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天下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
    柳怕斋在大厅门外道:“公子,韦大侠来了……”
    马公子道:“请!”冷冷淡淡地,柳怕斋知道为什么,上次在秦淮河上为了华素素两人甚不愉快。
    韦天爵好像忘了那档子臭事,人未到达客厅门外,已哈哈大笑道:“小马,你不但刀法精奇,就连割靴子的功夫也高人一等,怎么样?华素素的‘双刀’你已经领教过了吧?”
    马公子神采飞扬地道:“虽说‘燕瘦’也是美人的一种典型,我的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偏爱环肥型,对排骨美人不大有兴趣的。”
    韦天爵边笑边端量马公子,道:“这么说,我可以尝鲜罗J你不会是说着玩的吧?咱们可不是一半天的交情,别为一个娘儿们伤了和气。”
    洒脱地笑笑,马公子道:“这是什么话?咱们的交情,难道连一个歌妓也不值,这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
    柳抬斋端上菜,陪笑道:“韦大侠,我们公子说的也是实情,他对一身骨头的女人没有胃口,不信想想看,过去和我们公子有过露水姻缘的闺女,哪一个不是丰满型的?”
    抚掌大乐,韦天爵道:“小马,我先谢了,小马,听说你曾和一个蒙面高于拼数百招,把人击落江中,而你也受了伤,可否让我看看伤势?”
    马公子道:“为什么?”
    韦天爵道:“由下刀的角度、力道、巧劲以及深浅,可以判断那蒙面人的武功路子,进而猜出他的身份。”
    虾着腰诣笑着,柳怡斋道:“公子,韦大侠说的也不无见地,你就让他看看吧!好在你们的交情不同。”
    不太情愿地敞开轻裘,露出了胸部以上部份,在脸颈之间,有一颗大黑痣,上面还有一撮黑毛,另外在这黑痣左边,有一道约五寸长的刀疤。
    在这刹那,韦天爵微愕了一下,却连点头道:“这人的刀法玄奇,一来一回,用劲奇巧,收发由心……”
    “收发由心”四字,弦外有音,三人心中都很清楚,却谁也不点明。看完之后,韦天爵冷冷地瞅了柳恰斋一眼。
    马公子道:“老韦,看出点门道没有?”
    摊摊手,韦天爵道:“惭愧!此人刀法诡奇,我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刀路,不过人都已经沉到江底喂了王八蛋哩,还谈他干啥!”
    马公子道:“不错,此人如能不死,算他的命大。”
    韦天爵话题一变,道:“小马,铁梅心和你也有点交情,这次她居然还敢潜来金陵,目的不详,你可曾见过?”
    摇摇头,马公子道:“我也听到这传言,我几乎不信这是真的,因为她在伤心渡已经叛离了!逃避尚唯恐不及,哪会送上门来?”
    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韦天爵道:“小马,也许她是来探望你的。你也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她过去认识你,也许想求你为她开脱罪嫌,免得永远逃亡。”
    晒然地摇着头,表示这想法太荒谬,道:“我以前对她极有兴趣,可惜这娘们自视甚高,始终没有得手。她如果要到金陵来活动,找的对象也不会是我。”
    当天晚上,柳、韦又在那家专卖蟹黄包子的小铺子后面见了面,居然还有唐门的唐继耀在座。
    韦天爵乾了一杯酒,斜瞅了柳怕斋一眼,道:“你他妈的只会吹,办什么事都不利落。你曾发过誓,说是那个负伤的是白骨断肠刀高凌宇,怎么样,看到了他胸上颈下的黑痣,你还要咬定他是高凌宇吗?”
    猥琐地诌笑着,柳怕斋迷惑地皱着眉叹气,道:“韦大侠,也许是我看走了眼,可是前些日子,我怎么看,他都不是马凌云,你想想看,我在马公子身边很久了,就算另一个很酷肖他,我也能从细微的动作上看出来的。”
    唐继耀道:“韦大侠,柳兄说的也是实情,以他和马公子之接近,就近观察,应该不会走眼的。”
    想了一阵子,韦天爵道:“这么说,那表示前几天他刚负伤回来时是一个人,现在又是另一个人了?也就是说,刚负伤时是白骨断肠刀高凌宇,现在又是马凌云罗?”
    鼠目转了一阵,连连点头,柳怕斋道:“依在下观察正是如此,他们兄弟太相似,但在下还不会被蒙骗过去。”
    微微摇头,韦天爵道:“果真如此,高凌宇应该已被宰了才对,他们兄弟绝对势不两立,一个是坚持为父报仇,宁折不弯;一个是中途变节,父仇家恨一股脑儿抛诸脑后,就算高凌宇能放过凌云,以高凌云的为人,也绝不会放过高凌宇的……”
    颇为赞成地微微点头,唐继耀道:“韦大侠的分释至为合理,如果柳兄查证无讹,如今在马家别墅中的马公子确是高凌云,他的哥哥高凌宇必然已遭毒手了!”
    柳怕斋并不十分肯定这种说法,白骨断肠刀在伤心渡都没有死,要杀死他并不容易。
    但也不便反驳,他道:“韦大侠,如果能逮住铁梅心,就可以揭开这个谜了。”
    以韦天爵的表情看来,他一定在想:这还用你说?他冷冷的道:“但我可以告诉二位,高凌宇如果还没有死,他绝对不能活着离开金陵。”’掐笑着,柳怕斋道:“这是当然,高凌宇的克星就是韦大侠,甚至高凌云那两手也不比高凌宇差,这小于插翅也飞不掉的。”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弄拗了我的意思,我是说在马大人阮大人府中,有一位顶尖高手,天下无敌的人物,有他在,高凌宇只有一条路可走……”
    唐继耀道:“韦大侠是说……”
    漠然地,韦天爵吞了个蟹黄包子,道:“停止呼吸!”
    像这等人物,唐、柳二人自然十分好奇,希望知道是谁了,也都以询问的目光望着韦天爵。
    摊摊手苦笑着,韦天爵道:“连我也不知道这位高人是谁,但我可以透露一点,那就是这位奇人的身份和家师在伯仲之间。”
    唐、柳二人为之震动,本来韦天爵的身手就比高凌宇略高半筹,试想和他师父身份相同的人物又该如何高超!
    杂纸铺后面小屋中飘出了浓烈药味,李乾正把已煎好的药汁倒入碗中端进内间,江振禄坐在床上,脖子上的伤也好得多了,而李乾的腿也用油纸糊着药。
    李乾道:“师兄,药是趁热吃好,快吃了吧!”
    接过喝了一口,五官都挪了位,道:“我一生最怕吃药,要不是你逼着我吃,我死了也不吃的。唉!……”
    倚在门框上,李乾抹了一下清涕,道:“还不是为了他们高家的事?师兄,你说高凌云这家伙是个什么玩艺儿?”
    肃然摇头叹气,道:“李乾,要不是命大,那天晚上咱们师兄弟必然升天归位。如今想来,说不定是铁姑娘自知也不是高凌云的敌手,要救咱们,故意在风头大叫,引走高凌云的。”
    双臂叉胸,不以为然地,李乾道:“那女人也不是什么讲道义的货色,她为什么要救咱们?师兄你心地太厚道,总是吃亏的。”
    江振禄道:“李乾,前些日子在那豪华画肪上由柳怡斋陪伴饮酒,而红歌妓却被韦天爵捷足独占那一位,不就是高大侠吗?师兄相信他当时也认出咱们二人,只是有柳怡斋在一边,不便相认罢了!咱们弄翻了韦天爵的画肪,把华素素弄到高大侠的画肪上,惹怒了韦天爵,此后就没有再见到高大侠。我事后觉得那一手太孟浪,也许会为高大侠招来杀身之祸哪!”
    哼了一声,李乾道:“也许人家高大侠根本不领这份情呢!咱们这叫做剃头担子一头热,自作多情呀!”
    喟然地,江振禄道:“师兄在武林闯荡了近三十年,不论如何深沉的人,只要师兄和他相处数日,就能看出他的为人和本性来。我以为高大侠绝对是个心口如一的人。”
    撇撇嘴,李乾道:“师兄既然有这么多的经验,却差点死在那个宫莲花的手中。奶奶的,那又是为了啥?”
    的确,人心难测,江湖经验有时也不可恃。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倒影屋中,淡淡的,几乎看不清,这是下弦月的清辉造成的,床上的江振禄首先看到,道:“什么人?”
    李乾正要回身查看,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一根指头按在他的“天窗穴”上。这当然是个大行家,李乾可不管那一套,扯着嗓门道:“他奶奶个熊!这算什么好样的?
    有种的松开手,咱们拼个高下。”
    “嘎”然一声怪笑,来人轻蔑地道:“就凭你这块料吗?娘格细皮!给我提鞋,我还嫌你的指头粗哩:“
    江振禄立刻就知道是谁了,道:“是柳大侠吗?有话好说,先放了手,请进来喝杯热茶聊聊如何?”
    运指如风,连点李乾三处穴道:“砰”的一声把他丢在内间地上,拍拍手走进来,一只鼠目在江振禄身上梭溜不已。
    摊摊手,江振禄道:“柳大侠请放心,江某受了伤。喏!刚煎的一碗药还没有喝完哪!说起这个伤我的人来,也许柳大侠不相信。”
    柳怡斋倚在门边,面孔一半向外,一半监视江振禄,道:“谁呀?要伤你们二人,可不须什么高手吧?”
    江振禄道:“那是当然!不过这一位可就不是庸手罗!要不是临时有变,我们师兄弟是逃不出那一劫的。”
    不耐地挥挥手,柳怡斋道:“到底是谁?”
    江振禄喟然道:“马公子马凌云……”
    微微一愕,鼠眼盯了江振禄一会,道:“真是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他没有杀你们?”
