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手无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四十五、诛狼、计巧、盗称君
    微暗黄昏,两座大青石狮子,一左一右的雄峙在一扇油黑漆亮的大门前,高台子青石阶,门后是大片黑鸦鸦的高大房舍与院落。顶中央那座塔形的“藏宝楼”高矗在夜影中。
    四人直奔大门而来!
    门内倏忽闪出四条身影,一式的黑色劲装、黑色包头、映着大厅上远远的灯火,刀芒闪眨凶狠狠的。
    领头的刘次锋视若无睹,笔直的往大门闯进。
    四条守门的大汉,不禁勃然大怒,齐齐横过鬼头刀,为首的那个大吼道:“站住!”
    步履如常,照直前往,台阶已经走进,刘次铎连回答一声,都懒得张口。其余跟在后面的三人,根本亦不理会,什么也不表示。
    四人当门而立,为首的大汉怒叱道:“狗杂种,你们是活腻了,叫你们站住,却装聋作哑,这儿奋不得你们横冲直闯!”
    另一个也横肩竖眼咆哮:“奶奶的,放倒了再说!”
    刘次铎接近四人,既不停也不让,对着他们中间,硬往前闯。
    四名大汉可真忍不住了,其中一个怒叱一声,偏过刀背来,硬向刘次择脑壳砸。
    然而,刀方始往下落,但见寒芒倏闪,这个汉子已杀猪般长嚎一声,打着转子翻了出去,他的三个伙计,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也蓦地捂腹躬腰,惨嗥着倒在地上,翻滚不停。
    只因他们太过大意,连着长街上发生了那大的事情,他们竟然只管守门,都不知道详情,无怪要受此罪了。
    刘次锋四人仍旧大踏步迈向他们的目标——中间那座大厅。
    打杀的惨嗥,业已惊动了大厅中的人们!
    奇怪,大厅中的人并不多。
    那三把太师椅上,正中坐着一位白发皤皤,鸡皮满面的瘦削老婆婆,正是金家园子的当家人,金老婆婆,手持一支儿臂粗的龙头拐杖!
    他身后,一排站了八个十八九岁的俊俏丫鬟,在那丫鬟前面,紧靠着太师椅后,一只手扶在金老婆婆的左腰眼上的,正是那黑里俏白七娘。
    黑里俏白七娘的桃色眼,正带煞的望着门外。
    左边太师椅上,坐的是那金不换。他身后却站着黑狼白雄,显然已将金不换制住。
    大厅中正有二对人在厮杀,一方是胖鹰肥鹞杜氏兄弟。
    一方是鬼盗色狼韩小玉与笑煞萧扬。
    两方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正杀得难解难分,天昏地暗,就是黑狼白雄以杀死金老婆婆与金不换二人来威胁,都吓止不住杜氏兄弟的攻势。
    这是一对浑人,激斗中他们叱喝道:“你杀死老婆婆同公子,我俩人也活不了命!我俩人停手,也不能让老婆婆同公子活命,要想和我们停手,简单得很,放了老婆婆同公子,让我们来个公平拼斗,否则,就先将这两块料拼骨垫背,够了本再说!”
    这种理论,这种想法,也只有这种人才有,是以黑狼白雄,眼看着弟兄两人,毫不顾惜自己,一味猛攻狠戳敌人要害的打法,致使鬼盗色狼韩小玉,与笑煞萧扬,本是高出他们弟兄二人艺业多多,反而碍手碍脚的施展不开,处处显得掣时。而且逐渐落向下风。
    杜氏兄弟二人已负伤数处,然而却毫不理会,一味的穷攻狠杀。
    黑狼白雄正无计可施,而大门处传来了惨嗥,他放眼望去,眨眼间,大厅门口出现四人。
    黑狼白雄尚未问口。
    对方的盗君子刘次锋,蓦地大喝一声:“停手!”
    拼斗的二对,无人理会。
    战飞羽与刘次铎,互视一眼,双双暴起猝然旋飞,飘然闪进激斗中二对之间。
    “砰”“砰”连串数响,人影倏分!
    杜氏兄弟,倏分又进!
    迎面碰上了战飞羽,手上的龙头拐令,闪在二人眼前,二人怔得一怔,战飞羽冷凛的道:“退在一旁,候令行动!”
    杜氏兄弟,望望“龙头拐”令,望望大师椅上的金老婆婆。
    金老婆婆,点点头!
    杜氏兄弟,黯然后退。
    笑煞萧扬,气喘吁吁退至椅上。
    鬼盗色狼,正欲后退,蓦地、眼前出现一支锁匙。
    韩小玉神色中露出了惊悻之色,望望锁匙令,望望盗君子刘次锋。
    刘次锋冷冷的道:“韩小玉,你认得这个么?”
    韩小玉,慢慢的说不上话来!
    勃然大怒,刘次铎道:“大胆狂徒,见了阎王令,竟敢不理!你是想大卸八块,曝尸百日?”
    急愣愣一个寒颤,韩小玉双膝微曲,就待下跪!
    蓦地——
    黑狼白雄道:“且慢!鬼盗业已被扯旗儿帮,开除帮籍,入我黑龙帮身居护法之职,你凭什么以扯旗儿帮的阎王令来治他罪,难不成黑龙帮无法,要你来管闲事?”
    哈哈大笑,盗君子刘次铎,道:“江湖上何时又出了这么一个帮会?”
    黑狼怒道:“黑龙帮就是现在成立,你们擅闯本帮法堂,就该知道如何自处!”
    冷嘿一声,盗君子刘次锋,道:“江湖上有哪些人晓得黑龙帮成立?开山立案,总得有个规矩,就凭你嘴皮于翻弄几下就算数吗?”
    黑狼白雄道:“你要知道,此处什么所在,你说这该可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惩治?”
    盗君子刘次锋道:“我清楚得很,此处是金家园子金老婆婆的议事大厅,我说的话都是句句实言,谅无罪惩,倒是你这个虚立帮派名目的无耻之辈,须受江湖的惩处!”
    黑狼白雄,气得勃然变色,狠厉地道:“你这利口小子,我要活剥了你的皮!”
    冷冷的,语声有如一串冰珠子,又脆又冷:“白雄等会你会晓得剥皮滋味的,只是我还不屑来剥你!”
    黑狼白雄凛冽地道:“小子,你报上个名号来看看你够不够份量,放这个满天响臭的大屁!”
    重重的,刘次铎道:“不用啦,我既不要同你攀亲,又不用你拉近乎,还是远着点好!”
    转面不理白雄,冷声向鬼盗色狼韩小玉道:“你虽被开除帮籍,但你也知道你终身脱不掉阎王令的拘束,现在我问你,刑部之事,可是你做?奉何人指使,现放何处?”
    韩小玉嗒然若丧,期期的道:“是我做,现在藏宝塔,那指使者,就不便说了!”
    盗君子刘次铎道:“很好!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受谁所托!
    你明白了。”
    神色大变,韩小玉惊惶的道:“你……是谁??
    冷凛至极的盗君子刘次锋道:“盗君子刘次铎!”
    无助的,韩小玉望望黑狼,张口欲言,未曾出声,突的猛嘿一怕,举掌自碎天灵,倒地死去!
    血浆脑浆,沿着那只自击的手掌,身形“砰”然中,盗君子刘次铎突然快速的将自身的一件上衣脱下,覆在韩小玉的脑袋上,悠悠的道:“盗亦有道,总算没丢‘扯旗’儿的脸!”
    盗君子刘次铎倏然转身,向金老婆婆道:“金老太,请问韩小玉之物,可否壁还?”
    金老太道:“刘大侠,我现在是身不由主!真是惭愧得很!”
    黑里俏桃花眼一瞪,蓦地道:“想要那物事,简单得很!
    求我这个金家园子的一家之主不就得了!”
    盗君子刘次铎,怒嘿一声,一摆头,根本不理会她。
    桃花眼倏瞪,黑里俏道:“若非老娘空不出手来,我就宰你在当场!”
