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手无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三十六、真劫、真斗、真放心
    车夫将尸体搬运上轿车,一直毫未闻声息的青楼双艳朴氏姐妹,一身劲装,朴素无华,双双出坐车辕,与战飞羽微微点首,接过刘五的长鞭,扬鞭催马前行,朴少姑赶车,朴幼妮辅佐,车夫刘五,反坐到车后辕上,悠闲的吊着两条腿,闭目养神。
    车声辘辘,蹄声得得,一行人顶着毒日,向青纱帐大道尽头驰去。
    临上马时,郭大公用一方手帕,拾起了血泥污染的一只断手,战飞羽不禁叹息一声。
    腾身上马,随车启行,郭大公将断掌掖于马鞍旁的革囊中,抬头笑道:“老弟叹息什么?”
    战飞羽悠悠的道:“我奇怪,以老爷子的豪爽与急公好义,疾恶如仇,与不同流污的个性,怎能在公门中,一呆数十年?而又养成那种一丝不苟,细心的行事态度,似乎是与个性截然两途呢!”
    郭大公意味深长的道:“我的个性,正是使我吃公门饭的原因,也正是我数十年毫无进益的道理,至于态度吗,可是行业习惯使然,不得不尔,老弟是不是感到我的个性与行事,有点不相称,不似一人应有?说句难听的是内外不一!”
    战飞羽道:“老爷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啊!”
    郭大公道:“不是你说的,只要你有同感就行,其实我自己也是没办法,我干这一行,起初也非情愿,老弟想不到吧!
    我是报恩,奉父命报恩!”
    战飞羽倒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地道:“老爷子,怎么说?”
    郭大公道:“你听过昔年有个独行大盗——白日路吗?”
    战飞羽道:“日行千家,从不夜间做案,从不取不义之财,专与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作对的白日侠跖,流传了众多的武林佳话,老爷子提他,难道……”
    蹄声得得中,郭大公截住话语道:“那就是先父……”
    “啊!”战飞羽惊异的,望向郭大公。
    郭大公激动的神色,渐渐平伏,一股思慕之情,洋溢脸上,似是在回忆着好多好多,好早好早的美丽而又畅快的事情,脸上一片肃穆,一股得意,时时隐现。
    回忆本来是最美的,何况是值得怀念的人和物事,郭大公那湛然的时又茫然的神情,使战飞羽犹如感同身受。
    久久,郭大公自回忆中,回到现实,悠悠的道:“英雄终得阵上亡,先父后来在一次行动中失手,被官家捉住,堂上受了甚多苦楚非刑,狱中更是惨无人道的被折磨几至要死,连一点越狱的希望都没有了,先父本想了结残生,就在此时,一个奉旨巡察官儿突然来临,撤换了县官,放了先父,在释放时,那年轻的官儿,有一句深长的话使先父洗手了,那时,我已近二十了,先父即命我到那已当了知府的年轻官儿那里自荐,从那时起,数十年来,我那恩主多次升迁,我都随往,如今,他已官至刑部,我却也因而弄了个无管区的班头!”
    战飞羽道:“原来如此,天下第一名捕如今是名副其实,可是您该闲散才是,何以此次如此劳师动众的仆仆风尘?我一直想问,令高足何以未见,反见令徒媳双双抛头露面?还有令高足是何时与朴氏姊妹成亲的?”
    一个沉默的人,在有问题的时候,往往是一骨脑儿的提出,战飞羽就是如此。
    在沉默的人答复别人的话时,往往是十句变做一句,能够点头代替答复的,他绝不低哼一声,“沉默是金”似乎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解释。
    战飞羽是沉默的,郭大公对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并不感到异样,相反的,假若战飞羽不是如此问话,那就意味着,时间、地点、对象都不同。
    一件件,一句句问话,那是沉默的人经这三思慎想而后才有的结果,那不是情感的,那是理智的沉默的人情感抒发,同样的,是一泄千里的,是一连串的问题,是正常的,这表示了一个事实,战飞羽同郭大公的情感,是特殊的。
    郭大公畅意的——他为战飞羽的问话而畅意,但却是微带沉郁的语调:“刑部丢失了一件贪案中附着的赃物,这赃物若果找不到,那这件案子就要翻案,而审这件案子的,正是我那恩主,而这件赃物丢失的,太过奇异,明显的是武林人物所为,但手法却极为利落,是毫没有线索可寻,此案由小徒独孤影承办,我乃是受恩主私人之托,为其同年好友,找失去的玉美人,玉美人在附近露面,是那金家园子的金不换持有,是我那两个徒媳,得到的消息!”
    战飞羽明了了郭大公近来这一连串的遭遇,亦不禁为这一生为报恩而处身于不愿从事的事物中的老人的处境,而抱不平,然却自心底里敬佩这老人的纯孝,与意志的坚定,同时,他也了解了何以郭大公在公事方面,甚愿维护武林人物的道理,他根本上,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盗路传人!
    这种行为,知道了底细,反而是以为该当,不知道的当然会以为是反常。
    郭大公继续的话语,却是一改沉郁而为欢畅。
    “你甚为奇怪,小徒怎会与武林中艳名四播的‘青楼双艳’朴氏姊妹成亲,我这为长辈的,又不便说什么,只是当影儿向我提说此事时的一句话,使我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再说,我郭某人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影儿本就是个孤儿,有两个姊妹同时愿意嫁他,我又何必阻挠?”
    战飞羽道:“是句什么话?有那大的份量?”
    郭大公畅意的道:“出污泥而不染!”
    战飞羽点点头道:“以两姊妹的行径,应是当之无愧!”
    郭大公道:“有你这句话,我更放心了!”
    战飞羽惊异地道:“怎么?老爷子对她们还有……”
    郭大公道:“他们成亲尚不到两个月,影儿即为此而出外缉探,她们二人都禀报我要来此地看她们的一个姊妹淘儿,那玉锁公子金不换玉美人的消息外泄,就是她们在那姊妹淘儿那得来的,是以她们二人,尾随玉锁公子行踪,并传给我消息,赶至此处,她们好姊妹淘儿至今还在青楼之中!”
    战飞羽深意地道:“老爷子,有一句话虽然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是也有一句话说,强找强,弱找弱,妹妹找哥哥,老爷子您说,这可有点意思?”
    郭大公双目精光暴射,注视着战飞羽道:“老弟,你确实与众不同,你对任何事的看法,都入木三分,能向深里想,可能我是老糊涂了。”
    战飞羽笑笑道:“其实老爷子您是爱之深,责之切!”
    郭大公敞声大笑,笑声中,车马已走尽了那长长的一条青纱帐大道,抬眼望去,三五里处,一座丛郁茂密的绿树林野中,露出了一座村庄,大道微微弯曲向右后,直通村庄,在大道弯曲处,一座乱葬岗,野坟上荒草蔓蔓,坑坑洼洼地,离大道约有十丈,那是一处平原上的土埠,在大道两旁,稀稀落落地,几颗古老的柳树,正纹丝不动的低垂着,柳絮虽然轻轻,却毫无风扬之态,懊热的气闷天气,使人马都有点困乏。
    大树下,仰躺着七八个农夫,两个年老的,正自抽着旱烟,在低低聊谈,其余的,一个个都四仰八叉,依着树根的,枕着土块的,呼呼大睡,每人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块擦汗的脸中,那是怕苍蝇叮扰。
    郭大公摆摆手,示意轿车停在路右一棵较大的树荫下,他却一跃下马,打眼望向乱葬岗!
    战飞羽下马后,依在路左一棵树杆上,注视了另一树下的乘凉的人们一眼,即闭上眼睛养神。
    郭大公却在此时,走向另一棵树下,那两个老人的面前低低说了几句话。
    两老者,突然站起,向郭大公又作揖又满面堆笑的应承,其中一个八字胡老者,回头向四仰八叉的人叫道:“喂,大牛兄,你们都起来,来帮这位大爷,去把那车上的尸体埋了!”
