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天下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阴丽桃目不转睛,“怒山双笔”全神贯注。而孙掌柜的和孙愣子似乎随时都想开溜,他们见过太多的杀伐场面,只是这次更惨烈不同些罢了。
    叶姓青年人时而看看现场搏杀,时而向那姑娘瞄上一眼,这一老─少还蘑菇着不走,大概等待命运裁决吧?“霍霍”磨刀声一直不停,阴丽桃烦躁地大声道:“老不死的,你要磨到什么时候?讨人嫌!”“磨刀叟”自言自语地道:“俗语说:刀快不伯脖子粗。
    刀当然是越快越好,磨到锋利处,可以任意控制,要在脖子上留几寸的膘,都可能分毫不差……”阴丽桃也无暇和他磨牙。毛、曾是她的跟屁虫,这两人如果不敌,她就落了单,失去了有力的屏障哩:毛、曾二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是不亮家伙,这当然也是阴丽桃在一边的缘故,这娘们在别人眼中不值钱,在毛华廷和曾不凡的心目中仍然是鲜桃哩!
    “嗤嗤”声中,毛、曾二人肩上及背上飞出两片衣屑,还带了一片皮肉,曾不凡咧咧嘴,不吭一声。但几乎在此同时,毛、曾两人心意相通,在不可思议的角度上,砸出不可臆测的两记重手。
    如山的掌浪把交织的晶芒之网无情撕裂,斧阵已开始顾此失彼,杂乱无章了。在这剎那,这三人已知自己的命运了。
    惨烈的号嗥乍起即断。在血雨进射狂喷中,五个人摔出三个,另外两个,如狂风中的飞絮踉跄退向另外四个“十二生肖”身旁而被扶住。
    先摔出的三人之一的头颅,已被用阴柔手法按入胸腔之中,只露出半个额头在外,而颅骨却未摔裂,这就是“大罗手”的绝招。
    被另外四个扶住的二人之一,口中冒着血泡,道:“老大……不必看了……东西必然在那一老一少的身上……留得青山在……不伯没柴烧……我们走吧……”一柄扳斧和一柄链斧剁入梁柱中,链子还是晃动。
    但此人说完,脖子搭拉下来。另一个也差不多奄奄一息,因为背后肋骨有六七根已折成数段透肉突出。不过盏茶工夫,“十二生肖”已去其八。只是这么血淋淋的场面,并没有任何在场中人皱皱眉头。包括一老一少在内,像是在欣赏演戏或看驴皮影一样。
    最后四人之三形同疯狂,又要扑上,但老大拦住了,低声道:“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暂时认了。”这工夫“怒山双笔”之一开了腔道:“想走吗?不大上路吧?”邹老大道:“怎么?就恁你这份龇牙咧嘴的护食德性,也要插上一腿?”林老大道:“姓邹的,老实说,今夜来此的人,除了挑大梁的主角之外,就没有一个聪明人。
    咱们根本就不该来,而既然来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走啊,那多泄气?”
    邹老大目光一扫,果然这场面上的人没有一个对他们有同情或支持的神色,的确,事前有欠考虑,来干什么呢?设若名单上有他们兄弟之名,虽迟早难逃一死,也不必送上门来。他惨笑一阵,道:“兄弟们,干……”这是搏命,也是对一个恶势力的无言抗拒。
    虽然知道后果会如何,人在未到绝望时,总以为希望是伸手可及的。
    阴丽桃使个眼色把毛、曾二人叫回,两人也受了伤,她为他们上药包札。“怒山双笔”林氏兄弟挡住了邹氏兄弟。
    “双笔”二林力战邹氏四兄弟,势道差不多,一方面是把杀兄弟之仇全加在二林身上,二林则要以四邹的溅血显示他们的份量。
    二林笔上的工夫极具火候,论臂力也不及这四个“十二生肖”残余,招术却有过之。
    他们都是来此看名单的人,实在没有互相残杀的必要。是不是他们的上司叫他们如此做呢?“霍霍霍霍”磨刀声一直不断,加上风声掠过小店屋顶茅草,夜又凉了几许,血腥气味充寒于整个茅店中。
    邹氏兄弟豁出去了,他们不能独活,除非干掉对方。现在,这种可能性连对成的把握都没有。人在明知不可为而又非为之不可的情况下,其情可悯无复堪怜。
    “嗽……”惨啤乍起,邹氏兄弟之一捂着肚子后退三四步就倒地不起,但伤人的林老二也在四柄板斧的七八次劈扫下,一个纵跃稍迟那么一瞬,一只左脚被齐踩砸断。
    林老大不顾一切,在一片笔浪中扑到,只攻不守。
    光焰闪烁,锐风呼啸盘旋。一片耳朵飞出,正落在“磨刀舆”的身边,他捡起来看了一下,顺手一丢,正好落在“猎头人魔”曾不凡的酱醋瓷碟中。
    曾不凡不愧为人魔,夹起来丢入口中吞下去。
    又是数声惨啤,“怒山双笔”老大摇晃着向门口走去,一脸血污,双目暴睁,在阴丽桃身边站住。
    毛华廷用一根筷子轻轻一戳他的肩头,倒地而死。
    而“十二生肖”最后四人只剩下一个,而且重伤,倚在壁上望着惨死的手足兄弟,不断地呕血而死。
    风声和河水呜咽声,越显得茅店内死寂无声。“磨刀叟”似乎非把刀磨快了不可,还在磨个不停。
    毛华廷低声道:“你们以为哪一个堪与咱们拼一下?”曾不凡游目四顾,道:“那老骨头绝不是个练家子,那个养眼的妞也不像,姓叶的就算有两手,就让他在娘胎中就开始练好哩!说来说去还是那个……”阴丽桃吐了口唾沫,道:“你是说‘磨刀叟’那个老不死的?”曾不凡道:“在目前,那老不死的不是羊栏里的驴吗?”阴丽桃微微摇头道:“传说中的那些奇特人物,绝不是‘磨也叟’可比。”毛华廷低声道:“是不是指‘盘古旋’和‘轩辕斩’?”阴丽桃没出声,尽管她未轻估姓叶的这年轻人,却又不愿相信姓叶的是那几个人物之一。回头望去,姓叶的又要了些咸花生,正在剥食着。
    “霍……”磨刀声真烦人,阴丽桃厉声道:“老杂碎!别磨了成不成?够利的了!
    吵死人了哩……”就在这时,又来了两个,一看他们的兵刃,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一一“太行金钓”郭氏兄弟。一进门老二就扯着嗓子嚷嚷,道:“店家,有没有吃的?”孙愣子道:“只有肉包和大饼,别的没有咧!”郭老大道:“小二,包子大饼也成。端上来吧:”阴丽桃衡量情势,毛、曾二人都受了点伤,“磨刀叟”的刀已经磨快了,行将动手,至于那一老一少和姓叶的,更是高深莫测,她却不像毛、曾二人那么自负。至于后面是否还有人来,谁也不敢保证。
    至少她相信,他们三个,绝对没有资格作今天这出戏的压轴角色,所以阴丽桃向郭老大露齿一笑。
    郭老大自然认识阴丽桃这个女人,他虽不是“能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的人,像这骚货,他却毫无胃口,但是他很清楚今夜这局面,这满地的尸体就是证明,先找几个人联手,必要时不至于孤立无助。
    “磨刀叟”用拇指刮刮刀刃,道:“骚娘们,你们似乎低估了这个局面。”阴丽桃冷冷地道:“我是骚娘们,我勾引过你爷爷还是你爹?”“磨刀叟”自语道:“刀是够利哩!老夫一碗双料阳春面下肚,总要活动活动筋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向那一老一少。
    姓叶的年轻人伸手一拦,道:“磨刀老兄,怎么样你才能不伤害这祖孙二人?”
