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忠魂困蛟龙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十二海天一蛮女
    小瓦屋中原本是和气的,但因石大娘提到血腥二字,刹时变得有些僵,那是无话可说的僵,光景已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
    石大娘对冷然直视的戚九娘施个眼色。
    戚九娘双肩晃动,人已向依霜霜伸手抓去。
    左臂一圈又拦,依夫人右手快不可言的拍出一掌,但闻风声飒然,右掌已拍向戚九娘前胸,边沉声道:“想干什么?”
    戚九娘绝对想不到依夫人出手恁般快,掌未落实,掌风已似刃锋而令她不得不吸腹后仰,又回掌斜切。
    依夫人并不为已甚,她在一掌逼退戚九娘后,右腕横挽如电,一招“苍龙朝阳”,快不可言的自戚九娘的臂下滑回来,她冷冷地道:“你们走吧!”一手把女儿霜霜拦在自己身后。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依夫人,很对不住了。”说着,双掌一错,人已欺近依夫人身前,灯光下只见石大娘指中闪亮如虎爪,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地抓向依夫人。
    依夫人暗叫:“好一招‘飞豹手’!”忙沉肩左右晃,双掌对架不迭。
    依夫人困住焦山,几曾与人拼过命,她虽不时练上几手功夫,但终还不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对手,未出十几招,只听得嗤的一声,左臂衣袖已被石大娘抓破一块。
    依夫人并未惊慌,但她身后的依霜霜却惊叫一声:“娘!”
    声音尖亢,因为出自本能。
    于是附近有了反应,那是驻守在附近的飞龙寨兄弟的喝叫道:“谁?”
    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依夫人奋力抵抗,边沉声道:“你们还不快走?”
    石大娘道:“我们当然要走,只是要带你母女二人一齐走。”
    戚九娘听那些喝叫声渐渐走近,忙问石大娘道:“可要媳妇去拦人?”
    石大娘边与依夫人搏斗,边道:“你先带她女儿走,还用不到你出手,你公公他们自然会料理他们的。”
    依夫人惊道:“黑龙帮帮主也来了?”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所以你母女今晚跟我们走定了。”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屋外附近几声惨叫,瞬间又复归平静。
    于是,依夫人向后跃,苦笑一声,道:“我跟你们走!”
    石大娘愉快地哈哈一笑,道:“依夫人,你仍然是我太湖黑龙帮的座上嘉宾,嘻……”
    戚九娘伸手一让,道:“二位请吧!”
    依夫人当真是一无留恋的在女儿搀扶下,举步向灰黯的夜色中走去,她甚至连多看这小屋一眼也没有的走了。
    夜暗中,石腾蛟迎上来,道:“我就知道我老婆子说话不得体,怎的去了这么久才出来,万一惊动整个飞龙寨就麻烦了。”
    这时石冠军缓步走来,边以布巾擦拭他那把双刃尖刀上的血迹,边低声道:“不多不少整半打,全被我宰在一片矮林中。”
    石大娘忙道:“上船啦。”
    石冠军见依夫人母女二人,忙一抱拳,道:“得罪,得罪!”
    依夫人母女二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缓缓向崖边走去。
    小船就停在一片暗礁附近,小岩石湾处,只见一个黑龙帮汉子站在碎石岩上似乎拖着根长绳子,绳子一端拴在小船头上。
    这时小船上的两个汉子,一人操舵,另一人站起来似乎伸出个长竹竿子,光景是要帮岸上的人上船。
    那石腾蛟早暗示各人快上船,他见依霜霜与她母亲尚有些犹豫,猛的一斜身,右臂一伸,依夫人惊呼一声,女儿依霜霜早被石腾蛟一把拖到小船上。
    依夫人这才一声长叹,回头看了一下焦山——
    江水依旧拍岸,声声不绝,与往日何异!
    焦山永远雄峙江中,围绕它的是无数点点帆影。
    而人世,人世却时时变化,变化得恁般的错综复杂而令人无可奈何!
    小船悠悠地向远处双桅大船靠去,依夫人搂着吃惊的女儿霜霜,她在想,就因为一场暴风,吹走了她的丈夫依水寒,也吹走了她与女儿的一生幸福,现在,又不知要投入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过日子了。
    终于,太湖黑龙帮的双桅大船启航了——
    远处的焦山尚能依稀望见,而且还有一艘三桅大帆船正向焦山移动。
    双桅船上的依夫人却在女儿的陪伴下,依恋的痴望着焦山,那是她们多年居住的地方。
    至于驶近焦山的那艘三桅大帆船,依夫人肯定是飞龙寨的大船,只是她绝对想不到于长泰正与他的一帮亲信现在正在那艘大船上。
    雷一炮老家住在天台。
    天台就在天台山以东,那儿距离海边最近。
    天台距离三门湾走路不过两个时辰。
    雷一炮并未把小癞子领回天台去,一艘小船,他与小癞子二人到三门湾外的一处孤岛上。
    那个孤岛叫鲠门岛,荒凉的鲠门岛。
    鲠门附近有三个小孤岛,岛与岛之间又形成了一条小小海峡,岛上矮树成层,半山崖上还有两处山洞,当年雷一炮就住过这里。
    现在——
    现在雷一炮与小癞子二人就要住在这里了。
    小癞子可是标准的旱鸭子,哪里会见过大海的,他不只一次的对雷一炮惊叫,道:“我的妈,比我家乡那条黄河可大得太多了。”
    有时候,小癞子还会撩起一点海水放在嘴边尝,边更笑道:“你们南方人真有福气,下碗面条用海水,连盐巴也不用放了。”
    雷一炮总是笑笑道:“行万里路,胜读十午书,你年纪小,往后有得你学的,眼前我们先弄个住的地方最是要紧。”
    就在鲠门孤岛峰腰处,雷一炮领着小癞子很快的找到他曾住过的那个山洞,那是个足以够住十几二十个人的大山洞。
    洞中有石台,不知谁还在这儿放了瓦罐之类,洞底处更铺了厚厚的稻草,洞口有个用木棍编起来的门,洞口坐北面南,虽不算得是向阳门茅春常在,但也足以吹不进来那冷嗖嗖的东北季风。
    头三日,小癞子可稀奇呢。
    这儿与开封城相比,那是两个极为不同的世界,这里是宁静的,除了海浪拍岸,海鸥尖鸣外,难得再看到或听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天一大早,雷一炮叫住小癞子,道:“今天别乱跑了。”
    小癞子道:“爷,你有事?”
    雷一炮伸手入怀,取出依夫人交给他的一块龙形玉佩,笑对小癞子,道:“戴上这玉佩。”
    小癞子惊奇地接过龙形玉佩,抚摸有加地笑道:“爷,你是要把这玩意儿送给小癞子?”
    雷一炮点点头,道:“这玉佩是夫人要我转送你的。”
    小癞子惊异地道:“夫人?夫人是谁?”
    雷一炮道:“夫人就是你干娘,她并且赐给你个名字,叫依承天,这名字你可喜欢?”
    小癞子道:“名字是好听,比小癞子可好听多了,只是我并不认识那夫人呀!”
    雷一炮道:“只要你将来有出息,你会见到你干娘的。”
    一声苦笑,小癞子道:“要我有出息?过去我在开封城卖山里红糖葫芦,现在又被爷带来这大海岛上,我还能有什么出息可言的。”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学本事不论地方,只要有恒心。”
    小癞子怔怔地道:“学本事?什么又是恒心呀!”
    雷一炮道:“这么说吧,往后你听我的,我教你什么你学什么,直到学会学熟为止,这你该懂了吧?”
    小癞子点头,道:“爷能一跳几丈高,那种本事小癞子很想学呢。”
    雷一炮道:“有得你学的。”
    他一顿,又道:“现在,你该面西一拜才是。”
    小癞子大眼一翻,道:“拜什么?”
    雷一炮道:“拜你干娘呀,夫人收你为义子,你怎的不叩头的。”
    小癞子点头,道:“对,爷说得对,小癞子是该一拜。”他说拜就拜,立刻爬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雷一炮看小癞子叩完头站起来,也立刻向小癞子抱拳施礼,庄敬地道:“属下雷一炮,见过少寨主!”
    小癞子哈哈一笑,道:“爷,你老就别逗了,咱们又不是在唱梆子戏。”
    雷一炮突然严肃地道:“不,打从现在起,你就是飞龙寨的少寨主,属下实对少寨主讲,带你来此,为的就是将来承袭飞龙寨基业,但愿你不会令雷一炮失望。”
    小癞子一僵,道:“听起来像是真的嘛!”
    雷一炮道:“本来就是诚心的呀。”
    小癞子道:“爷,你看我行吗?”
    雷一炮忙摇手道:“少寨主,打从现在起,你该改口叫我了,千万别叫我什么爷的。”
    小癞子道:“我不叫你爷,该怎么叫?”
    雷一炮道:“你叫找雷一炮也好,老雷也罢,就是别再称爷。”
    小癞子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哟,你别一生气打我啊!”
    雷一炮道:“属下岂敢!”
    小癞子点头,道:“好吧,我就叫你老雷,至少那个老字,算是一种对你的尊敬。”
    他一想又道:“至于你称我什么少寨主,我觉着不太对劲,你不是说我那干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承天的,干脆你叫我承天吧。”
    雷一炮点头道:“属下记住了,不过有件事情老雷这里得向承天你表明白的。”
    小癞子一声哈哈,道:“老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雷一炮突然面色一寒,刀疤一暗,道:“私下里你是少寨主,但在公的方面,你可得听我老雷的。”
    小癞子一惊,道:“仆么叫私,什么又是公?”