    原来,郭大公是请这些农夫帮忙埋葬十兽的。
    战飞羽双目倏闪,向那讲话的老者,望了一眼,但旋即摇摇头,又闭目养神。
    大牛儿,是个三十许的黑脸汉子,精壮结实,招呼一声,将其余的人,都叫了起来,在老者指点下,他们一窝蜂的齐齐拥向马车。
    刘五待朴氏姊妹落车后,将车帘打开!
    六个人,一个高腿汉子,跨上车辕,钻了进去,倒着身拖出了勾雄的尸身,两个人接了过去。
    其中一个矮胖的汉子,一把提起勾雄那门板似的半僵硬尸体,背在肩上,向另一人道:“你帮他们吧!我将这家伙先扛过去!”
    另一人是个高挑儿,点点头道:“同我抬重量都压在你那边,你自己扛,倒也省事,我拿铁锄挖坑时多锄两下吧!”
    车中高腿汉子,将另一具黄毛猿的尸身推出,当下面二人接过来后,高腿人突然钻了出来。
    双手一翻,玉锁公子金不换的身躯,轮上了背脊,长啸一声,腾身丈许,向乱葬岗飞越而去。
    这时——
    陪着郭大公的两个老头儿之一的旱烟袋锅子,点向了郭大公的腰眼。
    另一老者,腾身截向跃捕背负金不换汉子的战飞羽。
    车旁高挑汉子,一指点中掀帘的刘五。
    走了不到十步的矮胖汉子,一丢勾雄尸体,反身飚落“青楼双艳”朴氏姊妹面前,与其余五人,团团围住二人。剑拔弩张。
    风飘似的战飞羽,被老头儿截个正着。
    双袖飞扬,急切里战飞羽的双手,如同鬼魅般,一掌削断递来的旱烟管,一掌却自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倏忽切向老者的颈部。
    身形未稳,老者突被袭击,大吼一声,摇头晃身,疾闪暴旋,差那么一丝儿的情况下,躲过战飞羽的一掌。
    猝然暴旋,战飞羽的双掌,如影随形,追风逐电般快速的闪向老者。
    老者倏然后跃,如风驰电掣,半截旱杆,拼得风雨不透,闪起了一层光,在后退中,撑拒战飞羽掣雷轰电般的光芒挥扫的掌刀斩削。
    老者儿无还手之力!
    蓦然一声暴吼:“战飞羽住手!”
    光影倏敛,与战飞羽对敌的老者,双目狠恶的瞪视,全身衣衫,如同彩衣般飘飘晃动。
    战飞羽望着用烟袋偷袭郭大公成功的老者道:“牛望秋,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你鬼吼个什么?”
    牛望秋,那以烟袋抵住郭大公腰眼的老者,冷声道:“战飞羽,难得你还记得老人……”
    战飞羽道:“可惜刚刚我被你那假嗓子骗过一时……”
    牛望秋沉哼道:“骗这你,没什么,我现在警告你,你乖一点,否则老夫就先废了这鹰爪孙!”
    突地大笑,战飞羽道:“牛望秋,你威胁我?”
    牛望秋冷然道:“你怎么说都行,事实摆在面前!”
    战飞羽冷冷地道:“我不受威胁呢?”
    牛望秋斩钉截铁地道:“那我就废了姓郭的,我们弟兄陪你玩玩!”
    战飞羽冷懔地道:“那你还等什么?”
    一怔,诧异地牛望秋道:“战飞羽,你原是个不顾朋友的小人?”
    嘿嘿冷笑,战飞羽道:“朋友,谁是我战飞羽的朋友?他?
    天下第一名捕?战飞羽高攀不上!”
    大出意外,另一与战飞羽对敌老者道:“大哥!莫听他的,这小子在使诈!”
    战飞羽冷哼一声,突地道:“牛望初,你不用吼叫,等会儿你弟兄两个之中,先尝到我‘神手无相’滋味的是你,我再告诉你,废不废姓郭的,那是你的事,今天战某人是同你弟兄三人标上了,你摆不脱的。”
    牛望秋怒叱道:“老子在乎你个鸟,来来!现在就干一场,宰你还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哼!两个人,呸!”
    战飞羽凛冽的道:“有种,牛望秋,准备了!”
    牛望初适时喝道:“慢着!战飞羽我有话说!”
    战飞羽闪身道:“我没聋,有屁快放!”
    牛望初蓦地吼道:“战飞羽你说话小心点,我牛望初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就是个祖师爷,我也照样照顾你……”
    战飞羽强悍的道:“我不小心又怎样?牛望初我正等着你照顾呢!”
    强忍一口气,牛望初道:“我会的,不过我想先明白一点,你既与郭大公不是朋友,为什么同我弟兄镖上?”
    战飞羽冷声道:“因为你们挡了我的财路!”
    牛望初道:“怎么说!”
    战飞羽道:“玉锁公子金不换身上有料!”
    牛望初沉思片刻,突地道:“你是说金家园子的秘籍?”
    牛望秋阴笑道:“但是我们是从郭大公车上弄的人,却不是从你战飞羽手上!”
    战飞羽道:“我与郭某人有约,在他将金不换交官销案后,得准我保他出来!”
    郭大公经常对武林人物如此,这是任何人都晓得的,牛望初不得不信,但他却为难的道:“这样好不,你想要什么,我回去替你带个信,只要不太过火,绝无问题!”
    战飞羽冷声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淮河双煞牛氏弟兄,亦成了金家园子的家院?哼!
    看你们这份任人差遣,奔走效力,谒智尽忠的奴才行径,就知没有什么份量,告诉你,不行!”
    突然大怒,牛望秋一扬手激动的道:“战飞羽,你这个黄口小子,不识抬举的东西,来,来,让老夫宰了你!”
    一怒之下,旱烟袋忘神的离开了郭大公的腰眼,戟指战飞羽讲话。
    郭大公转身沉声道:“不用了!牛望秋,抢劫要犯的罪你还是认了吧!”
    倏然惊觉,神色立变,狠毒望了战飞羽一眼,猝然转身,面对郭大公,道:“好吧!姓郭的,算你运气好;要想治我的罪,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郭大公道:“当然!当然!旱烟管当不会顺你的手,何不换一换?免得输了不服……”
    牛望秋吼道:“郭大公,你莫要占了便宜卖乖,就用这,我也一样奉陪!”
    冷漠地,郭大公道:“我是占了偷袭的便宜,还是占了诡计险谋的便宜?姓牛的!”
    蓦地大吼,旱烟管映着红日,铁锅泛着精芒,流电似的闪掠,点向郭大公。
    精芒甫自闪击,久经阵仗的天下名捕郭大公,自不是省油之灯,在他脱离了牛望秋的控制以后,无时不在准备着,牛望秋的一切,都在他的防备之下,根本未出他的意料,铁锅流电闪掠,他根本不动,反手时,一支锋利的短剑,已经飞现。
    “呛嘟”一声,硬生生震开了牛望秋那凌厉的旱烟杆。
    一声断喝,旱烟杆挥舞起一串流光,风啸光幻,威猛隼厉无比的裹向郭大公。
    目光凝聚,郭大公倏忽闪晃,七十六剑分成七十七个不同的角度,飞斩牛望秋,剑刃回绕纵横,烟袋圈圈卷射,密密的交织成幻,幻的弧影,一场争战技艺的组合。
    尖叱着,半截旱烟管自半空中飞扑而落,提起一圈乌光,如同串连的波纹,强劲的舞射战飞羽,牛望秋猛悍凶野的疾扑而至。
    郭大公行动如电,七十七剑对七十七杆,在蓬散的光束如轮,划空一道扇形的光面,金铁交击声里,两团人影,游走旋飞。
    牛望初翻滚的鸟,刺向战飞羽的面门!
    战飞羽动也没动,乌光临近,袍袖飞扬,身影猝旋,双掌倏翻,映日的白芒,泛着一线青光,掌线如刃,快得如一抹光影,森森寒气,逼得乌光倒卷,牛望初蓦然翻身落飞。
    身形暴挺,往起猛窜,左手扬处,一枚儿拳大小,中间缀连着钢环,耀日生辉的一枚金光铁胆,自牛望初手中,倏忽砸向战飞羽的眉心。
    战飞羽微微偏头,冷哼道:“看家本领早该施展了!”
