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符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施计
    目瞪瞪的望着谷唳魂半晌,玄三冬才骤然打了个寒噤,喃喃的道:“还真是让他说对了,这天下是何其辽阔、又何其狭小?相处在这等形势下的两个人,却竟鬼差神使的碰到一头,我的佛祖,莫不成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谷唳魂沉声道:“是的,冥冥中自有定数,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玄兄,你出自善念,照应了家父,老天便叫他的儿子来回报你,良知不泯的人,总会后福无穷!”
    吸了一口气,玄三冬苦笑道:“谷老兄,你这份修养,可的确到家了,身逢如此大变,居然不惊不慌,和个没事人一样,要是换成了我,早他娘坐不稳啦!”
    谷唳魂静静的道:“焦躁恼恨,与事无补,反倒误了大事,其实我何尝不急不忧?但空自怨叹,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定下心来,筹思因应之策,方是谋求补救的道理。”
    玄三冬有些窘迫的搓着一双手道:“有关令尊老大人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无论如何,还希望老兄恕过才是……”谷唳魂和悦的道:“我没有怪你,玄兄,在你与我毫无渊源情份的立场下,你能这样本诸良心,维持正义,发挥悲天悯人的胸怀,我已是感念不尽,却怎会如此不识好歹?”
    玄三冬急切的道:“谷老兄,我看咱们行动得快,第一要务,就是先把令尊老大人救出来,否则他们拿老太爷来胁迫你,恐怕掣肘之处甚多!”
    点点头,谷唳魂道:“他们玩这一手实在是阴毒,我也必须在对方尚未找到我之前抢先相制,要不然,便将难以动弹了!”
    玄三冬道:“那干王八蛋预定囚禁老太爷的地方,是东去十八里处的‘白石岗’,岗顶向阳的所在有幢石屋,座落僻静又坚实,正是囚人的理想环境;眼下他们约莫也才抵达,趁机会潜入救人,最是适当不过!”
    谷唳魂道:“玄兄可曾到过‘白石岗’?”
    玄三冬干笑道:“没有去过,但既然知道地方,应该不难找,怕就怕他们临时变卦——”沉吟着,谷唳魂道:“变卦的可能性不大,金八刀他们在重创于你之后,或许认为你性命不保,或许判断你危在旦夕,却决不致想到你会有这么一段遇合,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便没有放弃原定计划的必要,我们待留神的乃是对方有些什么人监守家父?投鼠往往忌器,不能为了要救家父反而害了他老人家!”
    玄三冬道:“临守老爷子的人,我现在知道的只有三个——金经魁、池通,还有个杀千刀的陶云峰……”皱皱眉,谷唳魂道:“‘飞燕子’陶云峰?”
    玄三冬道:“正是这个狗娘养的,生得又瘦又小的一副身架,活脱晾在竹竿上的风干鸭子,走起路来却轻飘飘的脚不沾地,像是随时都能腾云驾雾浮向他奶奶的南天门去,好个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德性!”
    谷唳魂慎重的道:“此人号称‘飞燕子’,轻功之佳,堪为一绝,玄兄,一朝和他遭遇,务必要多加小心,这家伙不是容易相与的货!”
    哼了哼,玄三冬道:“除了能蹦能跳,我看他的能耐也有限,娘的,三根筋吊着个脖子,两枚卵蛋捣个鸟,阴阳怪气之外,没什么惊人之处——”谷唳魂笑了:“人不可以貌相,玄兄还是谨慎些好;这陶云峰除了轻功特佳,双手那一对转轮刀亦霸道十分,刀随形动,越见凌厉,别看金经魁一向人五人六,遇着陶云峰,大概也得让他一步。”
    玄三冬道:“对这陶云峰,老兄你似乎相当熟悉?”
    一声叹喟,谷唳魂道:“他和严渡交情不错,往常时而到堂口走动,有一次,严渡身边一名侍从不小心跌碎了严渡一尊极为珍爱的玉罗汉,老严在盛怒之下,抓起仅剩的半截雕像便摔掷过去,老严的内力深厚,出手劲势强浑,那半玉雕像如果砸到那小子身上,非要他的命不可,当时我正在厅门边的太师椅上和陶云峰并坐聊天,见状不妙,腾起飞拦,然而我的身形才起,陶云峰已经反掠回来,左手攫着半截玉罗汉,右手提着那名侍从衣领,眨眨眼便都送出了门外,你说,此人的提纵之术高是不高?我那时就曾想过,异日此人若能收为己用,乃是一个绝好帮手,反之,则又是一个祸患,如今看来,他果然已投向严渡阵营,对我方而言,不啻威胁更增……”玄三冬舐舐嘴唇,道:“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姓陶的原本就和严渡有交情嘛,人要选择伴当,自是先挑情份深的的搭伙,理字义字往往便朝后摆了!”
    谷唳魂默然片刻,才低沉的道:“玄兄,我爹他老人家,会不会再受金经魁他们的折磨?”
    玄三冬不安的搓着手道:“老实说,这很难讲,有我在那里的时候,一定会阻止他们动粗,如今我不在场,情形怎么样便保不准了,令尊老爷子心性耿直,方正不阿,脾气也拗得很,是种宁折毋弯的个性,假如他老人家肯稍稍委屈一点,尚不致受什么苦,怕就怕他不愿凑合,不予颜色,那……那就麻烦了!”
    冷森森的一笑,谷唳魂道:“我爹如果麻烦了,金八刀他们便会有十倍于我爹的麻烦,全是一群无胆无识的卑鄙匪类,有种该冲着我来,却挟持这么一位连自保都无力的老人,算是哪一种称字道号的人物?真是可耻到了极处!”
