他匆匆地走向年轻和尚指的另一条山道走去。
    心情紧张中带着愉快,依承天走得可真轻松,刹时已到了崖子下面的转弯地方,定慧寺已看不见了。
    突然间,有人在附近断喝,道:“干什么的?”
    依承天闻声望去,却见一个手握钢刀汉子站在一棵矮树下面,满面不屑地喝问呢。
    依承天抱拳施礼,道:“在下依承天,原是你们过去依寨主的未见过面的远房亲戚,家乡混不下去,我这才独自从北方转来,欲投靠他的,不想有人说依寨主早已丧命海上,只是我远道来投,总想在贵寨混个温饱,还烦请你老兄多加指点。”
    依承天的这套说词,那是依水寒与雷一炮二人琢磨再琢磨地想出来的,因为依承天是开封人,一时间他的北地口音还在,另外就是如此一说,飞龙寨为了证实他的身分,也许就会向依夫人求证,这样一来,依承天就会见到依夫人母女了。
    如今,依承天一字不漏地说出这套说词,不料那汉子以刀指着依承天,喝道:“操那娘,我看你是来找死的,滚!”
    依承天一怔,忙笑道:“我可是在北地长大的,干起活儿来一个抵两呢!”
    依承天如何会知道如今的飞龙寨内全是于长泰的亲信,往日依水寒的人马,不是辞去职务远走,就是被调在各分舵,那八舵三十二船队也已换了不少于长泰的人。
    如今,依承天的话刚说完,早听那汉子骂道:“滚!小心我一刀劈了你。”
    依承天暗中一咬牙,心中在盘算,飞龙寨不知是什么样子,反正明里不能来,那就晚上摸进去。
    心念间,依承天摇手笑道:“好,好,我走,我走就是。”
    依承天踮起脚来往山那面望了一眼,刚要转身,突又听得一声叫:“等等!”
    声音绝不是那汉子的。
    声音可好听得多了,因为声音是个女子叫出来的。
    依承天刚刚转身,闻声回过身来看,早见那汉子抱刀忙不迭施礼道:“是小姐芳驾,属下给小姐见礼。”
    不错来的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人显然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因为那丫头手上还提着个进香用的竹篮子,香纸供品放满一篮子。
    依承天望着一位比自己大不了一岁的俏佳人,只见这俏女子长的可真美,细高的身段,肩上披着乌溜溜长发,花娇柳禅而仙姿玉质,只是一双眼神生威,令依承天不敢直视。
    其实来的正是飞龙寨“小燕子”于飞鸿,她的父亲于长泰就是生了一双鹰目,于飞鸿得自遗传,自不为怪,不过双目含威那是看什么时候,双目含威的眼神,一旦笑起来,却有着另一种勾人神魂的柔芒。
    “小燕子”于飞鸿那双凌厉的目光在依承天面上看了一阵,一旁的汉子却低声道:“小姐,这人姓依,他说他是……”
    于飞鸿伸手一拍,道:“不用说了,他的话我全听到了。”
    缓缓地移步到依承天面前,而使得依承天暗暗戒备,因为依承天在离开鲠门岛的时候,雷叔也把焦山飞龙寨的情况仔细地告诉过他。
    眼前这女子又被汉子称做小姐,约摸着必是被叫做“小燕子”的于飞鸿了。
    “小燕子”于飞鸿浅浅一笑,问:“你姓依?”
    依承天不卑不亢地点头道:“是呀,我姓依。”
    于飞鸿道:“什么名字啊?”
    依承天道:“我叫依承天。”
    于飞鸿嚼着这三个字,边道:“承天启运,好名字嘛!”
    依承天一笑,道:“名字好管什么用,要运气好才成呀,如今我是饿着肚皮,厚着面皮,披着这身毫无颜色的人皮,打老远的北地赶来投靠我从未见过面的一家亲的远房伯父呢,这可好,他竟不在了,小姐你说我该多倒霉。”
    于飞鸿嘴角一撩,算是露出个笑意,道:“你从未见过你的依大伯?”