    就在话声中,他那微偏的头,就那么恰到好处的让铁胆自耳边擦过,翻掌一握,黄澄澄的炼环入手一拽,另一只手掌,同是飘洒挥斩!
    凄厉的一声惨吼,牛望初只觉面颊泛凉,身形在丢炼抛胆,疾然旋翻的同时,用手一摸,沾了满手腥黏地血迹,惊懔得尖叫一声,拔身向乱葬岗飞逃而去!
    未得命令,一直未曾动手的围着朴氏姐妹的六人,倏忽间,星散四射,使朴氏姐妹失了目标,狠声中,朴少姑将刘五穴道解开,齐齐围向郭大公与牛望初处。
    牛望初的厉吼叫,使牛望秋惊窒得一滞!
    “刷”的一声,在那急切而又严密得极近于无的间隙里穿射翻腾的牛望秋,被一剑穿透左臂肩胛!
    狂吼一声,旱烟杆狂风暴雨,骤雷闪电似的卷向郭大公,光闪如电,飘洒绵密,缤纷连串的交击里,蓦地一条身影,腾空而起,长啸摇曳,身向十丈外的乱葬岗,连续几个腾落,隐没土埠后,倏忽不见!
    相对的望着,根本没有追击的企图,郭大公长剑归鞘,笑笑道:“这倒好,省得我交人交物的两头忙,金不换一丢,我只要交了玉美人就算完差,受人委托的案子,交官反而惹厌!还是战老弟的那一套说词,可真让我开了眼界!”
    战飞羽道:“老爷子,怎么!又来啦!”
    郭大公笑着欢愉地道:“好!好!不说啊!连谢也不说,走啊!老弟!到前面庄里喝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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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醇酒、迷药、英雄倒
    战飞羽沉静的端坐马上,背的之苦,并未将其炙得活络点,似乎冷冽是他的护身神符,永远跟着他。
    天下第一名捕郭大公,却欢愉地道:“老弟,前面那座葱郁的树林中,有个镇店,是这百里以内独一无二的,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战飞羽点点头道:“此镇可就是那武林出名的榆柳寨?”
    郭大公道:“正是,镇中有家字号叫榆柳外的客栈,他自家酿的柳眼儿媚,可是和竹叶青同享盛名,只可惜出货不多!”
    战飞羽道:“货多了恐怕就没那么出名了!只不知我们口福如何,有无余沥点点馋虫?”
    郭大公哈哈一笑道:“余沥?那多寒伦,今天保你喝个够,喝个足,喝个痛快——”
    摆头凝视,战飞羽道:“老爷子,您可有朋友在这儿?”
    郭大公道:“一个,就那么一人,那个开榆柳外客栈,专酿柳眼儿媚的老掌柜的,老弟!我的够不够说大话的资格!”
    战飞羽道:“够!够!看来我口福不浅!”
    突然忆起什么似的,继续道:“老爷子,咱们的谈话,让淮河双煞给搅了,如今那赃物可有了消息?”
    废然长啸,郭大公道:“哪有消息!噢!是了,我真个是老糊涂了,要请您老弟帮忙,还没告诉您详情呢!此处旷野无人,正好——”
    战飞羽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小子洗耳敬听!”
    俏皮的话语,配上俏皮的表情,这在战飞羽来说,那真是破天荒的稀有事,由此亦可看出他与这天下第一名捕的交情,实非泛泛之交。
    也只有在这种场合,这种时间,才能看到战飞羽的冷酷以外的那种纯真与挚情。
    沉默至极处,往往给人的感觉是冷酷,再加天性不苟言笑的那种沉雄,严肃,自然生出的威态,更使人感到与此种人相处,如坐冰窟,战飞羽给人的感触即是如此。
    然而这种人并非毫无感情,更非生来即是寡情的,相反的这种人的情感是深藏不露的,不是轻易施舍的那一型,但当他的情感发泄时,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若与此种人交成朋友,定是终生不渝,就算是你真正的做了坏事,别人在他面前讲说,他也不会相信,除非他亲眼看到,就因为如此,他所结交的朋友虽少,却没有一个不是生死一之的。战飞羽与每一个朋友相交即是如此。
    郭大公经验之丰,阅人之多,江湖中鲜有与之比凝的,战飞羽口口声声以晚辈自居,称呼他为老爷子,他则以老弟呼之,不知者听来,似是不伦不类,实际上,这是他们恰如其分的称呼,真挚诚敬的表现,实际上这老少二人的情感,是在诚敬真挚上建筑得稳如磐石,亲于兄弟,而外表上却是严于师友。
    是以,战飞羽的话声,听在郭大公的耳里,舒适无比,战飞羽的表情,看在郭大公眼中,更是欢欣愉悦至极,这是他们心意相通的结果。
    欢悦而诚挚的郭大公道:“那赃物乃系赃官扣留的交上进贡的贡品,一座玲珑剔透的绿玉佛,这绿玉佛本是收藏在刑部的库中,失窃后,我探察后,甚感迷惑,痕迹分明系武林人所作,但手法却使我无法知道是属于何人所作。不瞒老弟说,以我先天遗传的嗅觉,与侦缉术,敢说武林中不做第二人想,可是此人作案手法干净利落,而且是特为对付我而有所防备,竟然未曾留下一点异味,可供我判断属于哪类人物所有,而最最懊恼的是,遗留的痕迹,分明是故布疑阵,而他这种手法,却几乎使我十足的相信,而差点误入歧途!”
    战飞羽深深知道,天下要是有这名捕自承不能探知的事物,并能使他追踪术失效的,恐怕这事在武林中,找不出第二人可以探知此事的原委,但转念一想,何以郭大公要找他帮忙?难道其中有文章?
    冷凛的凝视郭大公道:“老爷子,找我帮忙,这其中可有蹊跷?”
    苦笑一声,双目倏瞪,郭大公道:“老弟,那留下的手法,极端像你那特有的神功,若非一丝儿异象使我判定非你所为,我甚至可能自承此案,更奇异的是那一丝儿气味,亦是你的特质!若非太过微弱,不像本人来此,我亦就不敢有推翻的想法了!”
    战飞羽大为惊奇的道:“那您凭什么认为不是我作的?”
    郭大公严容道:“一者当然凭你我相知之深,二者手法中有一瑕隙,非你神功所应有之现象,三者所留气味过淡,不是亲身到过的浓厚味道,甚像是你的衣履上的气味。”
    战飞羽露出一股钦佩而又感激之容,道:“难道你没追踪?”
    郭大公道:“我哪里会不迫踪,但我追踪到了一处河岸边的乡民望汛守夜窟中,闻到的是火烧焦味,我哪还有什么本事可施!他将衣履烧尽,光身跳入河中,一切都淹没了!”
    火与水同时运用,气味散尽,连作案人自身味道,都不会留下,他郭大公究竟不是猎犬,遭此情况亦是无能为力!
    战飞羽沉思有顷道:“那赃物绿玉佛身上,可有线索可寻?”
    废然喟叹,郭大公道:“此物我连见都没见,有何线索可寻!”
    战飞羽道:“那老爷子找我,又有何高招?”
    郭大公道:“作案人能留下你的气味,而且我判定系你的衣衫味道,那么你总可以想到,有无接近你,可以拿到你的衣衫,而且是与你有隙之人?”
    战飞羽沉默了!
    马儿得得声,车马辘辘声中,战飞羽一直没有开口,陷于沉思之中。
    直到进了榆树柳树丛丛围绕的榆柳寨犹自沉思不已,对身外之物,似毫无知觉反应。
    车马停在“榆柳外”栈房门口,这才使他回复反应。
    歉意地笑笑,翻身下马——蓦地——
    战飞羽寒目精光暴射,望向郭大公。
    郭大公双目阴沉,面色凝重中有一丝儿异容。诧异的,战飞羽一脚踩蹬,一脚登空,缓缓地双目自郭大公面上,移扫四周。只见——
    轿车上,双双落下了“青楼双艳”朴氏姐妹,款款向栈中走去!