    玄三冬有些讪讪的道:“老兄骂得好,但是和这干人熊,却谈不得道理,扯不上仁义,他们全是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东西,所以我才同他们搅合不下去……”谷唳魂道:“我不是影射你,玄兄,请勿误会。”
    玄三冬忙道:“我明白,我明白,只是心中歉疚,总要表达一、二抬头望望天色,谷唳魂道:”玄兄此刻可已觉得身子顺畅了些?能否即时行动?“伸臂抡舞一圈,玄三冬呵呵笑道:“不是吹牛,我对医理自有一套,治人治己,妙手足可回春,别看我伤得重,要痊愈亦快当得很,药到即能病除,你瞧瞧我这模样,岂像个片歇之前犹奄奄一息的活死人。”
    谷唳魂站起身来,将大氅斜披:“如此,还要借重玄兄与玄兄坐骑的大力。”
    又是一声大笑,玄三冬一骨碌爬将起来,几下子掸灰拂尘,旋身抬腿,显得意态昂扬,豪气干云,那等勇健之概,还真叫谷唳魂担心他会来上一阵仰天长啸哩。
    “白石岗”果然名符其实,一条横向迤逦的半高山岗,尽是嵯峨嶙峋,姿态各异的灰白岩石,岩石凝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贸然望去,活似千百年来风化了的人兽飞禽,它们端看亘古不变的恣势,默默峙立在这一片幽僻之间,岗上岗下的冷寂僵漠,大约早也冻结了那些挣扎中的呜咽了岗上寸草不生,岗脚下亦仅有几丛单调的杂木材,这里的光景,十分空泛枯燥,挑着这个地方办事的人,也必然不会是有什么情趣的角儿。
    在远离“白石岗”里许之外,谷唳魂与玄三冬就下了马,拴好了马儿,两个人很快的潜行至岗下,眼瞅着那满岗横竖遍布的灰白色岩石,玄三冬不禁摇头叹气:“我他娘号称‘土儿遁’,钻地挖洞最是在行,只是碰着这等鬼地方,就叫没辙了,到处都是坚岩硬石,便和铜墙铁壁差不多,再怎么‘遁’也‘遁’不出去,金八刀选择这处所在囚人,我怀疑这老小子莫不成是冲着我来的?”
    谷唳魂轻声道:“凑巧罢了,姓金的还没有恁玄的神机妙算,猜不到那么远去!”在灰黯的天光下,玄三冬的脸孔轮廓有些模糊,他压着嗓门低语:“向阳的方位是朝东,谷老兄,咱们朝东去找,包管找得着那幢石屋!”打量着山岗的形势,谷唳魂边道:“岗子方圆不大,目标不会难找,玄兄,我们行动之间却需加小心,金经魁的刀快,陶云峰的反应更为敏锐,可别叫他们有了准备,否则救起人来就棘手了!”玄三冬道:“我省得,投鼠忌器嘛。”
    于是,两人悄然朝山岗上摸过去,在初垂的夜幕掩遮下,很快就找到了那幢向东的石屋,石屋不大,而且砌建得相当粗糙、但坚实性却无可置疑,拿这里来囚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石屋前面的一间,开有两扇小窗,现在,小窗里透着灯火,两方晕黄在夜色中微微摇晃,却予人一种森寒诡异的感觉。谨慎的往前接近了一段,谷唳魂目光闪灼,细语如丝:“屋子没有后门,也没有后窗及侧窗,连屋顶也是由石片铺成,除了正面的窗门之外,并无其他出口,玄兄,这有点麻烦!”
    玄三冬也在仔细观察着地形地物,一面看,嘴里一面咒骂:“这干天打雷劈的孽种,却挑得好地方,石墙石瓦石壁,那扇前门也是厚实的栗木包铁角,老兄,你再瞧瞧两扇窗子,窗外还镶嵌着铁条,这等光景,只怕一次袭击不易成功——”
    谷唳魂探着双眉道:“我们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一旦打草惊蛇,给了他们抵抗的余暇,即可将家父做为人质,反制我们俯首听命,情况假若演变成那样,就大大坏事了!”
    咽了口唾沫,玄三冬呐呐的道:“娘的,这却如何是好?”
    半伏着的谷唳魂静寂不动,也没有回答玄三冬的话,过了许久,他才凑近到玄三冬耳边,悄声道:“事到如今,说不得也只好冒他一次险,玄兄,还得偏劳于你,设法将对方诱骗出来!”
    玄三冬困惑的道:“只要老兄你吩咐一句,我他娘便赴汤蹈火,亦万不敢辞,问题是我拿什么计策把屋子里的人诱骗出来?他们一见到我,即知来意不善,新仇旧恨结成一遭,岂有不益加戒慎警惕的道理?”
    谷唳魂小声道:“说得不错,玄兄,但如何用计,则由我来相告,首先,你当然不能以这副没事人的姿态出现,你要将午前受创之后的情势延伸到此时,换句话说,此时的你,虽仍大难不死,却已气息奄奄,不管你是回头向他们求助或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造成他们初步的反应必然是疑惑迷惘,因为你扮的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可能不致引起对方太大的警惕,人性都有相似的弱点,对于一个并不十分构成威胁的对象,往往会掉以轻心,玄兄,我们要的就是这类疏忽,哪怕仅仅是瞬息间的疏忽也够了!”
    仔细聆听着,逐渐的,玄三冬笑了:“倒似一条好计,难为你怎么想得出来?
    只不过我有言在先,扮得像不像,可不敢给你老兄打包票!”
    轻轻拍了拍玄三冬的肩头,谷唳魂恳切的道:“想想我历经磨难的老父,想想他们是如何冷血寡情的暗害你?玄兄,你就一定会扮得像了,我对你有信心,你不但会扮得像,还会扮得十二万分的像!”
    胸膛一挺,玄三冬不由热血沸腾,义愤填膺怀:“是,我一定会扮得像,一定会扮得十二万分的像,我非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邪盖龟孙引出来不可!”