    雷一炮道:“学武功的时候是公,那时候你得听我的,不听话难免我还要揍人,不学武功的时候,我老雷全听你的。”
    小癞子点头道:“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
    雷一炮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承天呀,你今不过十三岁,正是吃苦练武时,我老雷陪你孤岛住,只盼望有一天你能出人头地,就算老雷赔上这条命也是心甘情愿了。”
    小癞子一听,大为感动地一下子爬在地上叩了个头,道:“老雷,你是张飞面豆腐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往后我全听你老雷调教。”
    雷一炮在拭眼泪。
    雷一炮是感动也是激动。
    因为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未来那种辉煌的日子。
    阳光自小小海峡另一端慢慢地往水面上爬升。
    爬升中撩起海面上金星点点。
    雷一炮悠然自得地斜躺在小船上,船面上半箩筐的鲜蟹,全是刚刚煮熟的,有个小瓦罐,里面装的全是老酒。
    这时候雷一炮撕着大蟹肉吃,不时的灌上几口老酒。
    于是他的面上那半尺长的卷肉刀疤由红泛紫,一只大脚丫子还在船边水下面泡着——
    不,那是叫依承天泡在海水中累的时候抓住歇歇的,因为小船上的绳索未垂下,小船边依承天抓不到,所以雷一炮便把一条腿垂在船边。
    现在,雷一炮专门训练依承天的水下功夫,他要依承天先学水中胆量,三天来依承天喝了不少海水,尤其是第一天,雷一炮就在岸边突然一推,把小癞子推入海中。
    只是依承天却未喊叫,因为他只有一张嘴,而那张嘴却又忙着喝那些咸过头的海水,当然叫不出来。
    依承天在雷一炮把他拖出水面时候,“哇哇哇”好一阵呕吐,两只大眼睛全红了。
    边吐,依承天边在想,算啦,我不当什么依承天了,我还是叫小癞子吧,他姐的,比两月前那个醉老头网住我泡在黄河喝黄水还难受。
    要知小癞子几曾下过水里,开封城中有个潘扬湖,他还未曾下去浮过水,一下子把他丢入大海里,他岂能受得了盐巴水的滋味。
    如今这是第三天,依承天已自己晃着双肩踏水不沉了,这是令他高兴的事。
    浮上一阵水,他就会以双手抱住雷一炮的大脚丫子,休息的时辰一完,雷一炮只要那只脚丫一抖,依承天就会松掉双手,四肢乱扒,全身在水中晃不停了。
    训练总是严格的。
    训练令依承天常感吃不消而暗中流泪,不只一次的他想开口要回开封去,但话到口边忍下了。
    他忍着未开口,也忍着眼泪往肚子流。
    孤岛上三个月了,他没有学别的本事,却学会潜入水中把雷一炮投入水中的石块再找上水来。
    三个月的苦练,雷一炮没有赞他一句好,但依承天的癞痢头却好了,也许他天天往海水中泡的关系。
    癞痢头好了,头顶上生了新肉新皮,甚至还长出新的头发出来。
    这一切全是小癞子这位现今的依承天难以想象,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于是,就在这波澜壮阔的海岛上,时光似云烟过眼的匆匆送走了流金铄石的炎夏,如今已是橙黄橘绿,金风飒爽的秋季。
    只是依承天跟着雷一炮住在鲠门这个孤岛上,那还顾及到一年二十四个节气的。
    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依承天几个月下来竟似脱胚换骨似的变了一个人,变得像个大人。
    也许苦难中成长的孩子容易这样子。
    乍一看,依承天有些皮肤发黑,当然那是每日晒的,但比之过去瘦黄得皮包骨可就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雷一炮开始教依承天练武功,雷一炮只知道未练武功先练气力,鲠门岛西面有个泉水池,每日他命依承天从西边往山洞提水,且又在岛上伐木劈柴,一应粗活全由依承天一手包揽。
    于是,就在时光的溜走中,依承天已能跟着雷一炮二人一齐海上标鱼抓蟹,这时候依承天的双臂已见肌肉坟起,脖粗臂厚,既黑又红,酷似红铜铸的一般,他那两只大眼睛,两只锐芒炯炯的眼神,也许是长年鱼虾吃得多了,更见黑白分明。
    当然,他的那只原本挺直不俗的鼻子,如今已不在流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黄鼻涕来,连他的一口牙齿,也更见白如雪而又闪闪发光。
    如果,如果这时候依承天再走进开封城,甚至回到开封城外的柳树村,谁也不会认识他依承天就是往日那个小叫化似的小癞子。
    雷一炮见依承天进步神速,心下自是欢喜,欢喜之余,却也难免急躁,因为那“八步一刀”绝学,自己根本一窍不通,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喷发着金黄色的冷焰,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绘着八个奇形怪状的人。
    就为了那把小金刀,雷一炮曾数日足不出洞的苦思如何使用。
    那是一把金色而又锋利无比的单刃小刀,底部无把,但却有个凹口,想来定是为了能卡在手掌指缝间用的,那无刃的一边刀身上,又呈现出些微凹槽,正好是供两指合力夹牢用的,然而这样一把刀,究竟其妙用何在?
    雷一炮在想,就是这把小金刀,江南水上英雄,又有谁不在梦寐以求的。
    如今呢?如今自己正握着这把刀,但却无论如何想不通猜不透的如何去运用。
    自己都不会运用这小小刀儿,又怎能去教人呢?
    再看那张羊皮,几乎透明的羊皮上,刻着八个小人,各摆出不同的姿态,样子栩栩如生,宛如大寺庙中摆设在神台上的罗汉爷。
    只是雷一炮更想不透这些人物造形的姿势代表的是什么,当然他也模仿着摆出人物的姿势,但他失望了,因为他更猜不透这些极平淡的人物,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奥秘。
    既然无法教依承天习那“八步一刀”绝技,雷一炮只得尽心尽力的倾囊相授自身武功。
    而依承天,这个开封城的小癞子,却也咬紧牙关苦苦地砥砺摩练自己。
    又是一个落雪冬季过去了。
    又见依承天长高不少,他只一站在六尺大汉雷一炮的身边,才十五岁的孩子,已快与雷一炮一般高了。
    雷一炮见依承天竟也是一副好骨架,神完气足,目光炯炯,已似赳赳武夫样子,自是心里十分高兴。
    现在二人在这孤岛上,时常来个对搏对杀,过去依承天直羡慕雷一炮一跃两三丈,而今他也将快到这一境界。
    暗地里,雷一炮更见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点本事是难有太大作为,当年佟大年比自己高上一筹,还不是死在那姓霍的之手?
    于是,他对于怀中揣的“八步一刀”飞龙令秘籍,更是下苦心的去研究,他甚至取出小金刀钻研,但他终还是抓不住门道。
    他失望了。
    这些,依承天可并不知道,现在的依承天,已分担雷一炮不少事情,有时候他还会独自驾小船去海上抓鱼虾,甚至摇槽到三门去办些一应吃食之类。
    十五岁的小癞子,真的长大了,造化虽然作弄了他,但命运却是紫微星照头,因此小癞子成了依承天。
    孤岛上的日子是单调的。
    但又何尝不是世外桃园?
    因为那儿没有血腥屠杀,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更没有权与利的冲突,有的只是彼此关怀与照顾。
    又见一片彩霞晒下来,瓦片似的云移动的十分慢,霞光万道中,片片流云像是镶上一道金边,美极了。
    这日一大早,雷一炮见依承天已是满身大汗地走来,立刻吩咐,道:“承天呀,收拾些干粮,装满水,再弄上两盏灯笼,今夜我们要在海上过夜。”
    依承天一向只是听命行事,这次当然也不多问,立刻点点头自去准备。
    匆匆一天过去,天未晚,雷一炮已对依承天道:“今年寒天似乎来的早了些,冬天尚未来呢,东北风已吹刮起来了。”
    依承天道:“今年这个冬天一过,我就十六了。”
    雷一炮点头一笑,道:“东北风一吹刮,海里的蟹也肥了,今夜我们就去捞他个一大箩筐,不定还捞几条大黄鱼上来,明日凑老酒吃。”
    依承天高兴地道:“灯往船边一拴,你我二人分守船头网,鲜鱼鲜蟹,有得我们捞的了,哈……”
    就在这天夜里,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驾着小船出海了。
    小船离开鲠门水道,往东摇出六七里,二人已燃起了灯笼,船头守着雷一炮,船尾坐着依承天,二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夜来天渐黑,灯光照在水下足有十几二十尺深,就算水里寸长小鱼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雷一炮见这水面下没多久就聚来许多鱼虾蟹,心下好高兴,立刻招呼依承天快捞……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几乎令他二人葬身大海的事,因为狂风将来,鱼虾最多,小船离岛过远,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也许雷一炮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了及早回头而任小船在海面上漂——
    漂流与颠簸对雷一炮与依承天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海面上无风三尺浪是寻常现象。
    直到,直到那小船像是从高山被推滑下山谷似的,雷一炮才大叫一声:“不好,快回去!”
    依承天只听到老雷叫不好,下面那句“快回去”却被吹刮来的劲风吹散。
    于是,他睁着大眼望向雷一炮,只见雷一炮直摆手。
    依承天知道是叫他快摇船的意思,他人在船尾,木橹就在他身边,当下他收起灯笼,插好橹眼又套上绳子,奋力地摇起小船来。
    向哪个方向摇?
    依承天根本不知道。
    连雷一炮也不知道。
    出海的时候是晴天,如今却伸手不见五指,甚至天上已乌云一片的像要下雨。
    于是,小船在海上失去了方向。
    斜躺在船头的雷一炮,也早收起灯笼,就在他四下里看不到光亮,认不准方向的时候,颓然地对依承天道:“承天呀,别摇了,那是白费力气,先躺下来歇着等天亮吧!”
    依承天拴好木橹,就躺在雷一炮身边,问道:“老雷呀,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阵大风,你看我们会被吹送到哪儿去?”
    雷一炮摇头,道:“我不知道,且弄根绳子把身子拴牢,能睡就睡他一大觉,也许醒来就是岸边了。”
    依承天忙把一根绳子递向雷一炮,自己也绑了一根连在小船上,破衣裳往面上一盖,同雷一炮二人真的睡了。
    开始二人是睡了约两个时辰。
    就在依承天的身子随着小船滚动在积水的船中的时候,雷一炮大叫一声醒来。
    “承天快起来,不好了!”
    依承天刚抬起头来,一个巨浪掀来,犹似小山般的当头盖下,依承天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海浪,忙拼命抱住小船边,高声叫道:“老雷呀,小船积水快满了。”
    雷一炮一抹脸上海水,道:“这么大浪,就算我二人拼命舀水,一个浪掀来,就够我们忙半天,不如你我各守一边,小木船不会沉,只要我二人把小木船抓牢,保持不翻身就好了。”
    依承天点头,二人各自牢牢地抓紧一边,随恶浪翻滚,拼命护着小船不让小船翻身。
    于是天亮了。
    天亮只见白浪滔天。
    天亮二人也发现小船上抓的鱼蟹全被海浪冲失,连那摇船的木橹也不见了。
    雷一炮极目四下望,哪里看到陆地轮廓,有的,只是满天乌云与阵阵扑面的雨水。
    雷一炮是海边长大的,这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吃的问题,但因海浪太大,哪有机会设法弄什么吃的。
    再看看依承天,却满面坚毅地望着天,雷一炮心想,这孩子是上驷之材,光景是愈挫愈奋,只是他又如何能知道这无情海的威力,有几人能在这种恶浪中庆幸生还的?
    雷一炮抓住船边低沉地道:“承天,你在想些什么?”
    依承天道:“我在想我那永难见面的义父依水寒,他难道就是遇上这种狂风大浪而遇难的?”
    雷一炮全身一震,满面沮丧地道:“也许,也许比这海浪更巨大吧!”