    街面两旁,商肆林立,屋字榨比!虽每家都开着门营业,但除了店家外,不见顾客上门,整个的一条大街,竟然阒静如死。虽是夕阳西下,晚餐的时候,也透着点儿古怪,战飞羽单脚落地,轻声道:“老爷子,可有岔眼的?”
    郭大公摇摇头,翻身落马道:“只是有点反常!”
    战飞羽双脚落地,将马缰绳挽于轿车后辕,与郭大公并肩走向栈房,边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郭大公庄容道:“老弟,只有如此了,只怕我们已进入了一个是非之地了……”
    严容,战飞羽道:“武林本是是非地,你我亦是是非人!”
    这二人并肩进入客栈,“榆柳外”的伙计,早已迎上,强颜道:“客官,啊!郭老爷子,是您?请!请!”
    本是略带凄容的颓丧神色,突地露出一抹欢容,边走边面带希冀的道:“老爷子,您好久没来了,如今是打尖?还是住店?噢!您还没吃过饭吧!您要是……”
    郭大公宏声道:“柳老四!你怎地罗嗦起来了,我看你有点颠三倒四的,莫不是柳老爹亏待了你!”
    柳老四苦笑笑道:“老爷子说笑了!我还不是那样,老爹可会亏待我?”
    郭大公道:“那么你罗嗦个啥劲!告诉柳老儿,就说我来了!”
    为难地,柳老四道:“这……好!好!老爷子,您先坐!”
    郭大公诧异甫露,战飞羽在旁一使眼色!郭大公突地闪眼望了下栈内,口中敞声道:“好!我在这儿!你照老规矩吧!”
    一指“青楼双艳”朴氏姐妹所坐之处,大步走了过去!
    柳老四诧异的望了望郭大公,欲言又止,旋身招呼酒菜,亲自倒茶递手帕后,轻声道:“我这就去禀告老爹,老爷子稍候,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郭大公道:“噢对了!这次随我赶车来的是刘五,他已将车马移到后面,你告诉他一声,他难得回来一趟,这儿都是他的老朋友了,你和他说,他尽可自便;我们在此处可能多住两天也不一定呢!他若愿意多盘桓两天也可以,我自会将车赶回去;没事就不要到我这儿啦!”
    柳四道:“我先替五兄弟谢谢老爷子,只不知我够不够格?老爷子那儿还缺不缺人?”
    郭大公道:“怎么?刚刚说柳老爹没亏待你,怎么倒找起我来了呢?唔!”
    柳四道:“有您这样体恤伙计的主子!我不找您找哪位!”
    哈哈大笑,郭大公道:“好小子!拍马屁都和别人的方法不同,唔!”
    柳四道:“这回只怕拍错了地方!”
    郭大公道:“地方倒没错,就是对象不同,我那儿还缺个……”郭大公蓦地用眼瞟了一下身旁并坐的徒媳一眼,老脸一红,似是下面的玩笑话不便出口,语气一换,叱道:“别罗嗦!去!去!干你的事去!”
    柳四应声,陪着笑走开。
    战飞羽轻轻道:“老爷子,怎么?刘五是此地人?”
    郭大公漫不经心地道:“不!他是此处柳老爹介绍给我的!”
    突地脸上神色一变,转脸望向战飞羽道:“老弟问这个可是有所见?”
    战飞羽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郭大公见酒菜业已上桌,即举杯道:“来!老弟,你尝尝看,这酒如何?你们俩也可以尝尝,这与竹叶青齐名的佳酿!”
    朴氏姐妹,欠身谢过,一人也自斟了一杯,双双举杯敬向战飞羽。
    战飞羽称谢,饮尽照杯,旋即与郭大公连尽三杯,朴氏姐妹,饮过一杯后,即行用饭。
    战飞羽却与郭大公,慢慢饮谈。
    当柳四陪着一位须发俱白,童颜鹤发的精瘦瘘的老者来到桌前时,郭大公醚醺然地道:“嗨!柳老兄,你怎地如此大架子,至今才来?若不是我一天未吃饭,我非冲进去同你算算帐不可!来!来!给你介绍个朋友!”
    柳老爹歉意地道:“里面来了几个远房亲戚,一时脱不开身,让郭老您久等了,罪过,罪过,这位是?”
    郭大公道:“战飞羽战大侠!”
    柳老爹身躯微微一震,面上掠过一抹惊容,口中道:“噢!战大侠,久仰!久仰!小老儿柳遇春,一生别无嗜好,惟喜交友,战大侠若不嫌此地偏远,望以后多多来盘桓盘桓,小老儿欢迎之至!”
    战飞羽抱拳道:“只要柳老爷子不怕打扰,以后战飞羽定当前来多多叨扰您两坛子柳眼儿媚!”
    柳老爹道:“欢迎!欢迎!别的不能如愿,这酒嘛,自己的,随来随有,只要您肯赏光!”
    战飞羽眸瞳中闪射出凌厉的寒光,盯视着柳老爹,似有所然地道:“就凭老爹您这句话,战飞羽还能不来吗?咱们就此订了!老爹,您意如何?”
    柳老爹道:“战大侠既如此说,我这个卖酒的,还能有多大的蚀头吗?只要您肯赏光,不怕小老儿俗烦事多,咱就一言为定啦!”
    战飞羽凝重的道:“好!老爹,只要有暇,以后就多有叨扰了,这次为了您这美酒,我特意请郭老爷子,在这儿多住两天,打打馋虫!”
    柳老爹笑笑道:“战大侠喝着我这酒如何?醉人吗?明后日给您再开两坛清明雨水的!
    那可更醉人呢!”
    战飞羽深意地,沉声缓语:“喝酒之人,岂怕酒醇!只要老爹您舍得,战飞羽是不醉无归!”
    柳老爹笑道:“战大侠海量,我这酒虽能醉人,可也有个限度,我看得出,以您的豪情,意志,恐怕很难醉倒您呢!”
    战飞羽笑笑不语!
    “青楼双艳”朴氏姐妹,双双检袄为礼道:“见过柳老爷子!”
    柳老爹还礼不迭地问郭大公道:“嗨,郭老,您怎不介绍?这两位是?……”
    郭大公道:“哦!柳老儿,你可不能乱怪人,你同战老弟一见面就嘴巴不停,叫我如何插嘴,我不怪你喜新厌旧就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倒挑起我的不是来了!”
    柳老爹道:“好!好!算我错,没想到人家姜是越老越辣,你却是越老醋劲越足呢!你倒是为我介绍介绍啊!”
    郭大公笑道:“好啦!你并没失礼,他们是我的两个徒媳!”
    柳老爹喷喷赞道:“好一对姐妹花,等会儿……唉!以后再讲吧!”
    战飞羽深深地望着他,郭大公却于此时道:“柳老儿,你莫忘了,我郭某人虽身在公门,然而可也不怕惹是非,你如此的蝎蝎螫螫,似非交友之道,有什么就说吧!你同战老弟的那套瞎扯,我可不耐烦,更不喜欢你这种吞吞吐吐的熊样子!”
    敢情郭大公发火了,话的份量也重得很,语气相当不大客气,直说得柳老爹愣愣地。
    旋即强笑端起桌上酒杯,举手道:“各位远道来此,辛苦啦!我敬各位一杯!”
    神情之间,极是为难;郭大公看到他这种拒人千里的样子,不由大怒,双目一瞪,突见战飞羽那双寒目,递来了讯号,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勉强的压抑住怒火,端起杯来,一仰而尽。
    战飞羽与柳老爹碰杯后,双双饮尽,安详的道:“老爹,您还有远客,时已不早,我们不敢留恋,好在我们预定在此多留两天,您就请便吧!”
    柳老爹感激地望了战飞羽一眼后,双手执壶,为四人各自斟了一杯酒,然后向郭大公歉意地抱拳道:“郭老,暂且失陪,您多尽兴!”