    江振禄道:“在夫子庙后面,大约是八九天以前深夜,他正要下煞手时,上风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怒叱声:你算什么男人……连个怀孕的女人,都不放过……我和你们拼了……”
    微微一震,柳怡斋喃喃地道:“她果然来了!果然怀了孕。你们有没有看到那女人是谁,以及那几个拦截她的男人又是谁!”
    摇摇头,江振禄道:“不知道,在当时,我们师兄弟二人都伤得不轻,也无暇去查证那件事,立刻离开了现场。”
    柳恰斋得意的笑笑,道:“孙七那小子的一肚子鬼画符,自以为玩得挺不错,哼!
    在柳某面前来那一套,无异是班门弄斧,巫门鬼歌。马公子待他不薄,他竟敢私通外人收留你们,显然想图谋不轨。”
    江振禄道:“那是因为孙七兄良知未泯,明辨是非,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总有少数几个义人烈士,把生死置之度外,为沉沦的人心下一剂猛药,匡正风气,振衰起靡……”
    院中有沉重的脚步声,正要下毒手的柳怕斋回头望去,孙七的兄长,也就是扎纸匠那个聋哑的人站在门外,比手划脚,“啊啊”连声,似在表示外面有人找柳怕斋。
    指指鼻尖,柳怡斋道:“是找我的?”
    聋哑连连点头,柳恰斋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如果先出去看看,这师兄弟二人可能会溜了,他决定先宰了人再说。
    伸出操在衣袖中的手,五爪如钩,向床边逼近,道:“江振禄,像你们这些料子,本就不该到金陵来凑热闹的,人类最可悲的事,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爪子亮出,江振禄就知道要糟,自己受伤未愈,绝非敌手,甚至就算是好了也非其敌,急切中往一边横挪两尺,已自枕下摸出双环。
    但在此同时,一道劲风自柳怕斋脑后袭到,这小子玩阴森的是祖宗辈,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暂时放弃江振禄,回过身来,发现聋哑的人的大匕首已到了他的前胸不到五寸之处!
    也许是发狂,或者诚心要江振禄在死前就魂飞胆裂,电闪张臂一夹,大匕首竟被夹住未能一下了拔回来。非但袭哑的人低估了柳怡斋,连江振禄也没高估他。
    用力一拔未抽回匕首,聋哑之人绝不恋战,松手扭身往外疾窜。几乎没看清柳怕斋是哪一只手捏住大匕首出手的,“哩”地一声,巴首由聋哑者的后颈戳入,然后把门板洞穿,把一具尸体牢牢地钉在门上。
    几乎是眨眼间的事,一个终生残废,身世苍凉,却又明知自己不成而又义不容辞硬拼的可怜人,就这么悄没声地走了。
    不忍和愧疚,使江振禄勇气倍增,像这样的人都敢一拼,他江振禄要是畏缩,岂不是白混了。
    江振禄磨切着牙齿,冷竣地道:“姓柳的,你是个屠夫,也是个没有人性的杂碎!
    姓江的也许不成,但要和你硬干一下……”
    斜睨着江振禄,轻蔑地笑笑,柳怡斋道:“这正是所谓:火烧纸马店……迟早要归天。这老小不自量力,自己找死,也算是求仁得仁,你该为他庆幸才是。他是个残废的人,’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早死早托生……”
    双环一错,江振禄双手伸缩,不留分毫余力,一口气攻出三十七环。一个人要是诚心拼命,活不活就无所谓了,这股子狠劲是不可轻估的。
    但是,柳恰斋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也可以说是马凌云身边的一支伏兵。三十七环刚刚攻完,两只怪手伸入一搅,江振禄尖叫一声,左手中的钢环已被夺去。
    虽然死都不伯,但这一手却使江振禄大吃一惊。这种身手,几乎和高凌字以及韦天爵都差不了多少了。
    “嘿嘿”狞笑一阵,柳怕斋嘎声道:“江振禄,你栽在柳某手中,可以限目了。你是跟我走,还是自栽于此?”
    惨然一笑,江振禄道:“跟着你走,江某还不想创造那种纪录,姓柳的,你真是个最会装熊的人。”
    柳怡斋耸肩笑笑,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熊死人不偿命吗?在这世界上要是净说巴巴实话,姓江的,八九不离十儿,你临死连条裤子也混不上!”
    江振禄道:“依我猜想,你是韦天爵的人,或者是更高一层的走狗,在临视马凌云,是不是?”
    得意地笑笑,把那只环丢还给他,道:“要死的人罗!告诉你也无妨,你猜到了六七分,只差那么一点点,你是自栽还是……”
    江振禄道:“大好的生命绝不用自己的手去毁掉他,拼吧!……”这次他抱着必死的信念,绝对不采守势,任何一分力量全贯注在攻击上。
    绝对未超过十六七招,柳怕斋已撤出了点穴撅,而且只划了两个圈圈就划到了对方的破绽,就在这生死一发的当口,有人在门口冷漠地道:“柳怡斋……”
    声音不大不小,却比外面的寒风还冷。柳怕斋有数,这一手颇类似“鱼龙潜唱”,立刻收招回身。
    门口的人,正是他最不期望也最耽心的人,他正是高凌宇。他负手站在门口,“啧啧”地道:“真难得!素日奴颜婢膝,被呼来唤去地,居然还是个高手,正应了古人那两句: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只可惜你第一次出风头竞遇上了在下……”进屋在李乾腋下瞄了一脚,李乾就爬起来了:
    这小于一肚子火那能不发泄,乍见门上的尸体,指着柳怕斋的鼻尖道:“看你他奶奶的这份德性,刚才那份威风哪里去了!我要是你呀,乾脆拔根乌毛吊死算了:别他娘的丢你八辈祖宗的脸哩!”
    冷冷一笑,柳怕斋道:“姓柳的不能不承认,以一对三、还没有这份能耐,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一定要三个齐上,姓柳的也不会含糊。”
    “呸!”李乾向他吐了口唾味,道:“真他奶奶的屎壳螂打呵欠,你怎么张开这个臭口的?就凭你这个鸟架子?还要以一敌三?你要是能接下高大侠十招,俺李乾就跟你姓!”
    柳怕斋不信这份邪,漠然一笑,道:“咱们还是试试看吧!……”声未毕,人镢已到,“呛”地一声,白骨断肠刀出鞘,幻成衍绵不绝的微红匹练,刀、镢偶尔相接,溅出“叮叮”声,能使心尖痉挛抽搐。镢如急雨飞射,转折升腾,目光凝聚进挤出冷椎似的仇芒。在这冷电的眼神中,晶莹芒焰的镢影,不断地撕裂着室内有限的空间。
    人类视觉的极限,无法盯住红霞似的焰焰刀雾。为了孙七残废的兄长,他不能让这个阴诈家伙囫囵着上路。
    刀浪中升起裂帛的啸声,这显示着速度的剧增,两人的青筋自颈上及太阳穴上凸起,“咔”——芒焰乍敛,柳怕斋肩头上一块碗口大的皮肉加上衣肩,“嘲喀嘲晤”地在胸前悠荡着,血水很快地向下蔓延。
    大叫着抹着清涕,李乾道:“才九招!没出十招。”
    江振禄感叹地纠正着:“才只有八招半……”
    圆而小的鼠目中充满了悸怖之色,有些事非实地去做才知道深浅,这白骨断肠刀的确不一样了。
    李乾要捞本,扬环扑上,江振禄大叫道:“你不成的确,就算柳怡斋挂了彩,他还是差一大截呢!
    只是柳怕斋还没有下煞手,高凌宇已跟了上来。在李乾的左肘上一撞,他不由自主地把左环往上往右一划,“噗”地一声,正好在那瞬间的空档中划在柳怕斋的肋骨上。
    他知道至少有一根肋骨是断裂了,再不走可真要留下垫背了。沉喝声中手一扬,高凌宇把李乾往外间一拉,待江振禄扑过去,柳怕斋已自后窗走了。
    李乾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道:“高……高大哥,俺这辰光可是服了你,俺就想不通,当初你的功夫是怎么练的?他奶奶的!姓柳的倒弄俺们像吃大卤面似的,而他在你的面前……”
    高凌宇抱拳道:“江兄,由于柳怕斋找到了这儿,他已知道孙七兄和咱们的关系了!
    我得尽快赶在他的前面通知他,二位小心,回来再谈。”
    高凌宇走后,师兄弟相对无言,很久李乾才道:“师兄,俺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技不如人,这有什么办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俺就不信柳怕斋在水里是咱们的敌手。”
    别看李乾楞头楞脑地,对师兄还是十分关切,师兄难过,他如同身受,这么一说,江振禄也就好过多了。
    孙七知道柳怕斋十分注意他,尤其是这两天,他很小心,但不论如何小心,总不能预先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现在,他正在陪马公子小酌。他心中直打鼓,总觉得马公子对他的一切都了然于怀了。
    马公子道:“孙兄,近几天风声紧,要特别小心。”
    一怔,孙七油油道:“公子是指国事,还是……”
    夹着菜,淡然道:“国事也好,私事也好,都是多事之秋,小心为上。另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孙七道:“公子请说。”
    马公子冷冷地道:“都说铁梅心到金陵来了!我问过几个人,却都没有见过她,你呢?……”
    孙七道:“在下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这件事,甚至于还说她怀了孕,这已经是一个月前听到的了。”
    马公子道:“你以为她怀孕的事可靠吗?”