    他举首望向天空,缓缓又道:“真巧,寨主海上遇难失踪的日子也正是这个季节,如果推算日子,应该也是这几天吧。”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呼啸狂风,刹时把小船几乎吹离水面,紧接着小船上二人犹似空中落下一般,顺着巨浪又滑向数十丈深渊而令小船一阵颤抖——
    颤抖中,另一巨浪又把小船推向巅峰,然后又顺浪滑下来,令二人心悸不已。
    于是,另一个黑暗之夜降临了。
    夜带来了恐惧,因为连雷一炮也快要虚脱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只能张口望着天,望着天上洒下来的雨滴润润喉,润润咸几几的嘴巴而已!
    依承天的双手有些僵硬,因为抓了一日夜的船边不敢稍懈怠,他见雷一炮仰面舐着雨水,自己也张大嘴巴,但有几次却落下一堆海水,使得他狂吐不已。
    又是一夜颠簸,风雨似乎在减弱。
    海面上巨浪成了碎浪,极目望去尽是白如棉的浪花,而天的一边,那是东方吧,已有了鱼肚白。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这才忙着把小船上的海水用双手往外掬,直到小船真的又浮在水面上。
    依承天突然发现船底板下面有几只大海蟹,大喜之余忙抓了一只撕开来,递向雷一炮,道:“老雷,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前夜我们抓的大蟹,有几只躲在船板下,你我凑合着先吃吧!”
    雷一炮接过来边啃吃着道:“这场风浪来的怪,差一点我二人没被海浪吞噬掉。”
    依承天道:“经过这次风浪,再想想黄河就不值得我好怕的了。”
    雷一炮无力地道:“那何止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不旋踵间,几只巨蟹已被二人剥吃掉。
    风浪在变,变得小了。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也不多言,双双竟倒在小船上睡了,有气无力地蜷缩在船板下,宛如虚脱一般的睡了。
    没有鸟叫,没有呼唤。
    因为这儿是大海,无情的大海。
    现在,大海也显出它的慈爱一面来了——
    轻柔的海风拂过海面,也拂过海上漂动的小船。
    那三日没见如隔三秋的阳光,自西天边缘射下来,更射在小船上的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的脸上。
    于是二人醒来了。
    二人并非是被阳光照射醒的,实际上是被岸边一群人吵醒过来的。
    雷一炮抬头看,不由得大喜,叫道:“我们到岸边了,你看那里不少人呢,只是……”
    小船近岸,因为没有摇橹,而尽在岸边来回晃。
    雷一炮见岸上站的全是一块破布掩着私处的男女,心中好生奇怪,他在想,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稍做思忖中,招呼依承天二人跳入海中,齐力把小船推到岸边上。
    早见那群几乎是赤身裸体的男女围过来,一个个指手划脚吆吆叫,雷一炮二人一句也听不懂。
    雷一炮辛苦地一阵比手划脚,一堆男女只是猛摇头,有几个壮健汉子,手上还拿着砍刀长矛满面怒容地逼视着雷一炮,因为雷一炮面上有个血红的刀疤。
    这时山下走来个老者,这老者右耳下面垂了一颗野猪大尖牙齿,古铜色的皮肤尽是皱纹,只见他站在雷一炮面前一面拍着双手,边又粗声哇哇叫不停。
    雷一炮一句也听不懂,急地直搔头。
    依承天仰面张口,伸手直往口中指。
    于是有个姑娘,她挺着两只小馒头似的奶子,笑对老者一阵解释,老者才点点头。
    那少女笑对依承天指指山边,当先走去。
    依承天对雷一炮笑道:“老雷,这个女子聪明,她知道我们要吃的,走,跟她去看看。”
    那女子跟在老者身后面,雷一炮与依承天也跟了去,回头看,又见十几个握刀持矛汉子跟在二人身后。
    一行到了山边,雷一炮这才发现这些人全住在山洞里,附近有几处小土场子,场子上也搭建了几间小茅棚子。
    那老者回头站在洞穴边对一众跟来的人叫了几声,十几个跟来的汉子全各自走去。
    少女这才向依承天二人招手,满面含笑——
    山洞中也真宽敞,一个大洞足有五丈方圆,四周铺着各种兽皮,当中支着个架子,一支铁锅黑漆漆地正在冒烟,不知里面煮的什么。
    早见少女拿了一把小刀往锅里插,立刻取出一块兽肉递向依承天。
    接过烫手的肉,依承天又递向雷一炮,道:“你先吃。”
    雷一炮道:“香,准是山猪肉,只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双手接过来就啃。
    那少女忙又插出一块递向依承天,且大方的坐在依承天面前看着他吃。
    初时依承天并不觉得什么,但当他大眼看到少女那种诱人的眼神时候,这才赧然一笑,露出一口细齿。
    少女一见竟又紧紧地坐在依承天身边,双手攀住他的左臂,有股子过分的花香味道,直冲依承天的脑门,几乎令他打个喷嚏。
    依承天回头望向雷一炮。
    雷一炮只管在啃肉,根本视若无睹。
    于是他抬头隔着锅架子望向老者,不由得令依承天吃一惊,因为老者正冲他咧嘴笑呢。
    “老雷呀,我怕!”
    雷一炮笑道:“人家对我们落难人的招待很周到,有什么好怕的?”
    依承天道:“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呀!”
    雷一炮道:“谁知道是什么地方。”
    依承天望望冲自己浅笑的少女,道:“依你老雷的经验,他们是不是野人呀!”
    雷一炮摇头,道:“我老雷可并未有这种经验,是不是野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即使是野人,大概也是好野人吧。”
    依承天道:“野人还分好坏的?”
    雷一炮已吃完手中肉,冲着老者一笑,双手抱拳施礼,但老者不懂,却把双手猛拍。
    立刻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那老者以手指雷一炮,又指指那个黑不黑哩叽,披头散发女子。
    早见那女人走到雷一炮面前伸出双手来拉他。
    雷一炮一惊,心想,敢情还有女招待呀!
    心念间,忙双手乱摇,头也摇……
    那女人可不管这些,暴伸双臂,死死地拖住雷一炮而令他无所抗拒地只得站起来。
    女人拖住雷一炮往外走,依承天正要起身,早被身边少女按住肩头。
    于是,雷一炮被女人拖离这处大山洞。
    天已经黑了。
    山洞外面,只能听得远处海浪拍岸声,偶尔还听得野豹与山猫的尖亢嘶叫。
    老者吃过东西后,自顾自己地躺在洞的一边睡了,他对于依承天与少女,似是不再多看一眼。
    依承天在想,这会是什么地方,简直想也想不到的一群野人嘛!
    火光下,依承天细看那冲着自己痴痴笑的少女,那稍黄的披肩长发,头上插着野花,脖子上一个花圈,尖而俏的鼻子,微翘的小嘴,两只泛白的大眼睛,流露出逗人的眼神,一块白麻布儿搭在下体,那腰肢自肋骨以下忽然变细,细得依承天能双手合握住,溜圆的大臀部下长长的细腿,只是脚丫子有些过分得大,大得五个脚趾头似分了家。
    依承天先对少女闭闭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觉。
    少女似也懂他的意思,忙着站起身来走到洞的一边,取了两张兽皮铺在洞边,指给依承天。
    依承天一笑,立刻走过去躺下来。
    不料那少女在依承天刚刚躺下来,她也紧紧地睡在依承天的怀里。
    有着地种娇柔与羞涩,这大概是天赋的,即使这个少女,这个蛮荒之地的少女也不例外,她虽是偎紧在依承天的怀里,却还是双手捂面而不敢仰视。
    另一面,依承天几曾有过这种经验,他才十五岁,认真说来,胎毛还未褪尽呢。
    现在洞里面可真暖和,一堆火在燃烧着。
    那少女不也是一堆火?
    依承天就觉得出来,因为少女正全身发烫,犹似一个火人般的尽在他怀里扭动,扭动得依承天手足无措!
    这时候,依承天可想得多。
    他想到两年前自己在开封城中的小癞子时代,那时候要说也满自在的,虽说后来南方来了几个疯老头,差一点没有要了他的命。
    当然,他也想到海岛上的日子。
    现在,现在他怀里搂着个少女,一个不知什么样的少女而今他无所是从。
    很想伸手认真的抚摸少女一下,但对面睡了个老头儿,万一惊到老头子,如何是好?
    不料正在依承天思前想后的时候,突然身子一紧,因为少女像一头发了疯的小野猫,竟然搂着依承天狂吻起来!
    “天啊!我才十五岁,怎么办,怎么办?”
    依承天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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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依水寒蛮荒遇义子
    那蛮女的动作,绝不像是一个及笄之年少女应有的,而依承天也绝非是个古井不波的鲁男子,只怪他二人一个见的多了,一个从未见过这种男女之间的那回事。
    现在,蛮女是想自导自演,但依承天虽然直觉的秀色可餐,软玉温香,逗弄得自己心痒痒难耐少女如蛇般的玉体缠弄,可是他却有些手足无措而不知从何下手。
    于是,就在依承天正感不知如何处理时候,附近突然一声狂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尖叫声。
    尖叫是个女子声音。
    狂叫准定是老雷的声音,因为狂叫中有着喝叱:“不可以!”
    什么事情不可以?
    为什么老雷狂叫?
    依承天双手施力推开蛮女紧搂在自己身上的双手,更推开绕缠在腿上的两只脚,他长身而起往洞外冲出去。
    蛮女未曾叫,但她却紧紧地跟在依承天身后追去。
    洞外面,只见两条人影追得可真紧。
    前面人影正往小船上跑,后面的影子却手舞足蹈依承天赶去的时候,只见雷一炮双手抓住小船,小船已在水中,雷一炮就站在水里未上船。
    岸边沙滩上,那个同雷一炮一齐离去的女人,正指手划脚地尖叫不休呢!
    依承天刚在岸边站定,回头见少女也已追来,不由一愣,早又被少女双手拖住。
    依承天高声问:“老雷呀,怎么回事?”
    雷一炮气的大手拍在浪花上,道:“我不同她一起睡觉。”
    话声十分坚决,听得依承天一怔,道:“怎么啦?”
    雷一炮戟指岸边女人,道:“你去问她。”
    依承天忙笑道:“我同你一样,也是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呀!”
    雷一炮道:“当初我还认为她领我去个地方叫我睡觉呢,谁知道她竟睡在我旁边直蹭,身上更发出一般子狐臭味,像是我老雷睡在臭鼠旁一样,不料我翻了个身不看她,没多久她就自己动手要剥我衣裳,更要命的嘴巴舐我脸上的刀疤,他娘的我受不了,你想想我怎能受得了,老子宁可站在水里也不跟她回去。”
    依承天高声道:“老雷呀,我比你好一些,因为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花香味道,蛮好闻的,她要是驯服得像头小猫,我会笑着睡着,真可惜!”
    就在这时候,突见几支火把,十几个壮汉高举着刀和矛奔到海边来,边跑边狂叫!