    谷唳魂再一次打气:“事成与否,但看玄兄的表演逼真到何等地步了!”
    玄三冬却又起了犹豫:“我……我他娘真的行么?办这种把戏,还是小姑娘上轿,头一遭哩……”谷唳魂低沉的道:“你绝对行,玄兄,不曾试,你怎知道不行?拿出信心来,包你马到成功!”
    用力一点头,玄三冬咬着牙,一副慷慨赴难的悲壮情怀:“好,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去,我他娘豁上了!”
    是这样求真求似的迫切心绪感染着玄三冬,以至他一开始就爬着朝外走,爬行间,人在颤抖,在痉挛,喉头断续发出闷嗥般的呻吟声,一时里,谷唳魂不免怔忡,还以为玄三冬的旧创又犯了……沉沉的夜暗中,玄三冬蠕蠕移动,逐渐接近石屋前门,他一副力竭神衰的模样,口中低弱的呼喊:“救……命碍…有哪个……哪个好心的人……来救救……我……啊!”
    骤然间,石屋内的灯火熄灭,但却只是灯火熄灭,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一片死寂立时在萧索索的夜风里笼罩四周,空气宛似僵凝了。
    玄三冬粗浊的喘息着,拖着爬行的身子更见笨重,他抖生生的厮叫:“有谁来救救我……我……我快……快不成啦……请你……你们发发……慈悲……帮我……一把!”
    石屋里依旧毫无动静,毫无声息,仿佛是一幢空屋。
    身体蠕行在起伏横竖的岩石之中,玄三冬咬着牙任其滚跌翻撞,他一步一爬、一爬一喘:“你们……不合见死……不救碍…求求你们……好……好歹帮我……
    这一遭……老天爷……老天爷碍…我快死了……这就快……快死了哇……”凄哑悲凉的呼号在冷瑟的寒风中播散,飘浮于幽邃的黑夜间,嵯峨的山岩反荡着一声声的回晌,那情景就益见绝望怆楚了。
    蓦地,石屋那扇沉厚的栗木铁角门悄然后开,一条淡黄身影大步行出,在黯淡的光影下,来人面目依稀可辨——不是金八刀金经魁,又是何人?
    金经魁才一出门,就机警的四处探视,等他确定没有危险了,目光方投注在玄三冬的身上,他那道齐颊过唇的褚紫色疤痕扭动着,声调又冷又硬:“姓玄的,你可真是个打不死的程咬金,这阵子又绕回来干什么?难不成想叫池通再补你几下?”
    玄三多心里在咒骂金经魁的三代血亲,表面上却不得不装成痛苦十分、快要断气的形状,呼噜着嗓门低嚎:“你……你总算……现身……身了……老金……
    救救我,请你无论如何……救救我……就算看在……往日……情面上……你,你也不能如此……寡情!”
    重重向地下“呸”了一声,金经魁恶狠狠的道:“不识香臭,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原是看在早昔的情份上,又晓得你的近况不强,这才向严渡推荐了你,容你出点小力,捞笔外外补贴补贴,谁知你漫着锅台上了炕,我好心赏你饭吃,你却反宾为主,居然和我争抗起来,那谷朝旭谷老鬼与你有什么渊源,给过你什么好处,容得你这样维护他、偏袒他?好,你硬要抢那孝帽子进灵堂,愣扮人家的孝子贤孙,正是叛态已萌,不可久留,我说不得成全于你,让你先走一步,前站上等着同谷氏父子会合吧!”
    四肢痉孪着,玄三冬又在呻吟:“我……错了……我悔……悔了……老金……
    老金……你就高抬贵……手,饶过我……吧!”
    金经魁阴阴冷笑着:“闯道混世,讲究的乃是‘起手无回大丈失’,尤其干我们这一行,更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既然下手做了你,你若未死,就必须再接再厉,贯彻到底,岂有反过来放生的说法?简直笑话!”
    玄三冬恨得错牙,仍不能不继续装模做样,扮那副奄奄一息的窝囊:“老金……老金……我向你……发誓……向你赌咒……只要你……救我这……这一次……但凡有生之……年……我为你做牛……做马……永无怨言!”
    金经魁凛烈的道:“我不吃这一套,玄三冬,而你事前事后亦必然不会转的是同一念头,像你这种头生反骨、里外不分的角儿,我也使唤不起,一劳永逸之道,就是更进一步,送你回姥姥家纳福吧!”
    玄三冬颤着声哀求:“我……不敢了……老金……我再也不敢冒……冒犯你了……请你饶了我……救救我……”重重一哼,金经魁形容酷厉:“当然,我会救你,这一救,包管叫你一了百了,永无痛苦!”
    石屋门内,这时又走出来一个黑瘦人物,这人阴森森的寒着一张驴脸,颔下一撮山羊胡子随风飘动,他以一种不耐的腔调发了话:“金老大,姓玄的也算嚎够了,你若嫌他的污血染刀,咱们便一事不烦二主,再由我补他两掌,这一遭,绝对叫他还不过魂来!”
    金经魁淡淡的道:“也好,老池,记得多加把劲道,慈悲点,让他少受罪!”
    不错,此人正是池通,“太阴掌”池通,亦是今日上午差一步便将玄三冬超渡彼界的池通!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然而这一会儿玄三冬却眼红不起来,反倒用力挤出几滴酸泪,他气喘吁吁的挣扎着道:“池兄……池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伤了……我……我不怨你,我是咎由……自拳…但请你放我……放我一马……就算是我……不世的恩人……池兄啊池通一张驴脸上毫无表情,光景是猪八戒吃秤铊——早他娘铁了心啦;金经魁双手背负着走到一边,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外头风大,老池,不作兴挺着挨刮,早完事早歇着,还是屋里舒坦。
    “池通走前几走,双掌骤起!