    盗君子刘次铎冷冷的,不看黑里俏白七娘一眼,犹似自言自语的道:“我空着的手却又怕玷污!否则尸横五步的,定然是个蛇蝎一般的人!”
    黑里俏怒叱道:“我警告你们,哪一个不怕,我把金老婆子当场毙在指下,就动一动试试看!”
    战飞羽道:“时间多得很,我们就耗上算了!”
    这确实是一厉害招数,黑狼白雄与黑里俏白七娘,先还希望前面的铁扁担与邪剑会来援助,如今想想四人乃是从正门而入,邪剑二人,岂非业已栽了?又加韩小玉白裁,已方只剩三人,对方有四人之多!一个个似都非无名之辈,就看看解开缠战中的两对手法身法,即知较笑煞萧扬高了许多,何况金家园子的杜氏兄弟,尚在虎视眈眈的跃跃欲动,心中大是焦急,更为后悔,调集的人手太少了。
    正思如何解此危机之时——
    蓦然八个丫鬟中那个看来最小,最为美俏的姑娘,脆声向黑里俏道:“白姑娘,你怎不早说你要空出手来呢?”
    黑里俏一双桃花眼,突然斜视着那小姑娘道:“玉儿你这话里,可是说你有方法,让我空出手来?而不会让她脱逃?”
    玉儿点点头,脆声道:“当然啦,姑娘平时对我们那么好,不在这时报答您,我在什么时候?”
    胖鹰杜翱蓦地大怒骂道:“玉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片子,平日太君对你格外疼爱,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小毒蜂,吃里扒外的狗杂种,你只要敢说出椅上的秘密,看我不拼着死了,也要宰掉你这个小贱货!”
    别人没说,他倒先说出那椅上有秘密了,真他妈的浑得够劲,这种忠心的奴才,既是可爱,又是好气!
    金老太大喝道:“杜翱,闭上你的嘴!”
    玉儿根本不理会杜翱。
    黑里俏却促声道:“玉儿!椅上有什么秘密?”
    玉儿道:“在椅子后面,不是镶着十个珠子吗?其中有颗黄珠一按,椅上即可先出现钢环,将坐上人箍在椅上,然后紧跟着会有一把刀横在椅中人的脖颈上。”
    黑里俏道:“这三张太师椅都是一样吗?”
    玉儿点点头道:“一样!”
    黑里俏道:“那么你先去揿一揿那张空着的我看!”
    玉儿闻声道:“好!”
    脆生生的迈动俏步,玉儿来至右边的太师椅后,伸手向黄珠一压,悄无声息的,大师椅的两个把手椅脚,与背顶之处,各各出现一道约五寸粗细的铁箍。
    稍停,一把明晃晃的利刀,横在背顶五寸之处,恰是坐者的颈顶高度。
    黑里俏见状,蓦地向黑狼道:“动手!”
    黑狼白雄与黑里肖白七娘,同时运指,揿在椅背后的黄珠之上,两人四指,同时下压!
    刹时间,金老婆婆与金不换,被箍上了五道铁箍,稍停,椅背一技明晃晃锐利的尺许长利刃,疾刺而出,却不是刺向座椅上人的颈项,而是突然间,向后刺出,一刀刺进了黑里俏白七娘与黑狼白雄的心窝。
    惨嗥一声,黑狼与白七娘,拼尽最后的余力,一掌击向座椅上的金老婆婆与金不换。
    然而怪事突然又现,两把太师椅,突然向下一陷,矮了一尺!恰好躲过了黑狼白雄与黑里俏白七娘的最后一掌狠毒的袭击。
    黑狼白雄,一手捂心,嘴上冒出白沫,两眼泛青,拼命挣起,右掌挣扎着抓向座椅中的金不换!
    金不换不能转,眼看就将抓住,蓦然间,人影倏闪,紫影晃动,一声大响。
    黑狼白雄借大的身躯,突然弹飞而起,高跃丈许,几至屋顶,始迅速的跌下,“砰”然大震声中。
    黑狼白雄脑浆四溢,生生被跌碎头颅,当场死去。
    黑里俏白七娘在中刀的同时,蓦然狞厉的望向那侠女玉儿,一拧身手,前身被利刃破一道口子,肚腹外流,身躯却在这一摔之时,右手伸向太师椅后,因见她被刺怔在当场的玉儿身旁,一掌击中玉儿胸腹,将玉儿云飞,跌落五尺以外,闭过气去。
    青影同时闪晃,然而却晚了一步,未能解掉玉儿之危,来人乃系盗君子刘次铎,气得一掌将已垂死的白七娘,打得连翻滚转,肚腹外流满地死去。
    这种突然的变化,使在场之人,都大出意外,不禁都对那机智的丫鬟玉儿,大为爱恋。
    神仙愁第一个飞落玉儿的身旁,伸手一试,知其乃是闭过气去,无甚紧要,白七娘那临终一掌,并未有何重伤玉儿之处,仅只是恰巧击在闭气穴上,是以神仙愁迅速的为其解开穴道!
    玉儿睁眼后,即跃起身形,三脚两步的跑到中间太师椅后,向背后两颗紫色珠儿上一压,机关尽收,又迅速至金不换身后,如法炮制,并解了金不换的被刺穴道。
    金不换深情的望了玉儿一眼,自个儿舒活舒活筋骨。
    玉儿羞怯怯的,跃至业已起身的金老大身旁,施礼道:“婆婆饶恕玉儿,设法太慢!”
    毫情万丈的长笑,爱恋万分的抚摸玉儿的秀发,金老婆婆道:“不慢,不慢,恰是时候,也正用在节骨眼上,才没有破绽,乖孩子!这才是我的孙媳妇,我没白疼你!”
    玉儿一听,甫退的羞赦,刹时又泛上一层红云,从头至颈,羞得跌进金老婆婆怀里!
    金不换偷偷的望去,正与金老婆婆怀中的玉儿,那一对暗暗偷瞧的妙目,对个正着,直羞得玉儿,掉头埋进老婆婆怀中,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那独一无二的余孽笑煞萧扬,突然偷偷的向厅外挨蹭,眼看再有两步,就要踏出大厅。
    蓦地——
    紫影暴旋,战飞羽快捷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怒嘿一声,眼不抬,一拳向战飞羽捣去,笑煞萧扬同时撞挤而前!
    紫袖飞旋,苍白光芒,似电光流蛇,疾然打闪,一声惨号,笑煞萧扬左掌抚着右臂,弯下身去。
    一个拳头,血淋淋的在大厅门跳动!
    萧扬抑脸狞厉的道:“战飞羽你这个不是人揍的东西,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对我下这毒手?”
    笑凛的,战飞羽道:“你与我无冤无仇?铁儒生倪世鸿同夏婷那对狗男女是怎么勾搭上的?幸福温暖的一个家庭,是怎么拆散的?我战飞羽飘荡江湖,近年来是为什么?你笑煞萧扬该肚里明白!你只是不认得我罢了!但我对你非常非常的有印象,你刚刚听到我就表现出了逃意,你想,我能如你的愿吗?哼!”
    笑煞萧扬大叫:“战飞羽,你这个血口喷人混帐王八蛋,入人之罪何患无辞,倪世鸿与夏婷他们愿意‘搅’在一起,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你这个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将这种烂污帐算到我的头上,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冷静十分的,战飞羽道:“你怎么说也没用,起来!像个人样,别赖在那儿像个狗熊!”
    暴烈的大吼,狞厉的嘶叫,笑煞萧扬道:“战飞羽,你是满肚的粪便,一嘴的混话,污言秽语,下流龌龊,尚称什么武林枭雄,天下第一号霸王,你是个魔王,恶鬼!下三滥!第九等的下流胚子!”