    叫声令人心惊,连少女也面露惊慌。
    不旋踵间,十几个壮汉已围到海边来。
    依承天早被那少女抱住,显然是在呵护依承天。
    早见大汉中一人手指水中雷一炮,三个壮汉扑近岸边抖手掷出手中长矛。
    虽在夜间,雷一炮认的准,伸手一把已抓住一根掷来长矛,怒瞪着一双豹目,须发怒张的又冲上岸来。
    十几个几乎是裸体的蛮人,见雷一炮舞动手上长矛上岸来,早发一声喊围上去。
    雷一炮大叫一声:“来得好!”举起手中长矛,连拨带打,刹时与十几人战在一起。
    依承天见雷一炮被围着撕杀起来,用双肩一抖,推开那抱住自己的蛮女,发一声喊也冲上去。
    依承天如今可不是当年的小癞子,鲠门岛上他跟雷一炮学了本事,虽然雷一炮无法教他“八步一刀”绝学,但雷一炮的本事也不弱。
    现在他双拳一抡加入战斗,刹时就被他打倒两个,更夺过一把砍山刀来。
    雷一炮见依承天加入,精神一振,但他却高声道:“承天,千万不能杀死他们。”
    依承天道:“为什么?”
    雷一炮边打边说:“你我在此落难,杀了人我们就待不下去了。”
    依承天点头道:“我听你老雷的就是。”
    就在一阵缠斗中,十几个蛮人早被雷一炮二人打翻一大半,喜的两个女人直拍手。
    突然一声断喝,又见那个右耳坠着野猪牙老者到来,全都到了那老者身后面指着二人吆吆叫。
    两下里不打了。
    那蛮女立刻又跑去抓牢依承天,另一个女人也向雷一炮扑过去。
    雷一炮见女的追来,不及往回跑,只得绕着沙滩转,连两三圈,连挨过打的几个蛮人也拍手大笑不已。
    依承天心中在想,这又是什么古景!
    雷一炮实在有些累,狂吼一声他坐在地上,道:“老子就坐在沙滩上,我看你有什么办法!”
    女的嘻嘻一笑,偎着雷一炮坐下,而使得雷一炮直觉里伸手捏住自己鼻子。
    于是所有的人全走了。
    依承天在蛮女的拖拉中也走了。
    不过他走了才几步,回头对雷一炮道:“老雷呀,我突然感到你可好怜哟!”
    雷一炮高声道:“承天呀,你还小,可得把持住啊!”
    依承天哪里懂得雷一炮的话中含意,他一心正在应付那蛮女的死拖活拉呢。
    斗转参横,住在山洞的人全走出来,这些人对于依旧坐在沙滩上的雷一炮与那女人,连多看一眼也没有全往附近山中走去。
    山洞中,依承天睡的可舒坦,因为那蛮女自陪他重入山洞后,立刻骑在依承天的腰上,运起一双巧手替他按摩起来。
    初时依承天还反抗,但只一会儿,他已缓缓闭起双目,一脸笑眯眯地舒坦样睡着了。
    现在,现在连那小蛮女也依偎在他的有力臂弯下睡着了,而且也是笑着睡着的。
    山洞中的老者不知何时离去,他没有惊动另一边睡的依承天二人。
    没有多久,山洞外面又是一阵吵闹声,依承天这才揉着双目坐起来。
    一旁的少女十分警觉地也爬起来,忙着燃火煮东西,她见依承天走向洞外,忙也跟上前去。
    山洞外面,依承天见雷一炮仍与那女人并肩坐在沙滩上,不由得一怔,又见十来个背着小孩子的妇女在附近指手划脚地笑,不由得替雷一炮难过起来,只是苦于听不懂这些蛮人说的什么话。
    缓缓地走向沙滩,依承天细看附近,只见好高的大山,千岩竞秀,怪石嶙峋,山环水抱,深林密青,举头上望,层峦叠嶂之上流云飞逝,低望海岸,海水拍岸,汹涌澎湃,虽是一处蛮荒之地,都又何尝不是那世外桃源!
    依承天走近雷一炮,发觉老雷竟然双目紧闭,鼾声犹似闷雷,一旁的女人真乖巧,横着肩膀让雷一炮靠稳在身子上,她竟还示意依承天与附近的人不要打扰雷一炮的睡眠。
    海风吹走了女人身上的狐臭味,否则雷一炮又如何能睡得如此自在的?
    依在依承天身边的少女,拉着依承天又往山洞中走,更示意那些围着的女人小孩走开去。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山林中有人在高声哇哇叫。
    拉着依承天的蛮女嘻嘻笑着跑过去,只见那老者在前面小跑步的往依承天这边走来,老者的身后面却跟了一个瘸子老头。
    仔细看,这瘸子老头满头华发。
    仔细看,他却是一条腿,一条右腿。
    这白发老头的左肋下夹着一根拐杖,一根粗如儿臂的乌红拐杖。
    这老者是这个山下唯一穿有衣衫的人,但一身衣衫已是破烂不堪。
    虽然只是一条腿,但看来他犹似行走如飞,而令依承天大感意外。
    早见那少女拍手笑着迎上前去。
    华发瘸腿老者伸出右手抚摸着少女的黄发,呵呵一声豪放大笑,直点头不已!
    更见右耳下挂着野猪牙的老者,以手指着沙滩上的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只是比手不停,而口中只是重复那么几句话。
    迎着依承天走去,华发老者似是十分激动。
    依承天未开口,但他双目可睁得大,面上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惊奇。
    “你们……你们……”
    老者未及说完,依承天早叫道:“你是谁?”
    突然老者双目精芒逼人,暴伸右手抓紧依承天的肩头,颤抖地道:“可是来自天朝中华?”
    依承天似懂非懂地道:“我们是从三门湾被风吹来这里的。”
    老者一听,双目已见泪水滚动地道:“天未亮,我被伊娃她爹叫醒,说是来了两个同我一模一样的人,他要把女儿送给你的,所以要我来了。”
    依承天指着海滩上仍在睡的雷一炮,道:“只怕那个女人我的伙伴老雷他不会要。”
    轻摇着头,华发老者道:“在这儿,男人都得有个老婆,连我这么个老人也免不掉有个胖婆娘。”
    依承天指着一旁少女的老爹,道:“他就没有老婆呀!”
    华发老者道:“谁说他设有?他有三处呢,只是他很喜欢他的女儿,他又是这儿的酋长呢!”
    依承天道:“为什么一定每个男人都得有老婆?”
    华发老者笑道:“以我几年下来的观察,大概每个男人有了老婆,他们就不会去侵犯别人老婆吧。”
    依承天想笑,只是他看了身边少女未笑出来,却随口道:“真是怪事,新鲜怪事!”
    拍拍依承天的肩头,华发老者道:“走,我们去看你的同伴去。”
    四个人来到雷一炮身边,只见雷一炮身边的女人还是示意别惊醒她的“心上人”呢!
    不料华发老者斗然全身一震,几乎跌坐在沙滩上:“疤痕!难道是……是……雷一炮!”
    依承天惊喜地道:“老人家,你怎么会知道他是雷一炮?”
    华发老人哆嗦道:“难道他不是?”
    依承天忙上前去推醒熟睡中的雷一炮,边叫道:“老雷快醒醒,老雷……”
    雷一炮睁开眼,先把身边女人推倒在沙滩上,忙不迭地挺身站起来……
    于是,他吃惊了!
    岂止是吃惊,简直就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张口结舌,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是……”
    华发老者道:“雷副总管!”
    “噗”的一声,雷一炮跪在华发老者面前,泣道:“寨主,想煞属下了,原来寨主没有遇难!”
    依承天睁着一双大眼,一双充满迷惘的大眼直眨!
    连那老酋长父女也迷惘了!
    拭着老泪,华发老者不停地唏嘘!
    是的,这华发老者正是焦山飞龙寨寨主,“八步一刀”
    依水寒。
    雷一炮缓缓站起身来,拉过一旁发愣的依承天,道:“快过来,这就是焦山飞龙寨寨主,也是你的义父,依水寒依寨主。”
    依承天忙上前跪倒,沙滩上他连连叩了三个头。
    依水寒怔怔地向雷一炮,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何曾收过义子?”
    依承天伸手入怀取出依夫人给他的那块龙形玉佩,道:“这是我干娘给的。”
    依水寒见那玉佩,立刻老泪直流,道:“这正是我依家之物,孩子,你怎会拜在我门下呢?”
    雷一炮一旁忙道:“寨主,这话说来可长。”他回头望望身后的女人,苦兮兮地又道:“寨主,你得先设法把这个‘臭’女人弄走,属下也好详细禀报。”
    依水寒立刻对那老者边说边比划着,直到那老者点点头,才“哇啦啦”的对那女人说了几句。
    只见那女人临走,还走到雷一炮而前伸手摸了他面上那个刀疤一下,嘻嘻笑着走去。
    女人走了,连老者与他的女儿也走了。
    依水寒指着海边水中小船,道:“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船。”
    雷一炮道:“寨主,这是什么地方?”
    深深摇着头,依水寒道:“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儿四边大海,孤岛之上住着两种人,一种就是你们见过的住在海边的,另一种比较野蛮剽悍地都住在深山中,这岛不算大,沿着海边走上一天,也能走回原地。”
    雷一炮问道:“寨主住在哪儿?”
    依水寒道:“不远,距此不过六七里的一处断崖上,那儿地势高,且又十分突出,为的是能有一日看到有大船经过。”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只可惜几年来我没发现一条船。”
    雷一炮伸手扶住依水寒,又问:“难道寨主就一直住在这荒岛上?”
    依水寒点着头,道:“太多的话要说,更多的事情我要知道,走吧,且到我的住处再说。”
    于是三人缓缓沿着山边走,依水寒只能告诉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哪一边是东方,何处是西边,如此而已。
    一路走向远处的山崖子,荒林中有许多野果,依承天有生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他义父告诉他,只怕他连吃什么果可也不知道。
    东升的日头像个烧红的大面盆,自东边海面往上爬,一路上依水寒问依承天许多话,当他听说依承天这名字是夫人为他起的以后,他抓住依承天的手,道:“真是天可怜见,想不到我依家终有接棒人了。”
    这时雷一炮也把身上藏的“八步一刀”秘籍与掌心刀取出,交在依水寒手中,且大略的先说了焦山飞龙寨的情形!
    依水寒闻听之下,满面怒容地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于长泰我待他兄弟一般,那年出海押船本应是他前往,最后还是我出海了,他怎能这般对霜霜母女二人的,太过份了。”
    雷一炮道:“还不是为了寨主的‘八步一刀’秘籍嘛!”
    依水寒道:“临走,我临时把秘籍留在夫人身边,也许虎子狼心,于长泰的野心被发觉,这才由夫人把那‘八步一刀’秘籍交由佟大年带走的。”
    雷一炮道:“总管藏身中州开封附近的柳树村,这件事少寒主最是清楚不过。”
    依承天立刻把几个老怪争夺秘籍之事加以说明——
    依水寒冷哼一声,道:“这几个老魔头忒也可恶,简直是在趁火打劫。”
    雷一炮把“八步一刀”交给依水寒,心中似落了盘石般的一阵轻松,望望即将快到的山崖,他问依水寒:“寨主可有回乡的打算?”