    看看马公子的平淡神色,孙七道:“在下未便揣测。”
    马公子道:“你不妨揣测一下,反正闲着也无聊。”
    想想公子这话是否另有动机,然后他道:“听说她和公子的交情也不错……。”
    马公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要往这方面去想,本公子以往对她是有意思,可是她还没瞧在眼里。我这人就是这样,和我有一段的女人,我绝不讳言,更不怕负责,根本没有的,也绝不往脸上贴金,硬说有那么一段。”
    孙七道:“是的,公子的坦诚,少有人能及。”
    马公子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不早了!你可以回去睡了!有时我喜欢独酌,可以思考一些事情。”
    孙七离席告退,返回他的屋中,怪的是,他过去不受马公子重视,但自高大侠冒充高凌云在这儿居住了几天,视他为心腹和知己,不久高大侠离去,马公子又回来了,居然也重视他的存在了,这一点他真想不通。
    他住在这大宅的左后方小跨院内,推开门,屋内漆黑,正要去摸火镰打火点灯,忽然一只手拍了他的肩肿一下,孙七差点跳了起来。
    只闻有人低声道:“孙兄是我,别怕……。”
    一颗心差点跳到嗓子眼处,孙七拍拍心胸低声道:“高大侠何时来的?没有人看到吧?可要当心哪!”
    这才看出,人是倚在他的床上的,高凌宇道:“不妨,相信无人看到。孙兄,这儿不安全了!”
    孙七道:“是不是高大侠听到了什么风声?”
    高凌宇坐起来长叹一声,道:“孙兄,由于小弟和江、李二位友人的累赘,致使你令兄……”
    陡然一惊,孙七道:“家兄怎么啦?”
    高凌宇大略说了一遍,孙七含泪收拾细软,立刻和高凌宇离开了这儿,尽快返回杂纸铺,且连夜把尸体运出城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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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第十九章
    不杀高凌云绝不离开金陵,这是高凌宇对自己许下的血誓,他当然也知道,要杀高凌云又谈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该是全家团聚的日子,高凌宇却要去杀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够恶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云到相府去拜过年,今天也到阮府去过,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请手下。起更时才会入席,在这掌灯时分,戒备最松懈。
    在练武房中,只有高凌云一人在,在他练功时,任何人是不准进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马士英。
    他练了一趟刀,觉得不大起劲,但他也知道,丢下功夫是十分危险的,立刻又打叠精神重练起来。
    一个人影在屋上飞掠,去势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云。这时正好吴大舌头在问那总管麦世雄道:“麦……麦总管……有没有看见公子?”
    麦世雄是马府派来的护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呀?”
    吴大舌头道:“要问问公子,这……酒宴要摆在什么……什么地方……?总管你也许知……知道吧?”
    麦世雄道:“公子在练武厅,你不会去问问?”
    吴大舌头道:“是啊……我这就去问……”但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麦世雄已经走了,骂咧咧地道:“妈妈的!你给我穿……穿小鞋……叫你生个儿子没有屁股眼……”
    高凌宇在这儿住过些日子,当然知道练武厅在何处,立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练武厅必须经过一个特殊院落,这儿是马士英偶尔来住一夜的“养性斋”,有精舍三间,院中花木奇石之布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谁也不敢来此,只有负责清洁的下人可以来。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内漆黑一片,他相信不会有人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个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青衣人,负手站在一株巨大的冬青树之下,院中无灯,加之冬青树枝桠茂密,要不是高凌字目力过人,根本就不会注意那儿站了一个人。
    远处有爆仗声,过年嘛,虽是国事防危,这民间的偏安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静,加之此人面向树干兀立不动,不由使人毛骨惊然。
    高凌宇的胆子够大,也有点头皮簌动的凉意,沉声道:“什么人站在树下?”
    那人不言不动,这使人立刻就会产生鬼的联想。
    只不过高凌宇今夜来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走近几步,暗暗戒备着,道:“什么人?”
    那人还是不动,但是相信那是个人,只不知是死人抑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两步,看得更清楚些了,这的确是个人,长发不浓密,还夹杂着一些灰白头发,一袭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么鞋子,中等身材,有点驼背。
    现在双方相距不过六七步,阵阵寒意自脊梁上升起,但他相信世上无鬼,不知此人为何装神弄鬼。暗暗冷笑,身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后侧。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动手,哪知此人在他刚刚到达尚未站稳时,奇妙无声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后侧,高凌宇又岂仅是大吃一惊,差点蹦起来。
    当今武林绝学,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盘古旋”更奇更绝的?高凌宇转折晃动十余次,仍未脱出此人的威力范围。而他却仍未看清此人的脸。
    这是什么武功?除了鬼魅,人类哪有这种速度,怎能如此飘忽虚幻?而在此闪电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的长发,居然没有飘拂荡动?
    他当然仍不相信是鬼,却知道今夜的行动和任务绝对不能完成,弄不好会被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来。
    但是,当他全力施为,正要抽身时。对方总是快一步,挡住了他的退路。心头骇然,却冷冷地道:“尊驾有这等身手,却不敢见人,装神弄鬼,故作神秘状,真叫人恶心!”
    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断肠刀。
    人在强大压力之下,就会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潜力,白骨断肠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蕴含着无穷变化的斩击,完成十七刀的攻击。对方固然不会被他的狂攻折服,却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么洒脱轻松了。
    在紫竹坪上的对决以半筹之逊而落败,曾有一度消沉,但不久就振作起来,继续苦练三四个月以来,大有进境,所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师门的刀法了。
    但这鬼魅似的人物见他潜力雄浑,似也卯上了,速度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夺下他的白骨断肠刀。
    越打越惊心,武林中这等高手,竟为马士英这种奸人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颠倒,武德荡然了。
    高凌宇也较上了劲,他不信白骨断肠刀会被一个徒手的人抓住,他甚至要尽其能给这个狂人点颜色看看。身子飞转,刀已在身子四周绕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闪电跺出。
    他以为这一脚虽是佯攻,下一刀却可能得手,下一刀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绝无不中之理,这是他近来新研的“刀中腿,腿里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个高手,都未必能洒脱接下这最后的刀中之腿,腿里藏刀。这人果然退了两步,当高凌宇作最后的“腿里藏刀”攻击时,对方似乎要以小换大,以左手来换他的右腿。
    这小九九谁都会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这种赔本的交换,但危机就在这刹那。
    似乎人家看准了这一点,一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两军阵前交锋不同,前者在瞬间就要决定攻守进退,后者尚有充裕的时间改变战略。高凌宇知道要逃过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这时,墙那边人影一闪,飞来五件黑忽忽的东西,径奔这鬼魅人物的后脑,速度并不太快。
    这人似乎也知道袭来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弃了这只怪手的攻击,以飘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这是类似鸳鸯镖却又高于鸳鸯镖的手法,五片瓦由一个方向射来,中途分开,左三右二,呈弧形钳形包夹,“啪”地一声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飞溅激射,怪人只好再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头一动,就势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所大庄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为鬼魅似的人物武功高绝,而是刚才飞瓦袭击那怪人的人影颇似一个人,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袭,是在怪人的背面,他相信怪人没有看到那人影。这也可能是施袭者不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么理由相信,助他脱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来宰掉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袭击高凌宇,这想法太幼稚了。以那人的手法,怎会有那么大的偏差?
    他不想马上回去,他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想一想,因而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听到奔跑声、娇叱声和兵刃交鸣砸击声。
    那娇呼声有点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急忙一掠上一个小土岗,岗后是一条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径。一个妇人蹒跚向小岗上奔来,另一个女人在小径上和一汉子动手。
    高凌字目力过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视物,他觉得奔上来的女人很像铁梅心,甚至于还挺着个大肚子,这工夫似已力尽,躺在地上。
    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谴责,这孩子不是我的吗?到目前为止,我为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么?
    那少女尖叫了一声,似已受伤,那汉子狠狠进攻,似想尽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铁梅心。高凌宇义忿填膺,疾掠下来,发现正是铁梅心,似在低声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下颚道:“梅心……你受伤啦?”
    她的表情很复杂,是怨恨、悲哀抑是绝望?无法弄清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拨开他的手,冷冷地道:“你……你不信这孩子是你的?”
    心头一沉,他肃然道:“我没有说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来找你……你也明知我快要临盆了……你却漠不关心,要不是怀疑我的贞操……那就是喜新厌旧……嫌孩子累赘……”
    心头一酸,他道:“梅心,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始终没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来主要是找舍弟的,没想到他
    痛苦地蠕动痉挛着,她指指下面喘着道:“快去救小翠……小丫头和我情同姊妹,……
    她为了我受了几次伤……快……快去,她不是柳怡斋的对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满面、额上、肩上及腿上至少已负伤六七处之多,不过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手进步很多,要不,柳怡斋早就把她摆平了。高凌宇气极而笑,道:“又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柳怡斋一听到这口音就发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点穴镢。
    知道厉害,柳怡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这个帮闲陪衬的杂碎,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干啥?”
    冷冷一晒,柳怡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断肠刀比起来,的确是不成气候,可是你这么威风,连个怀孕的老婆都保不住。她肚子里这个孽种能不能顺利生下来也大成问题。
    你说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来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来一个,而由你去投胎托生……。”
    柳怡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这女人的关系,也不过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不会再有下次了:你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气,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时间还早,你今夜能不能逃离这个小山岗,你有把握吗?”
    鼠目疾转,柳怡斋道:“姓高的,你现在没有闲工夫作别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欢这女人,真的欢迎这孩子降临到世上来,目前最重要的是协助这丫头帮她把孩子生下来。”
    果然,铁梅心在那边大声呻吟,小翠也没有经验,只是慌张无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点……待会高大侠回来,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斋笃定地笑笑,回头就走,道:“高大侠,请吧!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难关,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走了!下次遇上,别忘了带几个红蛋来……”
    高凌宇真不想放过这小子,可是现在的确没有时间收拾他,眼见他扬长而去,他奔到铁梅心身边,道:“梅心,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着,道:“怎么,你……你难道还不信?”