    扭头转身,颤微微的走去!
    战飞羽道:“老爹——”
    柳老爹微微一震,转头道:“战大侠您——”
    战飞羽道:“柳眼儿媚可别舍不得啊!”
    柳老爹进去后,郭大公实地抓起面前酒杯一仰头饮尽,不悦地道:“这老儿有点邪门!
    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战飞羽笑笑道:“江湖事情,一日双变,人心更是难以捉摸,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啦,老爷子,难得喝到这好的酒,您多喝点!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为郭大公斟满面前酒杯,自己先端起来干了,然后这才舐舐唇,满口称赞地,战飞羽道:“谈到喝酒,天下的名酒,我都尝过,但此酒却与众不同,他没有山东烧刀子的冲劲,却有他的甜头,亦不似绍兴的平淡,却有那股温和,更不似汾酒的辛辣,可较为醇厚,竹叶青与之相形,似欠点火候,有股子野味,茅台似无此酒之香味清艳。”
    郭大公突然豪情湍飞的道:“不想老弟却是此道中之好手,所评的是中肯,来,敬你一杯!”
    朴幼妮轻轻道:“战大侠,此酒与女儿红孰优?”
    战飞羽双眉倏扬,道:“啊!不大好比较了,顶顶好的女儿红,闻有百年以上的,听说是那曾祖母为未出世的重孙女窖的嫁妆,我可没有尝过,即以普通的女儿红来说,少者十余年窖藏,多则二十余年,其酒入喉虽平淡,虽然味醇而后劲长,亦不伤人,此酒则系烈酒之一种,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且系初次品尝,不知饮后如何!然而总觉着,两者有点说不上的差异!”
    朴幼妮微露瓠犀,未再作声!
    郭大公仰脖一连三杯饮过,突地道:“女儿红不能与此酒相比,因为淡烈不同,为什么老弟却将他与绍兴作比?”
    战飞羽哈哈一笑道:“老爷子要是问案,我可就没得说了;刚刚嘛,是说溜了嘴,再者嘛,您不觉着,此酒之温劲惟有绍兴可以比拟?”
    大有同感,郭大公道:“听您之意似是淡酒中绍兴里的女儿红是数第一了?”
    战飞羽道:“齐鲁一带,有种用黍子作的黄酒,您若碰到了陈年老酒,那可就不一定了,只可惜没人弄来,将天下之酒,比较比较!”
    郭大公道:“还是不比的好,一比就生是非!”
    战飞羽道:“比与不比,各有长短,比生是非,总可避免,只要公平,当无问题,不比就没有什么进益了;每个地方,只知抱残守缺的不知改进去,精益求精,我们怎能喝得到最好的酒呢?这也同武功一个道理,越比越有进步,否则,只是自我钻研,最起码在经验这方面,就没法相比。”
    郭大公点头道:“老弟这话确实至理名言,无怪有些年轻人,到处找人比试,想来这也是道理之一,不只是为的创名立万,或如老一辈的人所说的什么初生之犊不怕虎吧!”
    战飞羽叹道:“说这种话的人,好像是忘了他们也有过年轻时代,你说怪不?”
    郭大公笑道:“老弟,你说我是不是那种人?”
    战飞羽道:“你说过吗?”
    郭大公道:“我一生说过多少话,哪能记得那么多!”
    战飞羽夹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后吸一口酒,缓缓道:“最低限度您现在没那种想法!”
    郭大公的笑容初展,蓦地,神色立变,霍然站起,怒目望向店中柜台方向,张口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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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一句话,一点声音,都未曾喊出,人即俯身仆于桌上,将菜肴弄得溅翻满地!
    朴氏姐妹,双双起立,大惊失色的急声道:“师父!您……”
    话声未完,姐儿俩也蓦然倒地不起!
    战飞羽却惺松着,矫舌道:“老爷子,你怎的如此不济,就醉了呢?唔!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人却在语声沉寂后,仆于桌上,口水外流的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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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醉汉、醒人、神仙愁
    “榆柳外”本是座甚为宽敞的栈房,一进大门,即是一座可容百余人的大客厅,柜台就设在通后进的门右,一排高高的桧木红漆柜台后,坐着个冬烘先生型的老头儿,那一副用绒线拴着的水晶镜片后,一双烂眼,红得似一颗烂枣,眼屎涨满眼角,两撇八字胡,一颗秃脑袋,在灯影下摇晃,一身灰布大褂,都已经洗得快变成白色了。
    此时,却正自唇角露出了一股极为阴险的笑容,望着店中,那独一无二的一桌客人——
    业已倒于地上的天下第一名捕郭大公,同他的一对徒媳“青楼双艳”朴氏姐妹,与仆卧桌上的战飞羽,嘿嘿冷笑。
    本来,郭大公进门,就已起疑,偌大的一座客栈,竟然没有顾客上门?职业的本能,使他养成了仔细观察去求取答案习惯。
    但当他已知道他的老友——榆柳外栈房的主人柳遇春,业已遭受到不大小的麻烦以后,他本已用话点过柳老爹,可是战飞羽的适时制止,与柳老爹的吞吐神情,他强抑住了愤怒的情绪,未即发作,他并未防备这多年的老友所招待的酒菜中,已动了手脚,当他发觉已为迷药所制时,为时已晚,因为他中的蒙药,乃是武林中下九流所用的最厉害的一种,名叫“开口叫”,意思是只要你着了这种药,你一生气开口一骂,那就会被迷昏过去。
    柜台后的冬烘先生打扮的人,此时见状更是冷笑出声,一挥手,自后门进来了四个人!
    首先进来的,是个五十开外的独眼灰衣老者,第二个较他矮了半截,身子只向横里长的短腿老贼,两条手臂特长,差那么一点点,就够到了地上,和肉砧子似的身躯,却穿了一套锦绣短衫,从后面看去,活像个畸形的婴儿,但从面容上,却知道他最少也有五十岁了!
    紧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却是同时迈步,挤进来的,因为那扇门,刚好可以容得下他两人的身子,一丝儿不多,也一丝儿不少,那是两个肥头大耳,阔嘴细目,宽肩粗腰,犹如水桶般的一对孪生弟兄,看上去也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两个人的一切也分辨不出来,尤其是那一对下颊下的肥肉同那一对挺得老高的滚圆肚皮,活脱脱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每人身上都穿着一件又大又宽的红袍,使人看了,格外的刺眼。
    烂眼冬烘先生,迈步出得柜台,走到前面向独眼灰衣老者道:“人道郭大公这天下第一名捕的鼻子比狗还灵,眼睛比老鹰还尖,心思比鬼都鬼,手脚比谁都利落,看来是虚有其名,你说是不是?年兄?”
    独眼老者道:“他再鬼,能鬼得过金眼佛曹兄吗?柳遇春这老鬼,被你混过了他十余年,尚且不知,何况他郭大公一年只来个一次半次的!”
    人向横里长的短胖老头,仰脸道:“我解超是真佩服你曹和老和这一绝招,一呆十余年,就只为了今天,他妈的叫我可受不了!”
    嘿嘿一笑,独眼老者道:“假若你旱地刺猬解超能够到任何地方卧底卧得上一炷香的时间,那可是武林的大笑话来!”
    一仰脸怒哼道:“我姓解的卧不了底,你独眼龙年春挺能卧,那才是江湖的大滑稽事儿呢?我看谁也别说谁!咱们是半斤八两,差不多少!”
    “哈哈……”
    突然问,那一对肥得像猪一样的弟兄,相视着大笑起来,双双捧着个肚皮,抖动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四只眯缝的眼里,都笑得眼泪顺腮流淌。
    奇异的望向两人,独眼龙年春挺道:“你哥俩笑什么?”
    笑声忽停,抹抹眼泪,细目相对的兄弟两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的又齐齐望望独眼龙年春挺,转眼再望望旱地刺猬解超,然后胖兄弟二人,突又相视一会儿!
    似忍不住心中的得意,蓦地又暴发出笑声!