    依水寒道:“时刻都在想法子,但此处住在海边的那批人,尽是些竹筏,连一条小船也没有,再说大海中一望无际,我该往哪儿行舟?”
    雷一炮道:“当初寨主又是怎么到了这荒岛上的?”
    依水寒一叹,道:“今日仍活在这世上,那算我依水寒的命大,记得那天海上突然掀起汹涛骇浪,半天不到,狂风骤雨迎着而来,就在当天夜里,焦山飞龙寨的三艘巨船全被巨浪击毁,我见属下有人被冲入海中,尚不及去救,突然一声巨响,桅杆被风吹断,正捶在我的左腿骨上,几乎令我痛晕过去,我就是狠命抱住那根断桅杆,才逃过一劫,不想却漂来这孤岛上一住几年。”
    雷一炮惊道:“难道其余的人全葬身在大海了!”
    依水寒目露迷惘道:“十几丈高的大浪像座山,三艘巨大帆船转眼全沉入海底,当时我欲哭无泪,强忍着腿伤抱着断桅漂到这孤岛上,总以为不久就会有船回去,怎知一住有年,唉!”
    一阵难过,雷一炮道:“寨主,我们总得设法回去呀!”
    依水寒道:“见到你们,我觉得也许这是上天安排,且待我们好生琢磨。”
    顺着一道崖脊走去,那高可四十丈的崖子上,正有个小山洞,依水寒三人尚未走近,早见一个半裸女人,披着长发,赤足挽臂的站在洞口发愣。
    依水寒走上前,指着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对女人说了几句土语,那女人忙着走回洞中取了个袋子走了。
    山洞中十分简陋,与承天到过的少女住处差不多。
    雷一炮见这光景,真想大哭一场,因为焦山飞龙寨主之尊的依水寒,竟然会在这种原始山穴中过上几年原始生活,恁谁也难以想象。
    三人在山洞中坐下来,雷一炮又把开封城中取回“八步一刀”秘籍之事,详细重叙一遍。
    依水寒拉着依承天赞道:“世上尽多想入非非而又利令智昏的人,你却能重义气而又择善固执,倒是令人感动,依水寒有你这个义子,自觉比亲生儿子还令我满意,哈……”
    雷一炮就在依水寒的笑声里,发觉依水寒真的苍老多了,那原本红润的国字面庞上,鱼尾纹成束地刻划着,虎目眼皮下垂,连牙齿也稀疏地少了几颗。
    就在各人正谈论间,只见那女人拉着一袋东西进来。
    依承天忙上前接过,因为这女人既同义父同住一洞,也算是自己长辈,自然也得恭敬。
    那女人冲着依承天一笑,伸手在袋中取出人头模样的绿色果子,那果子紧如石头,雷一炮也没有见过。
    依水寒道:“我称这种野果叫人头果,里面装的是甜水,只须用刀把一头切个洞,捧起来喝就成了。”
    雷一炮忙抽出尖刀,当先切开一个,仰起脖子就喝,刹时把果内水汁喝光,抹抹嘴巴笑道:“好,真是好喝。”
    依承天也接过一个来喝了。
    那女人已升起火来准备吃的了。
    孤岛上的生活是凄凉的,但凄凉中有着忙碌。
    雷一炮自己忙着编织草席子。
    荒凉的岛上生长着一种长草,扁扁的长草,但雷一炮编的席子可并非铺在地上睡觉用,而是他别出心裁地以这种轻柔草席当帆,小船上他做了个小桅杆,有桅杆就得有帆,荒岛上是没有什么布可以当帆用。
    而依承天——
    依承天每日在苦练一种“象形步法”,那是“八步幻身”与“一刀断魂”中步法的初学入门。
    原来所谓的“八步一刀”乃是施展在水中与空间小的船上搏斗武功,步法施展开来,尽在方圆两丈以内,虚无缥渺,犹似穿花蝴蝶。
    现在的依承天,早已有了武功根基,学起来事半功倍,很使依水寒满意。
    依承天在义父的悉心指导下,自是十分用心苦练,因为他现出已十五岁,更明白这“八步一刀”乃是江南武林中人人争夺的绝世武学,自己如今机缘巧,造化好,岂有不把握机会用心苦学的道理。
    一天夜里,雷一炮低声对依水寒,道:“寨主,你老在这孤岛上住了几年,依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走,怎么个走法子?”
    依水寒思忖一阵,道:“这几日我在想,从我们家乡往东是大海,那么我们要回中土,该往西北才是。”
    雷一炮点点头,道:“属下也是这么想法。”
    依水寒望望天空,道:“春夏多雨水,秋冬少滴流,今年这岛上雨水多,眼前已是初冬季,我们抢浪头,抗着东北风驶向西北方,应是可能行得通的。”
    依水寒说的是行船行话,雷一炮听了十分雀跃。
    不过依承天却十分纳闷,因为他们在此住了快逾月,怎的不见酋长的女儿再来看看他们的。
    依承天不敢问义父,只能私下问雷一炮。
    不料雷一炮哈哈笑道:“不来找还不好哇,那个婆娘我一见就怕。”
    就在这二更天,雷一炮扛着一应东西,依承天背着一挂人头果与一袋烤兽肉,三人匆匆地赶到了海边。
    不料就在这时候,突然人声鼎沸,火把高举,从山边跑过来一大群男男女女,直向三人围过来。
    雷一炮抛去扛的东西,拔出尖刀准备厮杀,却被依水寒喝住,道:“不可莽撞,你不见他们均没有拿兵刃吗。”
    雷一炮忙又收起尖刀站在依水寒身侧。
    火光下只见那个老酋长走近依水寒前面,又见他一阵伊伊呀呀,比手划脚……
    依水寒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且又伸出右臂抱住酋长,光景是好一阵难分难舍模样。
    就在这时候,酋长的女儿也走到依承天面前,她没有哭但傻瞪着两只大眼睛,把自己脖子上的花环取下来,温柔地套在依承天脖子上。
    于是,雷一炮又见那个女人向他走来,在她的身后面,那个伺候依水寒数年的女人也来了。
    现在,雷一炮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有再逃避那女人,那女人也没有再抱他,两个人只是对望着……
    依水寒满面愧疚地望着伺候自己几年的女人,他甚至伸手挽住那女人肩头滴下英雄泪……
    于是,一群看来如同野人的荒岛蛮人,表现出比文明世界还要高尚许多倍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切本性,他们毫不虚伪地绕着三人欢唱歌舞——
    月光更见美如玉。
    每个人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带着依依眼泪的笑意。
    小船移动了。
    缓缓地在移动。
    岸上的人群挥手高歌,歌声历久不断,直到小船绕过山脚,那个依水寒住了数年的山崖另一面。
    海水不波,光亮如镜,雷一炮吁了口气,道:“寨主,你能告诉属下,这些野人为何变得恁般有风度地还给我们欢送一番。”
    依水寒沉声,道:“不许叫他们野人,知道吗?”
    雷一炮点头,道:“属下失言。”
    依水寒叹了一口气,道:“何谓野人,当今世上的野人太多了,不少披着人皮而男盗女娼,坑陷他人,无所不用其极者,才真正称得是野人。”遥遥的回望那渐渐落入水面下的孤岛,依水寒又道:“当你二人遇上我的一刻,老酋长已知我们会离去的,他十分明白,因为我们终不是他们一族,离去是当然的事,所以连他的女儿也不再打扰承天,但是他们却知道我们何时要走,所以早在海边候着我们了。”
    雷一炮愧疚地道:“雷一炮误会他们了。”
    依承天摸着脖子上的花环道:“她送我这个花环,我会好生保存起来。”
    依水寒道:“孩子,那不只是花环,也是护身环,愿你一路平安到家的意思。”
    是的,一路平安到家!
    就在一连三日夜的海上漂荡中,第四日一早,远处已见青蓝色海岸起伏不平的显现在三人前面。
    雷一炮正把着小舵呢,这时他高兴地大叫,道:“寨主,到了,到了。”
    依水寒撑着身子仰头看,不觉老泪流出来,道:“天可怜见,我依水寒终于又回来了。”
    依承天也高兴地道:“我们可以去找我的干娘了。”
    依水寒突然坚决地道:“不,此时尚不宜会面。”
    雷一炮当然知道寨主的意思,因为这时候依承天的本事尚不能就付那于长泰几人,而寨主又是一腿成残,突然出现,弄不好就是一场殊死战。
    心念间,雷一炮当即对依水寒道:“回寨主的话,我们还是先驶近岸边,看是什么地方,然后再找上三门湾外的鲠门岛上去住下来,谁也不会知道寨主会在那里,只等少寨主学会‘八步一刀’绝学,我们再重回焦山去。”
    依水寒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一个多时辰,已见有帆船在水面驶来,而且是四艘三桅大船。
    其中一艘直向依水寒三人小船驶来,水花飞溅中,大船上早有人叫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
    雷一炮三人谁也说不出自己是从何处来。
    但听口音,似是江浙口音。
    雷一炮遂高声道:“我们从海岛来,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大船近了,早听得大船上那人回头指着远处道:“看清楚了吗,那个尖尖的山头叫松门山。”
    雷一炮一听,连声称谢。
    大船就在双方招手中疾驶而去。
    雷一炮这才对依水寒道:“原来我们也快到了,那松门就在鲠门以下五十里处,今晚我们就能赶到鲠门去,这一带属下最是熟悉不过。”
    依水寒点头,道:“这一带我也清楚,我们的小船该向北驶了。”
    鲠门依旧屹立在海面上。
    附近点点归帆在三五只海鸥的尖鸣中向岩边飞驶。
    雷一炮把他的小船驶进鲠门那条小海峡,牢牢地泊在岩石岸边上。
    几天来的海上漂泊,至此才算结束。
    依承天最是高兴,他搀扶着义父与雷一炮三人回到半山上的山穴中,洞中一切还是依旧。
    只是当天夜里,依水寒已开始在灯下摊开那张羊皮来,指着上面的人像加以解说起来——
    原来那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画像,举手投足间,皆有一句禅语,依承天未读过书,但在依水寒的解说中,他似是稍知其中含义。
    不过在学习上,是以画像的一三五七连步动作,身法就在八步中变化。
    “步法先学,刀法在后,如有成就,也得年二半载方有成功希望,那还得要痛下苦功,因为到了学刀阶段,有一半还得在水中练呢。”依水寒最后这几句话,听得依承天忙点头领教。
    雷一炮拍拍依承天肩头,道:“少寨主,牛吃稻草鸭吃谷,就看生得命如何,想想过去,看看现在,你能不说自己够运气?好生苦练,飞龙寨全看你的了。”
    依承天岂有不懂的,忙就地向依水寒叩了个头,道:“义父,过去在开封城中我是小癞子,一个人见讨厌的孤儿,如今我是一步登天,拜你为义父,你老只管放心,是人都会分出屎香屁臭,承天绝不会有负你老厚望。”
    依承天的话是粗俗了些,但他却是出自至诚,而使得依水寒满心的高兴。
    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江岸一阵风”周全与“江河老怪”祈无水“醉渔翁”
    司徒大山三人自中原回到南方以后,秦淮河畔祈无水的属下向他报告了一个令他三人吃惊的消息:“镇江焦山飞龙寨传出消息,要捉拿叛帮逃犯依夫人与她女儿依霜霜二人,因为二人临去还杀死六名伺候她母女二人的部下。”
    江边的大船舱内,周全听了这消息后直是冷笑不语。
    祈无水道:“依水寒的老婆女儿为什么要逃难焦山?以我看如果她母女真心要逃走,那么理由只有一个。”
    司徒大山急问:“什么理由?”