    地下的玄三冬一声干嚎,仿佛是竭力往池通脚下滚动,就在他滚动的瞬息,斜刺里一条人影暴闪,流光也似穿射入石屋之内!
    眼角的炫花猝现,金经魁已立时惊觉,他迅速抛肩回身,口中大喝:“什么人?!”
    就在这里,看似仓皇躲避、却又心余力拙的玄三冬,猛的身子上起,一头撞向池通怀里——骤变之下,池通双掌贴着玄三冬的背脊落空,自己更狂嚎一声,仰天便倒,在他倒地的一刹,那只晶莹灿亮、长有尺半的三角锋锥正好脱出他的胸膛!
    须臾的震悸之后,金经魁不由眶毗欲裂,怒火攻心,他指着玄三冬厮吼:“姓玄的畜牲,你你你……原来你竟是使诈!”
    玄三冬嘿嘿一笑,扬脸向天:“兵不厌诈嘛,使诈又怎么样?我叫你们心黑手辣,赶尽杀绝;他娘的皮,你们列位做得出那个狠,老子就办得到这等毒,对姓池的,我也一样够慈悲了,不是么,加把劲,让他少受罪,只一下就送他上了西天啦!”
    金经魁面容扭曲,话从齿缝中迸出:“玄三冬,就凭你如此阴损残暴的心性,便不能宽容于你,我会一刀一刀的将你凌迟碎剐,我会一片一片切割你的身上人肉,玄三冬,你必须死,而且要辗转哀号,受尽痛苦的死!”玄三冬皮笑肉不动的道:“这是你的说法,办不办得到还要看我甘愿与否,老子不是块木头,岂会呆站在这里任你切割?娘的,尚凌迟碎剐呢,我看你恐怕连我的鸟头都咬不上一口!”金经魁深深呼吸,缓缓拔刀——那柄又粗又短、刀刃泛闪着暗蓝光华在方头上,刀在手中,他人已变得异常冷静:“玄三冬,崆峒派已经没落了,而你,即是崆峒没落下的牺牲品,你将会发觉,你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依恃,一个残旧腐败的帮派,一身稀松寻常的武功,凭这些,不能予你以任何保护,只会加速你的毁灭罢了!”套于整个手腕上的三角形锋锥轻轻晃过玄三冬的鼻端,芒影映炫里,他闲闲散散的道:“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充其量是个谋财害命的凶手而已,比杀人,可能你较我多杀了几个,比真才实学,却未必让你拔了头筹,姓金的,崆峒一脉是否没落,崆峒武术有无独步,你可以动手试试,你瞧我是个孙,我看你还是个卵呢!”
    金经魁阴森的道:“玄三冬,我当然要试,而且不试出生死来决不甘休!”
    玄三冬夷然不惧的道:“我候着了,新仇旧恨,正好一齐结清!”金经魁的方头刀斜举向天,眼神已硬,可是,他的刀竟没有接续下一个动作,全力戒备中的玄三冬忽然发觉金经魁唇角抽搐,额头青筋凸现,人像在犯癫痫之前那等强行克制的模样!玄三冬目光轻瞄,立时明白了姓金的何以有此反应的原因;石屋里,两个人正面对面的走了出来,一个是正着走,一个是背着走,正着走的是谷唳魂,背着走的人是陶云峰,那又干又瘦又矮,活脱风干鸭子般的陶云峰!
    他们面对面的出现,决不是表示热络,而是相互对峙,彼此防范,双方剑拔弩张,颇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金经魁没有料到此时此地,在来了一个该死不死的玄三冬之后,又缀上一个想找找不到,节骨眼里却偏偏不请自来的头号目标谷唳魂!他们费尽心机要对付的人就是谷唳魂,然则可不是在这等光景、这等形势之下卯上,眼前谷唳魂这一现身,金经魁直觉感到大事不妙,惊震的心态回映在脸上,神色自然就不算正常了。
    玄三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幸灾乐祸的咧嘴笑道:“你怎么一下子僵啦?
    姓金的,你不是要与我分生死、决存亡么?倒是快点动手呀,我这边业已等得不耐烦了!”
    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金经魁斜举的方头刀慢慢垂落下来,他不答玄三冬的话,却冲着谷唳魂开了口,腔调又冷又涩:“难为你找到这里,谷唳魂,但却迟了一步,你救不成想要救的人!”
    谷唳魂的表情十分阴晦、十分寒凛,他面朝陶云峰,话却是在回金经魁:“你们是一群孬种、是一批狼心兔子胆的三流混子,你们不配在道上闯,不配在江湖上亮字号,但凡一个稍具天良、略有道义感的人,都不会做出像你们做的这种事,卑鄙无耻,行同禽兽,金经魁,我把你们看成半文不值!”
    面孔又在暗影中歪曲,金经魁狞厉的道:“为达目的,便只有不择手段,这本是个弱肉强食、钩心斗角的世界,没那么些仁义道德可讲,谷唳魂,你同样双手染血,半生刁钻凶蛮,和我们比,你也绝对清高不到哪里去!肮揉?昀淠?牡溃骸爸辽伲?也换崛テ群σ桓隼先耍?バ?秩思椅薰嘉拮锏淖鹎祝?闫菊庖蛔??茨巳耸拗?郑?
    面对着谷唳魂的陶云峰,首次声音低沉,却不徐不缓的发了话:“谷首座,令尊在我们手里,不管你有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说词,多少尖酸刻薄的评语,这却是个不争的事实,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面对现实,徒托情绪上的发泄,只怕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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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夜袭
    目光冷锐的注视着陶云峰,谷唳魂沉重的道:“我们也算旧识,陶云峰,固然如今是各为其主,立场互异,但人的品格和节操却不应该因为立场的不同而有所污染,降格纡尊以求名利的事,似乎不是你陶云峰向来标榜的境界!”