    古井不波,战飞羽道:“没有用,萧扬,拖延时光对你并不利,那一个拳头,并不能代表你的整个,你必得要死!是窝窝囊囊的死,还是仗仗义义的死,由你自己抉择!是狗是人,由你自己取决。”
    突地合身冲撞,笑煞萧扬就如一头愤怒的狮子矮身冲向战飞羽!
    一闪挪步,脚踢出,战飞羽狠狠的将笑煞萧扬,踢至半空。
    腾跃而起杀猪般一声长号,笑煞萧扬的身躯自五丈高空,跌下院中。
    “砰”的一声,屁股落地,挣扎着站起,突然长啸一声,挟着无比的愤怒,萧扬在夜空中,向庄外逸去!
    战飞羽立于原地,并没有追!仅仅是冷哼一声,未有任何表示。
    金老婆婆爱怜的抚摸着怀中的玉儿仰脸向厅中的杜氏兄弟道:“你两个将这儿收拾收拾,同时去巡视一下,看看外面情形如何!向我回报!”
    杜氏兄弟恭应一声,将厅中尸首搬出去后,即找来了人打扫,他弟兄二人自去巡视去了。
    金老婆婆却向神仙愁道:“柳兄今日到寒舍,真是想不到,还有这一位名震天下的第一捕头郭兄,更使蓬筚生辉!
    这位刘兄弟,年纪轻轻的,已是盗帮的顶尖人物,更使老婆子感觉到江湖上后浪推前浪,我们是老了,‘神手无相’战大侠,如约而至,可有以教我?不过在未谈正事以前,老婆子先谢谢各位,来的恰是时候!”
    郭大公摇头道:“时候是拿捏定了的,事情没想到这么顺利!”
    老婆子目光一凝,诧异的道:“郭兄此话,似是有意于此时前来?”
    神仙愁笑笑,将一切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本来我们是来专找黑狼夫妇的,郭老儿与刘老弟,却是专程为了韩小玉而来!战老弟亦与他有关,实际上罪魁祸首,却是这一对夫妇,与你金家都是些误会。”
    金老太道:“金家有了这么个不孝子,柳兄也不要给我留面子了,好在自今而后他有了管头,套上了笼头我亦不准备再让他乱跑!从今后,金家园子将慢慢在武林中除名,你们几位的启示,我老婆于不言谢了!”
    盗君于刘次锋,突地道:“老婆婆对韩小玉盗来刑部物事,不知准备如何?”
    金老婆婆蓦地眼珠一转,宏声道:“本来是应该原壁归赵的,只是既然刘大侠来了,就请让老婆子开开眼界如何?
    三天之内,你若能将此物自我藏宝楼中盗去,金家园子从今而后,任你出入!”
    郭大公道:“老太如此做法,岂不是开门揖盗?我郭某人到时候可不接这个官司!”
    金老太豪爽的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我这是找了个看门的呢!你说对不?”
    神仙愁与郭大公同时畅笑道:“还是老太厉害!”
    盗君子刘次铎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老大应允与否?”
    金老太道:“是有关东道的事吗?”
    盗君子道:“正是!”
    金老太道:“请说!”
    盗君子道:“我想看看那放置东西的地方!”
    金老太道:“行!为了表明老身不欺,亦应该如此,换儿!
    你领大侠去一趟藏主楼!”
    金不换闻言,礼貌的请刘次铎先走!
    刘次铎道:“公子莫客气,敬请带路吧!”
    金不换不再客气,当先步出大厅,刘次铎亦紧跟而去。
    这儿金老太请众人落座,命人待茶。
    这时,杜氏兄弟前来回报道:“庄中入等全无损伤,所有黑狼白雄的党羽,尽被四位大侠除尽,庄中之人均是目睹,现在命人埋葬尸首,清理长街血污!”
    金老太点点头,命二人去整备酒席,与战飞羽等畅饮。
    这时,金不换与刘次铎已返来!
    金老婆道:“刘大侠看过了没有?没有假吧?”
    盗君子笑笑道:“没有,只不知道这上东道算不算完!”
    说着话,伸手自怀中,掏出了件物事!
    众人一看,不由得大为惊奇,佩服!
    尤其是金不换,瞪着那一双诧异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久久始缓缓的喃喃道:“厉害!厉害!只看一眼,摸一把……”
    金老太大笑道:“算了!算了!就凭你这份机智与身手,老身也佩服是五体投地!”
    转脸向傻在那儿的杜氏兄弟道:“你这两个呆子,傻在那儿干吗?还不赶去弄桌酒席来,让各位贵宾痛饮几杯!让我敬刘大侠四位一杯,聊表心意!”
    杜氏兄弟,肥胖的身躯疾风般闪出。
    哈哈的喜笑声浪,欢乐的情景溢满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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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老虎、蛇群、绿杨村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
    北国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呈现的是一抹黄。
    黄,正是收获的色彩。
    近晚的暮色,也呈现着昏黄,昏黄的来处,是苍穹极西的夕阳返照。
    大地的一片昏黄中,却有一簇青绿,这簇青绿,截断了迤逦而去的黄土大道。
    蓊郁的绿形成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圆圈,这圆圈是个有名的镇店——绿杨村。
    绿杨村在昔日本是个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典型农村。
    但自从人工开辟了一条渠道后,这绿杨村便变了!
    变成了渠道上下游的中继站!逐渐形成了北国原野中少有的水陆码头。
    当然这个码头,小得可怜,但却是个甚为紧要的码头,所以,绿杨村的生活,也变了。
    宁谧不再是绿杨村的特色!
    烦嚣倒成了绿杨村的常态。
    有码头,就有客栈,这本是必然的。
    有客栈,就有旅客,这也本是必然的。
    旅客住客栈,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战飞羽,到绿杨村来,是旅客!
    战飞羽住在客栈是必然的了!
    但并非如此,偏偏战飞羽却住在一个庄稼人家里!
    一个篱笆门内,三间土墙盖成的草屋,低矮暗窄,一明两暗,——这就是战飞羽落脚之处。
    一个老妇人,正在唤着自田里吃饱了回来的鸡群,陆续的赶着它们进入鸡窝。
    战飞羽同一个粗壮的庆稼汉,并肩站在院子里,望着老妇人赶鸡!
    老妇人对鸡的态度,就如同对自己的孙子,那么亲切,那么爱怜,从她欢愉的满布皱纹的脸上,深切的可以体会得出来!不是吗?老妇有三宝——闺女外甥老母鸡!
    老妇人将鸡关在窝里,慈详的抬起头来,望着战飞羽同庄稼汉,温和的道:“战大哥刚来,大龙你就陪着到街上去走走,我给你们留着门;早去早回,可别喝醉了啊!”
    笑容里,流露出既不愿儿子多喝,又不愿慢客的表情,那是一种慈母特有的关怀!
    大龙是个高大魁伟的汉子,一身庄稼打扮,并不能掩住他那豪放的个性,与坚毅的神情,倒是紫黑色的脸膛更增加了他几份粗犷。
    但在母亲面前,他却是温和的。
    战飞羽那惯常的森寒冷漠不见了,脸上呈现的是一抹和煦的容光。
    笑着,战飞羽道:“大娘放心吧!我们不会喝大多的,一点点,意思意思,看看街上的光景,很快就回来!”
    老妇人笑道:“我可不是怕战大哥喝,只怕大龙喝多了,又吐又呕的……”
    大龙同小孩子般地道:“娘!你在战大哥面前……”
    老妇人笑得颤巍巍的道:“好!好!娘不说,不说,给你留个面子!你们走吧,早去早回!”
    战飞羽同大龙,相视一笑,相偕迈出篱笆门来。
    老妇人,倚在门上,望着这一对彪形大汉,身影消失在太阳的暗晖中,带着喜爱的笑意,摇摇头,回身关上篱笆门,踱回屋中,一声轻微的叹息,却出自她口!