    祈无水道:“她们已得了‘八步一刀’绝学秘籍,找地方下功夫去苦练了。”他一顿又道:“除此之外,她们没有任何理由寅夜逃离焦山,甚且还杀了六个属下的道理。”
    周全道:“如果老怪你的理由成立,那么盗取东西到手的那个疤面人必是依夫人暗中派出的。”
    司徒大山点头道:“有道理,我看就是这么回事。”
    周全一拍船内矮立桌,道:“你我千里迢迢,南北奔波,尚且弄得淌血挂彩,到头来两手空空而一无所获,我周全第一个就不甘心。”
    祈老怪道:“如果这个疤面人是依夫人的手下,我们必会轻易查出他的身分来。”
    司徒大山道:“人都藏起来了,你我如何找去?”
    祈老怪道:“三人再上焦山飞龙寨,问那于长泰可知这刀疤人,他若不知,证明依夫人与刀疤人并非一伙。”
    “江岸一阵风”周全连连摇头,道:“二位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祈无水怔怔道:“你周老头又有何高见?”
    周全道:“二位可曾想过那最重要一点吗,于长泰是个老狐狸,他诱我三人为他打前锋卖老命地去找那‘八步一刀’秘籍,而他却在暗中静等现成的,这次开封城落空,于长泰比我们更泄气,如今他正愁没有消息呢,我们却去问他认不认得什么疤面人,这万一疤面人在焦山,二位想想看那将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司徒大山道:“结果十分简单,他把我三人赶离焦山,他于长泰一人独享现在果实。”
    祈无水笑笑,道:“还是周老头的思维慎密,且听听你的高见。”
    周全道:“这件事连手下人也不便交付,这么办,我们三人放船镇江江面,暗中观察带打探,也许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司徒大山点头笑道:“也好,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说走就走。”
    祈无水双手互拍一掌,早见舱外一个赤脚汉子低头望向大舱,恭谨地道:“祈爷吩咐。”
    祈无水道:“放船镇江。”
    那汉子立刻高声叫道:“开船了,镇江。”
    就在那人的喝叫声中,只见大船上前后桅副帆先自缓缓抄拉起来,大船跟着岸边缆绳的解开,突然箭一般的向江心驶去。
    于是又听得一声厉吼:“主帆升!”
    七八个壮汉立刻扭腰摆臀,双臂运力,齐力拉起一面巨大风帆来,船就在主帆挽定以后,更见疾速驶去。
    满帆行驶,又是顺流而下,大半天功夫,祈无水的大船已到了镇江江面上。
    三人站在船上望去,焦山依旧雄峙在湍湍激流中,天王寺的大雄宝殿还隐隐可见,连另一边的飞龙寨巨大的正厅,有一半可以望见。
    就在这时候,一连三艘单桅快船驶离焦山,相继向江北驶去,往北显然是开向江都。
    周全指着三艘船道:“焦山飞龙寨的船,可能是入运河接货吧。”
    祈无水道:“我们舍镇江而去江都,好歹跟在他们后面,也许有机会打探出那个疤面人来的。”
    司徒大山与周全二人自也同意祈无水的意见。
    于是大船落下主帆,跟着焦山飞龙寨的三艘船驶向江都而去。
    大船到了江都时候,找了个空岸泊住,望向江都城,已是万家灯火。
    “醉渔翁”司徒大山提议今晚要痛饮一番扫除一身霉味,因为一连串的不如意事,是过去几十年所没有的。
    周全也觉着自从遇上这档子事,总是千回百折,错综复杂,到头一场空欢喜,一肚皮的窝囊,是有一醉必要。
    于是,三个老魔头当即下船,摇摇晃晃又大摇大摆地往江都城走去。
    从运河岸往江都城,就只一条大马路,而在这条马路上的最大客店,也只有盛记客店了。
    现在,盛记客店的大厅上正热闹得紧。
    因为从北面下来一批山货待运,而另一批盐商也等着出手呢。
    店里热闹的行酒令,早吸引住司徒大山三个老魔头,三个人谁也没有给谁打招呼。
    三个人是不约而同地走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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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惟恐天下不乱
    “江岸一阵风”周全三人相继进得盛记客店,二门口的柜台内,盛掌柜可真的吓一跳,因为进来的三个老头他全识得,一个他也惹不起。
    码头上开了几十年的客店,盛掌柜别的不提,识人却是不少。
    现在,盛掌柜可不敢怠慢,一撩长衫急急地近上前去,只是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周全已示意他少开口,只管带路从二门进去。
    盛掌柜亲自把三个魔头引入一间宽敞房间,这才低声道:“三位老爷子,什么风把三位吹到小店来了,稀客呀!”
    祈无水道:“老盛呀,你该知道我三人难得凑到一块来,你店里有什么最好的,你酌量着往桌上摆吧!”
    盛掌柜当即道:“是,是,是,这个我老盛全知道。”
    周全哈哈一笑,道:“老盛呀,我们今日来了三个,四方桌子少一位,等一会儿你也来坐一边,我今请你吃酒。”
    盛掌柜忙摇手,道:“使不得的,老盛斗胆也不敢同三位老爷子平起平坐论吃喝的,周爷还是饶过老盛吧。”
    周全面色一寒又笑道:“我叫你来坐,你只管来坐,我三个全不是小气的,再说等到你以为真的要想在我三人面前表示一番,我三人谁也不加反对呢!”
    盛掌柜一听,暗思忖,就算你这魔头不拉我坐下来与你们共饮,我也不敢收你们的银子。
    心念间,盛掌柜忙笑道:“既是周爷看得起老盛,我老盛就坐一边为三位老爷子斟酒吧。”
    司徒大山早笑道:“到你盛记客栈的酒窖里先搬两缸女儿红吧。”
    盛掌柜点头走出房门,周全早笑对祈无水道:“盛老头人相当精明,他在江都开店三十年,应该会知道焦山有没有疤面人的。”
    祈无水道:“江都也有焦山飞龙寨的船队,好像是属于他们第三分舵的船吧。”
    周全道:“只等盛老头入席,我们就开门见山地问他。”
    不旋踵间。
    酒菜十分丰盛,全是一时上选,四个大件,是河虾江鳗紫蟹红鲤,这是盛记客店的门面菜,十斤一缸的女儿红,泥封口刚剥去,就有一股酒香而发,司徒大山直抽动他那个大酒糟鼻子不已,边还高声道:“来来来,且让我先喝三大碗。”
    盛掌柜忙着为三个他十分头痛的老魔头斟酒,边还得逢迎拍马地诌笑道:“三位老爷子,长年难得见到大驾光临,这顿酒菜我老盛着意地做为东道了,今日不但管饱管醉,吃醉了就住在我店里,只要高兴,明日再吃如何!”
    周全笑道:“老盛呀,你别口是心非了,你是巴不得我三人永远不进你的店门。”
    盛掌柜十分委屈地道:“周爷,你这是说的哪儿话,爷们吃了我老盛一顿酒,江湖道上只一句话,我这里就十年太平日子好过的,老实说,我请还请不来呢。”
    盛掌柜的话一些不假,三个老魔头有多少徒子徒孙,只怕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他们任何人一声招呼,只怕他们手下人谁也不敢在江都地方闹事。
    第二缸已喝下一大半,周全这才眯着醉眼,对一边殷勤斟酒的盛掌柜,道:“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得向你老盛打听。”
    放下酒壶,盛掌柜道:“周爷你吩咐。”
    周全先是晃晃满头白发,似笑非笑,笑中含威地问:“告诉我们,你可知道焦山飞龙寨有没有个疤面人?”
    盛掌柜一哆嗦,道:“疤面人?”
    三个老怪三个样,三个各具威严模样,死死地盯在盛掌柜面上,就想一眼看穿盛掌柜的心似的。
    空气有些窒息,窒息中盛掌柜的双手手心沁汗。
    他可没有忘记雷一炮那天临去时的交待,要替他守着些,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他的动向。
    现在却来了三个江南魔头,他三个人中,任何一人雷一炮都够招架的。
    周全三人没有开腔逼问。
    盛掌柜却装模作样地似在沉思——
    三个老魔头还以为老盛在想是否见过疤面人呢,所以谁也不开口打扰他的思路。
    而盛掌柜却在琢磨眼前如何去应付。
    琢磨的结果,盛掌柜下了一个决心。
    决心是在他衡量形势中所拟定,因为面前三个老魔头何许人也,万一自己稍露破绽,惹火了其中任何一个,掀桌揍人那是轻的,不定还会要老命。
    于是他决心来个真假各半。
    盛掌柜缓缓低声道:“焦山飞龙寨上是有个面上有刀疤的大个子,不过……”
    祈无水紧张地道:“快说呀!”
    盛掌柜道:“我说了也是白说。”
    周全愣然道:“怎么说?”
    盛掌柜一声叹息,道:“因为这个疤面大汉先是疯了,然后又投江而死,这些全是飞龙寨的人说出来的。”
    周全忙问:“可知这人是谁?”
    盛掌柜摆摇头道:“不太清楚,好像是依寒主在日的副总管吧。”
    周全露齿一笑,道:“嗯,如果老夫猜的不差,这个疤面人定然是这个副总管,他绝对未投江而死。”
    司徒大山放下酒碗,道:“周老头,你怎敢如此肯定?”
    哈哈一声得意的笑,周全道:“精通水性的人,应该上吊或服毒,投水是不会死的,因为只要连喝上几口水,就会使他清醒过来的。”
    祈无水道:“对呀,这么说来,疤面汉子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溜了。”
    周全道:“而且是溜到开封城,取走了那话儿。”
    几个老魔推敲得十分正确,只可惜他们不知道雷一炮早同小癞子二人到了鲠门岛。
    现在,三个魔头已知道焦山有个疤面人投水遁去,更知道依夫人母女也不在焦山,那么焦山已没有再去的必要,下一步该如何呢?