    男人碰上这种事十个有九个抓瞎,他搓着手道:“这……这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去找收生婆?”
    喘着气,而且浑身抽搐着,铁梅心道:“当然要找……还要尽快……哎哟……我要死罗……”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来,道:“小翠带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侠,收生婆是预先认准了一两个,可是有件事我们不能不防着点……”
    高凌宇道:“小翠,有话快说,万一半途中孩子出来了怎么办?”
    四下张望一阵,小翠低声道:“这个柳怕斋,是个出了名的阴险家伙,他也许在附近窥伺,我们找到了收生婆,在那紧要关头,他万一带了人去捣乱……”
    果然有此可能,要说柳怕斋就此走了,连他也不相信,可是铁梅心在哀号,他和小翠都在不该冒汗的季节中流汗,而天空却已飘落着雪花了。
    怀中人在尽量忍着裂肤椎心之痛,使哀号声压低,但是第一胎生产,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头痛、牙痛那种痛苦可比拟的。
    这时小翠道:“生产最好不要进城,再说也太远了!在附近找个尼寇什么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铁梅心上气不接下气,道:“佛门净地……怎么可以去生产?快……快别出……出这馊主意哩!……哎哟……我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个尼庵,在山坡的竹林中,十分幽静,低声道:“我们分头去办事,小翠抱着梅心到尼庵去,看到没有?西南方向约三里处一片竹林中就是,我进城去请产婆。”
    焦急地抹着汗,小翠道:“高大侠,万一小姐等不及生了呢?我是一点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还少,道:“你别的不要管,尽快的到尼庵去,我在进城中也会打听,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就不必进城,那就更快了,我会马上把她带去的。”
    不由分说,高凌宇低声道:“跟我走……”他抱着铁梅心奔向进城方向,由此进城约五六里,去尼庵约三里,而且进城更危险,但为了引开可能在暗中监视的柳怡斋,他们奔向进城方向,越过山岗。
    小山岗挡住了柳怕斋的视线,高凌宇把铁梅心交给小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梅心……忍耐点……当你听到孩子‘呱呱’哭叫声时,你就不会把痛苦当一回事了。”
    铁梅心痛得满头大汗,却尽量忍着不哼,道:“凌宇……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
    我已经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乱想……小翠,快走!记住,尽量走树林和山沟,别让柳怕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别让他听到声音……”
    小翠的腿都软了,她希望能分担小姐一部份痛苦,甚至于这肚子让她来痛,但却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烟稠密的村镇,略一打听就找到了收生婆。世上有三种人是不伯夜半敲门的,一是收生婆,二是大夫,三是扎纸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买纸马,那是给死人骑到阴间去的。
    收生婆是个五十左右的村妇,世故地问长问短,听说在尼姑庵中生产,立刻表示不愿意去。
    高凌宇抹抹额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生产是件很麻烦的事,迟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钱自管说。”
    收生婆见他身上有刀,皱皱眉头,道:“哟!尼姑生孩子……咱们可没听说过……
    万一是中年尼姑,骨盘都硬了,来个难产或血崩什么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么人生孩子?‘有收无类’,给什么人收生都不会犯法的。喏!这是给你的酬劳……”二十两纹银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费是三至六七两,二十两纹银出手很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产,伯有麻烦,磨蹭着不肯收钱。
    高凌宇以为这个老东西没有救人济世的心肠,一个收生婆,应该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难,居然在这当口穷磨菇拖延时间。用两根指头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还是去收生?”
    两条小腿悬空蹬踢不已,道:“爷……快放手……老身这就跟你去……不……不要这样嘛……”
    尼姑庵还算合作,老尼以为我佛慈悲,在此生产不会污了佛门净地,这是善举,所以还帮忙烧开水,拿些干净的布出来备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内间忙活,小翠探头看了一下又缩回身子,面孔有点苍白,由那呼叫声可以知道正在紧要关头。在这当口,是大人死还是孩子生出来,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扭着手指头,高凌宇对小翠道:“你身上受了伤,我来给你上药。”
    小翠摇摇头,道:“这点伤不要紧,我好怕!”
    故示轻松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么?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道:“不是为了这个,昨天午夜我作了个怪梦,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红色的轿中台出门去
    高凌宇以为这太迷信,但这迷信他也听说过:娶媳妇吉(抬进),嫁人不吉(抬出)。
    他正要驳斥她,忽然发现了院中出现了两个人。看到这两个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额头及鼻尖上渗出来。
    他向小翠低声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后请老尼藏匿她一下,来人交给我了。
    快去准备,但暂时别告诉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诉她有大敌到来他急忙迎了出去,这尼底的院子不小,对方似也知道生孩子这档子事儿并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顺利生下来,孕妇也不能马上逃走,所以他们很笃定地不急于进屋。
    韦天爵和柳怕斋站在院子一角,噙着诡笑,柳怕斋道:“高凌宇,恭喜你哩!这辰光吃你的红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乌龟——硬碰硬,只要柳怡斋去缠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韦天爵一个人也够他折腾的。所以,要想使她们不受干扰,要尽快把柳怡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听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乡吧?那么,你的出身不是剃头,必是捏脚的对不?听说你们老乡干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传言,你是把马公子侍候舒坦了,捶背捏脚你全包哩!他才把你当作心腹的……”
    柳怡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却也忍不下这口气,阴阴地一笑,道:“姓高的,爷们是怎么起来的,对你说也是对牛弹琴。有韦大侠在此,你能折腾多久?我看哪,韦大侠的巨剑够利,摘下你的瓢儿,给你未来的小杂种当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斋,上次八招半,叫你显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爷再夸一次海口,只须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衬褂叠起来(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斋道:“娘格细皮!你少吹大气,不信和韦大侠折腾几下试试看。斤两够吗?”
    耸肩一笑,高凌宇道:“斤两够不够,待会动手便知,只是韦天爵在这场合上不会和你联手……”
    柳怡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为激韦大侠不和我联手,人家就会听你的哩?
    呸!作你娘的春秋梦!”
    高凌宇道:“你知道韦天爵为什么不和你联手吗?”
    柳怡斋鼠目精光四射,道:“为什么?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个剃头捏脚的货色,混身都是臭脚牙子味道,不管韦天爵作阉货余党的走狗是否明智,毕竟也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岂能和你联手?
    身份要紧哪!”
    一贬一褒,韦天爵听起来云飘飘地颇受用,柳怡斋过去听人背后说他阴险狡诈,却没听人说他是剃头捏脚的,一身的脚牙子味道。再阴沉也咽不下这口气,撤下点穴撅,道:“韦大侠,这小于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斋心目中,这个目高过顶的韦天爵的确有点嫌他身上有那种味道的架式,内心就更加窝囊了。
    柳怡斋一扑上来,高凌宇就等于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儿。他说过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内使他挂彩,无法兴风作浪才行。
    点穴蹶如天边流星般地一泻而至,就像一条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样,瞬间噬出七八次绕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凌字没有撤出白骨断肠刀,这固然是无情的轻蔑和藐视,柳怕斋却也不点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爷?
    估计三招都过去了,高凌宇运用“盘古旋”一味闪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韦天爵在一边攘熊话,道:“高凌宇,你没忘了四招半这句话吧!……”
    在韦天爵说话这辰光,已是三招半刚过,高凌宇在上风头上以手扇鼻,柳怡斋这才恍然他闪闪避避地是怕那脚牙子味道,瞬间一腔子怒火差点气炸了肺。
    人在怒极、恨极或悲极时,都会因情绪的过于激动,使思维与动作失去正常的运作,就在这么瞬间工夫,高凌宇嘴角浮现一丝残酷的笑意,刀芒微红而暴涨,人瘪成一张人皮,自几乎不可能的空间泻过,沉喝一声“去”!在柳怡斋的惊魂尚未回窍,已是镢落人滚,“嗽”——惨嗥划破夜空,一条约尺半长的血槽自背上裂开。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总算把这个阴森的家伙摆在那儿,至少一个月不会兴风作浪了。
    高凌宇这才面对韦天爵,道:“姓韦的,一个自负的人,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相信不论到了什么地步,你都没有三思的必要吗?”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把我也当作了柳怡斋哩?”
    高凌宇肃容道:“绝不,在下相信你还未失去灵智才要说几句话……在波浪涛天的大海中,坐在船里的人并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觉得此船有翻复的危险;在大厅广众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观者为之咋舌。
    这就是当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当置身事中以对事,而心却要超然于事外,这是远祸近福的不二法门。现在的局面,你并非看不出来……”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说完了没有?”
    吁口气摊摊手,高凌字道:“韦天爵,进步处应思退步,以免触藩之祸:著手时先图放手,才无骑虎之危……”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呱呱”婴啼之声。高凌宇忽然体会到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脸上泛现出一片祥和之色。这应该是世上最最悦耳的声音了吧?
    但是,韦天爵却无法体会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马上逮住高凌宇和铁梅心或者当场处死,因为他的巨剑业已出鞘。
    不必再说任何一句话,高凌宇知道,这是一场苦战,只是他很耽心为了对付刚生产的铁梅心,会不会还有他们的人分头下手?
    柳怡斋蠕动着爬起来向屋子移动。他已不大可能产生什么破坏力,但偷袭还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着,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斋还没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应该听到,除非她们不在那屋中了,但却没有反应。
    这工夫韦天爵却冷笑着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会卖弄小聪明了!你以为缠住了我们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趁机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这辰光八成都已经料理啦!”
    这一惊连心尖和发梢都在痉挛,果真如此,他高凌宇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多余了吗?
    他掉头狂奔进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断断续续出屋而去。鹅毛大雪在无风的苍穹落下,由后门延续到屋外的血渍已被大雪掩盖了。
    他大叫着:“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远山上回应着,韦天爵双手拄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这种事他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会产生痛痒相关之感,反而觉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点婆婆妈妈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间屋子,连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见了。难道韦天爵的人连尼姑也杀光了?不可能吧?