    战飞羽同大龙,并肩阔步,离开了大龙的家——绿杨村尽东头的一家,走向那因有了“水陆码头”而繁荣的“新街”。
    是绿杨村自开渠后形成的特殊组合。
    路上,大龙道:“战大哥,娘本来是要杀鸡请你在家里吃的,是我特意请你出来的,所以晚上是家常便饭!”
    战飞羽道:“大娘的拿手菜,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想你特意的要出来,一定是有原因!
    今晚那家常便饭,你可知道,远比大鱼大肉好得多?”
    大龙瞪瞪眼,旋即道:“噢,战大哥是说,你终日在外,甚少尝到自家做的是不?”
    战飞羽道:“正是!你认为粗茶淡饭不好吃;吃腻了;无味,你可知道,在我,到处流浪,对于鱼肉大菜什么的,也是吃腻了呢!一旦吃到了黏粥小菜,那真是可口清心极了,尤其是今晚那一碟煮的剥了皮,青白中饱,满满的‘脆花生’好吃极了!我差点想再要一碟子呢?”
    大龙道:“唉!你怎不早讲,那是娘自己做的,花生也是自己地里出的,多的是,你怎么客起气来了?你忘了,这个家本就是你的,要不是你给我们买地置衣,我们娘俩还不知道如今怎么样呢!”
    战飞羽沉声道:“大龙,你怎地忘了,我不愿意你提这些?”
    大龙急声道:“战大哥,我余大龙已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我说的是实话!这又有什么关系,本来吗?若不是您在客栈里听到我的哭声,仗义救了我们娘俩,说不定这时候,我已被那狠心的客栈掌柜的给卖了呢?我哪里有今天?
    我又哪里能够练童子功,在绿杨村也可以站得住脚!”
    战飞羽不悦的道:“大龙,你再讲这些,我就走了!”
    余大龙连声道:“好!好!不讲,不讲……”
    战飞羽道:“你刚才说什么在这绿杨村能站得住脚,难道他们都知道你练过武功?”
    余大龙惶声道:“没……没有!他们只不过认为我身体壮,不怕揍!他们不知道我练过武功,我哪敢乱露?要是真的碰到会的,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战飞羽道:“实在我并不怕你显露武功,只是因为你母亲只有你一个,江湖中是非又多,一旦惹上是非,对你母亲那又是一个大刺激;所以,我才在传你童子功的时候,严嘱你不可在人前显露,道理就在这里!”
    余大龙感激地道:“战大哥,我知道,可是有时候,我看不惯那些混混欺压人,忍不住的就同他们打了起来,可是我从来没用过武功,因为那些家伙,都架不住我揍,我是说,就凭我的力气,他们那些三脚猫就没有办法对付我,所以……”
    战飞羽笑道:“所以,你在绿杨村也能站得住,称为一霸!”
    尴尬的,余大龙道:“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战飞羽望着他道:“那……那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的,余大龙道:“就因为几次架打下来,绿杨村的那些混混,对我没有办法,有一次联合起来对付我,谁知让同我一般大的年轻人知道了,就在那码头边上的一座龙王庙里,本是他们想整治我的地方,一齐都拥了去,先还是热闹的样子,但一到了混混们想一齐来围攻我的时候,大伙儿发一声喊,把那些混混们,一个个揍得鼻青脸钟,拐着腿,抱着头,连爬带滚的冲了出去!”
    战飞羽道:“那岂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余大龙豪壮的道:“麻烦?才不呢?事后大伙后一商议,知道这些家伙对我们这些年轻的一定不会放过,所以,大家就约定,今后联合在一起,种田的绝不放单,在码头上做工的,也绝不独自搅活,并且,并且公推我为这一伙的头儿,因为我们是在龙王庙里开始的,所以吗;我们就叫做‘龙帮’,嘿!从那以后,那些混混,找过几次麻烦,就没讨了好去,最低也是平手!”
    战飞羽一听,心下嘀咕:这真是初生的犊儿不怕虎,竟然有了帮派了!
    回头看看那豪情飞扬的余大龙,不由的心想:这绝非池中之物,看来,必须要下番工夫了!说不得,只好在此多住几日,看看当地的情况了!
    二人走过了那段静谧的“老街”,已进入“新街”的段头!
    战飞羽道:“大龙,我们在街上,慢慢的溜达溜达,消化消化食,然后再找家馆子,喝点酒就回家!”
    余大龙道:“好!我们到‘四方’馆去吧!那是我们‘龙帮’的地盘,那里的‘热和菜’最好下酒了!”
    战飞羽道:“你可以不露形迹的,给我介绍介绍你们的弟兄,也可以说说混混们的情形!”
    余大龙惊诧的道:“怎么,战大哥你要……”
    摇摇手,战飞羽道:“你别多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绿杨村这十年来的情况!当然要先从容易接近的地方了!光听你说怎么行,加上我自己体验,看看,不是真切点吗?何况,以后我也可能到这里来落脚呢?”
    余大龙大喜道:“真的啊,战大哥?什么时候?”
    战飞羽道:“那就不一定了!我不是说可能的吗?”
    余大龙失望的望着战飞羽!
    战飞羽笑笑,拍一拍他的肩膀道:“我答应你,当我不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一定和你住在一起!”
    余大龙突又欢喜的道:“真的啊!战大哥,你可不能忘了!更不能说了话不算数啊!”
    战飞羽道:“都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大龙你怎的还和小孩子似的呢?”
    余大龙道:“人家是……”
    战飞羽笑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高兴的忘情了!我们先看看街景,然后再谈!”
    余大龙点点头,无言的陪着战飞羽溜达,不时的,街道两旁有人向余大龙打招呼,非常的亲切,看在战飞羽眼中,心里着实的高兴,因为那种招呼,显见的是余大龙在这个虽然复杂的市街上,却有着甚佳的人缘。
    这是一条东西行的大街,在中央尚连着一条南北大街,南街尽头是水陆码头处,北街通到庄外,一座不太高的山上,那是这平原上的唯一土丘,是“绿杨村”的祖墓集中之处,土丘虽不高不陡,可是不算小,迤逦有十余里长,渐渐向北延伸,白杨处处,使这绿杨村,更见丛郁。
    这是绿杨村的“北山”。
    北山顶上,一座官建的“宝觉寺”,巍峨辉煌,与水陆码头的“龙王庙”,遥遥相对,南北辉映。
    东西大道,通向原野,是农家的车路,昔日绿杨村通向外地的要街。
    十字路口,是绿杨村,最繁华热闹的中枢处。
    战飞羽与余大龙走过东街,穿向西街,显见这条街上还保留着昔日的古风,建的都是茅屋。
    南北大街虽也是茅屋,但墙却都是“砖”的,间或也有几家大的店面是瓦房。
    战飞羽同余大龙转向北街后,一处特别的宅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座大车门,黑漆乌光的大车门,两辆大车,同时可以进出,门上有几个大汉,斜眉瞪眼的,看着余大龙冷哼!
    余大龙对那些大汉,亦甚是不屑。
    转到南街后,战飞羽看到了大龙所讲的“四方馆”,那是座不大不小的馆子,这时候正是热闹的时辰。
    吆五喝六之声,好远好远就听得到。
    战飞羽对这个绿杨村,有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它,是畸形的组合。
    工商农业,各行各业,都是畸形的在发展。
    入夜更能见出这种情形的组合的特色!
    每一家饭馆,都座无虚席,乱哄哄的闹成一团,腾喧户外,连街上自窗口透出的摇曳灯光,好似也被喧闹声晃荡个不停。
    客栈,入夜了,还有车马进出,货物搬运的事在进行着,南街较北街热闹,益发显得东西两条街的清冷。
    战飞羽对绿杨村有了一个外表的了解。
    当余大龙领着他走向“龙帮”的大本营,龙王庙时,战飞羽不期然的,更进一步了解了这个镇甸的另一面。
    龙王庙是一座若大的广场后,一所庞大的建筑,但显然的,这座庞大的龙王庙是近来才建造成的,因为就在这座新的大的庙的旁边还有一座小得仅容许一个人低身才可以进入的小庙,局促在大庙的东西角落里,然而,香火鼎盛,却不是大庙所可比拟的。
    龙王庙宏伟的建筑,是与庙前广场连在一起的,广场显然是这座水陆码头的货物集散地。
    龙王庙内,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除正殿外,两边的厢房各有三间。
    大殿后,却有一个较院落尤大的天井,这时,正有十几个年轻小伙子在耍枪弄棒,伸拳踢腿的练把式呢!