    “哈哈……”
    “哈哈……”
    本是弯不下去的大肚皮,挺得更高了,腰向后仰得几乎要接触到地面!
    烂眼的冬烘先生金眼佛曹和,独眼龙年春挺与旱地刺猬解超,望着这一对活宝弟兄,面面相觑,不知他们笑的原因何在。
    久久,胖弟兄二人这才停止笑声,喘息着,两人的四只肥短的手掌,各自上下抚摸着胸口与肚皮顺着气,不时的搽着眼泪!
    稍停,其中之一用一种细得如蚊呜,却清晰明白的娘娘腔道:“你金眼佛曹和是出名的智多星,阴谋险诈到了家,你就猜猜看我弟兄俩笑什么?”
    金眼佛曹和不悦地烂眼一翻,沉声道:“你们这一对活宝可别拿我开心,这个时候我也没心情同你们瞎胡闹,要说,你们弟兄俩不是都长了一张嘴吗?不想说,就闭上它,去动动那必得活动活动的笨腿笨爪子,去把那老鹰大同姓战的给先制了,我们好办事!”
    细目一瞪,双双挺起肚子,迈前一步,气得全身肥肉乱颤,同时伸手指着金眼佛曹和细声细气的怒叱道:“曹和你是在同我弟兄俩说话吗?”
    烂眼一翻,金眼佛曹和道:“不是同你俩,我还是同猪在讲话吗?”
    挤在一起,戟指着曹和,弟兄俩又是同时开口,同样的话语道:“十余年不见,你姓曹的敢是长硬了翅膀?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冷凛地,曹和道:“你怎么说都行,得先把事情做了以后再说!”
    双双踏前一步,越过了独眼龙与旱地刺猬,与金眼佛面对面的道:“我们要先说清楚!”
    怒声沉喝,金眼佛曹和道:“就凭你肥鹞胖鹰杜翱杜翔弟兄俩还不行!”
    肥鹞杜翔,气得脸色泛青,抖颤着说不出话来。
    胖鹰杜翱,却细声细气的狠声道:“金眼佛曹和,你凭着什么?”
    金眼佛曹和,手一扬,右手中指上的那一个中间环节上,套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龙头拐”形的戒指,冷冷道:“就凭这个!”
    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撒了尿的水泡,气也没了,脸色也大见缓和,兄弟俩迈着粗壮得似像一般粗的肥腿,走向战飞羽四人!
    挤得成缝的四只眼睛中,双双露出一股恶毒的神色,一股怒火似是都要发泄在战飞羽四人身上。
    金眼佛曹和手上的那一只“龙头拐”形的戒指,何以有此魔力,能够使胖鹰肥鹞杜氏兄弟,江湖上盛名久著的恶禽双鹰见了都服服帖帖?客栈大厅之内,站着的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只因那“龙头拐”形的戒指,乃是武林中声势赫赫的一方主持人之信物。
    站着的人,没有一个敢对此信物不敬的,此物所至之处,代表着物主的亲临,对物不敬即如同对人不敬,在此物主人治下,尚未见有敢不敬的。
    此物主人是谁,站着的五人,亦无一不知,而在被迷药迷昏了的四人中,趴伏在桌子上的战飞羽却也知道。
    战飞羽双臂前伸,手掌向下,每一掌下,都压住了一只酒杯。
    酒杯中,都满满的盛着一杯“柳眼儿媚”,那是属于朴氏姐妹的一只,与战飞羽自己的一只。
    左臂微曲,右臂伸直,脸儿向左前方侧伏桌上,左腮贴在桌上,左眼靠近桌面,右眼闭得紧紧的,左眼的睫毛内却闪射着一股精光。
    自金眼佛曹和招呼独眼龙四人步入客栈大厅的那一刹的开始,战飞羽的左眼,即不时的自迷缝中半开张的眼脸望着,耳朵听着。
    迷药对他失去了效用,屡次从毒中逃生的他,已具有自然的抗解毒药之功,何况这区区迷药。
    虽然,这是迷药中最厉害的“开口叫”,但也同样无效。
    当他在金眼佛那只“龙头拐”形的戒指闪射时,他已知道当前五人的来处。
    他本是甚为疑惑,何以这五个道不同的人能够聚在一起,合伙干起一宗买卖来!如今他知道这五人是属于这一个组合的份子!
    “龙头拐”戒指,是“金家园子”当今的当家人,金老大的表记。
    从听到他们交谈后,他对于“金眼佛”曹和的卧底十余年“榆柳外”客栈的原因,却大为费解。
    神思飞驰,问题越想越多,但“胖鹰肥鹞”杜翱杜翔兄弟那两条肥腿却不容他再去思索这些问题。
    必得即时解决,马上决定的是任“胖鹰肥鹞”杜氏弟兄动手,自己伪装到底呢?抑是先发制人,废了二人,然后再面对三个强硬的敌人呢?
    这是一件甚为难以决定,并得有大智慧的决定的时刻,但时间并不充裕,相反的非常急迫。
    那两个水桶似的身形,已离他只有五尺了!
    当他必须采取决定,间不容发的时候——
    蓦地一声低沉的喝声:“且慢!”
    那是独眼龙年春挺的声音!
    这一声止住了杜氏兄弟肥胖身形的前进。
    同时也使战飞羽暗暗的舒了一口大气,毕竟,在这时候,一丝儿时间,都是他需要的。
    杜氏弟兄双双停身,凝望向年春挺那只独眼。
    独眼龙年春挺的独眼放光,向金眼佛曹和道:“曹兄用的可是开口叫?”
    金眼佛对年春挺的断喝,有点诧异,闻声犹自疑惑的望着他,点点头!
    独眼龙道:“既然如此,何必多费手脚?四小时以内,我们不解他们的迷药,谅也无事,何不趁此将贵东家请来,让他来解决解决面前的事儿?”
    旱地刺猬解超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独眼龙年春挺似与旱地刺猬不太和睦,独眼一瞪道:“不知道就听,你不开口,没有人说你是哑子!”
    旱地刺猬解超,头一仰怒吼道:“独眼龙你说话客气点,这儿可没有人听你使唤!你叱五喝六的是对着谁?”
    独眼龙年春挺转身面对旱地刺猬解超道:“对你又怎样?秃刺猬?”
    旱地刺猬解超,双目倏瞪,一双长臂缓缓提起……
    金眼佛曹和,缓缓的道:“两位何必如此?十余年不见,似乎还未除掉年轻时的火气,口舌变得火暴,岂不误了正事?如何回去交待?解兄稍安勿躁,且听年兄有何高见!”
    旱地刺猬解超怒哼一声,大步走向杜氏弟兄而去。
    年春挺独目中放射出一股煞光,望着旱地刺猬的身影狠瞪一眼,转面向金眼佛道:一曹兄不是说此处主人柳老头与那老鹰犬交谊甚笃吗,我们何不以毒攻毒,就让柳老儿来将他们四人处理掉,岂不省事得多!”
    胖鹰杜翱,肥鹞社翔,因“龙头拐”形戒指而受“金眼佛”
    曹和指挥,如今听独眼龙年春挺之语,正合己意,退后一步,转身望着沉思的金眼佛曹和,这种心理,这种行动乃是必然的,以他“恶禽双鹰鹞”的武林地位与名声实不愿受人颐指气使,情势所迫,不得不尔,一肚子恶气,正无处出,如今有了台阶,怎不借机而下。
    “金眼佛”曹和道:“年兄如此说,那么就将那老儿找来!”
    谁去找?金眼佛曹和似是吃定了“恶禽双鹰鹞”杜氏弟兄,一双烂杏似的红眼,望向二人,正欲开口——
    适时——
    从通后进的门中,晃进了一个踉跄歪斜的身影。
    边走口中边哼哼卿卿地唱着:“柳眼儿媚呀——
    那醉眼儿……嗝儿。媚——
    悠悠——忽忽——嗝儿,
    自在呀又舒——嗝儿服——”
    “咦!你是谁?”