    陶云峰一张枯干的面孔上不显七情六欲,他静静的道:“严渡与我交情不错,他有困难找我帮忙,我在衡情度势之后,认为没有袖手的道理,此事的始末就是这样,我既不失格,亦不曾渎节,谷首座,你不能以我为友助拳的行为就妄指我的操守有亏,纵然我的朋友是和你对立!”
    谷唳魂严峻的道:“这么说来,各位用此卑鄙手段,强行掳劫家父之举,你亦不以为过了?”
    陶云峰略一沉默,才缓缓的道:“两军对阵,图存求胜方是至高原则,尤其像这种取江山、争基业的千秋大事,更不能局限于一般道义观之内,为妇人之仁,大势成败,关系无数生命、牵连多少身家,此中或有一二损德逾份之举,也只能认作遗憾,谷首座,朝代替换,庙堂易柱,乃浩荡震天的盛事,滔滔巨流之下,掩没若干辛酸,亦就说不得了……”谷唳魂叹了口气,道:“讲得好听,陶云峰,一则不是你的老父遭难,二则名利权势蒙蔽了你的心,现在的陶云峰,已经不是以前的陶云峰了,我终于明白,人性的蜕变,多么易受环境的操纵引诱,而千言万语,综归仅有两句话——但见功禄,何关仁义?!”
    陶云峰生硬的道:“严渡说得不差,你是块永不点头的顽石;谷首座,我们彼此的观念南辕北辙,再怎么对你解释,亦难以沟通,我看,我们之间恐怕委实凑不到一处去了。”
    谷唳魂道:“如果凑得到一处,此刻我便不会在这里见到你,而老父也仍然悠闲自得的在享受他那消遥辰光;因为你们的贪婪恶毒,造成了如今的可悲形势,陶云峰,一切不幸的后果,都要由你们承担!”
    冷凄凄的一笑,陶云峰道:“而一切完美的报偿,亦将由我们分享。”
    那一边,玄三冬龇着牙道:“谷老兄,所谓对牛弹琴,就是眼下这一码事了,瞧瞧吧,咱们面对的这些角儿,哪一个不是利欲薰心,又哪一个不是财迷心窍?
    满脑子的争权夺势外加满肚皮的男盗女娼,个个匪性贼情,人人张牙舞爪,你便磨破了嘴皮子,亦感化不了他们分毫,不如早早省下唾沫星子润喉消气,准备着开杀取命才是正经!”
    不待谷唳魂答话,陶云峰已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玄三冬,阴着一张瘦脸道:“玄三冬,就是为了你多嘴多舌,出言不逊,人家才起意要你的命,险死还生之后,不想你仍然本性难改,姓玄的,你要吊劲,包准就吊在你这张碎嘴上!昂吡艘簧?????啃弊潘?郏骸鞍鸦八荡┝税桑?赵品澹?惚砻嫔峡此频烂舶度唬?源始涮?粗泄嬷芯兀?涫等?丝谑切姆牵?髋?乓徽湃似ぷò缒窍氯?模?械娜嘶翟谙嗤猓?闳创踉诠亲永铮?绕鹉愕囊桓赏?铮?闼?镉桃?裆先?郑?嬲?皇嵌?鳎?
    陶云峰面上微微变色,语声凛烈;“玄三冬,你胆敢如此辱骂于我,便想饶你也难,任你侥幸逃得一遭,今晚上却断断不能放过,我必定要你为你的污言秽语付出代价!”
    玄三冬强悍的道:“老子不是吃人唬大的,陶老杂碎,你再怎么会飞,充其量也不过是只燕子,变不成一头老鹰,有本事尽管施展,看你能摆平了我,还是我能将你生拆了!”
    好久不曾开口的金经魁,这时阴沉沉的发了话:“地下躺着的池通,就是被姓玄的送了终,姓玄的装死扮孬,猝下毒手,可怜他通一世英雄,却栽得这么不明不白、不甘不服;他这口怨气,陶兄,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代为宣泄,也好叫他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陶云峰形色凝重的道:“这原是朋友之间该尽的本份,金兄释念,我一定全力施为也就是了!”
    嘿嘿冷笑着,玄三冬道:“一搭一档,唱合得妙,便让你们敲那如意算盘去吧,待要称心偿愿,只怕尚隔着十万八千里,差远去啰!”
    注视着玄三冬手上的三角形锋锥,金经魁的瞳孔中闪耀着一片火赤:“玄三冬,你是用你的‘旋地锥’杀害了池通,我亦必然要以你的‘旋地锥’来剜取你的心肝五脏生祭池通,你做下什么孽,就要得什么报应,谁也帮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
    突然,谷唳魂喝了声彩:“说得好,金经魁,做下什么孽,就要得什么报应,这个说法,摆在你们身上一样适用,我却也要看看,有谁帮得了你们、救得了你们!”
    玄三冬一抹脸,道:“我他娘横竖是豁出去了,人遭了暗算,到末了居然还落个王八蛋,这股子窝囊若是甩不去,不用人来帮我救我,便我自己就能恨得一头撞死;奶奶个熊,真当把姓玄的吃定啦?”