    回头狞视着韦天爵,切齿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摊摊手,韦天爵苦笑道:“老实说,本应该是一尸两命的局面,却被柳怡斋弄砸了!
    她们此刻去了何处,还有我们的人为何一个也不见了,我也弄不清。”
    这一点高凌宇相信,他必须去找。一个刚生过孩子的产妇,保养不好,冻也冻死了,怎么能逃命。他上了屋顶四下打量,由于天已经黑了,雪虽能反射一点光,毕竟看不远。
    韦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剑“嗡”地一声扫来,他和高凌宇已有几次动手的经验,实在也没有什么把握,望着高凌宇森厉而扭曲的面孔,一点也不敢大意。
    白骨断肠刀锐啸鸣咽,使一丈之内的大雪都变成冰雹向四下飞射。人在微红的刀浪之中,无数的淡红弧影向外推展,一串串的劲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银色念珠的线索崩断而飞洒。
    韦天爵的身法和“盘古旋”与“轩辕斩”相若,在伤心渡时,他还相信比高凌宇略胜半筹,尽管那时高凌宇是疲兵,且伤势刚愈,体力未复。但现在他知道,时势已有变移了。
    要他们折服对方,或承认对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巨剑招式乍变,有如狂风骇浪过去,变成和风细雨,挥洒之下,粼粼细波像变慢了的调子,不绝如缕。
    只是高凌宇知道,这就像写字到了某种火候而“还童”,变成歪歪斜斜的“还童体”
    略似,是进入堂奥的另一境界。
    两刀在极小的空间中回环流泻,身子往往虚幻得看不清楚,一个弓成一个人饼,另一个像个人球。“嗤嗤嗤”!在这声音的同时,皮肉之痛刚有所感觉,两人刀起刀落,又在对方身上划了两道口子。尤其是韦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长,像剖开的鱼肚子一样。
    当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还比韦天爵多了一刀,只是伤势较轻,位置较不重要。
    韦天爵龇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进境了……会不会是你师妹倒贴了你两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渍,高凌宇道:“韦天爵,回头猛省,仍不算晚。
    人生处世,有时不免随俗浮沉,只要有决心及时回头就成。反之,好比尘土中抖衣,泥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脏。别人说你甘为乱臣所用,你必然不大高兴,如果你能平心静气地想想,事实正是如此,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穿这一点?”
    冷冷一笑,韦天爵道:“你们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高牧群当年叛离而被狙杀,也是罪有应得,而你居然又走上同一条路……”
    这工夫还在下着大雪,尼庵中静静地,所以前门外有人交谈,隐隐可以听清,甲道:“这尼庵中像是无人。”
    乙道:“不像是没有人的样子,小右,我们进去看看,如果可能,就在这儿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没遮拦,这是尼姑庵,两个大男人到此借宿睡觉,弄不好传出去,要是帮主知道了……。”
    两人边谈边往里走,进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两个人,原来这二人正是“渔帮”
    的左有护法,他们的任务是逮捕在帮中卧底的韦天爵,世事往往就这么凑巧,竟会在此遇上了。
    左护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韦天爵吗?”
    右护法嚷嚷着,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是活该倒霉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两人距那屋顶还有三四十步,屋顶上的韦天爵绝不会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护法对这儿的地形不熟,没有追上。
    “渔帮”二护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敌对了,三人在知客室内坐下来,二护法为他疗伤,左护法道:“高大侠怎么会在此和他恶斗?似乎他也受了伤吧?”
    苦笑着吁口气,高凌宇道:“差不多,我们都挂了彩,二位要是不来,我们还会斗下去,鹿死谁手不可逆料,至于为何在此动手,嗨……在下只能长话短说,因为还要去救人……”简略说了铁梅心生产,柳、韦二人前来行凶的事。
    左护法忿然道:“韦天爵这杂碎真不是个玩艺儿,没有一点人性。”
    高凌宇道:“谢谢二位,在下必须马上去找铁姑娘和小翠,不是在下悲观,她们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有护法道:“这样吧!反正我们到金陵来主要也是找韦天爵的,而找铁姑娘也能和找韦天爵扯上点关系,我们俩人义不容辞,也帮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联络?
    高凌宇以为,虽然和“渔帮”暂时已不敌对,二护法到金陵来目的何在还弄不清,他自己目前处境危险,不能不小心点。,何况孙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愿意见他们二人,他道:“这样吧!明天晚上掌灯之后,在下关杂纸铺中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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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第二十章
    奔波了一夜,没有找到铁梅心和小翠,去找收生婆也没有回去,到此地步,高凌宇十分痛心,英雄豪杰可以不怕死也不怕难,但内疚是令人难以招架的。
    他找到了孙七、江振禄和李乾,原来他们住在南关外,不住客栈,赁屋而居。三人乍见高凌宇身上有伤,而且一夜未眠,精神委顿,友情的关切真是溢于言表,江振禄道:“老弟,你这是怎么搞的?”
    气极败坏的挥着拳,高凌宇道:“我高凌宇大概是祖上无德,颓废无能,所以才连个女人也保不住……”
    一惊,孙七道:“高大侠,莫非你真的遇上铁姑娘了?在什么地方遇上的?一定又遇上了棘手的人物吧”
    叹口气说了昨夜的一切,李乾猛擂桌子,茶杯都蹦了起来,道:“他奶奶个熊!俺要是遇上柳怡斋和韦天爵那个王八蛋,不啃他的肉,俺就不姓李。不过俺猜想,还有小翠、老尼和收生婆照料着,而且他们都不见了,八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了半天只有后面这几句话还合情合理。孙七道:“李老弟说的不错,要是有什么不测,也不可能一个人也没看到,八成逃走之后藏在什么地方,暂时不敢露面。”
    摇摇头,高凌宇道:“三位不知道,像韦天爵和柳怕斋之流人物,一个比一个阴毒,他们上面对我们追索甚急,为了争功,他们是不择手段的。”
    拍拍高凌宇的肩肿,江振禄端上一杯热茶,顺便交待孙七,道:“高老弟奔波了一夜,可能也没有吃饭,尽快弄点吃的,然后让他好好睡一下。就是铁打的身子,不睡也不成,趁他安睡时,咱们三人再分头去找找着。”
    高凌宇道:“江兄,三位也不要外出招摇,还是我自己去找吧!”
    李乾扯着痰嗓子道:“怎么?俺们的身手太差,怕给你办砸了事儿?放心吧!高大侠,俺们的功夫虽然有点夹生,找找人还凑合。”
    摇头苦笑,高凌字道:“朋友关心我高凌宇,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对方还不仅仅有韦天爵和马公子那等高手,还不一个……。”
    三人面色一凝,江振禄道:“老弟,难道他们还请来了绝顶高手不成?我就想不出什么人物会助约为虐?”
    高凌宇摊摊手,表示无法形容,道:“总之,那是个少见的高手,人家空手想夺我的白骨断肠刀,虽未被夺去,久战之下也很难说,要不是一个神秘人物出手牵制他,我才得以脱身,后果就难说了。”
    孙七神色凝重地道:“那会是谁?有这等身手?”
    高凌宇道:“武林中绝世高手多的是,素日不露面,一旦利之所趋,或名之所吸,他们仍会抛头露面的。人就是人,也不必把身手高的人,看得太没有烟火气。”
    李乾弄来了酒饭,大家边吃边谈,江振禄道:“‘渔帮’二护法到金陵来不知有什么企图?”
    高凌宇道:“好像也是为了迫捕韦天爵而来的。”
    左护法在望湖楼饭庄楼下迎门桌上独酌,这工夫约一更光景,右护法冲了进来,道:“小左,快走!”
    左护法呛了一口酒,道:“啥事呀?”
    左护法道:“快走!找到铁梅心了!还背了个孩子。”
    左护法为人没有右护法热情,道:“别人的事你争个什么劲呀?再说咱们来此也有自己的任务对不对?”
    右护法古道热肠,眼一瞪,脸红脖子粗地道:“妈的!你这也算是一句人话?‘渔帮’的堂堂护法会说出这种话来?”
    左护法只好站起来,道:“小右,你这人就是这么一根肠子到底,姓高的玩女人,没成亲就生了孩子,他早该有个安排了!如今出了漏子,却要别人来为他收拾烂摊子。
    小右,不是我不通人情,咱们和姓高的实在是一百竿子搭不上的关系……”
    小右大声道:“你他妈的是吃灯草灰,净放轻快屁:你要是不想管,前几天在尼底中为什么不直说?好好,你不去也无所谓,有你不多,无你不少,我走了……”
    右护法掉头就走出了大门,右护法觉得也太绝了些,只好跟出来,道:“小右,我和你一道走就是了。”
    小二见他吃了想抹抹嘴一走了之,冲出来就要抓他的衣服,道:“我说这位贵客,你的酒菜还没结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左护法岂能被这种小人物摸上衣襟,闪了开去,顺手掷出一块碎银子,道:“小庙的鬼,没见过大香火!喏!拿去……”银子落在桌上,似乎没有弹起来。小二奔回去一看,碎银子已陷入上好木料的桌面之中,挖了半天才挖出来,骂道:“弄你格妈妈不开花!下次遇上要你赔桌子……”
    铁梅心背着婴儿,身上穿了一套乡下女人的夹衣衫,正在一家回回馆中吃牛肉面。
    似乎很饿了,这副吃相不怎么好看。
    左右护法在回回馆对面的一辆篷车后向回回馆中望去,小右道:“小左,不对呀!
    这个小女人不是什么铁梅心,干脆就是咱们女小帮主宫莲花呀!”