    醉汉晃晃荡荡,一溜歪斜的差点儿撞到独眼龙年春挺的怀里,这才仰脸问话。
    眯缝包斜的眼光,突地一睁,大着舌头,扬臂伸手指向独眼龙年春挺道:“噢!原来是一只眼的哥们,来,喝一喝一杯!”
    年春挺独目倏瞪,扬臂伸手一把将醉汉伸来的手腕抓住,怒喝一声,手一带道:“滚你的蛋!”
    醉汉被抡得滴溜溜转个半圈,转圈的同时,双臂乱抡,划过独眼龙的胸前,身体却如旋风般转向金眼佛曹和。
    双臂飞舞,醉汉模糊的吼叫:“请你喝……喝酒,怎地……动……粗……”
    整个身躯旋向金眼佛怀中的醉汉,蓦地被曹和一掌击在飞舞的手上,“啪”的一声,醉汉的手臂嗒然落下。
    旋转的身躯差那么一寸,差点撞到金眼佛的胸前,“砰”
    的一声声响,金眼佛曹和的另一只手掌,又击在醉汉臂部,一股大力,将醉汉旋转的身躯击得离地寸许,飞也似向横里长臂短腿老者旱地刺猬解超撞去。
    旱地刺猬解超,未待醉汉身形欺近,业已斜跨一步,扬掌击向醉汉。
    醉汉双臂挥舞,在脚离地面的情况下,突似重心一失。
    双脚先后着地一个踉跄,无巧不巧的射过了旱地刺猖解超的凌厉如排山倒海般的掌劲,整个身子,跌跌撞撞的扑向“恶禽双鹰鹞”胖鹰杜翱而去。
    恶禽双鹰鹞杜氏兄弟,心意相通,双双斜转,齐齐迎向醉汉,肥臂倏抬,一股暗劲,将醉汉平空托起,斜推向战飞羽仆卧的桌面。
    醉汉身躯被暗劲一托,突地一带,随即冲刺而前,挥舞的双臂,踉跄的脚步,惊吼着“噗”的一声,仆在战飞羽对面。
    怪!偌大的重量,桌子竟然未动。
    醉汉双臂仆向桌面后,黄光一闪,射向战飞羽伸在桌上的右掌下的空隙。
    战飞羽随即掩住黄光,触摸之下,心中一震,左眼微睁,望着醉汉一笑——微微的一笑却转眼即逝。
    同时,仆于桌面的醉汉亦向战飞羽眦一眦牙,趁未稳的身躯向左一翻,挣扎着,站了起来,前进一步,颠颠倒倒歪歪斜斜的又跨左一脚,同时左手一扬,一抹粉剂,扬于空中,粉剂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臭,战飞羽身躯一凛,醉汉却身形不稳,横跨两步,极似享受不起杜氏兄弟的掌劲般歪倒向天下第一名捕郭大公身前。
    无巧不巧的恰恰仆在郭大公身上。
    醉汉的一连串动作,在刹那间完成。
    独眼龙的年春挺突地扬声喝道:“店家,请你们店东来!”
    “不用了,我已早来多时!”
    后进门口,突地跨步迈进来的,正是“榆柳外”客栈的老掌柜柳遇春。
    柳遇春一改伛偻之态,挺胸抬头沉声道:“怎么?先生,十余年来,我不是都在这里吗?十余年来我哪一天不是拿着你当人待?”
    灯影下,金眼佛曹和瘦脸一红,旋即磔磔笑道:“不错,你对我很客气,但我对你也不是不恭敬!”
    柳遇春冷声道:“十余年的尊敬,不及一日的狠毒,我养个狗也比养你好!”
    蓦地大怒,金眼佛曹和怒声尖吼道:“柳遇春,你可要讲话小心点,你要弄清楚,这是什么时辰!什么场合!”
    冷冷的,柳遇春狠声道:“什么时辰?酉未戊初,什么场合,我老人家自己独资经营的‘榆柳外’客栈!我怎地会弄不清楚?”
    狠毒的金眼佛曹和道:“不错,这原是你的地方,你的客栈,只是从现在起换主人了,知道吗?我的掌柜的!”
    柳遇春蓦地哈哈大笑,笑声如金钟玉振,听在金眼佛曹和耳中,直如晴天霹雳,神色大惊。
    柳遇春笑声甫停,变颜变色的金眼佛曹和道:“十余年相处,阁下竟然能深藏不露,听你的笑声,似是有点火候,无怪你的话语,也敢硬起来了,他妈的老鹰拿耗子,我倒是错瞧了你啦!”
    声色突然转厉,曹和怒吼道:“姓柳的,你莫忘了,你身上可中了点玩意儿!”
    冷冷地,柳遇春道:“十余年来,你以为假名假姓就能混过我这老态龙钟的朽老头子吗?曹和!告诉你,你瞎了眼,你白费心机!你那慢性毒药我老人家没有吃,你没有看到我老人家较平日还硬朗点吗?其实你们的一切,早就在我老人家面前露了底,今天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你们的企图,才装了半天的孬种,现在吗,你们的人,业已到齐,干脆点,我们就趁这天黑解决解决吧!”
    冷凛而不屑,金眼佛曹和道:“就凭你?哼!”
    “加上我如何?”
    天下第一名捕郭大公,突然翻身而起。
    同时,他身上的醉汉,亦长身立于当地,竟然毫无一丝儿醉意,口角含着一股微笑,扬声道:“两位少奶奶,参加吗?”
    “青楼双艳”朴氏姐妹,闻声立起,敛衽一礼,向醉汉道:“多谢五哥解药!”
    同时转身向金眼佛曹和道:“我姐妹二人深愿再领教一下曹大当家的迷药手段以外的绝活!”
    郭大公的突然起立,使金家园子的人,个个都诧异的望着金眼佛曹和,眼神中都是疑惑,无异的是疑惑“开口叫”何以失效,而这醉汉又怎会有解药!
    金眼佛曹和眼中是惊异与迷茫,脸上虽惊震却不理众人的询问眼色,一双烂眼,瞪着醉汉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哪里来的解药!”
    “醉汉”毫无醉态,语带醉意地道:“掌柜台的先生,你怎地连我都忘啦,真是遗憾,江湖上都讲你金眼看人一眼,永不忘怀!怎地今天倒变成烂眼瞎子了呢?”
    金眼佛曹和,江湖上出名的阴狠诡诈,可也出名的烂眼不认人,他金眼佛的外号,乃因他江湖人物看过一眼,就有印象,可是“翻眼不认人”的无情个性,挣了这么一个“讽刺”
    性的外号,如今这醉汉刺他的要害,揭他的疮疤,使他怒火中烧,大吼道:“小子!你等着,我要让你尝尝对我无礼的滋味,要你尝尝什么叫‘活罪’的滋味!”
    “醉汉”笑笑道:“曹和!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这个狠话,就只能说说算了,是没有希望了,你两个也不行,不信就试试,用不着等!”
    突似忆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金眼佛曹和道:“噢!
    我记起来了!你就是柳遇春推荐给老鹰大郭大公的那个车把式刘五?”
    刘五笑笑道:“不愧被人称为金眼佛,一面之缘,犹能记得!”
    冷凛地,金眼佛曹和道:“你赶车的本事,大概不错,希望你手底下别的活儿,比你嘴上的工夫强一点!”
    郭大公突地道:“曹和,五对五,怎么样?”
    “嗬!嗬!”声中,两道白光,起自战飞羽手中,那是他手底下压着的两个酒杯,分别射向前后两个窗子。
    同时,直身而起,口中冷凛地喝道:“朋友,该听够了!何不进来一谈!”
    两道酒箭,穿窗而出,适时传来了两声哈哈,厅中前后门同时闪进两个老者。
    赫然是那半路劫去玉锁公子金不换的淮河双煞牛望秋与牛望初兄弟俩。
    厅内人影略为交错,立刻分成两排对立!
    七对六。
    战飞羽向对面七人望望,手一扬“龙形拐”戒指,握于他的掌心,展示于金眼佛曹和眼前道:“曹和,这玩意儿你想要的话,就找我!”