    金经魁看了陶云峰一眼,斜走两步,以他的方头刀虚指玄三冬:“你的唇舌尖利,姓玄的,如果你不抽冷子打暗算,希望你的手上家伙也和你的唇舌一样刁钻泼辣才好!”玄三冬“呸”了一声:“你谋财害命的勾当做多了,却需明白眼前的场面决不同于谋财害命——有备而行与无备临阵纯然是两回事,老子们不是肥羊,金经魁,肥羊乃是你们,这一遭,风水业已倒转过来了!”谷唳魂接口道:“姓金的没有什么大不了,至少名实并不相符,前些日,他们亦曾有备而行,埋伏好了算计我,那时节,我还中毒在身,但结果如何?我仍是我,反倒赚了他们一双人命,‘天地猴’,可不是?”玄三冬望着面若寒铁般的金经魁,哧哧而笑:“看来这一行追魂夺魄的阴损营生也不好干,一个搞不巧就赔上夫人又折兵,金八刀变做了翻壳乌龟,两头不着地之外,一刀也不刀啦!”于是,那一刀就飞了过来,像一抹极西的蛇电,只是一闪,已到了玄三冬头顶,锐气破空,扑面先至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凛烈寒风,玄三冬却不躲不让,“旋地锥”倏扬猛翻,“当”
    的一声金铁撞响,火星四溅中,金经魁凌空回转,锋刃挥洒如满天花雨,光炫芒织,映入眸瞳里的,尽是那流掣穿舞的森森冷焰!玄三冬开始贴着地面蹿走、蹿走于嵯峨的山岩间,游动在横竖的叠石中,他的“旋地锥”亦有着极快极密的动作,忽而上敲斜打,忽而点石推隙,但见溜溜火花迸现,他那五短身材便形成了一个移滚无常、难以捉摸的圆球,然而圆球有刺,锥尖不断伸缩,任是金经魁来势凌厉,玄三冬依旧维持了一副有打有还的局面!崆峒所传,果然不同凡响!陶云峰不在意的瞧了两眼,冲着谷唳魂道:“眼前的场合,谷首座,只怕不适宜于我们光看热闹……”谷唳魂笑了笑:“你好像十分急着动手?
    陶去峰,我知道你的修为不弱,提纵术尤称独步,但若借此依恃,你就认定胜券在握,这种想法未免稍嫌危险!”
    陶云峰微微摇头,表情严肃的道:“谷首座,我深悉你的能耐,更明白你的胆识机智俱皆超人一等,从与你初次见面开始,我就没有小觑过你,你是一个极度难惹难缠的对手,我曾一再暗自期盼,希望我们之间不至有敌对之日,然而人愿不及天算,形势演变,果然到了此步田地,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不幸……”
    谷唳魂静静的道:“如果你确然有此感触,现在退出是非圈为时未晚,陶云峰,你是个明白人,何苦助纣为虐,愣要来趟这湾浑水?”
    目光投注在拚杀中的两人身上,陶云峰形色冷晦,嗓调微显暗哑:“此时此地,已不可言退,谷首座,我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这一生不做虎头蛇尾之事,既有承诺,且已卷入,便只有贯彻到底!”
    谷唳魂道:“更不分黑白、不问屈直、不论正邪?”
    陶云峰生硬的道:“因为立场的互异,对道理的说法各据其词,各有所见,谷首座,你认为严渡他们大逆不道,他们犹指控你偏执顽冥,到底孰是孰非,大概就必须以成败论英雄了!”
    谷唳魂沉缓的道:“成败或许能以论英雄,但成败却难以论断天理、抹煞是非,陶云峰,成败只是一个事实,决非谛造真理,事实极其残酷,但真理却永垂不朽!”
    干瘦的面孔上起了一丝细微得不易察觉的痉颤,陶云峰不愿意再对这个话题深入谈论下去,他当然知道,真义是越辩越明的,辩到最后,怕只怕自家词穷以对,那就大大的尴尬了,情形利害正如他所言,大势所趋,纵有一二损德逾份之举,也权当遗憾,改朝换代的大事么,良知天理,亦就提不得啦!
    那边厢,金经魁已循环了三式刀法,任是刀刀连绵,招招凶狠,看光景仍然摆不平玄三冬,金经魁的功力强在猛悍犀利,玄三冬却妙在闪躲灵活,但见光焰流闪撞霍中,人影蹦弹翻滚,险是险,惊是惊,但一时半刻之内,似乎还不可能有什么决定性的变化。
    陶云峰双目凝聚,神色果决刚毅,是一副豁将出去,不计一切后果的模样:“谷首座,辰光不早,我想,该是我们两人做一决断的时候了……”谷唳魂在这片刻前后,对于陶云峰的观感起了极大的转变,他不止是失望、是惋叹,更有着无可名状的憎恶;不错,陶云峰算是个有思想、明道理的人,唯其有思想、明道理,却仍趋炎附势、昧于心术,才越加不可原谅,姓陶的言词狡辩,徒托堂皇,实际上是在和稀泥,说穿了不值一文——无非是想帮着行情看好的一批牛鬼蛇神夺取江山基业,求那事成之后分一杯羹罢了。
    但是,那批表面上行情不错的牛鬼蛇神,是否果真具有如此的实力与潜能?
    不到结局揭晓之前,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双刃斧从谷唳魂的腰间抽出,两片弯月形左右对称的斧刃,映着石屋内溢出的灯光,闪泛着森冷的蓝芒,仿佛是眨动的魔眼,无声的诅咒,谷唳魂双手握斧,正举胸前,清癯又满布风尘的面庞,冷硬如这白石岗上的山岩。
    陶云峰飘身而起,宛似一片棉絮飘向空中,随风浮动的一刹又暴扑急泻,他手上的一对转轮刀便带起两团雪亮的光环,有如月落大地,锐劲充斥下直罩谷唳魂。
    这样的身法,这样的攻势,谷唳魂并不陌生,仅是久违了而已——双刃斧突然上扬,在同一点的位置倏忽左右分挥,“呛啷”两声合为一响,陶云峰形体骤升,却一个斤斗翻到谷唳魂背后,单轮斜飞,横切谷唳魂脖颈,轮光初现,他人已贴地抢进,另一把转轮刀猛斩敌人双足!