    当战飞羽同余大龙步入后院时,所有的年轻人都笑脸相迎,齐呼:“大龙哥!”
    那种亲切,无拘束的喊声,战飞羽体会得出,这是一份感情的收获。
    尤其是声音中的那一抹余韵中的尊敬味道,使战飞羽对余大龙有了深一层的了解。
    余大龙是个领袖人物!天生的领袖人物!
    余大龙很自然的向他的弟兄介绍了战飞羽!
    每个人都对战飞羽有着一种诚敬的神色!
    当然余大龙,也一一为战飞羽介绍了他的弟兄。
    战飞羽在这十几个人中,对一个粗黑得比余大龙尤为壮实的年轻人,特别的注意,并记下了他的名字——车笃。
    众人停下来,一个个都与战飞羽见礼,最后的一个矮小瘦干得几乎像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似的年轻人,叫做杨孤的与战飞羽见礼时,使战飞羽的眸瞳射出了奇异的赤寒光芒!
    战飞羽注定杨孤道:“杨兄弟的力气,恐怕是你们兄弟最大的吧!”
    “啊!”
    十几条汉子,惊呼出声。
    这惊呼证明了战飞羽的猜测不错,更显示出众人对战飞羽眼光的锐利的钦眼。
    战飞羽收起了威慑的眼神,心中暗忖:这真是两块练武的好材料,未经琢磨的浑金扑玉,看来此处是没甚江湖人物,否则怎么让这种人才埋藏在此地?
    心中思索,脸上却显现出一种亲切的微笑,虽然,仅仅是唇角那么一丝儿牵动的纹路!
    但看在众人眼中,却不啻是寒日里的一股温煦的阳光,使他们感到亲切,祥和。
    战飞羽道:“大龙,你不是说四方馆的菜肴很有滋味吗?
    我请大伙儿,到那儿去喝一杯,算是见面礼吧!”
    车笃豪迈的道:“那怎么行,战大哥初来我们绿杨村,怎好意思让您破费,我们岂不成了客栈里的臭虫——吃客了!
    还是让我们小弟们请战大哥,就算是接风洗尘吧!”
    众人都七嘴八舌的轰应着,甚至起哄道:“是啊!哪有这种道理!”
    “对,我们来请战大哥!”
    “一人凑一分,表表心意!”
    “对!就是这么着!走!走!”
    “大龙哥!你可不能让我们丢人啊!怎可以当客栈里的臭虫!”
    乱噪噪的,气势汹汹中,见出了年轻人特有的热情。
    战飞羽潇洒的摆摆手,待众人安静了,笑道:“各位弟兄的盛意,我甚为感激,只是我同大龙关系委实不同,我在绿杨村,恐怕还有一段时间,今晚是我们初次见面,主人是大龙,就由他作东如何?”
    余大龙趁机道:“我们对战大哥应该是恭敬不如从命,从今天起,战大哥住在我家,每晚咱们之中,派定几位,轮流作东,最后我们再扰战大哥一次,这不是很好吗?战大哥走的时候,我们大家再凑份子饯行,如此谁也不愧,就是这么办了,你们去把东西收拾好,我先同战大哥去四方馆,你们随后吧!”
    余大龙确有统御之能,看在战飞羽眼中,甚是高兴,尤其是十几个人,一个个都表现得甚是服帖,看来余大龙在这一群人中,实在有些份量。
    车笃突地道:“没来的弟兄,由离他们近的人,负责告诉他们,杨孤兄弟就同我暂时留在这儿,若有人来,我们就同他们一起去。战大哥,大龙哥,您俩先请,等会儿见!”
    战飞羽点点头,特意地又看了车笃与杨孤一眼,同众人打个招呼,即偕余大龙走出龙王庙来。
    走在南街上,战飞羽问道:“大龙,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大龙道:“起初我们是三十六个。现在恐怕不止了!”
    战飞羽道:“这是为什么?”
    余大龙道:“三十六人是主力,以后每一个人,都有朋友,陆续的加入,所以就多了,各人有各人的事,没什么紧要的事,是很少在一起的,只有每晚大伙儿到龙王庙来胡搞一通,练练身体,打发打发时间,可向来就没齐过!”
    战飞羽道:“你不是说常同那些混混起冲突吗?若是遭遇到了,你们人少怎么办?假若是说他们有意寻衅的话!”
    余大龙道:“以前没碰到过,最近听说他们也有组织了,可是我们不怕,因为在每一条街上,最少也有我们弟兄七八个人,遇到事大叫一声,就会都来的!”
    战飞羽点点头。
    蓦地——
    战飞羽看到余大龙怒形于色的,望着街西,冷冷的怒哼了一声。
    战飞羽循着余大龙的眼光望去——只见一家客栈前面,聚了五六条大汉,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斜瞪着眼,亦正望向这面,恶意的眼神中,不但怒瞪着余大龙,并且亦注视着战飞羽。
    战飞羽那本是赤寒冷漠的眼神,此时却突然隐起,显现在表面的,是一种无神的,毫不起眼的,甚至于有点儿怯懦的样子。步履之间,也似乎是毫无一点点力气,看来就似个久病初愈的人。
    五六条大汉的凶恶面貌上,对战飞羽投来的是一种轻蔑,又带着点几怜悯。
    战飞羽何以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
    余大龙并未曾注意到这些,只是不经意地道:“这是栈房混混,是北街熊家大车门的伙计。”
    战飞羽扭回头来道:“熊家大车门,是干什么的!”
    余大龙冷哼一声,鄙夷的道:“暴发户,想控制绿杨村所有生意的暴发户!”
    两人脚步不停,依旧前行。
    战飞羽道:“有那么容易吗?”
    余大龙生气的道:“就是不容易,所以他才开始收买所有的混混,弄到一起,刚才那几个是属于客栈一行,还有饭馆,粮栈,棉栈什么的,也有二三十人呢,听说暗里都被熊二虎笼络住了!”
    突然,余大龙脚步滞了一滞,望着自北街方面来的一簇人,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奇怪!这些家伙难道会勾引外人来闹事?”
    战飞羽此时,却已注意到那一簇人中,一个彪形大汉,络腮胡,环眼阔嘴,高人一头的块头,坚实的躯体,被众星拱月般的拥在人群中,正向南来,昂视阔步,神态倨傲,一副凌人的气势,只是那方方的大脸上,却生了个又小又塌的红鼻子,实在与那整个的脸面,不相陪衬,就如同是一个巍峨高大,气势宏伟的古寺山门上,却配着个丁点儿大的门环,那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窝囊就多窝囊。
    可是就看他那份气势,他似乎以他这尊容,认为是天下第一等的,毫无自惭形秽之意,反有天下唯我独尊之慨。
    人都是如此的,脖子后头的疙瘩看不到,就是连“额头上的疤”,也有人自认为是“缺陷美”“主富贵的”。
    一行人都只注意那个做人的大汉去了,并未曾发现余大龙与战飞羽的存在。
    战飞羽同余大龙进入了四方馆。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饭馆,大概是因为“名气”好吧,竟然是座无虚席!
    余大龙一进来,小二就己笑脸迎上,道:“大龙哥,前面没空,到后面吧!”
    大龙笑笑道:“后面能摆个四桌的地方有吧!”
    小二道:“叱!大龙哥,今儿是怎么了,要请好多人啊?
    就是没有我也得设法挪挪,谁教是您来了呢?还好!靠后进的那个敞间正空着,您看怎么样?”