    只是三个魔头谁也没有再多说,因为两缸女儿红快喝完的时候,三个人的舌头都僵硬了,这一晚盛掌柜就把三人小心的招待在这间大客房中,还派了个小二专门伺候,唯恐得罪他们任何一位。
    就这样,三个老魔酒足肚饱而又忘却烦恼的一睡就是第二天近午。
    祈无水揉着老花眼坐起来的时候,正看到“江岸一阵风”周全靠在床头处沉思呢。
    祈无水愣然问道:“周老头,你在想什么?”
    半晌,突然见周全一拍巴掌,道:“走,上焦山去。”
    司徒大山一惊而醒,道:“谁要上焦山?”
    周全已整衣而起,道:“我要上焦山,二位如果也想分得一杯羹,那就快跟我走吧。”
    祈无水道:“你这是什么话,眼下我三人可是扭成一股的合穿一条裤子,行动自然一致。”
    司徒大山忙道:“要去焦山也得吃顿酒再走吧。”
    周全道:“要吃船上吃去。”说完当先走出房门。
    三个老怪说走就走,不料这时候盛掌柜不在店里,有个伙计在前面忙呢,见三个老头走出来,而且他也知道三人昨晚吃了不少,忙笑脸相迎地道:“三位老爷子这就要走了?”
    周全寒着脸问道:“掌柜呢?”
    那伙计笑道:“掌柜正有事上街去了,三位算银子交给小子也一样。”
    祈无水哈哈一笑,道:“昨晚吃酒时候我就交了个金元宝在掌柜手里,算一算折合银子五十两,除去我三人共应开销,他还得找回我四十两,快去取来,我们要上路了。”
    伙计一听,愣然一惊,道:“掌柜没说他收了你老的金元宝呀!”
    祈无水面色一寒,道:“他收客人银子,难道还得向伙计报告?”
    那伙计忙摇手道:“那倒不是,我是说这件事情掌柜的压根没有提呀!”
    祈无水道:“提不提那是你家的事,于我何干,快取银子来,别惹火了老头,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爿鸟店。”
    这时柜上坐了个管帐的,闻言忙走出来,道:“三位必是我们掌柜老友,否则掌柜昨晚也不会与三位同桌共饮……”
    祈无水早不耐地道:“闲话少说,快取四十两银子来,我们要上路了。”
    管帐的正在思忖如何应付当前形势,店门外,盛掌柜已急急走进店里来。
    那伙计眼尖,早冲上去道:“这三位老爷子要走了,说是昨夜已交给掌柜一个金元宝,要柜上找他们四十两银子呢。”
    盛掌柜一惊,但见三个魔头冷冰冰地并肩站在他面前,早一个哆嗦,笑道:“是有这会事,老爷子们说得不错,快取四十两银子封好了送来。”
    祈无水呵呵一笑,道:“几十两银子如何会看在老夫跟中,只是你店里的伙计,还得你老盛多加调教,知道吧,老盛。”
    盛掌柜忙笑道:“祈老你说得是。”挺着老脸,盛掌柜上前一步又道:“何不吃了饭再走,老盛正命灶上为三位准备菜呢。”
    周全摇摇头,道:“我们还有急事去办,没功夫再吃你的酒菜了。”
    这时候帐房双手捧出四十两银子,祈无水也不客气,一把抓了就塞入怀里。
    三个老魔才扬长而去。
    盛掌柜见三个老魔走远,见那伙计仍愣然在望呢,气得他伸手一个大嘴巴骂道:“都是你给我惹的祸,我要扣你的薪水。”
    伙计惊吓地捂着脸,道:“我没有说错什么嘛,只告诉他三人掌柜不在,要算帐就同我算也是一样……”
    “叭”的一声,又是一个嘴巴,盛掌柜怒道:“什么人的银子不好要,你偏向他三人伸手,长江两岸他三人只要跺跺脚,那江水就会浪高三丈,他们能到我这小店吃住一晚,那是给足了我的面子呀,你小子竟还敢伸手同他们要银子,娘的,我不打你打谁?”
    伙计忙哭丧地道:“我怎么知道?”
    伙计是不知道,连正在吃喝的十几个客人也不知道,但却有一个人,一个一身短衫裤精悍年轻人,在听了掌柜的话以后,忙着算了帐跟出去。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十分粗壮,英雄巾挽在头发上,薄底快靴黑腰带,走起路来十分轻快。
    只见他匆匆跟在周全三人身后面,没多久已到了运河岸,三个老魔登上大船,早命船向大江驶去。
    年轻人也忙跳上一艘单桅船,紧紧地跟在周全三人的大船后,往长江驶。
    就在运河与长江接口处,大船上的周全冷冷一笑,早一个箭步到了船尾。
    掌船的老大见周全过来,忙笑问:“周爷你有何吩咐?”
    “右满舵,你要来个出其不意的撞那后面跟来的风船。”
    掌舵老大回头看,笑对周全道:“周爷,那是飞龙寨的船,这儿又是他们地盘……”
    周全道:“给我撞!”
    掌舵的老大不敢再多说,捏准方位,奋力一推舵,右满舵,扯半帆,大船船头斗然向右偏去,头尚未对正后面小风船,掌舵的立刻回舵,就见大船直往小风船的船中撞去。
    事出突然,早听得小船上那精壮汉子破口骂道:“娘的,这是想撞碎我们的船,右满舵!”
    小船上正有四名汉子,其中一人在掌舵,闻听精壮汉子狂叫,忙施力推舵。
    紧接着,就听“唰”的一声,小船上的帆也落下来,刹时船速减慢。
    大船上,祈无水点头赞道:“这小子的应变能力是一等一的,飞龙寨中果然有好样的人物。”
    就在这时候,大帆船擦着一小风船船身,发出一阵“剥剥”响声。
    早见大船上抛出一只小锚,准准地钩住小船。
    周全站在船边招手,道:“小伙子,上来一谈如何?”
    小船上那精悍汉子双手叉腰,怒容满面,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全面色一寒,道:“你小子少吹胡子瞪眼睛,老夫要你上来一谈,那是看得起你。”
    那精悍汉子似也十分刚强,道:“可知你们几乎撞碎我的船,要不是我反应得快,岂不着了你的道!”
    周全冷冷一哼,道:“如果你连这点应变能力也没有,就别在这江面上讨生活了。”
    年轻汉子怒道:“强词夺理,倚老卖老,不可理喻。”
    周全突然耸肩一笑。
    笑声在空中激荡,年轻人也只眨了两下眼睛,犹似一团黑云压顶,周全的人已落在他身侧。
    年轻汉子猛地塌肩横顶,同时错步斜让,连扛带闪,应是佳作,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周全,这个江南老魔。
    就听一声哈哈,加上一声沉闷的哼声,年轻人已跌坐在船板上。
    于是,小船上的四个汉子全拔出刀来。
    于是,周全一掌按在那年轻汉子头顶上,大喝一声:“找死!”
    四个汉子傻愣在一边,年轻人怒道:“你想干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收回掌势,缓缓道:“你是飞龙寨的人吧?”
    年轻汉子仰面,道:“是又怎样?”
    周全道:“你在飞龙寨是何职务?”
    突听得握刀四人中,一人吼道:“他是我们十二船队头儿,怎么样?”
    周全摇摇头,道:“官卑职小,一定知得少,老夫白忙一阵子了。”
    大船边,司徒大山与祈无水早叫道:“周老头儿,你在弄什么鬼?”
    未见周全有何动作,但见人影一晃,他已落在大船上,指着小船道:“年轻人,你从盛家客店外就跟上我们了,别以为我们三个老头儿真的老糊涂了,你走吧!”
    小船上那年轻汉子活动一下脖子,龇牙咧嘴的显然是被周全在上面捏了一下子,现在他站起身来,道:“飞龙寨走了依夫人母女,飞龙寨的人皆提高警觉,敢问三位这是去哪儿?”
    周全毫不隐瞒地道:“焦山飞龙寨。”
    年轻汉子道:“要找我们于寨主?”
    周全道:“不错。”
    精壮汉子忙又边揉着脖子边问道:“有事?”
    周全故意漫不经心地道:“是有些小事情。”
    精壮年轻人又道:“从这儿到江都,皆属我十二船队,焦山飞龙寨来了贵客,理应由在下带路前往。”
    周全低头望向小船上的年轻人,道:“好吧,且容我先问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年轻人道:“是我们飞龙寨的事?”
    周全道:“当然,问别的你怎么会知道。”
    年轻人仰着脸看看大船上的周全,道:“什么事?”
    伸手在装烟丝,旱烟袋一晃一晃的,半晌,周全才道:“你可知道依水寒当你们寨主的时候,有个副总管吧,他脸上有一道大疤的。”
    年轻人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叫雷一炮,不过他已经死了。”
    周全轻点着头,自语地道:“雷一炮,天上打雷像发炮……嗯!”
    年轻人道:“你问这事干什么?”
    “江岸一阵风”周全哈哈一笑,道:“好啦,你阁下该回你的江都去了,焦山我们自会去的,对于你的表现,我老人家一定会在于长泰面前为你表扬一番的。”
    年轻壮汉这才笑面相示地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三位老爷子一路顺风。”
    于是小船走了,疾快地又驶回运河,显然是回江都了。
    大船口,祈无水道:“周老头,你怎的同这无名小卒好一阵罗嗦。”
    周全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本是去焦山的,可是去了焦山以后,目的就是为了探听那个刀疤雷一炮的名号,昨日盛掌柜没说出他叫什么,而我却要细细的探讨这姓雷的是否真的投江而死,单凭臆测是不够的。”他一顿,又道:“现在,我们可以直上焦山飞龙寨了。”
    司徒大山道:“不是已知姓雷的名字了吗,还去干什么?”
    周全笑道:“老酒鬼,你且看我的吧!”
    大帆船直往江中的焦山驶去,祈无水人在大舱中,举杯喝着竹叶青,边低声问周全:“周老头,我祈无水向来知道你的心眼儿鬼,我们这次找上焦山飞龙寨,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总得要我二人也知道一下,不定到时也能帮上腔的。”
    周全道:“一个计划两个目的。”
    祈无水道:“那就说来听听如何?”
    周全一笑,举杯先喝一口酒,道:“所谓一个计划,当然是你我欲找到那东西的方针,为了这个计划,就得先达到两个目的方可。”
    司徒大山一旁不耐地道:“我不知道你在嚼些什么烂舌根,有什么目的何不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何苦定要转弯抹角,吐字如文的。”
    呵呵一笑,周全道:“这次我们去焦山,也是我想了一夜的结果,你们俩想想看,当初石大娘也是我们一伙,就因为戚九娘好像知道那个疤面人,她才离我们而去,双方还几乎搏杀一场。”
    祈无水怒道:“你周老头就别提太湖黑龙帮姓石的了,我祈无水同他们已水火不相溶,冰炭不同炉,下次见面必得狠杀一遍不可。”
    周全道:“老怪呀,我以为人在这浑浊的江湖上最赏心悦目的事,莫过于见到自己的仇家与他人对杀,而自己却一旁坐山观虎斗,你以为呢?”