    依承天道:“上两代就分了家,我们家迁往北地去了,我还是从家谱上得知有这么位住在南方的远亲,才投靠来的。”
    当真说的天衣无缝,连依承天自己都觉自己还挺是那么回事的,不但唱作俱佳,光景真的成了依家后代了。
    于飞鸿不能不信,因为面前这个不太令人厌恶的小伙子,还真是说的一口北地话,几年前自己可是去过开封城的,那是为了证实佟大年的身分,安排自己从铁塔上面自杀的一幕,佟大年的身分暴露了,而且佟大年也死了,只可惜只夺回个空的飞龙令。
    面对着依承天那种逗人注意的一双大眼睛,于飞鸿道:“既然是找碗饭糊口,你就留下来吧!”
    早听得那汉子道:“小姐,他可是……”
    于飞鸿沉声道:“不准多口。”
    汉子忙低头应“是”不迭。
    依承天早施礼道:“谢谢小姐收容。”
    于飞鸿道:“我要去镇江办些东西,你就随我去吧。”
    依承天忙应道:“是,是,小子伺候小姐。”边忙着伸手接过侍女手上的竹篮子,跟在于飞鸿身后往定慧寺走去。
    不料走了才几步,只见那汉子赶上前来,道:“小姐,这人底细我们未弄清楚,再看看这小子一身土里土气穿着,他怎好跟在小姐身后走的,那是对小姐的大不敬呀!”
    于飞鸿望望依承天,再一次撩起嘴角一笑,道:“正要带他去镇江买些他穿的衣衫呢。”说完当即往山下走去。
    那汉子一把抓住依承天,道:“跟随小姐走,你小子眼睛可得放亮一点,小心伺候。
    否则有你瞧的。”
    依承天忙笑道:“我省得,我省得。”说完匆匆跟在于飞鸿与那丫头身后走向焦山的定慧寺。
    这时寺里的和尚见是后山飞龙寨来的于飞鸿,忙着在前引导进入大雄宝殿。
    不旋踵间,法明大师也急步走来,稽首一笑,道:“阿弥陀佛,每逢初一十五,于小姐均来寺内上香,令人感动。”
    原来自这飞龙寨与太湖黑龙帮一场火并后,飞龙寨死了个大将成刚,寨主于长泰也受了重伤,养息三月才愈,当时若非八舵主率领各分舵得力兄弟力拼,难保不会受到更大伤亡,多亏当时法明大师一念慈悲,软硬兼施地逼退太湖黑龙帮。
    如今,虽说飞龙寨仍未与前山的定慧寺来往,但于飞鸿却每逢初一十五均来这定慧寺上香,而每次均奉献灯油银子十两。
    这日正是三月十五日,于飞鸿却把依承天也顺道带来上香,一旁的丫头初时见这依承天一身肌肉结实,皮肤粗黑,显系来自乡下,这时又见依承天除了笑意挂在面上不太讨厌外,看不出这少年郎有什么地方令小姐欣赏地把他带在身边。
    大雄宝殿台阶前,那丫头一甩发辫,先是白了依承天一眼,一手抢过香篮,道:“你别进去,且站在这儿候着。”
    依承天搓搓双手,笑点着头,道:“是,是,我不进去。”
    这时从镇江来的上香客渐渐多了,有些进香客穿戴的十分阔气,他们在走出大雄宝殿时候,见依承天还是站在台阶前面露出一副祈待的眼神,有些竟把供过的糕果取出一些递给依承天。
    依承天不自然地伸手去接,但当他还要还给人家时候,送的人早走了。
    一声苦笑,依承天心中在想,如果自己是当年的小癞子,遇上这些大方之士,自然高兴得敬谢不止,可是现在……他不由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
    衣衫也算新的,只不过粗糙一些。
    衣衫并未破烂,比之眼前这些人自是差远了。
    于是他抬头凝望着大殿上的金身大佛像,在那香烟萦袅不断中,宝相庄严,令人敬畏,敢情还真的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衫,而自己是寒伧了些,怪不得别人会把他当成可怜人,更怪不得于家这位小姐要带他上镇江买新衣裳。
    手中托着别人送的吃的,依承天有些彷徨呢,大雄宝殿门口彩衣闪动,早见于飞鸿与那丫头一齐走出来,法明大师紧走在后面。
    于飞鸿见依承天手中捧着些吃的东西,双眉一紧,道:“哪里来的?”
    依承天道:“好心人送我的,可是我……”
    那丫头早冲到依承天面前,尖尖的指头高高地点着依承天面上叱道:“真给我们飞龙寨丢人现眼,竟在这大厅广众之下当起要饭化子来了。”
    依承天忙道:“我没有伸手要啊!”