    余大龙道:“您这么一说,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小二笑道:“大龙哥,平日您就多照应了,请啊!”
    战飞羽随着余大龙,在小二的引导下,进入后面。
    余大龙在敞间坐定后,向小二道:“弄四桌来,酒菜是最好的,别忘了‘热和菜’!”
    小二道:“我就知道大龙哥是专门来吃‘热和菜’的,只是从去年窖藏到现在的山东白,可不及冬天的好!你可要包涵着点啊!”
    余大龙道:“我知道,我那些弟兄来的时候,您就给引一下!别要他们跑错了地方!”
    小二道:“放心吧!大龙哥,这是我们份内的事,您先同这位大爷喝点茶,酒菜马上来?是不是同时开四桌?”
    余大龙道:“同时吧!免得罗嗦!”
    小二走后不久,人也都一个个来了,乌压压的坐满了四桌!
    酒菜陆续的上,一间不算大的房子里,顿时成了闹哄哄的蜂窝!
    战飞羽非常平易温文的,与每一个小弟兄们谈着,他特意将车笃与杨孤叫在一桌上,与他二人谈了不少!
    他知道车笃是在这绿杨村一个大家庭的独子,家中甚为殷实,以耕织为生。
    杨孤,却是个孤儿,平日依靠着他的叔父生活。
    酒过三巡,一个个都面红耳热,声浪更嘈杂了!大伙儿也都与战飞羽渐渐混熟了,闹酒,在逐渐的向沸点腾起,战飞羽虽已干了不下近百杯,犹似没事人儿般的,依旧谈笑风生。
    这是战飞羽特殊的地方,他知道,一个人要想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是最好办了!只要表现出一种做岸不群的冷漠寡情来,那就会失去所有附近的人。
    当然,他也知道,一个人若能够撤除冷漠的藩篱,真诚的与人相处,毫不表露一丝儿“架子”,那么,只要你微微的露一点儿和煦的笑容,即将会赢得附近所有人的友情!
    最初的友情!战飞羽本不是个虚伪的人,只因为行走江湖方便,无形中养成了一种赤寒冷漠的恣态。
    但今天他知道是一个不同的环境,为了余大龙,他将他的霸气隐藏起来,放散出丝丝温煦,顿使这间不大不小的酒室里,充满了祥和,欢乐与无比的愉悦。
    就在这时——当声浪阵阵向屋外扩散,欢乐亦渐渐沸腾扩展之时——
    酒室门口,突然闯进了个不速之客——一个歪戴帽子,斜瞪眼的混混!
    首先发现的人是车笃!
    他走至门口,宏声道:“喂!你找谁?”
    来人斜眼上撩,一派有恃无恐的架式,与平日神态不大相同,且据做轻蔑至极的道:“余大龙那小子!”
    虎吼一声,车笃扬掌就待打去,口中怒吼:“他娘的你算哪棵葱?到这里来充人王?”
    一句轻柔而清晰的声音,阻止了车笃:“车笃兄弟,让他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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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借毛、代筹、探就里
    这是战飞羽的声音!
    声音不太大,但却清晰入耳,声音中那股威严的魅力,使车笃顿生敬凛之心,恭应一声:“是!”然后道:“走啊?狗尾巴!”
    那个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家伙,那种有恃无恐的架式,突然在战飞羽那轻柔的话后,消失无踪,呈现在他面上的是一种惊凛。
    斜瞪着的眼球,正了!转了!机灵的转!
    如同一只出洞老鼠,向四周搜索,最后终于停留在余大龙那一桌上。
    与他相对的,是一对冷漠孤寂,森寒的眸瞳,眸瞳中射出的那股冷凛的神煞晶光,使他自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那煞光使他脚底心如同踩在冰山上,一股浸澈骨髓的森森冰寒,从脚心循股胫,经五脏六腑,而直冲顶门。
    脑中如巨钟轰鸣,“轰”然巨震,震得他头晕脑胀,连锁的反应,现于行动,眼不转了,怔怔的傻站门口,双腿不期然的索索抖颤,籁籁不停,就如同筛子里的秕糠。
    这种形状,直看得酒室中的小伙子们,一个个也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惊奇不止。
    车笃他火了,怒吼道:“狗尾巴!你他妈的是怎么啦!刚刚还像个人熊,现在叫你过去,你他奶奶的倒长虫(蛇)吃扁担——盲了眼啦!你还不长虫过道——快行。”
    车笃的怒吼,震醒迷茫茫的狗尾巴。
    头一摇,似被冷水喷醒般的,瞪着一双余悸犹存的狗眼,上下牙齿犹自交战的惶声道:“余大龙,我们头儿,约你明天正午在龙王庙后解决以往过节,不去的是歪种,是窑姐儿养的——”
    “揍!揍你这个不说人话的尾巴!”
    酒室中愤怒的吼声与跃起前扑的十余条身影,尚未到达门口,那狗尾巴混混早在话落后,似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一闪即没入门外。
    车笃拧身赶出,一刹儿,即扭着后颈衣领,半推半拖的将那狗尾巴混混,给掳了进来!
    似缩头乌龟般,佝偻着身子,边挣扎边咧咧的吼叫:“车笃!你将我姓胡的请进来想干什么?”
    用力一推,将混混推在酒室中央,踉跄两三步,差点跌地,车笃却宏声道:“胡敬,你他奶奶的,平日里跟着大熊那个痞子混混屁股后,头似狗颠屁股般的摇尾乞怜,今日晚上,你敢在我们这儿耍熊,那是你倒霉!我想干什么——揍你!”
    一旁卷起袖子的一个似半截黑塔般的小伙子叫道:“狗尾巴胡敬,你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忘记了小爷上次的老拳滋味?你既敢讲那种脏话,就有硬骨头受得住摆弄!来!来,再尝尝小爷的拳头,是不是生铁味?”
    四周围本都是怒目相向的小伙子,此时却齐声哄起:“对对,大虎哥,给他个狠的!”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放臭屁……”
    “鼻子!鼻子上给他一家伙,叫他尝尝吃酸枣的真正滋味!”
    “把那说脏话的舌头给他扯出来,下巴颏上来一拳,要他自己来个狗儿磨牙!切断算了!”
    “对!……”
    “动手啊!……”
    额头突突冒汗,狗尾巴胡敬脸色蜡黄,惊震的望着满室的怒容,突地转身向余大龙道:“大龙哥!我……狗尾巴不过是来给你送信的……你……你怎么……不管……你……”
    那一副熊样子,直看得所有的人泄气!卷起袖子扬起拳来的大虎,不由的“呸!”的一声,掉头回座而去。
    “歪种!”
    “窝囊废……”
    酒室中的小伙子,一个个坐了下去,发狠的对着面前的酒杯,桌上的菜肴猛喝穷吃!
    余大龙道:“狗尾巴!嘴是两片皮,上下一合好坏随你说,你自己掂量着,去回复你们头儿!明天我准时赴约!”
    畏畏缩缩的,那份倨傲,有恃无恐的架式,变成了见了猫的耗子,扭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抱尾巴胡敬的行动,引起了无比的鄙夷!嗤之以鼻,络绎不绝!
    战飞羽蓦与余大龙咬咬耳朵。
    余大龙诧异之色渐渐变为欢愉,向战飞羽笑笑!
    战飞羽倏然长身,道:“各位弟兄,请在这儿多饮几杯!
    我告个便!”
    未待众人有何反响;灯影闪晃之下,战飞羽已没了影儿!
    全室中,不期然的一声惊呼:“啊——”
    余大龙笑着站起,向大伙儿道:“我们吃喝我们的,战大哥是武林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各位只将此事存在心头,以后我们再慢慢的谈!”
    年轻人谁不好奇,余大龙这几句话并不能阻止了他们的议论!
    当然,最急切的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战大哥是武林人,武林中人是不是都如战大哥这样的神出鬼没?