    双刃斧便蓦而倒插向后,当转轮刀的锋口砍在斧杆上,当四溅的火星迸扬,谷唳魂的躯体以斧柄为中心,霍然凌空回旋,于是,一溜鲜血自他的肩头抖起,而偏了准头的转轮刀锋刃几乎还未及旋离他的肌肉,飞起的双脚已兜面蹴上陶云峰的左肋,将这位“飞燕子”“砰”的一声踢出七步,但见姓陶的身形腾翻,双臂连续挥振,居然在几次摇摆间平稳落地,至多,也只是打了个踉跄罢了。
    金经魁立时脱离战圈,倒旋身,“呼”的掠至陶云峰左侧,惊悸之情溢于言表:“陶兄,陶兄,你,你没有事吧?”
    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玄三冬,业已累得不成样子了,却仍然抹了一把汗水横甩地下,不忘记幸灾乐祸,给对方刺上几句:“哦呸!就别他娘掩耳盗铃,自己诓骗自己啦,瞧瞧姓陶的那副熊样吧,脸色透青,青中翻白,比那死人只多了一口气,这还能叫没有事?金经魁,好叫你得知,姓陶的不但有事,而且事情大啦,大得去了半条老命啰!”
    金经魁暴吼如雷,双目凸瞪,模样活脱待要吃人般火毒的盯着玄三冬:“住口,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帐畜牲!”
    玄三冬又透了一口气,恶狠狠的顶了回去:“姓金的,你不过是兔死狐悲,同类伤情,更不带几分人性人味!”
    脸色灰槁的陶云峰唇角滴血,呼吸浊重,身子也在不住抽搐着,他轻轻向金经魁摆了摆手,噎着声道:“金兄……且莫与那玄三冬徒争口舌,当务之急,首需求取制敌保命之道……”金经魁压低嗓门,忧惶的道:“你的伤,陶兄,似乎不轻!”
    陶云峰吸了口气,努力支撑着;“今晚的形势异常凶险……金兄,谷唳魂出手用招,全是拚命的架式,他的心意我明白,乃是打谱拚掉一个算一个,他先将他自己置于不败之地,再豁死向我们反扑,金兄,你我能否生出,端看眼前的演变了……“暗里起了一阵冷颤,金经魁说话却硬:“姓谷的没有什么大不了,陶兄,他与你这场拚斗,其实也不曾占到便宜,你固然受了伤,他亦非完整,大伙发狠朝上卯,鹿死谁手,犹未敢言!”
    陶云峰凑近金经魁耳边,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血腥气:“我……金兄……不瞒你说,我业已是强弩之末了,谷唳魂那一脚,踹折了我的三根肋骨,而且,断裂的骨叉,可能已伤及内腑,如今一口气提不住人就得躺下,是否还能运劲施功,一点把握也没有……”金经魁不禁心虚气浮,口干舌燥,喉管里像是掖进一把沙子:“是不是还能撑一下?陶兄,假设果如你的判断,姓谷的乃是横了心不留活口,我们好歹却得和他周旋到底,总不能任其宰割;对方现在是两个人,陶兄你如能与我配合,以二敌二,或有胜算,若是你难以支持,单叫我独自个应付,恐怕情形就不乐观了,势孤力薄之下,十有八九是罩不住!”这位素有“金八刀”
    之称的职业杀手,身背多少人命,刀系若干冤魂?向来流血夺魄就不当回事,然而在他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其紧张忧惶之情,却聚于中并形于外,要别人的命和别人要自家的命,感受竟如此大不相同,谁说生死容易看透?即使戾气蔽天的魔星、视人如草芥的恶煞,看得透的也只是别人的生死罢了。
    陶云峰喉头咯咯作响,似是一口痰卡在气管中上下不得,金经魁赶忙拍着他的背心,这冷的夜晚,脑门子上业已沁出汗水:“陶兄,你务必要振作,务必得挺住,咱们哥俩可是一根丝线拴着两只蚂蚱,但要跳不动,就全瘫做一堆去了,这不是玩笑之事!”
    挣扎着好不容易喘出一声粗气,陶云峰的面色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紫红,他沙哑的道:“形势险恶……我何尝不清楚?金兄,我虽年纪不小,却也还想朝下活,人哪有嫌命长的道理?然则今晚上情况不妙,我们打谱朝下活,就免不得大费周章了……”金经魁的脸颊微微痉挛,咬着牙道:“只要你还能助我一臂,陶兄,我至少能捞回他们一个垫底!”
    陶云峰艰辛的道:“我说过……我一定尽力而为就是……还有一层,金兄,你早早在心里记牢,谷唳魂的老父固然已经掌握在我们手中,且足以对他形成牵制,但如果他权当尚不知情,这牵制便无从发挥,我的意思……你明白?”
    怔了怔,金经魁愕然道:“此话怎说?”
    望了一眼对面神态平静得几近悠闲的谷唳魂,陶云峰的呼吸不禁又急促起来,他口鼻之间吁吁的宛似拉着风箱:“前去掳劫他老父的人,一共有四个……你、我、池通之外,就是玄三冬,眼下池通送了命,玄三冬窝里反,万一我们两人也横尸于此,则严渡根本不知道谷唳魂已知此事,在他及时通告谷唳魂而造成其忌惮之前,谷唳魂大可放手先干几场,这几场之差,说不定就是整个大局胜负之分了……”猛的打了个寒噤,金经魁绝望的道:“这样说来,姓谷的是断断不会留我们活口的了,因为只要我们有一个活着出去,他就不能不承认他老父遭到劫持的事,由而便形同自缚手脚、梏桎加身,否则,即为大不孝——他不能做大不孝,却可先为刽子手!疤赵品宀胰灰恍Γ骸安淮恚?颐蔷褪撬?壑械乃狼袅耍?