    “磨刀叟”道:“那很简单,你小子只要能接下我十招。”姓叶的年轻人淡然一笑,道:“磨刀老兄,久闻大名,今夜有缘一见,是否名实相符,还要看你老兄的表现……”他嘴唇掀动,却以蚁语传音道:“阴丽桃刚才向‘太行金钩’老大眨眼,双方似已取得默契,你如果能接下他们五人二十招,今夜你就是挑大梁的角色,我们再联手对付这一老一少……”“磨刀叟”也以传音入密道:“你是说这一老一少身上有东西?”姓叶的年轻人道:“他们身上必有灭口令,这还用问吗?”“磨刀叟”衡量情势,虽知叶姓青年似有利用他先除去异己之意,但考虑之下,阴、毛、曾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太行金钩”兄弟,也都是善恶不分之辈。所以要联手,还是这年轻人较为可靠。当然他还另有秘密。
    “磨刀叟”当然更不是好货色,但自己不正,却也景慕正人君子,这也正是正邪之间的消长,虽说不可以貌取人,这叶姓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坏蛋。
    “磨刀叟”道:“就这么办,老弟,我来掂掂他们的斤两……”他立即掉转了方向,又赴向“太行金钩”郭氏兄弟。
    郭玄和郭奇双双离座,金钩在手。郭老大却望着阴而桃。意思是要联手就要守信,如果他们倒下了阴某会遭到更大的压力。
    但“磨刀叟”却尖声道:“怎么?就当着毛大侠的面,你们就眉来眼去地调起情来哩!这也未免太不象话了吧?我说毛大侠,大丈夫难免妻不贤,你可要看开点那……”
    “太行金钩”郭玄“嗡”地扫出一钩,郭奇在对方中下盘上一口气递出二十一‘钩,他们的身份比“怒山双笔”和“十二生肖”高出多多。
    别看“磨刀叟”一身骨头,玩起命来却是锐不可当。三尖两刃刀拨出一堵堵的刀罡,在两柄金钩之间翻腾穿掠,明眼人─看就知道他的刀势咄咄逼人,立刻占了上风。
    阴丽桃不能袖手旁观,这正是合则两受益,各自为战会被各个击破的局面。阴丽桃站了起来,决定出手相肋。
    “磨刀叟”更滑,不待她出手,招式突变,三尖两刃刀路子一变,全走偏锋,刀芒大盛,晶炎逼人,闷哼声中,郭老二的金钩竞脱手飞出。
    他不脱手就要贴上一只右手。
    阴丽桃走了过来,“磨刀叟”收刀不攻,他已掂出了“太行双钩”的实力,似对阴丽桃的实力也不太陌生。
    郭老二含羞带愧地捡回了金钩。阴丽桃亮出了两柄短剑,道:“老不死的:你能活到这把年纪也不容易,何必呢,及时收手,可以乐享天年,落个寿终正寝呀!”“磨刀叟”暖味地一笑,道:“骚货,在今天这局面之中,你们三个,还不是收网的人,可别不知愁。两个小公鸡已经挂了彩,识趣的趁早走吧!”阴丽桃也知道这一点,郭老大道:“我看今夜之局,也数不着你老兄吧?”“磨刀叟”嘎然怪笑,道:“姓郭的,不是老夫口德不修。你们兄弟有几根骨头我都数得一清二楚,何必为这个烂货卖命?”郭老二道:“姓郭的不会为谁卖命,谁想架梁,就得露几手。”“磨刀叟”笃定地胁肩奸笑,他现在所考虑的倒不是这三个人,而是在整个局面中,他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阴丽桃道:“怎么样,老不死的,酌量好了没有?要知道,在这荒郊野店,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磨刀空”轻蔑地一笑,道:“道上的朋友哪个不知?能接下我三七二十一刀的人为数不多。所以老夫早已混了个‘二十一空’的绰号。”吐口唾沫,郭老大道:“依在下看来,你的二十一刀未必有你那张嘴厉害。”阴丽桃一使眼色,郭氏兄弟先发动,互相掩护,合起来攻出三十余钩,月.以梅死间竹方式跺扫一十三腿。“磨刀叟”
    的刀幕如百丈巨瀑,沛然而下,势烈劲猛,连绵不绝,冷芒暴涨倏敛,忽隐忽现。忽而中锋,忽而偏锋,无论什么,一走偏锋,虽不登大雅,却是不易对付的。
    钩林刀幕。互相排压包围,阴丽桃抽冷攻出一二剑,都是狠招,三人搭配得不差,却仍攻不进刀幕之中。
    阴丽桃并非全靠女人的原始本钱蛊惑男人,她天生媚骨,颇有几分姿色,虽已徐娘,年华老去,但那天生磁性的嗓音,却仍具有不可抗拒之力。
    她那带钩的桃花眼,就连“磨刀叟”也不能完全免疫。
    人类的所谓“外鸠”不外“声色”二字,声由耳入,色由眼睛进入意识,意识一受干扰,动作就会走样。
    但她忽略了一点,连“磨刀斐”这等高手都会受影响,“太行金钩”哪能幸免?其实这不仅是她声带磁音,而是后天又受过“姥女魔音”训练,能勾起人类最原始的意马心猿。
    “凋凋凋”三钩,自“磨刀叟”耳边扫过,这老小子心头─寒,立刻收摄心神,但三七二十一刀的晶网瞬间又再暴涨,又到了第十七刀。
    扭转、滑步、收发和运劲,一些精妙内外劲道揉和在一起,三尖两刃在高速中所造成人类视觉的极限下幻成光雾,带着血雨,挑飞了郭老大的一条右膀,和阴丽桃的胸衣。
    郭老大的金钩已随膀子和血雨拋出,人却去势未变,以血肉之躯为他的手足及阴丽桃制造机会。
    但是,这工夫正好遇上“磨刀叟”完成了二十一刀的整数,寒芒倏涨突收,“嚓”
    地一声,郭老二的脸和头被劈去三分之一,而以身子扑上的郭老大被自胯问劈切而上,直达脐部,阴丽桃见机较早,捂着大腿迟到毛、曾桌边,下衣裂开,细皮白肉一片血红。
    但不过是皮肉之伤。
    店内又陷入了死寂。只有河声、风声和牲口的喷气声。
    “磨刀叟”:“老夫并非言之不预.事先早巳订过招呼,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得意地擎刀观看,旁若无人地道:“英雄,宝刀,相得益彰,这英雄岁月.高处不胜寒的心情,又岂是你们这些小人物所能体会于万一……”叶姓青年心中暗笑,听这口气,颇似大奸魏宗贤的口气,他生前竟然接纳了部下的建议,大建生词,配享孔子。
    连皇帝老爷还要向他的家奴膜拜那!
    毛华廷在为阴丽桃上药,三人不久前那份顾盼自雄,舍我其谁的威风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真是莫大讽刺。
    “磨刀叟”再次走向那一老一少,叶姓年轻人又是─拦,道:“磨刀老兄,这两个点子飞不了!我给你看着。依我看,场子不清出来,总会碍手碍脚地……”“磨刀叟”
    “嘿嘿”狞笑一阵,道:“小老弟,如果你的招子够亮,应该看清了刚才的阵仗,可不要掂错了自己的斤两,那可就是抱着香炉打喷嚏……一脸灰哩!”叶姓青年道:“磨刀老兄,对付我一个二四流货色,有损你这位渡过半生英雄岁月的英雄形象,有本事就亮出第二十二刀来,试问,在刚才你施出第二十一刀,死的死伤的伤的之下,万一仍有一个不信邪全力反扑,你这‘二十一空’是否要改名了?”这话明是讽刺“磨刀叟”,骨子里却是提醒尚未失去抗拒力的诸人,联手再来一次决定性的搏杀。
    这局面很微妙,不除掉“磨刀叟”,谁也接近不了这一老一少,但除去了他,是否还有比“磨刀叟”更棘手的人物呢?由此证明,这些人的最终目标还是在老头和少女。
    叶姓青年明明是唯恐天下不乱,挑拨他们两败俱伤,却似又势在必行。但“磨刀叟”
    阴笑道:“小老弟,如意算盘谁都会拨,可别走了眼,不过老夫已经沾了两手血腥,杀得性起,也不怕你动什么脑筋……”孙掌柜的在栏柜内搓着手陪笑道:“各位爷……小店本轻利薄……多年来兢兢业业……省吃简用……才有今天这个局面……要是这样砸下去……小的就不用混了……可否请各位移驾店外解决?”没有人听他的,反倒是阴丽桃向其余诸人交换眼色,缓缓移动,把“磨刀叟”困在核心。“磨刀叟”杀出了信心,他以为这三人都受了点伤,认真动手,照样摆平他们,道:“总算这刀没有白磨,三位一体,同心一意,必能发挥至大威力。就算死在这儿,也很值得,至少毛大侠也不必再穿绿袍,听那些风言风语哩!”毛华廷冷峻地道:“老贼,我看你也是白忙活,你是走还是躺在这儿,我们也留你一条后路,要不,你也该先掂掂那小子的斤两。免得被人家废物利用了!”“磨刀叟”看了姓叶的一眼,道:“老夫心意已决,还是先摆平了你们比较放心些。你们这些缺德带冒烟的货色未停止呼吸之前,老夫有后顾之虑。”这工夫一老一少突然弄开了后窗,正要窜出,叶姓年轻人道:“这怎么成?二位不是压轴主角,也必是举足轻重的配角,还是乖乖地在这儿候着吧……。”
    少女被截回,老头子被拎着衣领捉了回来,道:“磨刀老兄.你尽管放手去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小弟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保证滴水不漏。”在场诸人,甚至包括“磨刀叟”在内,简直摸不透这小子是吃几碗米干饭的,只是“磨刀叟”知道的多一点,这小于绝非他所表现的那么二五眼。
    如果他不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刚才的腥风血雨,肉靡骨残的场面,腿肚不抽筋那才是怪事哩!