    余大龙的答复是:武林中人虽也有如战大哥如此身手的,但并不多!或许没有!
    有人更提出了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战大哥哪儿去了,去做什么?
    余大龙笑笑,道:“战大哥是去……”
    战飞羽晃身出了酒室,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忘记他们都不是武林人,这样施展轻功跃出屋来,有点孟浪且迹近炫耀;这不是他的本意。
    继而一想,早晚可能要暴露身份的,既然露了,也就算了!
    人想着,身体却已射落街上。
    借着路旁灯光阴影的遮掩,向左右张望一眼,只见那狗尾巴胡敬,正自“四方”出来,扭头就向南走了!嘴中嘟囔着,似是有着满肚子的怨气,狠狠的声音,虽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但那股发狠的劲儿,影影绰绰的还能够看得出来。
    战飞羽待他走远,即借街角隐蔽,稍作遮掩,尾随其后,向前淌进。
    不多时,狗尾巴胡敬,来到了路西的那处客栈,字号灯笼晃悠悠的,看得出乃是“悦来居”。
    “说来居”门口,此时已无人影,当狗尾巴胡敬,到得近前,却突然冒出一个青皮,一见狗尾巴即大叫:“嗨!狗尾巴,你他妈的是怎么了,在头儿面前充壳子,讨差使,吹得天花乱坠,说是马上回来,这倒好,上面已催了三次啦……”
    狗尾巴胡敬一瞪眼,骂咧咧的道:“你他妈的沙窝地的豆苗——穷秧(嚷)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挺胸凸肚的,大步迈进客栈,狗尾巴胡敬突然又变了个样子,似乎已将在四方馆的那种窝囊样子忘了。
    青皮一怔,望着狗尾巴的背影骂道:“你他妈的乡巴佬不认得贞节牌坊——好大的架子。”
    战飞羽微微一笑,自暗影中,走出来,慢腾腾的走近悦来居,向里一望,只见里面偌大的厅堂中,空空的,竟然只有一个店小二在那儿俯着打盹儿,一点一点的那颗脑袋,差点碰上果面。
    战飞羽眼珠儿一转,迈步进入栈房,微吭一声,店小二蓦然惊醒,抬头一看,身边突然多了个人,脸上讪讪的露出了谄笑的道:“客官!您老……”
    战飞羽俯身对他轻轻的说了二句,店小二突的嘻嘻笑道:“就在后面,向左一拐,您老自去,那个茅草房子就是!我这就去准备……”
    战飞羽顺手递去一块碎银,笑笑,一晃无踪。
    店小二傻愣愣的望着手上的银子,突地眉开眼笑,打躬作揖的道:“谢谢大爷!谢谢……”
    抬起头来,已经不见战飞羽的影儿!自言自语的道:“敢莫是遇了鬼?”
    摇摇头,将手中银子向口中一凑咬一咬,咬一咬指头,凉、疼使他知道是真不假,这才道:“管他呢!他娘的,自这些青皮混混霸占不走,一个客人也不敢上门,难得我今晚交了好运,还是准备房间去吧!莫待这位大爷上茅厕后回来,等急了不住,那岂不是自挡财路!”
    提起墙上的孔明灯来点上,向后院去了!喜滋滋的。
    战飞羽晃身进入客栈,略一打量,拔身腾跃,一溜灰烟般,落于客栈第二进的屋顶,只见在栈右靠后院底角的一处假山阁子里,人影摇晃,灯光外泄,人声汹汹,远远传来!
    战飞羽略一作势,人如大鹏般飞掠而下,循着暗影,转动如狸猫般,三晃两闪业已接近假山。
    原来此处乃是“悦来居”的假山后院,小桥流水,假山亭台,在这绿杨村中,竟有如此的客栈,倒是出乎战飞羽的意料之外。
    战飞羽略一打量附近形势,长身而起,人如夜鹰掠空,闪眼落干亭阁之上。
    轻悄悄的毫无声响,微一俯身,轻捣瓦片,一抹光影透射空际,旋为战飞羽身躯阻遮。
    战飞羽向下望去!
    只见这是一处八角亭子间成的阁楼,阁中摆了两桌酒席,不多不少,一桌八人,一桌十人,上首坐的正是下午他同大龙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个络腮胡,环眼阔嘴,塌而小的红鼻子高壮彪形大汉。
    下首,一个三角头的汉子,脑袋尖尖的,阔腮上一块明疤,斜挂右颊,明光光的约有三寸长,寸半宽,上尖下宽的脸,那一对眼睛离太近太挤,右半的疤痕,接连唇角,阔嘴就像是歪斜到耳朵。但人却看得出壮实得很,唯独那个胖突突的水桶身子,矮得使人看了难受。
    下首桌子,就有刚刚在店外接狗尾巴胡敬的青皮,和下午站在栈门口的几个混混。
    狗尾巴胡敬却坐在上首桌,与下午簇拥那彪形大汉的几个人杂在一起。
    这时,狗尾巴胡敬,正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在吹着大气,看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好像是得胜回朝的将军。
    狗尾巴胡敬正说道:“他奶奶的,咱这么向余大龙面前一站,脸一仰,大刺刺的一抱时,向余大龙那小子就说了话了!”
    身旁一个混混,调侃的道:“不用说,余大龙一定是洗耳恭听,连声称是,你可是怎么说的!尾巴!”
    瞪了混混一眼,狗尾巴胡敬道:“你不说话,没人认为你是哑巴!”
    那混混一瞪眼,旁边那水桶刀疤汉子一摆手道:“说下去!”
    狗尾巴胡敬看了一眼混混,得意的道:“我说!余大龙,我们头儿要我通知你一声,明天中午,龙王庙后面,了结过节,不去的是歪种,你就是个窑妞儿养的!”
    “哈哈……”
    “哈哈……”
    那个塌鼻络腮胡子彪形大汉,首先笑出声来,水桶形的三角脑袋亦跟着打哈哈!
    刚刚的混混,突地轻声道:“余大龙那小子怎么说?”
    众人本待随着谄笑的刚刚出来的“哈哈”之声,戛然而止,就好像刀切豆腐一样的整齐。
    狗尾巴一看,更是得意,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脸,喝个精光,嘴,长吹一口气,慢慢吐出,然后一挺胸,扬声道:“他敢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还不是混充行子的叫了那么不软不硬的‘好!’,就恭送我胡大爷出来了!”
    众人一听,突地面露诧容,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大是不信。
    突地,那个混混,轻轻一拉狗尾巴胡敬的衣服道:“怎么个恭送法啊!”
    狗尾巴胡敬,眼一横望了望全阁之人道:“怎么?不信?
    他余大龙站起来,向我一抱拳,就这么说声:请!咱就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连说带做,那股子英雄气概,真正装得英武之极。
    身旁的混混,突然又一扯狗尾巴胡敬道:“我看你不像是大摇大摆回来的吧!”
    狗尾巴胡敬,蓦地眼一瞪吼道:“尖辣子!你是什么意思……”
    尖辣子道:“什么意思!我看你是大爬大滚的回来的!”
    蓦然的吼一声,退后一步,狗尾巴胡敬道:“尖辣子,你平日常找我姓胡的碴,我都让着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守着我们的贵客——铁掌熊大哥,出我的洋相,来来;早晚都是解决,咱就当着我们头儿弄个明白,把事情摆平!”
    尖辣子轻柔的道:“事情早已摆明了,事实胜于雄辩,你说的再好听,我也是说你是连爬带滚的回来的。”
    虎吼一声,狗尾巴胡敬道:“你凭什么胡说八道,含血喷人,你这个狗操的!”
    尖辣子尖声道:“你他奶奶的说大话也不看时候,恭送?
    恭送你一身灰上,一件破褂子!真他娘的不害臊。”
    狗尾巴胡敬低头一看,抬头强辩道:“这是我刚刚欢喜的走急了,不小心被桌角儿挂破的,你他妈的就拿来垫嘴子了!”