    祈无水一怔,道:“你的意思是找个人去太湖找姓石的麻烦?”
    周全道:“何止是去找麻烦,不定还会来个两帮大决战呢。”
    司徒大山抚掌笑道:“好哇,司徒大山最喜坐山观虎斗,快说你的这项绝子绝孙方案吧!”
    周全愉快地道:“首先,我们到了焦山,先向于长泰要人。”
    祈无水道:“要什么人?”
    周全道:“当然是要那个疤面的雷一炮了。”
    祈无水道:“别逗啦,雷一炮又不是我们什么人,再说姓雷的已投江而亡,到哪去找他。”
    周全道:“姓雷的是不认识我等,我们也才刚刚听得他的名字,但我们可以一口咬定姓雷的同我周全有仇恨,只要沾着边的赖上于长泰,且叫于长泰拿出帮众名谱来查看,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这姓雷的仙乡何处,咱们三人一找到姓雷的家门去打探,也许就会找出姓雷的藏身之地了。”
    司徒大山大喘一口气,道:“我的老妈呀,你周老头绕这么个大弯,却原来是在找那姓雷的老家呀!”
    祈无水道:“如果焦山飞龙帮没有姓雷的名谱呢?”
    周全道:“有,一定会有的,因为姓雷的职司副总管,总舵如何会没有他的名谱!”
    祈无水道:“另外一个目的呢?”
    周全道:“等我们见了于长泰,直接告诉他,就说太湖石大娘婆媳已知是何人盗去‘八步一刀’秘籍,说不定依夫人母女二人去了太湖,那于长泰什么样人,他在闻得这消息以后,我周全不信他会吃得饱睡得着。”
    司徒大山道:“如果太湖黑龙帮根本没有那回事,他们三对六面的说出是你我三人说的,回头合力对付我们,这后果你周老头可曾想到?”
    “江岸一阵风”周全十分笃定地道:“所以你二人且看我的了。”
    祈无水双眉一皱,道:“于长泰向你要证据,你怎么办?”
    周全面上难掩得色,道:“于长泰他不是神,他是鬼,我们这是见鬼说鬼话,你们想想看,鬼话连篇那还须要什么证据的,有道是人嘴两张皮,说话有移动,说归我们说,听不听在他呀!”
    司徒大山笑的大酒糟鼻子在脸上直滚动,道:“但凭直觉,于长泰可能会上你的当。”
    大船不动了,东西角的焦山浅湾处伸出的石堤岸上,正有许多人在走动。
    祈无水这条大船抛下锚的时候,这些人全站在堤上望,因为来的船够大,而且又不是飞龙帮的船。
    不旋踵间,周全三人登上大船放下的小划子上,朝着岸边划过去。
    小划子刚刚划到岸边,岸上人群中走出一个大汉来,周全三人全认识,可不正是那橘面大汉,如今的焦山飞龙寨副总管成刚。
    成刚这时仍披着他那个红大氅,蒜鼻子一抽又动的翻动一双鲤鱼眼,道:“好家伙,三位不请自来,可有何贵干?”
    司徒大山面色一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三个老人家如此说话?”
    成刚原是大海盗出身,他哪里会吃这一套,鲤鱼眼一翻,伸手冷喝道:“拿来。”
    司徒大山第一个上岸,这时一瞪眼,道:“拿什么?”
    成刚道:“拜帖,如果没有,三位原船走人,飞龙寨不招待不速之客。”
    跃身登上岸,周全早笑道:“慢来,慢来,姓成的,有句俗话你可知道?”
    成刚一愣,道:“什么俗话?”
    周全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成刚怒容不解地道:“你三位有事,八成准是损人利己的事。”
    周全面色一寒,道:“什么叫损人利己,焦山那面是定慧寺,和尚没钱要我赚,焦山这面是飞龙寨,飞龙寨的人一个也不好惹,我三个老头子能损了你们什么的?”
    成刚双手叉腰,道:“那你说,你们来此伺事?”
    周全道:“找于长泰说话。”
    突然远处竹林边一声娇叫,道:“谁要找我爹?”
    周全三人望过去,只见红影一团,翩翩向这里而来。
    成刚早迎上前道:“小姐,来了三个江南老魔,别看他们一大把年纪,全是难缠人物,这种人还是少惹得好。”
    款款地走近周全三人面前,那女子可叫周全三人吃一惊,怎么焦山还有这么个美娇娃。
    三个老怪物六只老花眼,只见这女子十四来岁小年纪,俏鼻俏眼翘嘴巴,根根长睫毛宛似插上一般既黑又长,脸蛋儿白中透红,说起话来嘴巴里闪闪发光,光景是一口小贝齿,当真是明艳照人,好似飘来一仙女。
    周全望了一阵子,才笑呵呵地道:“你是于长泰的女儿?”
    少女一笑,道:“我叫于飞鸿,人家都叫我小燕子,三位可是要见我爹?”
    周全道:“是的,事关你爹的荣辱,我等不能不来,只是来的鲁莽,于姑娘可得担待。”
    于飞鸿笑笑,道:“听起来好像十分严重嘛!”
    一旁的成刚早沉声道:“小姐,别听他唬人,让他们走吧。”
    周全突然举着旱烟袋指向成刚,道:“姓成的,话可是你说的,好,我们走,有一天于长泰从交椅子上跌下来的时候,你小子就知道自己原来竟是一头驴。”说罢回身招呼祈无水司徒大山二人又道:“我们走,等着看热闹吧!”
    周全的表情是认真的,因为他一长身,人已落在小划子上面。
    于飞鸿一急,忙抱拳,道:“三位老爷子千万息怒,以三位在江南武林中地位,若无重要事件,也绝不会老远的来到焦山,请留步,我带三位去寨中见我爹。”
    成刚这时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却仍然怒目而视。
    祈老怪早打个哈哈道:“想不到于长泰还有个极为懂事的女儿,周老头,看在于姑娘面上,消消气跟她去吧!”
    周全跃上岸,但他却仍然忿忿道:“我们这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何苦呢。”
    周全三人跟着于飞鸿走了,站在岸边的成刚冷哼道:“总有一天我会捏碎你们这三副老骨头不可!”
    飞龙寨的大厅上,这时候正坐着寨主于长秦,周全与祈无水司徒大山三人跟着于飞鸿绕过回廊进入大厅的时候,于长泰还真的一愣,因为他正在展看一个清单。
    那个清单上列的全是依夫人走后留下来的东西,其中不少珠宝而使得于长泰暗中窃喜。
    “爹,三位老伯要见你呢。”于飞鸿走进厅上对老父说。
    收起面前一堆帐单往怀里一揣,于长泰打个哈哈,道:“原来是三位仁兄驾到,真是稀客,快请坐。”
    于飞鸿早命人送上香茗,自己找了张坐椅坐在大厅一角,就问三个老魔头有什么大事与老父商议。
    “江岸一阵风”周全道:“我三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冒昧前来,实有两件事情要向于寨主请教。”
    鹰目一瞪,于长泰逼视着周全,道:“什么事?”
    周全道:“贵寨可有个面上有刀疤的人?”
    于长泰道:“问他干什么?”
    周全又道:“他可是姓雷?”
    于长泰道:“过去有这么个人。”
    周全紧逼地问:“如今这个人呢?”
    于长泰见周全十分慎重,惊觉地问:“周兄问此人做什么?”
    周全咬咬牙,道:“于寨主,你如果知道此人现在何处,那就快告诉我,周某愿以另一消息交换。”
    于长泰心中琢磨,你们这三个老奸,竟然大着胆子跑到焦山飞龙寨来骗我于长泰,那可是瞎了你三人的老花眼,且看我们谁骗谁吧。
    心念间,于长泰一声哈哈,道:“有什么值得交换的,周兄不是要想知道刀疤雷一炮吗?我这里直接告诉你好了,至于周兄欲如何交换,于某并不在意。”
    周全笑笑,道:“于某果然不愧一方霸主,但周某也不愿白捡便宜。”
    于长泰道:“飞龙寨过去是有个疤面人叫雷一炮,但这人不久前就发疯了,有天夜里就投江而死,周兄找他何事?”
    周全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周某找这刀疤雷一炮久了,哪会想到他竟藏身焦山!”
    于长泰道:“于某倒是没听说过雷一炮会欤乐周兄有过节。”
    周全狠声道:“如果他人真的死了,我老妹子的仇也就算了,就怕这小子诈死。”
    于长泰道:“周兄老妹子是何人,怎的未曾听过?”
    周全道:“我的老妹子可多呢,你怎会知道的。”说着一长身站起来又道:“不打扰了,我们要走了。”
    于长泰道:“周兄忘了有消息要告诉于某,怎的这就要走?”
    周全一脸无奈地道:“雷一炮人已死,已无交换消息必要,不走难道还赖着吃你于寨主一顿不成!”
    哈哈一笑,于长泰道:“如果周兄消息正确,三位当然是我飞龙寨的座上嘉宾。”
    周全道:“消息虽不敢百分之百正确,但也足以有个七八成可能,只是恁般大的消息,怎好随便说出。”
    于长泰道:“周兄是要讨价还价一番了?”
    周全望望祈无水与司徒大山二人一眼,道:“二位的意思……”
    祈无水道:“唯你周老头马首是瞻,你琢磨着办吧!”
    周全一拍大腿,道:“好,这么办,我的消息与你于寨主有切身关系,只要你于寨主能告诉我耶姓雷的家住哪里,是什么地方人,我就把这消息告诉你于寨主。”
    于长泰一怔,心想,这老鬼要知道雷一炮家乡何处干什么,难道他以为……
    淡然一笑,于长泰道:“雷一炮人都死了,又何必问他的老家何地。”
    周全道:“如果于寨主不告诉,我也不勉强。”说着又要起身。
    于长泰忙道:“周兄等等。”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大厅另一边,那儿有个大木柜子,于长泰打开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缎子包裹,打开来只见是一个清册。
    这时于飞鸿漫步走近于长泰,道:“爹,何不先问问他们带来的消息再说。”
    于长泰一笑,打开那厚厚的名谱册来,伸手在上面找……
    于是,他咧嘴笑了。
    当然,周全也在笑,在心里笑。
    双手合起名谱册,于长泰又走回座位,笑道:“说吧,且听听三位带来什么样的大消息。”
    周全道:“传说贵寨的依夫人母女离开焦山了吧?”
    于长泰道:“不是离开,是背叛,而且这消息也是由飞龙寨传出去的,不足为奇。”
    周全抚髯道:“她母女不是背叛,是被人掳去的。”
    于长泰一震,道:“谁会来掳走两个不足轻重的女人?”
    周全道:“太湖黑龙帮。”
    于长泰一听,人几乎由椅子上弹起来。
    一旁的于飞鸿也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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