    那么这一老一少的身手又如何呢?如果他们想走,在“磨刀叟”搏杀时那正是最有利的时机。他们为什么不走?难道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会是传达灭口令的人?这次动上手,“磨刀叟”是先攻其弱点。曾不凡又亮出了戈,这三人中二人是短剑和徒手,戈也不是长兵刃,所以一上手就缠得很紧,贴得很近。
    “磨刀叟”力战这三个悍不畏死,阴诈刁滑的老油子,所受的压力自己心里清楚。
    三尖两刃刀绕身挥绕,像要使他自己变成一个蛹似的,刀焰已够绵密,劲道也够凶猛,但毛华廷的怪手偶尔也会突破这重重劲网。曾不凡的饿沉重无比,三尖两刃刀还要忌惮三分。
    这工夫孙掌柜的低声对叶姓青年道:“这位小哥,你手底下如果有两下子嘛,就过去把这局面结束一下,要是没有这份雄心,又何必在这儿涉险?护着这位老先生和姑娘离开,不也是功德一件吗?”姓叶的向那姑娘眨眨眼,道:“掌柜的,我这人很现实,哪一边胜了我站在哪一边?”孙掌柜的道:“小哥,磨刀大侠一旦摆干了那三位,你的处境……”姓叶的似乎正在注视现场,没有听到他的话。此刻阴丽桃等三人在三尖两刃刀的光环雷雾中跃腾翻泻,虽然每一瞬都有杀身之祸,却就是硬贴硬上而不退。
    二十一刀用完的当口,毛华廷的额角连皮带向还有一片骨屑被削去一块。血流如注,几乎睁不开眼,但那无所不在的爪子,仍然威胁着三面受敌的“磨刀叟”。
    而曾不凡也在这一刀之下,锁骨及左肩上也各中了一刀。阴丽桃刁滑无比,她技巧地保持着自己的实力。
    她以为“二十一叟”的绝活只有二十一刀,用完后必然周而复始,从头另来,那就没有什么威力了。
    事实上,毛、曾二人也都这么想着,所以二人虽然又挂了彩,却以为对方已技尽于此。笃定的阴笑,刚刚嗡上嘴角,寒芒疾闪,第二十二刀居然出手。
    毛、曾二人魂飞胆裂,毛华廷本是一脸血污,一鹤冲天,三尖两刃刀自他脚底下掠过,不差一寸。曾不凡想以戈去砸刀,在时间上已迟了一步。
    阴丽桃此时只能施出“咤女魔音”,这声音如野猫叫春,饿狗护食,又如嫠妇在裳冷枕寒,崎念丛生之下的婉转娇啼。
    只要有过男女肌肤之亲经验的人,除非功力深厚,无人能不受其浪声软语的冲激而心身律动悸颤。
    当然,一定会有人例外的。
    当“磨也空”第二十三刀施出时,曾不凡怎么闪都闪不过,而且在这闪电一瞬之间,忽然闪过可怖的念头。
    但一切都太迟了,“磨刀叟”的三尖两刃刀如闪电奔雷,曾不凡的一条腿在刀芒中飞了出去,把桌上杯盘砸得飞起。
    而“一鹤冲天”正在下落的毛华廷也看出不妙,半空大吼着道:“淫妇……”妇字甫落,三尖两刃刀已自他的小腹戳入,“砰”然摔下,血花崩射,杀人者也变成血人了。
    曾不凡还没有死,他失去一腿,知道不会有任何奇迹出现,他素日和毛华廷交情不错,非常同情他对这淫妇的委屈求全。现在当他发现这女人吃里扒外,忍着奇大的痛苦和绝望,单腿用力,戈前人后射向阴丽桃。
    阴丽桃闪了开去,“磨刀叟”手起刀落,曾不凡另一腿也离开了他的身子。这简直是一个屠场,却未见任何人掩面,甚至于皱皱眉头。
    曾不凡的身子像一段枯木滚出五七步外,人还没有死,发出失去了人味的尖啸。他的双臂及双手还在,在临死前,集无边的狠劲和所有残余力道,在地上一撑,再次倒射向阴丽桃。
    人类的体力潜能是不可思议的,乍看起来也是不大可能的。阴丽桃毫不留情,闪身的同时短剑剑尖向上一划,血水和心肝五脏全泼在地上。
    她和“磨刀叟”都变成了血人。
    事先谁会知道阴丽桃和“磨刀吏”是一鼻孔出气的?当“磨刀叟”出现时,他们在嘴皮子上还毫不留情地互咒互骂,这种突变谁能适应?谁会相信呢?人际关系诡谲无常,有时是很滑稽的。
    至少叶姓青年有这种看法和想法。
    到目前为止孙掌柜的和孙愣子还没有吓跑,也没有发抖,已可证明他们见得太多了2十来个人,个个死得奇惨,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昏过去才怪哩2伤心渡这名字真是取得太恰当了。
    “磨刀吏”又在磨刀,刀上的血浆已凝,砍杀太多刀锋又钝了。今夜的杀伐才刚开始,他要保持锋利的兵刃。
    “霍霍”声是这店内唯一的声音。
    阴丽桃休息了一会,移到姓叶的年轻人桌子附近道:“我说这位叶小弟,俗语说:三分锣鼓七分唱,你到底唱的白脸还是黑脸的呀?看你的台风可真不赖呀!”姓叶的摊手一笑,道:“依你看呢?”真像个生意人,和气生财,予人好感。
    阴丽桃一向是以滑与诈出了名的,遇上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人.非但估不透,还真拿他没有力、法哩I这是由于没听说武林中有姓叶的高手,更未听说有这么年轻的厉害人物。却绝对相信,敢在这儿拉联儿,不知是哪座庙里的神呢!
    阴丽桃媚笑着,道:“叶小弟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世故地笑笑,他道:“哪里,哪里……”阴丽桃撇撇嘴道:“要不是清官骑瘦马,有钱不扎挂,叶小弟,今夜这个场面,跑恐怕都来不及哩!还会坐在这儿剥花生看蚂蚁上树吗?”昨姓青年道:“阴女士,今儿晚上的事.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孙掌柜的主仆被软禁在这儿,不许离开,要过河的人过不了河,不在这儿泡又有什么办法呢?”阴丽桃道:“哟……我说叶小弟,你可真会倒打一耙呀!
    你要过河吗?”叶姓青年道:“当然,不过在下的私事,不劳别人多余操心!”孙丽桃道:“叶小弟,这当口可要表明身份哩:你是站在哪一边啊?”叶姓青年道:“阴女士,你如果不健忘的话,应该记得我刚说过,在下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势力眼,哪边的腿粗我抱哪一边的……”故作轻松地,她道:“叶小弟.你看哪一边的腿粗呀?”
    叶姓青年道:“当然是你们这边罗!”阴丽桃道:“我们?我现在可是寡妇死孩子……
    干净利落呀!”小叶晒然一笑,道:“客气2阴女士和磨刀老兄的默契,可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呀!俗语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这大腿还不够粗吗?”阴丽桃不知克死了多少面首,从没掉一滴眼泪,今天毛华廷就是例子,甚至于有预谋杀夫之嫌呢!不过凡事都有个初因,这女人十四岁被山贼强暴,十六岁被郎中拐带,十八又被海贼所劫。就在十八这年,遇上了她的师父“东海女娟”,她离开师门之后就开始报复了。
    她的师父充耳不闻,似乎有意让她在男人身上把失去的贞操和尊严再收回来。因为“东海女蜗”也不是正派人物。
    在阴丽桃来说,死了旧的换新户头真是易如反掌折枝。
    她也许会错了意,表错了情,以为这是一条活蹦乱跳、肉细味美的大鱼,只要她假以词色,煎、炒、烹、炸全由她作主了。
    她所以这么想,实在是她的石榴裙下有太多的不贰之臣,像她这年纪和丰富的经验,是很少犯错的。当然,一旦犯了错就不可收拾。
    阴丽桃道:“好小子:你倒是长了一张伶牙俐齿哪!”叶姓青年道:“过奖,过奖!”
    阴丽桃道:“看了这半天,你八成看出一点门道了吧?”叶姓青年道:“我所看出来只有这么一点,不过到了这辰光,我要是再不表明态度,我不就和他们一样要伸腿瞪眼了?”
    阴丽桃的一双色眼飞出了可以译读的表情和无声的语言,这表情“磨刀登”没看到,因为他还在磨刀。
    不过,如果说明丽桃是回锅油条,“磨刀叟”已经是发了黑都几乎咬不动嚼不烂的老油条哩!世上没有绝对聪明的人,所以才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的名言。而一些失算的聪明人,十之八九都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聪明人。
    而不会善用聪明的人,聪明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阴丽桃又作了几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却踏着春风俏步来到“磨刀叟”身边。“桃花眼、水蛇腰、坐摇膝、行悬踵”,女人犯其一种,必犯私淫,而阴丽桃居然都全了。她道:“怎么样?老搭档,可以动手了吧?有些事是必须亲手料理的。折腾了半夜,也该谈谈正题了吧?”“磨刀叟”道:“也差不多了!其实你不知道,我磨刀并非为了刀快杀人不太用力,我是另有目的,但知道的人不多。”阴丽桃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磨刀吏”摇摇头,道:“我之磨刀,不过是趁机思考,以便使头脑冷静下来,处理大事。所以,我是很少磨刀的,懂了吗?”阴丽桃的童年仇恨,加上她那师父所施予的教育,全是仇视男人的不正常心态,她不知情感和道义为何物,为达目的是不择手段的。
    何况,这年轻人笑起来十分养眼。
    就在“磨刀叟”正要站起时,一蓬细如牛毛的毒针呈扇面型射向“磨刀叟”。这正是她极少用的“咤女毒芒”。
    这淬毒细针是风磨钢打造,比绣花针还细,每发射一次就是五七十枚。什么人用什么暗器,这不足为奇。她抽冷来这一手,根本就没有打谱给他还手的机会。何况还要加上一双短剑的凌厉袭击。
    等到毒芒到达,双剑也到了“磨刀叟”的要害之处。
    但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几乎在这半瞬之间,“磨刀叟”虾干似的身子突然向侧面疾射,同时变成一个晶焰耀目的刀球。
    一阵细微的“铮铮”声之后,金针自刀球上反射而出,这些被反震回来的毒针是不走正路的。而且范围之大,简直闪无可闪,避无可避。阴丽桃在笃定情况下以为手到擒来,而有此意外,嗓中发出一声“嘎”音,立刻挥舞短剑疾退。
    她真希望自己也变成一个刀球,可以把反震回来的毒芒反震回去,但她稍迟了一步而且在兵刃上的招式造诣自不能和“磨刀叟”相比。在低哼声中,她整整退了七步。
    她现在才体会到“不是猛龙不过江”,盛名之下,果无虚士的说法。在这场合,光是玩假的那怎么成?此刻,“磨刀叟”己坐一边,若无其事地欣赏阴丽桃的丑态。他和毛、曾以及其余的人不同,经验告诉他,武林中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无永久的仇敌。尤其是和她这种女人合作。
    阴丽桃瑟索颤栗着,她恨自己幼稚,却仍不以为对毛、曾二人太绝情,她也不屑去想,如不出卖他们,此刻自己不会有此下场。
    她向姓叶青年人望去,还是笑得那么引入,只不过,她这一刻知道,这是一只可望而不可即的小公鸡,而且现在才知道,此人才真是最后收网的压轴人物。她估计,至少身上已中了七八枚淬毒细针。