    尖辣子冷哼一声道:“衣服是走急了挂破的,脊梁上的灰也是走急了?跌了个仰面朝天沾上的了?”
    狗尾巴胡敬,气得怒瞪两眼道:“尖辣子!来来!平日里你因为头儿对我好,你就妒忌,想找机会摆弄我!现在没什么说的,我们算算总帐!省得……”
    尖辣子猛的长身而起,道:“你狗尾巴只会摇晃着讨人喜欢,我毕庆早就看不惯了,既然你吹牛吹大了,砸了锅,想用这个遮掩遮掩,难道我毕庆还是个怕你的!你说吧!要怎么个干法!”
    蓦地!那个水桶般的三角脸汉子,右脸上的刀疤一明一暗的借着灯影闪晃,长身而起,指着两人,咧着阔嘴,咧得那刀疤连成一起,就像是半边脸都成了一道口子,怒声骂道:“我操你两个的先人!老子爹我给你们俩才吃了几天饱饭,就他妈的忘了姓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妈拉个巴子的闲磕牙,平日里在我面前,就已经惹得老子心烦了,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在我大哥面前,也拉出那副熊架式来!你们是他妈的泥人?木头?还是吃饱了撑的!”
    本来是火暴的场面,一个个平日里就对“狗尾巴胡敬”
    那种狗颠屁股,讨老大好的样子就看不惯的众混混,满以为会看到尖辣子给他们大快人心的“摆平”阵仗的,现在一见头儿发了火,一个个都知道没好戏看了,不约而同的都提筷抓杯,吃喝了起来!
    尖辣子毕庆,似是忍不下这口气道:“实在的是他在吹牛嘛!”
    暴怒已极,三角脸汉子道:“毕庆,你他妈的对我熊老二不服是不?”
    尖辣子道:“头儿!你这是哪里话,我只不过是看不惯狗尾巴那种吹……”
    熊老二大吼:“看不惯什么?你为什么不去!你去又怎样?不是大摇大摆的出来,难道是红刀子进白刀子的抬回来?怎么?他就是爬着滚着回来的,在你脸上有什么光彩?
    唔!你说!说啊!”
    尖辣子毕庆没得说了,站在一个组合的整体来说,确实是不能“爬滚”着回来。他能说什么?他能说他喜欢狗尾巴爬滚着回来吗?就是他心里有这个想法,可不能说。
    熊老二见二人已无动静,怒叱一声道:“坐下,喝酒!”
    二人听话的坐了下去,收了场!
    熊老二一扬脸,手擎酒杯,向彪形大汉道:“大哥,让你见笑了!我这帮弟兄,刚刚处在一起,平日里你不能动我,我不能管你的搅惯了,刚刚有个管头,还不太习惯!嘿!说起来,我就生气,他娘的一个个就像是他是这绿杨村的一霸天,谁也管不着他们,可又连一个毛头小伙子的余大龙也没有办法,让他们那些毛头小伙子整得同龟儿子一样的畏畏缩缩的不敢出面!真他奶奶的泄气!”
    彪形大汉仰脸干了一杯,笑道:“慢慢就习惯了!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的脾气吗?在我刚加入‘保风险’这一行的时候,还不是谁也不服,在窝儿里横冲直撞,后来碰到了如今的龙头大哥潜水蛇沈豹,这才服了!他们哥儿俩日后会好的!”
    熊老二道:“对了!现在弟兄们都到齐了,大哥就将沈头的计划给他们宣布一下吧!”
    彪形大汉点点头,起身向两桌人扫视一遍,那个又塌又小的豆大红鼻子,一掀一掀的撅了两撅,鼻音转重地,沉声道:“兄弟熊大春,今天到绿杨村来,各位弟兄对我这么热诚,很感激,我同我们老二大年已是十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真是极巧了!”
    稍停又道:“兄弟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在武林中也略微混出了个小局面,现在是‘保风险’这一行的锋头老五,负责水陆两路的‘风险’活儿垫行的事。”
    熊大年身旁的狗尾巴胡敬讨好的道:“熊大哥,这一行是什么样组合?”
    熊大春咳了咳嗓子眼儿,鼻音沉重的道:“保风险这一行,专门在水陆码头上搅活儿,凡是有外运的货物,我们就派各锋头带着弟兄,负责运送到目的地,从这儿取一部分酬金,咱们的组合,是由潜水蛇沈豹大哥做大把头!一共有五位把头,以后慢慢给各弟兄引见,锋头也有十位,也就是专门负责运送货物的,水旱各五锋,如今这绿杨村,是准备建立锋头十一,今后,就由各位弟兄组成,锋头吗?暂时由我兼领,我们早就算到的,明天我们将那个什么毛头小子余大龙修理整治过后,这绿杨村,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一阵欢呼,打断了熊大春的话。混混们的那种趾高气扬的神色,看在阁楼上的战飞羽眼中,真真的是替他们难受。
    战飞羽对于潜水蛇沈豹,有过耳闻,对于“保风险”这一行,也知道一些,在北国的原野上,这种与“保镖”行业争生存的新起行业,确实名头不小。
    好在“镖行”是保主找上门来的买卖,对象不一,有商家,也有官家,有私人,也有公事,而且保的以银两珠宝多,货物也只限宗珍玩,很少有大的货物把保。
    而“保风险”这一行,却是以商家货物,尤其是大宗货物为对象,更不同的他们是找上门去“保”,货主不保,可能就被他们“做”了!在水陆码头之处,来上个一两次,那些商人,谁还不图个破财消灾?所以他们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对付商家,那是百分之百的成功。
    是以十余年来,他们的势力,渐渐扩充了。虽然与“镖行”略有冲突,然而在“镖行”
    中生意不受大影响,不愿树敌,“保风险”的也不愿过份招惹“达官”老爷们,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可是“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却并不被武林人欢喜,这与“欺压商民”无甚两样,但在他们这种似“好商”为对象的情形下,武林人可也不愿替“铜臭味重”的人出头,甚至有些人还认为他们是“取之有道”。
    “保风险”这一行,就在这种夹缝中扩大了。
    战飞羽听到此处,轻轻将瓦片盖好,飚身落于假山上,紧接着一晃身,即跃上二进屋顶,瞬即飚身下落,自暗处转出来,迈进前厅而去。
    店小二正眼巴巴的望着后院,一见战飞羽便诧异的望着他,瞪着两眼,说不出话来!
    战飞羽笑笑道:“小二哥,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店小二期期的道:“客官,您上茅厕怎么上这么老半天,我收拾好了房间,等不到人,去茅厕又不见人,您老是……”
    战飞羽道:“我走出来后,突然迷了方向,转了老半天,才回到这儿来!”
    小二脸上露出一脸惊容道:“客官,您没转到后院去吧!
    您碰到什么人没有?”
    战飞羽笑笑道:“没有,只是我看到假山旁阁上有人在喝酒,我就又轻轻回来了!”
    小二道:“谢天谢地,那些……”
    突然惊觉自己要说的话,简直就是向外推财神,故而戛然停止。
    战飞羽却一本正经的道:“小二哥,没关系,我看得出那些人都是在外面混的,我也常在外跑;我不怕,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再去找别家了;你就领我去看看房间,明天我就搬来,我住在朋友家总是不方便,你给我收拾的房间,可是靠着他们吗?”
    小二为难地道:“您老一定要吗,我又有什么办法?您要是想换,现在我就另……”
    战飞羽摆摆手道:“不用了!哪里都是一样,说不定靠得近反而可以多交几个朋友!这样吧,时候不早了,我明天就搬来,我不看房间了;再见!”
    人在说话后,已走至门口,晃身出得客栈门,向四方馆走去。
    小二摇摇头,自顾自的去寻他的周公去了。
    当战飞羽进人四方馆不久,大龙即同他一起走了出来,返回家去!
    然而,奇怪的是他俩竟然通宵未眠,在灯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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