    小左瞪大眼睛望去,道:“那……那怎么可能?莲花会背着一个孩子?你别满嘴喷粪成不成?”
    小右又看了一会,道:“小左,我知道你他妈的心眼里在想什么,你早就喜欢莲花了是不是?可是莲花对你却没有什么胃口吧?”
    小左道:“小右,你嚼什么舌头?我是什么年纪,莲花是什么岁数?这怎么可能?”
    小右道:“怎么不可能?你才三十多千点,莲花不是二十三了吗?男人比女人大个七八岁根本不算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最近一两年来,你经常接近莲花,出远门回去总不忘带几扎丝线,几块花布或盒香粉什么的。其实帮里的人哪个不是眼睁眼闭,心照不宣?你敢说不是王八瞅绿豆——对了眼哩?”
    小左撞了他一肘道:“去你的吧!小右,说正格的,平心静气地打量一下,这份吃相和动作,活脱脱的是莲花呀!”
    小有下意识地看了一会,道:“是有点像嘛2不过,我们没见过铁梅心,只知道铁梅心很像莲花。”
    小左道:“小右,我敢发誓,她是莲花而不是什么铁梅心,我绝对不会看走眼的。”
    小有道“果真是她,你可就戴上绿帽子哩!莲花生了个孩子,这应该不容置疑,孩子父亲是你吗?”
    小左脸色一沉,道:“也……也许是背的别人的孩子。”
    笑了一阵,小有道:“你这小子真会诡辩,刚才你希望她就是莲花,我相信这辰光你又不希望是她了!”
    小左道:“先不管这些,弄清楚了再说。”
    小有盯了一句道:“小左,我可不是诚心扫你的兴,咱们插手这件事,要超然事外,可别自作多情,搬砖打脚。莲花要是肚子里有你,早就……”
    小左打了小右一拳,所谓“肚子里有你”那是骂人的话,这工夫铁梅心吃完付了帐,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出了门就往南走。
    两人相距二三十步盯上,跟了两条街,发现前面街口有个人影一晃而没,似乎铁梅心没有发现。
    又走了一条街,看样子好像她要出城南下,当她来到一废园附近时。突然,这辽阔的废园转角处转出两个人。一个是牛眼虎鼻,另一个有络腮胡子,块头很大。
    铁梅心乍见二人迎面走来,似知背着孩子应付不了,稍一张望,突然窜入了废园之中。那两人来不及由园门进入,未见抖臂已飘落园内。
    左右二护法互视一眼,左护法正要现身插手,右护法道:“小左,先别出头,在暗中看看再说。反正我估计,咱们对付这两块料子还不成问题。”
    这废园似是毁于一场大火,占地约一亩,由于附近的住户风传深夜或雨夜有异声,也就变成“鬼园”了,所以就连白天也很少有人进入。
    这工夫两个汉子迎面拦住了铁梅心,那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是马宅的总管麦世雄,也是东北黑道上成名人物,另一个牛眼塌鼻的叫巫昌,凶名比麦世雄更著。
    麦世雄偏着头打量铁梅心,道:“铁姑娘,生了孩子才半月不见,你的样子有点变了。喷喷!这么冷的天,不在家里坐月子,要到哪里去呀?”
    铁梅心仰着头,冷冷地道:“你算什么东西?要你管我的事?”
    麦世雄手夹在有腋下,左手摸着络腮胡子,道:“姓麦的的确不是个东西,不过运气却不差,出来找你和高凌字的人不下三五十个,找到了有赏,别人没有找到,却被咱们找到了!真正是运气来了,城墙也挡不住呀!”
    铁梅心道:“你们要干什么?”
    巫昌粗声道:“废话!爷们找你是奉命行事,当然不是关门拉铺的,你是跟我们走,还是要秤量一下?”
    铁梅心冷峻地道:“不是唬你们,放聪明点,最好别招惹我!”
    麦、巫相视作轻薄的低笑,巫昌道:“说说看,爷们惹了你又怎样?铁冠英已自身难保,高凌宇不知道在哪里凉快哪!”
    铁梅心切齿道:“就凭你们这两个不入流货色,一只渔钩就能把你们钓上来……”
    左右护法陡然互视一眼,彼此点点头,听这口气,此女不正是“渔帮”的女小帮主宫莲花吗?所以右护法作了个表情,似乎在说:怎么样?我没看错吧?
    只可惜这两个家伙的反应不快,并非说他们不知道有个“渔帮”,不知道“渔帮”
    中以渔竿、浮标、渔线及渔钓等来表示身份的,而是未注意这一点。也可以说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作崇,认为这当然就是铁梅心了。
    麦世雄笑笑道:“还真懂得不少,既会生孩子,又会钓鱼……”
    宫莲花无意表明身份,刚才只不过是说溜了嘴,没办法,怕惊了孩子,本来不想动手,看来不亮家伙是不成了。
    她撤出了一条怪鞭,非金非铁,像是犀角磨成拇指那么粗,每节两寸来长,每两节之间有个铜环连接起来,他长约六尺。
    巫、麦两人乍见此鞭微微一怔,巫昌道:“想不到铁冠英还有个会使怪鞭的女儿,老麦,你试试看。”
    麦世雄自腰上拔出双斧,道:“铁姑娘,虽听说你的身手不错,曾担任过大任务,见过大场面,可是孩子生下来才几天,一般的产妇还正在坐月子,连床还不能下呢2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吧……”
    宫莲花“喇”地一鞭,麦世雄正要抡斧去格,哪知鞭梢一抖,前半截呈直角转弯,砸向麦世雄的手腕。这种一节一节的鞭,若无深厚的功力,是作不到这一手的。
    麦世雄微吃一惊,急忙撤斧抽身,样子有点狼狈。
    宫莲花向雪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就这么两下子,也敢出来充壳子?丢人现眼!
    还不滚到一边去!”
    尽管麦、巫二人都知道她不好摆弄,可不能咽下这口气。巫昌撤下摈铁杆,道:“老麦,你一定是太轻敌了吧?来,咱们两个和她玩玩!”
    宫莲花知道非折腾一下不可了,把背孩子的前带紧了一下,还没弄好,两个家伙已经上了!宫莲花忙不迭地后退,因为伯孩子在跳跃中掉下来,那就完了。
    但双斧和巨大的摈铁杆已是横扫直砸而来。
    宫莲花蹿起来向斜里疾退,她并非怕二人联手,实在是尚未把背巾扎紧捆牢,不敢贸然接上手。
    那知双影一闪,凌空伸出了两柄刀,就那么一搅,麦、巫二人知道,不丢兵刃就要赔上一只手,“当啷”声中,兵刃落地,二人暴退七八步。
    而且一交眼色,掉头狂窜。这是因为双方相差悬殊,再不走可能连命也没有了。当然连兵刃也不要了。
    左护法抱拳道:“莲花姑娘受惊了……”
    板着脸没有表情地,宫莲花道:“我叫铁梅心,谁是莲花?”
    左护法笑笑道:“得了吧2莲花姑娘,你可以打别人的马虎眼,咱们整天相处,哪会认不出来?”
    宫莲花道:“少罗苏!两位刚才援手,本姑娘就此谢过,今后当候机图报,请不要挡了我的去路。”
    右护法抱拳道:“莲花姑娘,我们绝对不会看错了人,你就是女小帮主宫莲花,虽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背一个孩子逃亡,我们却知道铁梅心姑娘刚生了个孩子,而且你们十分相似。要不,刚才两个人也就不会把你当作铁梅心了。”
    宫莲花知道不承认不成了,冷冷地道:“我就是宫莲花又如何?我个人的私事不要别人管,知道吗?”
    右护法道:“当然,姑娘的私事我们不便于预,但是,此番到金陵来,帮主特别交待要照料姑娘,看刚才两人的来势,姑娘已经惹上很大的麻烦了!”
    宫莲花道:“他们是找铁梅心的,必要时我可以证明不是铁梅心。这你们可以放心了吧?闪开!”
    左护法道:“莲花姑娘,这孩子是铁梅心生的,为何由姑娘背着?我二人有帮主之命在身,不得不问。”
    宫莲花十分任性,大声道:“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们管!一切经过我回去自会向哥哥报告,现在请你们让开。”
    左护法道:“莲花姑娘,请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宫莲花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件事?”
    左护法陪笑道:“姑娘别介意,实在是为了你好,这孩子既然不是你的,又何必背着招摇过市,若人闲话呢?”
    “呼”地一鞭抽向左护法,却被他闪开了。她知道左护法为什么总是关心这问题,所以毫不保留地道:“谁说孩子不是我的?我爱敲锣打鼓到处招摇,干你屁事?”
    左护法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这些话越吮巴越不是滋味,但又不敢翻脸。右护法道:“莲花姑娘,你是知道,我们二人如果没有遇上你,那也罢了!既遇上了而让你走了,一旦发生意外,你说我们怎么交待?”
    莲花道:“这不是很简单吗?就说没有遇上我就是了!”说着绕路就要离去,但右护法又拦住了她。
    就在这时有人窜入园内,道:“老孙,你说咱们是不是命中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这种天气一个人躺进被窝,真他奶奶地不是滋味哩!”
    这时另一个人道:“小李,我倒有个锦囊妙计,能使你很快地成亲,由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睡一个被窝。”
    李乾道:“老孙,俺打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这小子生了一双猴眼,叽里咕噜地心眼一定多。”
    孙七道:“老弟,你要不要听嘛?我这偏方灵得很。令尊令堂马上就会明白了,而为你张罗个媳妇。”
    李乾道:“孙猴子,你的锦囊妙计也许不赖,只可惜俺的嘴笨得像棉裤腰一样,没有办法说服俺老爹和老娘。”
    孙七四下打量一阵,道:“这废园中说是闹鬼,刚才在外面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这会儿又没有了!”