    她虽有解药,毕竟也要尽快起出毒针,且要内外用药才行。她发现就连孙掌柜的主仆脸上也有幸灾乐祸之色。
    这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她趁中针后退未停之势,扭头向外疾窜。她的反应不谓不快,速度也够;可惜她遇上了猎狐的老手。
    当她听到背后“嗡”地一声时,根本还来不及闪身回头,那三尖两刃刀戳入她的背心之中,力道太大,阴丽桃前冲五六步,仆倒在门口。
    这一手很惹眼,真正作到了“干净利落”四字的要诀。
    但是,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兵刃是不可以出手的。
    也许“磨刀叟”很自负,况且,也不会再有人来了,这儿的人,也已大致颠出斤两。
    而他又距被杀的人最近。然而,就在他正要走过去取自己的兵刃时,忽见黑黝黝的门外又出现了一个人。
    “磨刀叟”不由微愕!这人高高瘦瘦,一脸风尘,想必也是紧三火四赶来参加这次盛会的;他不认识这个人。
    现在“磨刀叟”有点后悔了!为什么要出手兵刃呢?他是那种老谋深算的人,居然也会犯这种错误。要宰阴丽桃不过是举手之劳。真他娘的是木匠戴枷……自做自受啊“磨刀叟”向前走了三五步,眼见这人顺手自阴丽桃背上拔下三尖两刃刀。不由心头一跳,道:“这位兄台,小老儿这把破刀上血污不少,可别污染了兄台的手。……”缓缓走去,似想伸手接过自己的刀。
    哪知这高瘦中年男子也很绝,抖手一甩,那柄三尖两刃刀带着啸声,向河中飞去,隐隐听到“扑通”一声。敢情,刀已落入河中沉入河底了。
    这一手简直把“磨刀叟”惊愣了也气炸了。
    他的绝活全在刀上,他极不习惯徒手相搏。
    在场诸人都曾看到,这人就那么轻轻一甩,不小于十五六斤重的三尖两刃刀就飞出二四十丈以外落入河中,这份臂力是十分惊人的。
    气极而口不择言,“磨刀叟”厉声道:“操你妈:你是什么东西,敢丢掉老夫的兵刃?”这人大马金刀地走进来,打量一下满地的尸体,道:“掌柜的,有什么狗剩端上来,填饱肚子也好干活!”掌柜的道:“贵客,只有锅饼,别的可就没有哩:”这中年人道“也成。”坐下来,淡然道:“我说磨刀大侠,在下是什么东西?老实说和你差不多,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局面已经十分清楚,要想接近那一老一少,你总要和这位小弟折腾一下。人家空着手,你也不要使用刀,所以在下代你丢了,以免损了你的一世侠名。”“磨刀叟”的眼珠子都被气得发蓝了,他知道,这人不是易与之辈,却走向这人。道:“看你这鸟架子,不是青皮无赖,嘎杂子琉璃球,也不是什么洒俐的角色,想来抽老夫的线头,操你妈!包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高瘦的中年人道:“磨刀老贼,你的用心无非是先利用阴丽桃除去一切障碍,再除去阴丽桃,要不是阴丽桃提早向你施袭,你还要利用她对付这位老弟,对不对?只可惜这女人天生淫贱,见一个爱一个……”叶姓青年人道:“我说这位仁兄,‘磨刀叟’那柄三尖两刃刀虽是经常生锈,却是他赖以成名的称手兵刃,而仁兄不问青红皂白丢入河中,难怪他恨你了!”食物送到,此人大口吞着锅饼。“磨刀叟”勾勾指头,道:“狗娘养的,给我滚过来。”中年汉子道:“别忙:今夜到这儿来的,也没打谱闲着,填饱了肚子,我会待候你的。你就在一边凉快凉快吧这工夫后窗边的一老一少,又向窗上窜去,姓叶的一手一个拎下来掼在座位上,而且点了他们的穴道。
    中年人点一点头道:“老弟,手脚挺麻俐嘛!”姓叶的道:“好说,好说!反正大家都是为他们而来的,干别的不成,看守人质嘛:还凑合……还凑合……”中年人龇牙一笑,道:“老弟的台甫怎么称呼?”姓叶的道:“在下叶青。”中年人道:“不知是什么名门正派的高足?”叶青道:“家师是‘铁掌开碑水上漂八步赶赡燕子飞’张得功……”
    中年人漫应着,显然不信,猛啃他的锅饼。这工夫“磨刀叟”已忍无可忍,虎吼着扑了上去。一抓落空,中年人竞移到另一桌上去了;妙的是凳子像吸在他的屁股上似的。
    面色一变,“磨刀叟”道:“少卖狂!你就是铁的,老夫也要把你砸成扁的。”他双臂伸缩“呼呼”有声,瞬间抓了七八次之多。
    中年人坐在凳子上左右前后摇晃,每一抓都堪堪擦身而过。识货的人当然知道这一手叫着“喜鹊闹枝”,铁板桥上工夫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才能做到。
    “磨刀叟”此刻是羞刀难入鞘,刚才对付那些货色的洒脱劲早就不见丁,瘦细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掌雨点似地罩落,中年人居然没有离座。
    “磨刀叟”似乎应该知难而退了。武林中人到此地步是很可悲的,既不能战也不能退,当然也不能和。
    不知是什么身法,“磨刀叟”的拳掌全部落空,中年人已到了他的左后侧,─掌拍下砰然有声。
    “嗷……”“磨刀空”倒在他原先磨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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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中年人看了叶青一眼,目光中有棱有角,道:“老弟,这就难怪阴丽桃和‘磨刀叟’等人走眼哩!”叶青道:“这位仁兄的意思是……?”中年人道:“以老弟这点年纪,居然作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他们的败亡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老弟,你真行!”叶青摊手一笑,道:“仁兄误会了!在下是局外人,一直没有出手。”中年人晒然道:“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次之。老弟事实上早已出手了,只是他们那些蠢货有眼无珠罢了叶青摇头苦笑,道:“这位仁兄可能对在下看走眼哩!贵姓啊?”中年人漠然道:“贱姓姜。”叶青道:“姜兄武功盖世,在下开了眼界。”中年人道:“老弟,姜某的作风一向是胡同赶羊,直来直往,所以交了不少的朋友,姜某不喜欢说话转弯抹角。”
    叶青抚掌道:“在下也是一样,作人作事一向干脆,可是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姜兄为武林除害,真是大快人心。”姓姜的道:“像‘磨刀叟’这种人,在武林中作孽不少,可以说死有余辜,相信在下不来,老弟也绝不会放过他的。”叶青道:“姜兄把在下估高了!这些人齐集伤心河畔,一定有所图谋,姜兄必知其中原因。不知在下可否与闻?”姓姜的道:“老弟太谦虚了吧?相信你比姜某更清楚口巴?”叶青茫然道:“在下只听说这些人要在此劫一件暗镖,这暗镖价值连城,如此而己,莫非暗镖就在这一老一少二人身上?”姓姜的冷笑道:“老弟年纪不大,说谎的工夫却是高人─等。”
    叶青茫然道:“姜兄的意思是……”姓姜的冷峻地道:“姜某听说这些人齐集此处,都是为了自身的利害,而不是为了什么暗镖。老弟明明知道这一点的。”叶青连连摇头,道:“不知这些人来此到底为了什么?”姓姜的眼珠疾转一阵,道:“老弟可知道……”
    叶青道:“姜兄为什么不说了?”略一思索,道:“其实事到如今,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秘密了。何况在场的人也都是有心人,说不定有人比我还清楚吶!”叶青道:“姜兄有话自管说,相信你也不会让秘密泄漏的。”姓姜的仰头凝思一阵,道:“老弟一定也知道,明熹宗大背之后,庄烈帝即位,奸宦魏宗贤获罪碟死的事吧?”叶青淡然道:“当然,这是天下人共知的快事。”姓姜的卖弄似的,道:“可是魏宗贤的余党未除,后患无穷。”叶青点点头道:“姜兄是指王水光、高捷和史坤者流?”姓姜的喟然长叹,道:“不错,这些恶宦太监,该死了名将熊廷弼,如今忠贞的大将袁崇焕也被诬陷赐死,因此叶青道:“尽人皆知,熊、袁二位名将,功在国家,而朝廷竟未念其汗马功劳,动辄处死,大明的江山怕是不会长久了。”姓姜的连连点头,道:“老弟,你说的虽是句句实话,若在有心人面前说出来,伯有诛灭九族之祸吧?不过,老弟总是个志同道合的人,这一点不容置疑。”叶青忿然道:“事实如此,姜兄莫非认为熊、袁二位罪有应得不成?”姓姜的傲然一笑,道:“在这方面,姜某知道的可能比老弟要多一点。”叶青抚掌抱拳道:“长夜无聊,姜兄何不谈谈这些鲜为人知的秘闻?”晒然一笑,姓姜的明知叶青在套他的话,却也不在乎,凡是到此地步,还活得很自在的人,都有点道行,他道:“如说大明江山难以长久,熊、袁二位忠良之死是近因,而远因,却是大明皇室自己搬砖打脚……”叶青道:“愿闻高见秘辛。”姓姜的凝思一会道:“老弟应该知道,明成祖篡位,求助于清,那时清兵尚未入关,大将冗良哈,放叶朵颜三卫、辽东及寅大两重镇,而使中间隔绝,彼此不能呼应的事吧?”叶青道:“曾有所闻……”“砰”地一声,姓姜的拍了桌子一下,道:“如果大明必亡,这是远因,也是最大的致命伤。”
    叶青作恍然大悟状,道:“莫……莫非今夜来此送死的各路人物都是昔日魏宗贤的‘东厂’、‘西厂’、‘左右拥护’、‘五广’‘五彪’‘十孩儿’及‘四十孩儿’中的人物?”姓姜的长长地吁口气,道:“老弟,以在下阅人的经验,总以为你不是为非作歹,为虎作张的人,仪表堂堂,英华内蕴,所以在下有些话也不忌讳你……”叶青有点感佩地道:“多谢姜兄的推心置腹……而在下也不忌讳姜兄。”姓姜的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道:“那么老弟的来历是……?”叶青神色一肃,道:“在下只是个看热闹的人,但相信姜兄不会满意。”姓姜的自然不会满意,所以也不会挑明自己的身份,却笑笑道:“老弟,虽然你对姜某未能推心置腹,甚至一直在玩弄小聪明,可是姓姜的并不怪你。
    如说你只是个看热闹的人,老弟真是艺高胆大了!”叶青道:“据说魏老奸害死的忠良不少,如忠臣杨涟、左光斗等人,就是阉党以‘东林党’之罪名捕杀的。另外还有‘六君子’及‘七君子’也是阉党屠刀下的牺牲者。”“嘿……”姓姜的冷笑道,“老弟,你大概知道,凡是参与今夜这个盛会的人,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伤心渡。老弟,如果你真是一个置身事外,只为了看热闹的人,这又何苦?”叶青摊手道:“姜兄,这我就不懂.为何会有这次血腥的杀伐?”这小子说话总是避重就轻,不着边际,滑不留手地。
    姓姜的道:“因为有─道‘灭口令’……”叶青微惊道:“不知道‘灭口令’是何人发出的,都要消灭哪些人?更不知道,所谓‘不能离开的人’是否也包括你自己在内?”