    金眼佛曹和神色立变,怒道:“战飞羽,听说你是个汉子,没想到竟然是个鼠窃狗偷之辈!”
    战飞羽深意的望望刘五一眼,缓声道:“曹和,你该镇静点,想想看,你同我可接近过?我何时偷你的东西?我奇怪金老太怎会派你来卧底?她怎么能放下心?你出名的阴险狠诈,但今晚你所表现的,却处处是个猪八戒的脊梁——无能之辈(悟能之背)。”
    大怒,吼声如雷,金眼佛道:“狗操的战飞羽,等会我就让你尝尝无能的滋味!”
    战飞羽道:“我现在已经在尝你无能的滋味了,你还是让‘盗君子刘次锋’尝尝‘活罪’的滋味吧!”
    “盗君子刘次锋”之名,五年前在江湖中,乃是武林人个个闻之头痛的人物!
    “盗君子”之名,有其特殊意义,除掉他同样的是劫富济贫与其他独行侠盗无甚分别以外,他似乎对世上自称为“君子”的人,特别有兴趣,他经常将“非君子”与“伪君子”的“君子”恶行揭发出来!
    而他更有一个特殊之处,假若他冤枉了好人,他亦会自动揭出证物,将他错误公诸武林,而他公诸武林的方法,则常是将事实经过与证物,放置各大门派,或武林世家的大门之上,或是通衡大邑的门楼之上。
    是以武林中赠以盗君子之名,他的意义包括着他专以盗“非君子”“伪君子”之“君子”之名为事,亦含着他是“盗”
    行中的“君子”之义!
    “盗君子”刘次锋的名字,任何人都知道,然而盗君子刘次锋的人,却无人认识,这在江湖上,是一个谜,因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如今,战飞羽揭出了他的底牌,怎么不使在场之人大为震惊。
    最最震惊的乃是郭大公与柳遇春。
    郭大公以双目凝视着“盗君子”刘次择不语,面上的表情,极为特殊。
    那是一种被欺骗的不悦,夹杂着一股自己未能识破对方行藏,让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混得自自然然而且一混就是五年的一种自怨神色,这种神色,表现的心理是双重的尖锐对立,矛盾,那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所以,郭大公是沉默的。
    柳遇春却是不同的,在他的心里,不管你“盗君子”是如何的高明,但总是“盗”,而他却被刘次锋骗过,而且进一步将他介绍给了郭大公,将一个高明的“盗”者,介绍给了天下第一名捕,这在良心上,是一种多重的负荷?是一种多么难以形容的“惭愧”?是以柳遇春开口了,缓缓的,不悦地道:“刘老弟好高明的伪装!”
    笑笑,微带歉意地,“盗君子刘次锋”道:“老爹,除了次锋之名,未向您说出以外,我可没有隐瞒啊!”
    这是实情,谁会将自己的“盗”名向人介绍?何况,没人认识的人,不需要隐瞒什么?
    是以“刘五”没有隐瞒,他大胆的将自己实情告诉任何人,只要不说明我就是“盗君子”刘某人,那就没人知道他,所以说,他虽未隐瞒,但只要不将名字说出,也就是全部的隐瞒。
    柳遇春无话可说,盗君子却紧盯了一句:“老爹!何况咱们是彼此彼此!”
    柳老爹道:“我可不是有意的专对你!”
    盗君子道:“这咱们也是彼此彼此!”
    柳老爹一想:是啊!我不是专门对他,那他亦是“习惯”
    成自然,并非专门对我不讲真名,以“盗君子刘次锋”在江湖中只知其名而不见其人的情形,他若到处自承是盗君子,哪里还能“行动自由”?想至此柳老爹笑了!
    盗君子刘次译的名字,使厅中之人怔凛一阵后纷纷将目光集中在这个江湖中的神秘人物,见首不见尾的谜样人物身上。
    盗君子见状,不期然的望向战飞羽道:“刘五还是瞒不过战大侠的慧眼!”
    战飞羽道:“那是您在路上的一鞭,与刚刚所表演的那手绝技的启示!”
    金家园子方面之人,闻道“绝技”二字,不禁想到盗君子入门后的狼狈状况,哪里有绝技可言?要有就只是解了迷药之谜,这怎算得“绝技”,任何人有解药,都可算此“绝技”,是以一个个都不屑的冷哼出声!
    唯有“金眼佛曹和”脸色青白不定,狠声道:“盗君子,你将曹某人的龙拐令偷去,是何居心?”
    盗君子刘次锋脸色倏寒,冷声道:“想尝尝阁下的‘活罪’滋味!”
    这不啻是当面挑战!
    金眼佛曹和道:“会的!小子!我不会因为你那虚名而退缩!”
    盗君子刘次锋冷冽的道:“但愿你手底下的活儿,也同你嘴上的活儿一样的硬扎!”
    金眼佛曹和怒瞪一眼道:“你马上就知道;喂!姓战的,你是想怎样,是自动送上来,还是要我动手?”
    战飞羽眸瞳中寒光陡盛,沉声道:“曹和,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武林王?江湖中的人皇?”
    烂眼连翻,曹和道:“你看像什么就像什么!”
    沉雄而极度不屑的呸道:“我看你像一条极为不自量力的狗熊!”
    勃然大怒,暴烈的,曹和道:“战飞羽,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杂种,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将你一刀刀零碎的割了喂狗吃!”
    踏前一步,双臂抱胸,双手笼袖,双目中的寒光,精闪闪的射着曹和。
    经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森寒的威凛,使在场之人,都深深的感触到莫名的寒凛,无形的拘束。
    突然挣脱,猛摇头,独眼龙年春挺道:“他妈的,战飞羽你这是什么鬼门道?你凭什么在这里混充人王当头家!”
    战飞羽冷冷的道:“年春挺,你认为你是此处的头家?”
    独眼怒火暴射,吼声如雷,年春挺道:“我没那么讲,但这里绝对不是你,因为你该置身事外,刚刚那不过是你沾了老鹰大的光罢了!”
    凛冽的战飞羽道:“不用拐弯摸角,这儿没有一个傻瓜,你是什么意思那就干脆点说吧!”
    稍稍一滞,年春挺道:“我们来此是找老鹰大的,希望你莫要趟这湾混水,对你没什么好处!”
    战飞羽道:“为什么单找他?”
    嘿嘿干笑,独眼龙年春挺道:“一者他不该追踪我家少公子,二者,他要还债!”
    郭大公道:“追踪金不换乃是老夫身不由己,那是公事,这是没办法的事,同你金家园子结上点梁子,倒不是意外之事,早晚我们总有这一天的,但不知道我要还什么债?”
    独眼龙,狠厉地道:“你还记得残臂虎吗?”
    郭大公有点意外,诧声道:“你是说那个先好后杀的淫贼断了一只胳臂的狠货,潘揖?”
    独眼刹光倏射,暴烈的年春挺道:“你记得到就好!本来我还想让你们自相残杀,如今就只好劳动我自己动手!”
    郭大公道:“你想怎样?”
    独眼龙狠声道:“我要将你这个老杂碎给零碎割了!”
    郭大公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要不,我若是动了你,可就犯了法!”
    柳遇春蓦地在旁道:“郭老哥,你可真迂得可以,在这个时候,还要找点理由,其实就凭他们这强占民产,你就该动手了!”
    一直未开口的长臂短腿粗桶型的旱地刺猬解超道:“喂!我说曹兄,十多年来,你就没弄清楚这位老家伙的底细?怎么上午来时,看他那份窝囊样,就像是个缩头乌龟,如今怎么倒挺起腰杆来了,喂!我说老家伙,你好不好亮亮你的招牌,让我们掂掂你的份量,看够不够在这儿张牙舞爪的说人话?”
    郭大公手持长髯,双目精光暴射,向解超道:“你想知道他是谁吗?唔——不过,你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你要是真想知道,那你就小心了,他就是——”
    厅中人都瞪大了眼睛,郭大公双目四扫,沉声道:“他就是——神仙愁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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