    李乾道:“俺才不怕鬼哩!孙猴子,你倒是说说你锦囊妙计呀!”
    孙七道:“找一把锋利的钢锯,回家锯床。”
    楞楞地搔着头皮,李乾道:“你他奶奶的还有句正经的话没有?”
    孙七道:“小李,咱们虽然认识不久,我孙七哄过你没有?你锯床的时候,令尊令堂一定会问你为什么要锯床对不对?你就说一个人睡太大太宽了……”
    李乾“嗷嗷”数声,哈哈大笑,道:“孙猴子,真有你的,这办法要是灵的话,你为什么不回家锯床?”
    孙七喟然道:“可惜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两人这工夫正好进入废园内院,突然发现三个人,两男一女站在院中,李乾见过左有护法,却因印象不深,未认出来,却看到铁梅心背了个孩子。
    他们正是出来找铁梅心的,在此遇上大喜过望,李乾低声道:“孙猴子,你盯上他们,如果她离开这儿,你就沿途作暗记,我马上回去找高大哥……”
    没等孙七回答,他就掉头狂奔而去。
    他奔出不太远就扯着嗓门吼叫着:“驸马爷……我是小李……你的堂客和孩子在废园里……快去废园……”
    李乾并不傻,在这儿几乎到处都有他的仇人和敌人,如果他全名全姓地说出来,可能高凌宇没听到,敌人先听到了。他是伯高凌宇不在家,万一也出来了,这么一吆呼,也许他能听得到,尽管“驸马爷”这称呼有点怪,但他的口音就是他的招牌,高凌宇一听到就知道是他。再说,他背后和孙七谈论高凌宇,老是叫他驸马爷。
    此刻孙七在废园中,由于不认识左右二护法,却又看出这二人对铁梅心的态度颇为虔恭,抱抱拳道:“这位不就是铁梅心姑娘吗?”
    宫莲花反问道:“你又是谁?”
    孙七道:“在下孙七,是高大侠的朋友,奉高大侠之命出来找寻姑娘,已有好几天了,终于在此相遇。”
    宫莲花的心境十分矛盾,既想冒充铁梅心,以她的任性和自负,又不屑冒充别人。
    而一旦高凌宇知道她不是铁梅心,她素知高凌宇的个性,一定不会接受她的。
    心念一转,她冷冷地道:“我现在谁也不想见,也不必叫他找我,我要走了,谁也不能再跟踪我……”
    她一起步,左右二护法亦步亦趋,孙七也不甘落后,他们都有责任盯住她。宫莲花对左有二护法厉声道:“你们再跟着我,我就自绝于此……”提起半截犀角鞭作势要砸她自己的天灵盖。
    二护法不以为她会自绝,但也知道她的性子烈,说得出也就作得到。况且,他们实在想不通,莲花为什么背着别人的孩子。
    不过他们在那次较技大会上也听江、李二人说过,莲花曾自作主张去骚扰高凌宇练功,以致功逊半筹败给了宫不屈。由此可见,莲花至少是早就认识高凌宇。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左护法十分关切这一点。
    宫莲花再次起步时,向孙七使个眼色,可是孙七的反应虽快,却也未能马上领悟她的意思。所以莲花掠出五七步回头见他跟着,大声斥责,道:“怎么?我不许他们跟着,你能例外吗?”
    孙七道:“梅心姑娘,刚生产过,身体太弱,天气又这么冷,你会支持不住呀!再说高大侠也正在找你……”
    宫莲花厉声道:“什么高大侠矮大侠的,我不要见任何人,我只是不要任何人打扰我,听到了没有?”说完再向后掠去。
    孙七在犹豫着,这工夫左护法道:“老兄,你恐怕是见了何仙姑叫大婶,没话找话说。你知道她是……”
    宫莲花已掠出数十丈,突然又打住厉声道:“你少管我的事,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
    左护法摊摊手,看情况,至少他想了她两三年是白想了,今后也只能继续想下去,进一步“换床计划(把单人床换成双人床)”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这工夫莲花已没了影儿,孙七正要去追,左护法一肚子酯火发泄在孙七身上,迎头拦住,道:“你是说你叫孙七是不是?我怎么没听说过?”
    孙七也不吃一套,道:“看你这份气派,应该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才对,我也不认识你呀!”
    左护法要动手,右护法道:“这又何苦?咱们应该赶紧缀上她才对,在这儿和他磨菇什么劲呀!”
    可是左护法要出口气再说,他以为连花背了个孩子不会奔行太快,如箭射向孙七,扬手就要招人。
    孙七也不是省油的灯,大骗马急闪,这一巴掌落空,第二巴掌又到,孙七吃一惊,这是什么人动作这么快,攻势如此犀利?他要是知道二人是“渔帮”的左右护法,也就不会惊奇了。
    第二巴掌又在滚翻中闪过,但那一脚却未能闪过,跺在孙七的腰上,五内如焚,眼前直冒金星,左护法已出了气,掉头就和右护法疾追而去。
    咧咧嘴吃力地爬起来,腰上还是火卤卤地痛,他扭动着腰骂着:“娘格细皮!哪一天被我遇上……我也让你尝尝真正的金华火腿的滋味……”
    尽管腰上还痛,为了朋友不能不去追,立刻用黑炭在墙上画了个暗记。正要往后追去,突见莲花又自半倒记的破屋瓦砾中走了出来。孙七大喜,也忘了痛道:“铁姑娘,原来你刚才的暗示是这样的,要我在原地等候。”
    莲花冷冷地道:“你说高凌宇在什么地方?”
    孙七道:“他住在南关外,在下这就引路……”
    莲花眼珠疾转,道:“还有什么人和他住在一起呢?”
    孙七道:“是的,还有在下以及东、李二位朋友。”
    莲花道:“是不是江振禄和李乾那两个人?”
    连连点头,孙七道:“正是他们两位,他们可算是高大侠的生死之交了!姑娘自管前去,也都不是外人。”
    莲花想了一下道:“当然,他们都算是自己人,但是我和高凌宇的敌人,最注意南关外或东关外那一带,这样吧,我到西关外关帝庙去等他……”
    这时忽然凌空飞落一人,真正是衣抉无声,纤尘不惊,白骨断肠刀所以能在一年左右就退还知名,绝不是偶然的。
    莲花乍见高凌宇到来,有点激动而手足无措。而高凌宇也因她为他生下了孩子,生产时又历遭劫难,一见之下等于劫后余生,倍感亲切,也多少有点负疚心情,道:“梅心……那天在尼庵中生产,不久柳怡斋和韦天爵追到,一场血战之后再找你们就不见了……
    你们到底去了何处?”
    莲花道:“一言难尽,这儿不是谈话之处,我们找个地方再谈。”
    孙七道“是啊!刚才还有两个人,似要跟踪铁姑娘,看样子似乎是姑娘的部属,竟被姑娘骗走了。”
    高凌宇道:“梅心,是谁呀!”
    莲花含糊地道:“还不是爹派来的部下……,凌宇,现在四面楚歌,抓你和抓我的人一样多,到你的住处也不方便,你还是跟我走吧!再说,那两个部下追不上人,也许会折回来的。”
    高凌宇道:“南关外那房子是赁来的,还算安全。”
    莲花道:“我以为不安全,我不要去。”
    他觉得亏欠她的太多,道:“好吧!你以为哪里安全,我们就去哪里?”
    莲花拉着他就走,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高凌宇回头对孙七道:“孙兄,你回去说一声,我和她安顿下来,马上就通知各位,你就请回吧!”
    孙七抱拳道:“高兄,看到你们团圆了,小弟非常高兴,你就不必担心我们了,我会知会江、李二位的。”
    高凌宇和莲花走后不久,李乾一头大汗奔了进来,道:“他奶奶的,家里连一根人毛也没有,俺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吆呼。孙猴子,高大侠没有来?”
    孙猴子望着李乾,头上冒着蒸气,清涕都快流到唇上了,道:“人是来过了!”
    李乾道:“人呢?他有没有见到铁姑娘?”
    孙七道:“见到了,他们又走了。”
    李乾道:“他们去了何处?”
    摊摊手,孙七道:“我也不知道……”
    李乾眼皮子一掳,道:“孙猴子,你再扰熊话,俺可就对你不客气了!他奶奶的,这是什么时候?”
    孙七说了一切,李乾道:“他们可好咧,不必再锯床了!小别胜新婚,他奶奶的,被窝里不会再凉哇哇地打哆嗦咧!”
    孙七道:“老弟,咱们走吧,你师兄一定乐于听到这个好消息的。老弟,你可知道,铁姑娘手下有两个厉害人物?”
    李乾想了一下,道:“这事俺可没听说过,怎么,你见过?”
    孙七也不想说出这件臭事,道:“听说有这么两个扎手人物,虽比不上高大侠,比咱们可高明多哩……”
    这是西关外,而且这个村子里有不少人是北方移民来的,所以莲花赁了一个半新的三合院,还雇了个奶妈。由于这房东北上河北奔丧,要两三个月后才回来,这房主的族人就暂租给莲花,每月十两银子。
    现在火炕烧得热烘烘地,奶妈是个重听的妇人,正在另一屋内给孩子喂奶,高凌宇和莲花却在左边明间饮酒。
    握着她的手,无限怜惜地道:“梅心,那天我和韦天爵拼过之后到屋中找你们,只看到滴滴鲜血延伸到屋外,却被大雪掩盖了血渍,一个人也不见了,我当时有个不祥的预感……”
    莲花轻微地缩手,但他强有力的手握得很紧,她道:“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高凌宇道:“如果他们真的害了你,我会以血还血,加上高利收回这笔债的。”
    莲花道:“如果我已经死了呢?”