    姓姜的暖昧地一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斤两了……”姓姜的正要离座,叶青扬手按了─下.道:“姜兄,你先别急,反正今夜的盛会总会有个结局的。”姓姜的冷冷一笑,道:“不错,而且行将结束。”叶青道:“那么我想请问谁是发号施令的人?”姓姜的道:“老弟,尽管你─直在明知故问,姜某还是有问必答。发布‘灭口令’的人,谅必是魏老奸的余党。”叶青不解地摇摇头,道:“为什么要发‘灭口令’?”姓姜的道:“这不是很简单吗,过去魏老奸在位时,上欺国君下压重臣.结党营私,贿赂公行。这些余党爪牙为老奸作过太多的坏事,老奸一死,这些人怕被株连,只有消灭这些爪牙烟灭证据了……”叶青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些人互相拼搏致死。
    必是阉党余孽─石两鸟,设计要他们互拼,姜兄也必是姓姜的不答反问。道:“老弟你呢?”叶青耸肩摇头,道:“小弟说过,只是个看热闹的人。”姓姜的道:“叶青,我说过,今夜来此的人,都要认命,如果你还不想认命,自诩为例外的人物,就准备自卫吧!”叶青悠闲地道:“就连一个看热闹的局外人也容不得吗?”冷峻地一笑.道:“除非你能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来。”叶青晒然而冷漠地道:“姜兄,你是不是也是‘灭口令’下被消灭的目标之─?”姓姜的目光中凶芒─闪,道:“也可以这么说,所以必须自保。”姓姜的又道:“叶青,姜某一直没有轻估你,只是以你的年纪,不大可能是执行‘灭口令’的人。然而,阉党手下的杀手派别众多,指挥者也难免不隐藏一二杀手奇兵,以便紧急时派派用场……”叶青大笑道:“姜兄这么瞧得起在下,真是感激万分,如果在下是执行‘灭口令’的人,这一老─少两位又是干啥的?”姓姜的道:“依我猜想,他们是传达‘灭口令’的人,但只负责传达,不负责执行。必要时可能只会从旁协助。”叶青道:“姜兄多心了……”姓姜的受尽了叶青的椰榆和调侃,即使在言谈技巧上也尽落下风,忍无可忍,一按桌子横击过来。此人路子刚猛,但刚猛中又不失为灵活、柔软。这明明是武当派“棉里藏针”技法。
    叶青在这瞬间,已改变了一个看热闹者的形象。他必须硬接这铁杠似的臂腿,也必须提防软绵绵的拳掌中的硬手。在拳幕腿阵中,桌椅散开飞泻,在姓姜的心目中,叶青高过“磨刀叟”多多。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叶青在拳山掌浪中,曲折如蛇,婉蜒如鳗,轻如飞絮,捷如穿梭流矢。但姓姜的攻势太凌厉,他几乎不给人闪避、喘息,甚至于眨眼的机会。
    “啪啪”两声,叶青被扫了两掌,虽非要害,也感到气血翻涌,但此时此刻不容他呼痛,也不容他退缩。他不但善攻,也能挨打。有时能挨也许比善打更重要些。
    叶青咧咧嘴道:“姓姜的,你是执行‘灭口令’的人?”森厉地一笑,道:“就算你是,姓姜的也没放在心上。”叶青连连七个转折,闪过一片腿浪和雨点似的拳掌,道:“姓姜的,你以为我够资格执行‘灭口令’吗?”姓姜的道:“是否负有这个使命和够不够资格完全是两回事。或者执行灭口及被灭口,都可能是上面的策略运用。
    到了最后,恐怕也只有发号施令之人才是真正执行‘灭口令’的人。”叶青为这些话感到警惕,姓姜的也许只是无心的话,事实却极可能。执行灭口令者表面上看来似是上面的心腹,但消灭失去利用价值的人物,就像玉兰花苞一样,一层一层地脱落最后才会见到绽开的花朵。
    “砰”地一声,叶青腰上又中了一拳,软塌塌的力道中有如利锥刺骨,痛彻心脾。
    姓姜的道:“小子,你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执行‘灭口令’还差一点。小子,今天晚上,你必须认命,而且不会太久了!”叶青有点手忙脚乱,道:“我在未失去最后的希望之前,从不轻言认命。姓姜的,你知道谁是执行‘灭口令’的人吗?”姓姜的道:“告诉你也无妨,‘盘古旋’和‘轩辕斩’两者之一。但我不以为你是前述的两派人物之一。姓叶的对吗?”叶青道:“你既非执行‘灭口令’的人,也非发号施令的人,谅必和我一样,也是蛆上之肉,等待被人灭口的罗?”姓姜的道:“也许。”叶青哈哈一笑,道:“知道这一老一少是干啥的吗?”“砰啪”两声,叶青又挨了两下,咧咧嘴退出三四步,姓姜的再接再励,其狂猛如雷神肆虐,惊涛拍岸,低吼着扑上再补上一脚。
    叶青滚出十来米,闪过盘石、钢柱似的拳腿才跃了起来。
    姓姜的已有了信心,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也无防,这一老一少之中有一人是递送‘灭口令’的人,被灭口的名单就在他们的身上。”姓姜的猛吸一口气,全身骨节一阵暴响,瞬间作了七次腿攻,九次拳掌和诡诈无比的肘部奇袭,一气呵成。
    十分邪门,也绝对意外,叶青明明是在措手不及之下被砸中一拳,却像砸入粘浓的胶液中,竟被吸住了一下,仅是这么半瞬的迟滞,待他收回拳头时,脸上、两腋及小腹上像雨点似地中了几拳、几肘及三膝。
    此人的脸本是马长的,瞬间变成扁的了。两腋下的肋骨被捣砸了两个洞,血柱自口鼻中狂喷,每退后一步,地上必有一个寸许的足印。退到墙边,双目裂开,淌下血丝而吃力地道:“小……小子……你……好诈……”顺墙滑下,抽搐一阵而亡。此人真是一发如雷,一败如灰。兵法上明明说:战术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窍也。而姓姜的居然未能洞悉这“战术”二字的深意。
    孙掌柜的和孙愣子交换一个凛然的眼神,今夜这么多的凶神恶煞,居然都栽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中,想不到吧?夜已经深了,夜风更厉更凉。沙子被吹打在茅屋上“沙沙”
    作响。叶青喘息了一会,冷冷地道:“起来吧:别再继续装蒜哩!”突见原先被他点了穴道的一老一少忽然缓缓地自地上爬了起来。这真是大出意料,似乎这年轻人真正地控制了一切。孙愣子摇着头道:“掌柜的,这是啥门道?”孙掌柜的低声道:“八成点穴是假的,而一老一少配合得天衣无缝,反正好戏必在后头,压轴戏就要上场,等着瞧吧!”
    叶青道:“请过来吧:”一老一少互视一眼,缓缓走近。叶青一直很注意这个娇娆动人,玉骨冰肌的女郎,他实在不能相信这不是铁梅心。就算铁梅心说过下次遇上不一定会相认,叶青……高凌宇总以为有点怪。好象她根本不认识他。道:“铁姑娘,我以为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如此绝情。”美艳少女道:“谁是铁姑娘?认错人了吧?”高凌宇苦笑着,道:“尽管你不久之前说过,下次遇上也许会成陌路,似乎是已有预谋,算定会在此相遇似的。但在下两次受恩于你,岂能不报……”少女木然道:“如果我换了别人,大可顺水推舟,蒙混一番,你说我姓铁就姓铁,反正不是真正改姓,虚与委蛇一番,可是本姑娘不作这种事。”高凌宇上下打量了一阵。连连摇头,感到不解,世上不会有这么酷似的人吧?但此刻对方不承认是铁梅心,也不便硬要谈这件事。他道:“二位身上有名单是吧?”老少你看你我看你,似乎知道,事到如今不承认是不成的。高凌宇冷冷地道:“我的时间已经浪费了很多,耽误我的时间视同找我的麻烦,挡我的路,姓姜的等人不是很好的例子?”女郎向老人点点头,老人脱下一只鞋子,撕开鞋面,取出一块油布,上面有些人名:姜风、“磨刀叟”娄七、“怒山双笔”、“太行金钩”兄弟、阴丽桃、毛华廷、曾不凡及“十二生肖”等。还有个姓倪的,不知是何人,更不知有没有来。
    高凌宇道:“只有这名单吗?似乎还差得多吧?”老人道:“老朽也不知道,老朽只是听命行事,一切由姑娘作主。”移过目光,高凌宇对这姑娘道:“姑娘的芳名是……”
    姑娘漠然道:“张培兰。不知叶少侠是……”高凌宇道:“不必多此一问。若非在下及时出现,两位岂能活到现在?可别骗我,当真没有其它的名单子?说谎可没有什么好处的。”张培兰道:“没有了。”高凌宇自然不信,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自己是应该榜上有名的,所以他突然发动迅雷闪电似的攻击向老人。
    尽管他紧急收招,老人慌张后退,无论如何,这是个不懂武功的人,想要根本不碰到对方,已不可能,老人被碰倒滚出两三步外。
    张培兰上前去扶他,悲声道:“王老爹……你不碍事吧?”王老头道:“培兰姑娘……
    我……还好……只是腰闪了一下……”张培兰道:“姓叶的,王老爹是个真正不懂武功的人。”高凌字摇头苦笑着,道:“这不能怪我,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老人一点武功都不会,甚至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大相信。”张培兰冷冷一笑,道:“你当然不相信,要不,怎么会是今夜收网的人?”高凌宇晒然道:“恐怕收网的人不是我吧?张姑娘你呢?也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吧?”张培兰道:“但愿我会武功……”高凌宇这次出手更快,而且攻击的又是“日月”大穴,此穴在“斯门穴”下方。
    无独有偶,张培兰踉跄后退。看神色和步法,又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由此证明,她不是铁梅心姑娘。
    她差点倒下,却狠狠地瞪着他道:“今夜,你杀了这么多的人,也不差我们两个。”
    高凌宇茫然地挥手,道:“二位一直在现场没有离开过。
    我只杀了一个姓姜的,姑娘说话可要多加考虑。可是我绝对想不通,那发号施令的人会派两个不会武功的人来此传递‘灭口令’?”张培兰道:“信不信由你,其实越是会武功的人作这件事越危险,就像越是带刀的人越容易被人杀死的道理一样。
    不论是什么高手作这件事都有危险,因为你的身手愈高,遭遇的对手就愈高。”高凌宇道:“这话乍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还是不可能。”张培兰道:“不可能又如何?