    丫头喝道:“丢掉,难道你准备吃吗?”
    依承天道:“敬神供品,怎可随意抛弃。”
    于飞鸿面无表情地当先走去,那丫头早把个空篮一递,冷冷喝道:“拿着,快跟我赶上船去镇江,看你这副叫化子相。”
    依承天一声苦笑,接过篮子,且把接来的东西放进去,边跟上去,边又在想:这个丫头,她是狗仗人势呢,还是狗眼看人低?敢情我依承天成了落魄凤凰,真的不如鸡了,哼!什么东西。
    一艘快船已在岸边等侯着。
    明显的那是飞龙寨的快船,船上设备新奇,一个坐船粉刷油漆得五彩缤纷,美仑美奂,船面上四个壮汉,一色的青衫短扎装扮,船头的水线上面,分在两边刻着两条栩栩如生飞龙,敢情这就是飞龙寨主的座艇。
    依承天跟着于飞鸿到了船边,只见于飞鸿跟那丫头二人双双登上座艇,便在这时候,艇上跳下一人到了依承天面前,伸手夺过篮子,回身又跃上艇面。
    依承天也正要跟着上船呢,突然一支长篙点来,喝道:“你做什么?”
    依承天见竹篙戳向前胸,翻手一把抓住篙尖,道:“怎的打人?”
    船上那握竹篙汉子双臂运力未曾拉回竹篙,却早听得于飞鸿回头吩咐,道:“叫他上船。”
    依承天松了竹篙,一整衣衫登上快船。
    只是那以竹篙打人的汉子怒道:“你这小子真走时运,竟还有幸的坐上飞龙寨一号快船,足够你高兴三日了。”
    依承天依然未开口,傻哈哈地坐在船面上望着大江流水出神,他在想:当年自己初到长江岸的时候,是跟着雷叔来的,那时候,只觉得这长江可真的大得怕人,比之开封城的潘阳二湖可大得多,也比那黄河宽多了。
    而现在——
    现在他却在心中暗笑,长江是大,但比之他见过的大海来,长江又算得了什么?
    江水是急,不时地发出水花声“沙沙”响不停,然而若要与他同雷叔那晚海上所遇的掀天大浪比较,那该是个怎么样的比法呢?
    一念及此,依承天几乎笑出声来。
    不错,他想得不错,大海之上,即算无风,但涌起的海流也比江水猛多了,而现在——
    现在的依承天足可以背上个三五十斤重的大石头在水底走上一段距离,别看这快船上四个汉子猛摇船,如果依承天下水游,不定谁把谁拉下来。
    快船在镇江岸边拢住,依承天当先下船,回头看,只见于飞鸿对船上汉子一阵交待后才下下船。
    丫头却对依承天道:“走在镇江街上,你别跟的太近,知道吗?”
    依承天点头,道:“我省得,你放心。”
    于是三人缓缓走上镇江。
    那镇江的街道,有几处是上下坡,街上热闹非凡,但却是街的两边花草树木十分茂盛,上得街如同走入公园山水间,令人心旷神怡,然而不觉什么喧嚣厌烦。
    这日于飞鸿本就是专程来镇江购置些女红衣料,并给老父办些东西,就在一家缎庄,于飞鸿先要店内缝衣师父,立刻先给门口站的依承天赶着缝制一套天蓝缎长衫与紫色长裤,黑缎面快靴。
    这家绸缎庄内,原本有几个快手制衣师父,立刻替依承天量身剪裁起来。
    于飞鸿这日在镇江直停到天将晚,依承天连背带抱的是有上百斤重各色物品,才又来到这家绸缎庄,早见掌柜的迎上。
    于飞鸿示意依承天换穿新制衣衫,依承天自是照做。
    店前面,于飞鸿刚命丫头把帐付清,二门口依承天已大步走出来。
    丫头最先看见,她还真的惊叫,道:“小姐你看,他小子像变了个人似的。”
    于飞鸿双目精芒电闪,自上到下看了依承天一眼,点头笑笑,道:“虽说虚有其表,却也不会再令人厌恶了。”
    依承天忙上前施礼道:“多谢小姐栽培了。”
    于飞鸿又看了一眼,自向外走去。
    那丫头回头笑道:“快跟上来呀,看你扛着恁般多的东西,且让我帮你提几样。”
    依承天忙笑道:“大姐还是快去伺候小姐吧,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
    丫头白了依承天一眼,又看看他穿的衣衫,笑道:“确是不难看,那你就快来哟!”