    揽住她的细腰,香了香颊,道:“你不是好端端地?”
    莲花又盯上一句道:“我是说万一我死了!你也别死心眼不娶别的女人,你要为孩子着想啊!孩子太小,可不能没有母亲……”
    高凌宇搂紧她道:“别说傻话了!你怎么会死?梅心……我好想你……今夜只有咱们两个……,小别胜新婚……可以得其所哉了……”他们和小夫妻没有多大分别,劫后重逢,不免有些激情的动作,莲花本就心头鹿撞,这动作使她大吃一惊,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手把高凌宇打楞了,他和梅心已有两次了。在这情况之下,有必要这么“闭关自守”吗?所以望着她仲怔着。
    她讷讷地道:“凌……凌宇……打痛了你吗?”
    高凌宇道:“你大概是想制造一点情调吧?其实夫妻之间,这又算什么呢?孩子不是出世了吗?”
    她啜了一口酒,道:“可是我们还不是夫妻。”
    他仍然抱着她,道:“以我们的关系,和夫妻有什么分别,我们不是已经有两次销魂了吗?”
    她幽幽地道:“再说……我……我还没有满月哪……”亏她还懂得这些。古时的姑娘只有在上花轿之前,才会由姑姑或嫂嫂这些过来人告诉她们这类的知识。
    亲她一下,混身都是至纯的小女服体上的芳香。乡下女人的衣装,掩不住她那婀娜有致,凸浮玲珑的胴体,一股成熟、含苞欲放的风韵,吸引着高凌字。
    发乎情,止乎礼,两情相悦,虽说不在朝朝暮暮,但男女问的饮食男女,仍然是彼此吸引的主力。就在他们搂抱亲呢时,她忽然大力挣开,跳到一边去了。一张娇靥直红到脖子,道:“你……你……好皮厚……”
    素日那么任性泼辣的姑娘,此刻也泼不起来了。
    但是她很怕,这种怕在少女来说,超过了男女间彼此的吸引。这是大多数女人在没有接触过男人之前所共有的现象。
    高凌宇干了一大杯酒,道:“梅心,都作了母亲哩,怎么还害臊呢?你不会是变了心不喜欢我了吧?”
    莲花心头鹿撞,面前这男人是她牵肠挂肚的,但哥哥的帮规和家规,以及自己的真正身份,都变成了她那放纵意念的吓阻力量。
    看到梅心这种怯生生的样子,更加怜爱,拉着她的手,要她靠近些,她坐在距他约一尺远的小炕桌侧面,似怕缠她。
    忍不住大笑着,高凌宇道:“你真是个胆小的小妇人,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哪!”
    仰仰头哼了一声,道:“谁说我胆子小来?”
    高凌宇大声道:“你胆子不小,坐到我怀中嘛!古人坐怀不乱,虽是形容心如止水,也未尝不可来形容女人哪!”
    莲花道:“笑话!孩子都生了,我会不敢坐到你的怀中,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来,乾一杯……”
    高凌宇正色道:“梅心,告诉我,那一天你生下这孩子这后,是不是遇上了大敌?
    你们是如何脱身的?”
    莲花故意着菜以便筹思,道:“那天……就在阵痛很厉害的时候……敌人来到……
    小翠拼命抵挡……可是小翠身手有限……而敌人又是两三个……结果小翠重伤不敌高凌宇大惊道:“小翠怎么样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小翠重伤,老尼被杀,就在孩子‘呱呱’出世时,收生婆也被一剑刺死……”
    “啪”地一声,酒杯都被握破了,高凌宇冷森地道:“梅心,在那绝望的情况之下,你怎能带着孩子逃走?”
    莲花笑得很怪,只是高凌宇此刻不会注意这些,道:“自然是有人挺身援手罗!不过,这人要不是先出其不意弄倒了一个再伤了一个,他也应付不了三个。”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高凌宇道:“吉人天相,这真正是吉人天相。梅心,那位救命的恩人是谁呀?”
    摇摇头,莲花惋惜的道:“真可惜,由于他当时蒙面看不出是谁,我问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
    高凌宇道:“世上确有施恩不望报的好人,当然,也许那位恩人不愿暴露身份,而冒得罪韦天爵等人的危险。但是,至少你该知道那恩人是男是女吧?”
    莲花道:“当……当然……是个女的……”
    微微一愕,高凌宇道:“女的?这就能猜了!自我出道以来,认识的女人是屈指可数的,除了你之外,那就是小翠,如果要算上‘渔帮’中宫莲花那个小疯婆的话,也不过三个……”
    莲花猛然抬头,正好高凌宇在夹菜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她淡然道:“你叫宫莲花是小疯婆?”
    高凌宇大力咬着红烧蹄筋,道:“你不知道,那个女人真不是个玩艺儿!要不是她和我捣蛋,我自信不会输给宫不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设若不是那种结局,也不可能和宫不屈交成朋友。”
    莲花真想把一碗汤扣在他的头上,都已经端起来了,高凌宇道:“梅心,你要干什么?”
    莲花悻悻地放下汤碗,道:“没……没有什么……只是汤凉了!我想拿去热一下,忘了这儿的炉灶还不能用呢!”
    高凌宇道:“梅心,你要是想喝热汤,我就到馆子去叫一碗,或要他们送个火锅来。
    梅心,我欠你太多,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对我说。”
    莲花心里不舒服,低着头用筷子拨菜不出声。高凌宇越是对铁梅心好,她越是不开心。可是自己又没有勇气揭穿,她自然也知道,这事拖久了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像揭两扇的牌九一样,一揭两瞪眼。
    高凌宇托起的她的下鳄,尽情地欣赏着,道:“梅心,从此以后,我们和孩子再也不要离开了。唤!对哩!还有小翠,休说她受了重伤,她的人呢?”
    摇摇头,莲花道:“当时我生产,痛得两眼发黑,没有注意……只是凭回忆猜想……
    小翠就算能活……也必然残废了……”
    高凌宇道:“也许被那位蒙面女恩人救走了吧?”
    莲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工夫奶妈抱着孩子走进来,高凌宇接过,仔细打量,儿子是自己的好,真是不假。
    莲花冷眼旁观,见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内心又不是滋味。
    高凌宇道:“小家伙很像你,梅心,就像一个模子出来的,他的鼻子和耳朵像我,多么可爱的孩子。”
    奶妈在一边笑笑道:“夫人才生产六七天,看起来可真不像,夫人就像没有生过的大姑娘一样,腰身还是那么好看……”
    莲花道:“奶妈,你回去吧!明天一大早再来。”
    奶妈道:“想必是夫人也有奶,只是奶水不大够吧?要不,这么大的孩子,这时候吃饱了,到了凌晨寅时左右,一定会饿了哭叫的……”
    高凌宇道:“奶妈说的也对,你是一点奶水都没有,还是有一点而不够吃?据说多吃点银耳莲子羹、喂鸭及清蒸鸡汤等,可以增加奶水的。”
    在灯光下,莲花面色婿红,低头吃菜,含糊地道:“要是够了还请奶妈干啥?既然这样,就请奶妈睡在这儿吧!”
    由于他们出手大方,吃的又很讲究,乡下人很计较这蝇头小利,不回去就可以在这儿吃饭,带出一张嘴也可以节省点,她当然愿意。
    于是奶妈马上到另一个明间去烧炕,弄热了铺好被褥.就把孩子抱了过去。听到奶妈那边的房门一关,而且下了闩,高凌宇一下子箍紧了莲花,道:“梅心……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莲花微微颤栗,道:“我不是说过……没满月以前不行吗?你是耳朵重听还是装糊涂?”
    高凌宇道:“梅心,我不是一个重欲好色的男人,我是因为这次劫难如此收场……
    说句迷信的话,是上天有眼,今日重逢理应破例庆祝一番。奶妈都说,你看来像没生过孩子的人一样,可见练武的女人和一般女人不同,不一定要按照常规……”
    莲花抬头望去,她似乎看到他目光中的火苗跳跃着,一个少女当然伯燎原之火。况且,她迄未决定要不要说明自己的身份。
    当然,她更不愿在造成事实之后再揭开身份,她是个具有思考力的姑娘,她以为那样会使男人眨低她的身价。她道:“你今夜一定要?”
    高凌宇道:“梅心,此情此境,你忍心作这种焚琴煮鹤的煞风景事吗?当然,如果你有什么因难,我也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哪:“她道:“凌宇,明天晚上好不好?”
    略感失望地道:“为什么要明天?”
    低着头声音软软腻腻地,像能拉出长长的线,道:“生过孩子的女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好哩……”
    吃完,莲花把碗盘残看收拾下去,才不过半盏茶工夫,发现高凌宇已经沉沉入睡,而且把热炕头让给她睡。
    莲花呆呆地站在炕前望着这个武功高强,有点粗线条作风,但心地却十分光明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忽然皱皱眉头耽心起来,想道:“万一他只认定铁梅心,而不接受我怎么办?”
    她甚至后悔以前不该去干扰他练功,可是哥哥被击败,也不是她之所愿。再说如果高凌宇胜了,今天她会不会和他接近,就难以逆料了。
    一个人心无妄念及杂念,才能倒头便睡,为了试验他是否假睡,她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要……就给你好啦
    果然,低微的鼾声照旧未断,证明他是真睡了。她也上炕躺在热炕头上,总觉得这男人很体贴,一个女人和这样一个男人终生厮守,一定会幸福的吧?
    可是,她凭什么要以别人的身份来博取这男人的欢心呢?她也并非伯揭穿了身份高凌宇不接受她,或不领这份情,她可以拿出一样东西来给他看,包他不敢或不忍峻拒。
    但是,还是那句话,她不屑借别人的余荫。
    很久很久,思潮起伏,不能入眠,天快亮了才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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