    你不防挑明了说,干脆就是不许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伤心渡荒郊野店对不对?”高凌宇冷冷一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好吧!我们走!孙掌柜的,一共是多少银子?把账算一算……”孙掌柜的陪笑道:“叶少侠,这要看您仅是为你和这二位会账,还是─手包办,把今夜在此吃喝的所有欠账统统算清,包括桌椅的赔偿在内了,这……这当然是过份了些高凌宇淡然一笑,道:“孙掌柜的,我发现你虽是个生意人,在这杀机四伏,血腥满地情况下的表现,却是个假利巴真行家。不知别人对你的看法如何。”哈腰一笑,孙掌柜的诌笑道:“叶少侠,今夜我们叔侄是捡了两条命,这也是因为末了收拾残局的是您,要是换了‘磨刀叟’或姓姜的,妈拉个巴子,我们早就伸腿瞪眼哩。既然命大嘛I俗语说:善财难舍,小的叔侄好不容易省吃俭用地张罗了这么个局面……”高凌字道:“孙掌柜的,你的要求并不过份,在哪儿丢的在哪儿收回来。唠!接着……”丢出十两银子道:“够不够?”眉开眼笑地,孙掌柜的道:“够!够了!叶少侠,像您这样大方仁慈的贵客,我们还真不舍得让您走了呢:真谢谢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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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高凌宇领先来到门外,不由一怔。世事变幻之奇之快,真是难以捉摸。─直以哀兵姿态,可怜今今地以被害者身份作壁上观的孙掌柜的叔侄,衣衫已经束扎得利利落落,各握了一条十三节亮银鞭挡在门外。
    “哈哈……”孙掌柜的笑声已超出了和气生财那种味道,颇似看穿…切,心安笃定的架势。而所有的牲口,都早已倒毙,居然没有弄出半点声息。
    高凌字微怔之后,颇为欣赏地摇头道:“差点走了眼,二位是……”挑挑眉,孙掌柜的此刻是声大气粗。真有收拾残局主角儿的谱儿。道:“老弟,你不是曾经怀疑黑名单上另外一个人吧?嘿嘿,凡是应劫的一个也不少了,这你还不明白吗?”欣赏地,高凌宇耸耸肩。道:“莫非你是那个……”“倪超正是区区在下……”今夜这出戏真是精彩极了,几乎任何一个角色都很称职,本来这两人应该是扮演龙套角色,或者是小丑。
    可是在京戏中,丑的身份并不低,当家须生、净或者当家青衣花旦等的戏箱除了本人谁也不敢坐,只有丑可以,尤其是武丑。
    而这出戏似已近尾声,但压轴戏一定是精彩的。现在还不是最高潮吧?打量叔侄二人一眼,高凌宇道:“二位不是姓孙吗?”孙掌柜的道:“你自称叶青,你真叫叶青吗?”
    笑笑,高凌字道:“驳得有理,尊驾就是名单上最末的一位,倪超?”倪超道:“孙者,人之儿也。明白了吗?”高凌宇爽朗地大笑一阵,道:“真正是一个比一个灵光,一个比一个高明,倪超!咱们真是有缘哩!”叔侄相视而笑,倪超道:“叶青,我刚刚不是说过,像你这么大方的贵客,我们还真舍不得你离开呢!”高凌宇道:“姓倪的,你是黑名单上的人物,也就是被灭口的人物之一,你打算干什么?吃了八顿饭没事作,想趁机扬名立万?或者以为姓叶的好调理,高兴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笃定地笑笑,倪超道:“想看看真的名单!”高凌宇道:“不必了!我刚看过,上面有你的大名。”倪超道:“我相信一老一少身上必然另有一张名单。”冷冷一笑,高凌宇道:“何以见得?”
    成竹在胸地,倪超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我相信你姓叶的既非负责灭口的人,你的名字也该在这黑名单之内,但却没有你,所以毫无疑问,另有一张名单。要不,你必是那负责灭口的人。”高凌宇道:“我如果是负责灭口的人,和这一老一少早就有默契而取得联络了。为何要施加压力,他们才肯出示名单?”哈哈大笑,倪超道:“你大概还要继续演戏。由此推断,这盛会虽近尾声,可能仍有精彩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呢!所以照今晚你的一切行为看来,你的身份极高。”高凌字道:“我老实告诉你,我也不是执行灭口令的人。”倪超道:“此话如果当真,另一张黑名单上必然有你的名字。听说比‘四十孩’、‘十孩儿’、‘十狗’、‘五彪’、‘五广’等杀手,及‘左右拥护’更高的锦衣卫中,还有三个身份更高,身手更高绝的年轻供奉……”高凌宇道:“在下太荣幸了……姓倪的,你如果非看名单不可,我已告诉你了,至少你已是榜上有名的人物,你为何击毙了所有的牲口?”暖味地一笑,倪超道:“名单上的人全死在这儿,只我一人逃生也没有意思,也可以说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单独飞了。所以干脆,就请你连我也一并成全了吧2”冷峻地一哼,高凌字道:“倪超,这伤心河野渡,十年当中发生类似杀伐事件不下于五七次,据说你一直是这儿看眼儿的人,是不?”倪超道:“不错。”高凌宇道:“就凭这一项历史,你已经是杀头两次也有余了。你可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油子,你的装态扮相不好,工夫交关到家。”仰仰头,倪超傲然道:“过奖!”倪超已开了门户,孙愣子当然也算上一份,阉党组织严密,像这些人居然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正因为如此,被诱来此,才会像一些龇牙咧嘴的饿狗,同归于尽。
    想想这些,高凌宇也不禁一股寒意汀心底升起。倪超道:“姓叶的,你是‘盘古旋’,还是‘轩辕斩’?”高凌宇淡然一笑道:“你看我够料吗?”倪超道:“姓叶的。如果你承认是二者之一,我们叔侄马上认命。算来算去,你八成是灭口令的执行者。”摇摇头,高凌宇道:“这话已经重复很多次了,俗语说:
    好话说三遍,狗也不喜见。你们叔侄二人架式都摆好了I何不以真凭实学来证明这件事?”孙愣子粗声大气地道:“姓叶的,我看你只有七斤的猪头,八斤的嘴,就会动嘴皮子。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你是个吃生米的货色,你的命运和他们一样……”吸口气,高凌宇道:“俗语说: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受升。到了今天这地步,孙愣子,我劝你们大可不必太相信命运,还是由自己来决定一切吧!”两人眼色一交,两根十三节亮银鞭,一软一硬攻了上来,软的是孙愣子,鞭梢银蛇点点,如万蛇攒动;硬的是倪超的鞭,横扫直戳,有如一根银棍或银枪。冷厉的眸子互相瞄射,透过一重重的银墙光浪,瞄着对方的要害.鞭芒中人影交泻,人影中有鞭影缠绕。十三节鞭难使更难精,初练者往往会砸到自己,但练精之后,可软可硬,可作近袭远攻,也可作枪、棍、矛、戟兵刃用,更可取代流星或链子架。
    这叔侄二人鞭上的造诣非凡,攻守配合紧密,心意相通,默契自然良好。高凌宇感到压力无情,仅倪超一人,就比姓姜的高出甚多。
    屋外就是沙滩。深夜无星无月,溅起的沙尘在夜风中飞旋暴洒,除了“噗噗”衣袖声,那就是白骨断肠刀和鞭的破空之声了。
    喘着气,倪超道;“姓叶的,你似乎是两者之一……”高凌宇懒得理他,不过他自付:这些年来为报父仇,远去关外,足迹曾及大漠,闯出了名堂,也宰了不少的仇人。
    然而,如今想来,还不是被人利用,除去了异己?而他自己还沾沾自喜呢!