    这种突然关怀之情,令依承天想呕,前倨后恭,端看衣着外表,真是俗不可耐。
    前面走的于飞鸿,她的步子可轻盈,头上顶着她刚刚买的一顶纱制插花小帽,衬托得她那美得有些俏的脸蛋,表现出一股惹人遐思的风度,俏丽婀娜,犹似天上仙女下凡来。
    后面跟的俏丫头,却又不时地回头望望依承天,更是看一眼,掩口一声琉璃声轻笑,笑得依承天想起荒岛上的那个蛮女,这丫头的笑声还真像那蛮女的声音。
    现在,三人已到了岸边。
    岸边上早见四个壮汉在候着,见三人回来,四人忙先向于飞鸿见礼。
    这时又见依承天似是变了个人似的,俱都一愣,忙又上前帮着拿东西。
    于是,飞龙寨的快船起碇了。
    于飞鸿这日也十分高兴,她站在船头远望焦山,丫头就站在她一边。
    船尾上四个人合摇两只大木橹,而依承天就是坐在他们不远的船面上,那间美丽的大舱,依承天是不敢造次的进去歇腿的。
    快船已到了江心,这里正有着激流,船头偏着顶浪摇,晚风也在阵阵吹送,只是迎着船头吹。
    突然间,于飞鸿一声惊叫,只见她疾伸手空中去抓,却见她一把抓空,原来她头上的那顶花帽竟被江风吹落江中,悠悠的向下游漂去。
    这时那丫头也叫起来,等到四个摇船的停橹,那花帽已在十丈外了。
    依承天便在这时候,突然一个鲤鱼跃龙门式,腾身两丈高,虚空中突然拧身塌腰,快不可言地潜入江水中——
    就在船上人一阵惊叹中,突见水面上的那顶花帽,顶着流水向快船漂来,等到快要接近快船时候,突又见花帽上飘中,水花轻响,江水倏分,依承天一手拍向船舷,人已坐在船板上。
    只听他低声道:“只怕小姐一时间不能再戴了!”
    丫头双目惊吓得几乎鼓出眼眶外。
    四个摇船汉子更是彼此惊奇地对望着,一个个流露出令人难以相信的样子。
    于飞鸿缓缓接过那顶花帽,紧紧地盯着依承天,道:“你是北方人?”
    依承天点头,道:“是呀。”
    于飞鸿又道:“闻听北方人多是旱鸭子,而你却身负高人一等水性,倒是令人看不出来呀!”
    依承天站起来抖去一身水滴,虽是三月阳春,但还是寒意逼人,于飞鸿缓缓转身走向那间华丽的舱内,边又道:“身上全湿了,到舱里来坐着吧。”
    依承天笑笑,道:“我不冷,外面坐着风吹衣衫干得快。”边抖着湿衣,看看四个正施力摇船汉子,又道:“北方的人是有不少旱鸭子,但那常年住在黄河岸的人们,却都是水性极佳之人,而我就是住在黄问岸的。”
    已进入舱门帘处,于飞鸿闻言回头望,锐利的目光落在依承天的面上,她那薄厚适中的小嘴欲开又闭,轻点着头,而令依承天有些腼腆地把一颗湿漉漉的头垂了下去……
    于是,于飞鸿笑了。
    笑得有些神秘,因为她的这一笑,谁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如果真的要说于飞鸿的笑中含意,大概是她觉得依承天的羞赧令她好笑吧!
    其实依承天的羞赧也是于飞鸿逼视出来的,因为依承天又在于飞鸿那利如鹰目的眼神中,忽然想起了前年那个荒岛上的蛮女来,那天晚上,蛮女在他身上如蛇一般的缠得他手足无措,如果——
    如果是现在,他绝对难以避过那种诱惑,因为那时他才十四五,而今呢!他大了,他不是鲁男子,也许他会比那蛮女更疯狂,只可惜——
    只可惜现在的于飞鸿不是那蛮女,她是不同于那荒岛上的蛮女,甚至不同于一般女子的。
    这一点依承天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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