    固然,他杀的都是仇人,也是坏人。但就杀人本身来说,这又和姓姜的及“磨刀叟”
    等人有什么分别?他也相信,这一老一少身上必然另有名单,也必然另有绝世高手在等着他,这不就是恶性的循环吗?世事有成必有败,有生必有死、如能领悟此点.求成就不必操之过急,求之太坚。对于寿命,当顺其自然以终天年,不必过虑生死。
    这正是所谓一字不识而有诗意者,得诗家真趣;一偈不参,而有禅味者,悟禅教玄机。高凌宇虽在气血.未定之年,凡事却也能深入去看去想。
    这可能就是他知已知彼,立于不败之地的主因了吧?双鞭劲浪密集排压,刀焰晶芒如罗网天幕,无所不包,滴水不透。然而鞭花如饺龙出海、毒蛇出洞,有孔必入,居然能在高凌宇的衣衫上穿上三五个洞。
    倪氏叔侄十分震惊高凌宇的身法,认为是平生仅见,是造化之奇,速度之最。却又沾沾自喜,居然仍能在对方衣上穿上几个洞。
    这证明了一件事,这个对手硬,却并非办不到的事。这也许就是危机的开始吧?人类最大的缺点和不幸,就是不能把自己由痛苦中获得的经验移转给别人。
    因为真正的危机,往往像病入膏盲、回光返照一样,使人有一种兴奋。而喜色刚上叔侄二人的眉梢,绝对意外地,两根鞭梢同时被揪住了。
    有这种可能吗?使不可能变为可能,也就是危机逼在眉睫,而不自觉的原因。两人微怔,高凌宇闪电似的一旋,造成了视觉上的考验,他们的鞭已缠在他们自己的脖子上。
    白骨断肠刀来自诡异的方位,银蛇似的在二人腰上旋了一匝。血水竞像磨石四周,沟道中流出的豆浆似的,只不过这是红色浆液而已。
    孙愣子只感腰上四周一凉,退了两步低头观看,倪超不会这么愣,人在绝望中是心态落实的时刻:自老视少,可以消除奔驰角逐之心;自瘁视荣,可以绝粉华靡丽之念。
    而人在生命途程的尽头,万念俱灰时,往往会反扑归真,找回自我。
    倪超惨笑道:“我并非不知道……自己也在……在劫难逃……只是希望……能死在名家手下……如今我已如愿以偿,你……你大概是‘盘古旋’吧?……”腰的四周真像水磨四周疾淌的液浆,却仍然想支撑不倒,但眼珠已翻白。孙份子早已仆下,他的本名叫倪虎,叔侄二人一同上了路。
    高凌宇一贯的作风是先给敌人甜头,然后再出煞着。
    而老少二人一点也不惊奇,似乎知道倪氏叔侄也不过是多折腾一会而已。
    高凌宇又退回屋中,道:“应该还有一个人在候机而动。
    八成是倪超的同路人,可能知道凶多吉少,才把舢板弄到对岸去的,我们不出去,他不见动静,必然会回来察看。”张培兰道:“如果他一夜不回来呢?”高凌宇道:“咱们就等他一夜。”午夜又过,夜风料峭,屋内血腥味浓重,高凌宇盘膝坐在桌上,道:“老丈贵姓?”老人道:“老朽万来喜,是姑娘的家奴。”微微一晒,高凌宇道:“万老先生既然不会武功,怎么会被派来担任这么重要的任务?”万来喜道:“本来老朽也想不通,稍后还是想通了高凌宇道:“请说说看。”万来喜道:“不会武功的不惹人眼,可以蒙混过去。”高凌宇道:“这的确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万来喜道:“但还不是失败了!”不以为然地,高凌宇道:“其实这不是失败,而是一次成功的诱敌计谋,如果你们不被认出来,或者说不被怀疑,这些人怎么会自相残杀,而我又怎么会以逸待劳呢?”张培兰道:“乍看是姓姜的和‘磨刀叟’等人狠毒险诈,也许你才是最最险诈的人。”苦笑一下,高凌宇闭目道:“我不能承认这一点,甚至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我也算是阉党的人,咱们该是同路人。
    只是心态不同而已。”张培兰道:“既是同路人,为什么毫不留情?”高凌字晒然道:“张姑娘是真的不知还是明知故问?试想。我不杀姓姜的和倪氏叔侄,他们也必死在别人手中。他们都已在阎王爷的应卯簿上登记了,逃不掉的。”张培兰道:“任何一个凶手。都有他不得不杀人的理由。”微微摇头,高凌宇道:“这你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刚才你还说我狠毒险诈,试问派你们来送名单的人毒不毒?而你们老少二人,自头至尾眼见数十人溅血野店,居然没有皱皱眉头。这算不算狠毒?”张培兰道:“到目前为止,是不是灭口行动,也只是猜测,还没有证实呢:人却杀了─大堆,你不以为有干天和吗?”实在忍不住。他胁肩笑了很久,道:“张姑娘,人都有工于责人,惮于责己的通病,请问你和万老头到这荒郊野店中来干啥呀?你仍然坚持不会武功吗?”
    负气地,张培兰道:“干脆,就算我会武功好了!”高凌宇道:“怎么说都无所谓,二位来此,负有什么任务,心照不宣,总不能说,灭口行动和二位绝对无关吧:”张培兰道:“你反正要杀我们,何不趁早动手?”高凌宇冷笑道:“说得最直截了当些,我就是要杀人,也要有杀人的理由。相信二位必欲杀我,而我却又不便在未弄清二位的身份之前下手,所以我总是吃亏的……”夜更深了,除了河水呜咽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高凌宇在坐桌上调息,一老一少伏在另一边桌上睡了!
    他战姜风及倪超叔侄也消耗了体力,他当然知道,灾难和危机并未过去。
    现在,他隐隐地听到了声音。高手的听觉非比寻常,尤其在夜深人静,阂无人声的时候,当一股疾风袭到时,他坐着原式不变,上升四尺左右,堪堪避过老人一掌。
    老人双手挥到,空气中有撕裂之声,屋内太暗,隐隐可见老人十指上泛出淡淡的青蓝色微芒,两蓬爪影轮番攻向高凌宇的下盘。
    高凌字觉得这老东西很可恶,有甚于倪姓叔侄,因为他们是凭真本事挑明了干,这老贼就不是,所以就不再隐蔽他的身法。。
    老人真能装,不久前高凌宇那样试探,居然不露痕迹。
    由此可见;张培兰也不会武功就更不可信了。
    只要他不隐藏自己的长处,这老人指上虽各套了一个根四五寸长的乌亮金属管,爪上的活儿别具一格,毕竟还比倪、姜诸人略逊一筹。
    就那么实实的一脚踏在万来喜的面门上,这张老脸本来线条分明,现在却是一马平坡,甚至鼻梁也凹了进去。
    万来喜没出声,身子倒飞两丈外。而高凌字正要跳下桌面,桌下又冒出一个汉子,“举火燎天”,动作比老人可就火爆多了。
    这人分明和万来喜有点默契,利用老人弄出了声音才藏在桌下的。高凌宇身子上外力已用尽,双臂一抖,吐气开声,往斜刺再闪出两三步。
    此人似也料到这种可能,可见他们再也不敢低估高凌宇了。如影随形,在他未落下之前,又凌空攻出两脚。这工夫伏在一边桌上的张培兰也站起来了。
    这些人都具备这等身手,张培兰应该更高才对。所以她的站起,高凌宇多少会分散点精神。哪知道人第一脚落空,第二脚眼看跺中,高凌宇的一腿有如巨大的章鱼腿把他的腿缠住了。
    这人似又估计错误,大惊之下也就豁出去了,放弃撤腿的打算,掼出了凌厉的“竹叶手”。
    这是少林的硬功散手之一,被戳上必然是骨碎肉糜,两人拆了二五招,都快得不可思议,而且未离桌面。
    好象较上了劲,谁被逼下桌面就算输了。
    最后那汉子右手被揪住往上一掰,一连“格巴”声中,四指立断。这汉子也够狠,硬是不吭一声,竞以头部猛撞高凌宇前胸。
    “啪”的一声,那声音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猜出来,被高凌字将前额抓了五个血洞。
    两人面对面,一口血箭喷来。由于张培兰一直还站在那儿,所以高凌宇有点笃定,心情不免松懈,心情稍松,速度也就大受影响,而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到。
    地上一具尸体像一条活鲤蹦起,持起三尖两刃刀,“嗡”地一声扫向高凌宇的双足,由于他被那汉子喷了一脸的鲜血,听到“嗡”然刀声,知道不能全身而退了。
    在这剎那,问题是如何使他自己不会被摆平。伤得不太重,也就不至于功败垂成了!
    他不能让这种人得手。
    急切中蹬开那汉子的尸体,借一蹬之力,身子回旋向左后方内窜了五六尺,本来已闪过一刀,但这刀一来一回,第二刀在他的腰臀处划了一道约七八寸长的血槽。
    由于是三尖两刃刀,自然是“磨刀叟”罗!
    今夜若论装态演戏,唱作俱佳,自然要推此人和姜风的搭挡了;真正作到了维妙维肖的地步。当然,这种联手和默契,本就可能出现于敌对的双方,只是要提防它,辨认它就太难了。
    他把腰带扎了一下,且稍往上移,止住流血,道:“是‘磨刀叟’吗?”“磨刀叟”
    嘎声道:“正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森厉地一笑,高凌宇道:“这一手玩得不赖呀!”
    “磨刀空”道:“可惜得很,一击成功的事,终于功亏一篑!”高凌宇一字一字地道:“算你说对了!一击不成,你等于白忙一场,只不过把你这鸟头多寄在你的肩上一两个时辰罢了!你倒是挺有耐心呀!”怪笑一声,“磨刀叟”道:“应付大敌不忍耐怎么成?
    他妈的!你小子要掠倒老夫,恐伯也要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才能办到。”“嘿嘿!”
    高凌宇道:“你一出现就扮演了可厌的角色,对你这种人,我一向是手下不会留情的。
    老贼,你想留几寸膘?”“磨刀叟”表面咋唬,内心却是雪亮,这小子能压轴,非但玩艺儿道地,心智也高人一等,不由忐忑道:“小子,可别说你胖你又喘起来了,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大米还多。”高凌宇冷峻地道:“说吧!这也是你最后可以要求的唯一权利。”所谓“膘子”是指古时砍头时,刽子手在犯人脖子上留几寸的皮肉,有些缺德的老资格刽子手,可以接受死刑犯家属的贿赂,而在犯人脖子上正中砍下,以便缝合在一起再入殓。要是刽子手使坏,故意太靠上,不留出半寸的膘子,而人死后那皮肉又会很快地收缩,简直无法缝合。所以开玩笑时往往会说:你的刀口长得正是地方。或者:将来要我给你留几寸的膘子等等……。
    白骨断肠刀雪崩山压,向“磨刀舆”狂罩而下。不留余地,不再藏私,和不久前对付姜风不同,那时他还不想露出独家的身法与步法。
    同样是刀,杀法也都够猛烈狂暴。但是,白骨断肠刀形同铁壁铜墙;三尖两刃刀根本递不进去,况那奇特的回旋身法,在极暗的屋内施展,“磨刀叟”突然体会到脖子上的刀口在挣力剎那的感受了。
    就那么怪怪的一刀,自怪怪的角度上挑来,像卖肉的老手,切肉刀一切一挑,离肌肉也就脱开骨头了。“昧”地一声,黑暗中飞出了一件东西。
    接着,尸体在半倒中喷出血泉。
    张培兰一直没有动,这使他有点莫测高深。高凌字模摸腰臀之间的刀伤,道:“你到底要在什么时候出手?刚才不是很有利吗?”她双臂交叉胸前,道:“还不到时候,看着那个讨人嫌的老杂碎身首异处,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果然不愧为名家呀!”他苦笑着道:“惭愧!刚才若非心神稍懈,这一刀也是不必挨的。”张培兰道:“这也很不简单了,在这种场合上唱压轴戏,除了武功,还要有点头脑,这两者你都具备了,只是有点可惜……”微微一愕,高凌宇道:“什么可惜?”她淡然道:“这当口还谈这些干啥?倒是你的伤……”她走过来要去弄他的伤口。但他疾退三步,轻蔑地道:“张培兰,就算受了伤,你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早了!何况我的伤还不至于把我撂倒……”她冷冷地道:“你以为我要暗算你?”高凌宇道:“那么说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至少你是可以在为我敷药疗伤之便,看看我的伤势如何,再作打算的。”
    她又走近点道:“穷紧张什么,刚才我没插手,现在就更不会。”冷然地,高凌宇道:“你要干什么?”她柔声道:“你可能伤得不轻,必须尽快止血。要不,这样倒下和被敌人击倒又有什么分别?”高凌字道:“这是我的事,走到一边去。”她沉声道:“这伤在后侧,你自己不能弄。”摊摊手,高凌宇道:“不见得!张培兰,除非你对我说实话,你就是铁梅心对不?”张培兰看了他一会,屋中极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许她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说实话吧!
    她漠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高凌宇道:“如果你是梅心,我还怕你干什么?”张培兰道:“如果我不是,而诡称是她……”高凌宇道:“你的表演功夫真到了家,要我对你的话产生信心,这怎么可能?你想刀不见血刃地搏倒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因为同样的把戏玩久了就不灵哩!”有点不耐地,张培兰道:“请问现场上这些死去的人是上了男人的当,还是女人……”高凌宇道:“你为什么不承认是铁梅心?
    其实这儿没有别人,你大可不必怕漏了风声,而泄露了身份,我会为您保密的。”张培兰道:“好吧2我承认是铁梅心,这成了吧?”高凌字道:“请说说你的家世,以及我们认识的经过如何?”冷冷一笑,张培兰道:“你这人可真会疑神疑鬼地,我说了实话,你又不信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这有点娘儿们的作风吧?”苦笑着,高凌宇道:“是姑娘先造成了别人的不信任,你如果真是铁梅心,把家世及与我认识的经过说说,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张培兰道:“好吧!家父铁冠英,是个半江湖半官方的武学世家,他奉命囚禁了你,没想到有人潜入,表面上是去救人,骨子里却去杀人的,以一张淬毒纸条……”高凌宇道:“这一点没错,关于我们二人的认识方面呢?”张培兰道:“你本来中了毒,但你命大,掉落有毒蛇的酒缸内,以毒攻毒,居然捡回一命,稍后你误打误闯,进入我的住处,偷吃了我的饭菜……”高凌宇道:“慢着,你说我是中了什么毒?”
    张培兰道:“四川唐门唐继耀的‘蚀骨炼形散’,他是在尸体上下了毒,也就是在他察看尸体时下了毒的。然后,我又着了点手脚,使你暂时受执,找到了你的仇人……”高凌字下意识地打量她,说她是铁梅心吧,有那么点不太像;如说不是,世上却未必有这么酷肖的人吧?于是他不再怀疑,要她为他疗伤。她用手比量了一下,道:“这道血槽,足有六七寸长,失血不少。”高凌宇道:“在武林中晃荡,这点小灾难算不了什么。
    不过,当时要不是我的反应够快,恐伯已被开膛破肚,也就不必劳你的驾,为我疗伤了!”她先为他清洗创口,似乎携来了不少的罕见药物,仅是这种洗涤创口的药水,他以前就未曾见过。两人靠得极近,阵阵幽香,真叫人沉醉而忘了疼痛。
    张培兰道:“你猜‘磨刀叟’怎会死而复活?那三尖两刃刀明明已被姜风丢入河中,怎么会在他的手中了呢?”晒然一笑,高凌字道:“死而复活是藏眼法,他和姜风早有默契,表面上是以姜风为主,‘磨刀叟’为副,被姜风砸毙,等于安排了一支伏兵。”
    点点头,张培兰道:“然后呢?”高凌字道:“他们的妙着在于姜风把‘磨刀叟’的刀丢入河中,而兵刃出手,也造成了‘磨刀叟’身份偏低的印象。”张培兰道:“不错,兵刃出于,犯了兵家大忌。”苦笑着,他道:“‘磨刀叟’的骤然发难,对我造成极大的震撼,而你当时又在一边虎视眈眈,所以我只有这一道七寸的创口,已经很不错了。”
    张培兰道:“他的三尖两刃刀明明听到‘□通’一声被丢入河中,为什么又在他的手中呢?这不有点太玄了吗?”高凌宇道:“无论什么事,在想通了之后也就不以为太难了。
    当姜风捡起他的刀时,船夫已在船上准备,适时接住,然后再把一块大石丢入河中,发出‘□通’之声。”激赏地,张培兰道:“你的思考力不错。”高凌宇咧嘴道:“为什么很痛?你是不是想弄死我?”淡然地,张培兰道:“我要弄死你,可不必费这么多的手脚。”高凌宇道:“不对……上药不会这么痛……又不是浓疮要把烂肉剂去,你到底在怎么整我?”他扭身察看,他发现她手中有针,不禁大奇,道:“你……你这是干啥?
    拿我的皮肉当作鞋面鞋底,穿来刺去地?你快停止,我不要你弄了……”哧哧一笑,她道:“可是我已以弄了。”高凌宇冷峻地道:“你在动什么歪念头?”张培兰道:“我呀:把创口撕开,把一只最罕见的毒虫放进去再缝起来……”高凌宇撩出一掌,斜掠五七步外。
    张培兰一直在笑,这丫头本就动人,笑起来更加艳丽可人。只不过,当她冷漠时,也真有另一种美态。
    高凌宇道:“你到底作了什么手脚?”张培兰正色道:“我是在以新的疗伤方法救你,期能使你在最短时间内痊愈。你信不信,可能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呢!”高凌宇道:“我信,不过这疗伤方式是……”张培兰道:“有些事并非我们懂得比蛮夷之邦多些,就以医疗术来说,红毛国的方式及药物就比我们高明。”高凌宇道:“这个我知道,由蛮夷之邦传来的火器及算术,咱们就大不如人。”张培兰道:“对了!他们的医疗方式有新的构想,经过试验,果然有效,且比我们的古老医药提早一半时间愈合。”茫然地,高凌宇道:“你用的针线是……”张培兰道:“这正是他们的新构想的具体表现,创口面积过大时,极不易愈合,必须缝合才能提早收口,而且痊愈之后不会有太大的疤痕。”
    有点惊奇地,他道:“不是信口胡扯吧?”苦笑着,张培兰道:“这就是少见多怪了!
    当然,这种医术是由蛮夷之邦的传教士带来的,大多数人还没见过,甚至根本未听说过,有很多人都和你一样,如果事先告诉你,你一定不会接受的。”摇摇头,高凌宇苦笑道:“这倒是一门新颖的医术,真的有此奇妙效果吗?”张培兰摊摊手,‘道:“话已经说清楚了:信不信由你,我要是想害你,就从这创口用手指一戳,一定能在你的腰子上戳个透明窟窿,对不对?”的确,所以他又走回来,打量那些以前未见过的药物及医疗工具,最后他还是接受了她的治疗。
    弄好之后,天也快亮了。张培兰道:“你要尽可能多休息,尽快把伤养好,也许还未等你痊愈,另一拨人又到了!
    伤口裂开就不好治哩!”瞇着眼,高凌宇道:“你似乎手中扯了一条线,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含蓄地一笑,她道:“你这是夸大,我还没有那么大的甩头。”高凌宇道:“你能说今夜的一切不是早在你的预料之中?”她笑笑道:“你还是到后面找个床躺下吧!属于你的时间并不多了。再勇猛的人,也不能带伤搏杀呀!”高凌宇往后走,又回头道:“你不会是‘轩辕斩’或‘盘古旋’吧?”她摇摇头道:“我也想问你,武林中除了‘盘古旋’和‘轩辕斩’之外,是否还有一家堪与上述两家相领颅的武功?”
    略一凝思,高凌宇道:“好象有,但不知其名,未见其人,有人说那是谣传,也有人说不是空穴来风。总之,见过的人绝无仅有。”她笑笑,挥挥手道:“去休息吧!饭好了我会叫你,如果有人来了,你也不要出来。总之,你要利用这不长的宝贵时间,养精蓄锐。”高凌宇道:“你似乎颇精于岐黄。”自嘲地摊摊手,她说:“这话如果是指家祖父,那就当之无愧了!”微愕,他道:“令祖父大名是……”张培兰道:“回春居士铁雨耕。”高凌宇为之动容,道:“果然是鼎鼎大名,首屈一指的名医。而且他的一百零八式‘回春刀法’在武林中与医术同享盛名。”长长吁了口气,张培兰道:“那已是我们铁家的断代史了……”他愕然道:“这话怎说?”摇摇头,她道:“交浅不言深,你去休息吧!”高凌宇道:“如果你确是铁冠英的女儿铁梅心,这‘交浅不言深’之词能用得上吗?请问,是不是还有一张黑名单?”她漠然地道:“你是聪明人,应该找到答案的。”高凌宇道:“必然在你的身上了!”冷冷一笑,她道:“也许,但你是找不到的。”哼了一声,高凌宇不服地道:“为什么如此肯定?”张培兰道:“当然,对你是肯定的,对别人则否。”眉一挑,高凌宇道:“你就把我看得那么无能?”张培兰向门外走去,道:“在某一角度来说,也不是无能。在另一方面来说,也许是你缺乏勇气。
    好了!你已经浪掷了大好的时光,快去睡吧!”高凌宇并不太信任她,可是在这情况下,不信任她又如何?自己身上有伤,又疲累不堪,他需要休养,不能拼搏。的确,她要暗算他,应该早已下手了。
    但是,他却相信,她是他的大敌,不知在等什么。
    后面用原竹编造成七八间小茅屋,可留客十来位,床榻也很单纯,都是用原竹编成再铺上稻草的,上面有一层粗布床单。
    他躺在床上,并不觉得太简陋,稻草垫子不软也不太硬,对一个极需休息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她走进来,把一条薄被子盖在他身上,走了出去。
    高凌宇以为,不管要发生什么事,至少这一刻已享受一个有家室之人的乐趣了。人类的欲望实在没有一定的标准,能知足那就是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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