    金经魁双目赤红,形容狞厉,有如一头凭河的凶虎:“决不能容他得逞,就算我们扯不了他,也要叫他背上一个千秋万世的骂名!”
    陶云峰沮丧的道:“没有活口,如何张扬?若有活口,谷唳魂便三头六臂,也不敢悖逆亲恩!”
    故意留出时间让陶云峰与金经魁打商议的谷唳魂,其实早就有他自己的算盘,人心总是隔着肚皮,既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虫,再怎么推敲斟酌,亦难得将另一个人的心思揣摸得和当事人一样清楚,现在,陶云峰与金经魁正是如此——他们自认老于经验,长于世故,因形导势的顺理判断,应该不会离谱,而且更是越想越惊悸、越算越悲观,他们却未料到,形势是一回事,形势掌握在人家手上,人家怎么定规,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玄三冬业已歇过气来,人一有了精神,便不耐烦像这么干耗啦;他靠近谷唳魂,“旋地锥”扬天指地,虎虎有感的道:“谷老兄,这一阵我已缓过劲来了,你老兄也够慈悲的,竟然同样留出余暇给那两个王八蛋喘气,好,大家算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该再卯上啦!”
    谷唳魂侧走一步,极轻极轻的道:“玄兄,你记住,我们要留活口,至少要留住一个活口。”
    玄三冬不解的望着谷唳魂,也极轻极轻的道:“你没有搞错吧?谷老兄,这活口留不得,一留,你就等于拿着枷锁往自己头上套啦!”
    笑了笑,谷唳魂道:“对方也正是这么想,但我有我的计较,斗力斗智要在门道,三加三是六,五加一也是六,他们有他们的算盘,我却有我的手段!”
    玄三冬满头雾水的道:“反正我是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办,谷老兄,只要不搬石头砸自家的脚背就行,是你的老爹捏在这干凶神手里,可当不得耍……”谷唳魂胸有成竹的道:“放心,不会出差错,正像你说的,当前行事法则,与我老父安危有关,岂能莽撞?”
    “旋地锥”一紧,玄三冬低声道:“谷老兄,我向你讨一个便宜,还请你包涵则个!”
    谷唳魂道:“你说。”
    眼珠子向气息委顿的的陶云峰一转,玄三冬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只飞燕子交给我来打发,如今姓陶的不但飞不起来,连爬都难了,活该让我扬眉吐气一遭,姓金的却囫囵周整,他奶奶刀上功夫又来得个犀利,老实说,我有点吃他不住,谷老兄,咱哥俩便换个对象玩玩吧。”
    谷唳魂颔首道:“当然;但玄兄,困兽反噬,其势犹猛,却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玄三冬咧开嘴道:“飞燕子落了个跛脚鸦,看着不过一身霉气,两翅衰萎,两根手指头就能捏断他的脖颈,再到哪里发威去?不过我总防着就是,这老小子说不定有三分装样!”
    眼神一硬,谷唳魂的双刃斧铮然板转,声调也与他的斧锋同样森冷:“金经魁,陶云峰,时辰到了,这一阵便是生死论断!”
    金经魁暴笑一声,却是连自己也觉得这一声笑有些中气不足、意态低迷:“姓谷的,看你这份嚣张跋扈的劲道,似乎认为已经胜券在握了?我便老实告诉你,陶兄与我早就拚着豁出命去,捞得一个是一个,你们打谱拣现成,只怕没有那么称心如意!”
    谷唳魂阴沉的道:“你是色厉内荏,金经魁,我知道你已胆寒神栗,斗志消沉,摆出这一副欲待搏命的架式,不过做给人看罢了,你难道不想跑、不想逃?
    你难道不清楚你是如何力孤势单?陶云峰帮不上你什么忙,金经魁,他要不替你添累赘,你就算烧了高香!”
    心腔子在急速收缩,金经魁瞋目叱喝:“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匹夫,一朝稍见得志,竟敢这般气焰高涨、目无余子?姓金的与姓陶的不是刚出道的夹生稚儿,更非那等挺不起脊梁骨的下三滥,是好是歹,我们包管接着,含糊的便不算是条汉子!”
    陶云峰也十分激动的嘶叫:“真是落虎平阳了么?谷唳魂,我能拿我几根肋骨换你肩上那两刀,便不惜用我性命同你相易——且容我与汝偕亡!”
    怪笑一声,玄三冬冲着陶云峰扑到,口里一边吆喝:“你就看开点,自家上路吧,没有人和你偕亡,只我送你一程,好去勿回!”
    转轮刀迎着旋地锥,一溜星火暴溅中,陶云峰脚下踉跄,却绕了一个优美的半弧抢到玄三冬左后侧角,刀芒猝映,逼得玄三冬贴地连蹿,锥起锥翻,算是挡过了敌人的这一招,那张圆脸上刹时透了青!
    谷唳魂淡淡一笑,淡淡的道:“困兽之斗,不可忽视,玄兄,陶云峰想拉人垫背,你可犯不上去充数!”
    旋地锥泼风打雨般穿刺飞舞,玄三冬的身形也同样疾走快掠,不稍停滞,而陶云峰临危不乱,闪挪回转间虽然幅度极小,却是准捷无比,刀随身动,宛如流月叠环,密集凌厉之至,看情形,这只飞燕子在受创之后,仍旧余勇不减,豪气可嘉,是有玉石俱焚、不求并存的决心!
    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臂,谷唳魂肩头上的伤口起着痉掣,有股子火炙般的抽痛,鲜血早已浸透了他背肩前后的衣衫,在寒瑟的气温下,如今已形成半凝结的痂糊状,似粘不软的贴着肌肤,相当难受,但这点难受于谷唳魂目前面对的情况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不仅算不得什么,他更要摆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来表示根元未损——他明处轻视金经魁的斗志,暗地却丝毫不敢怠忽大意,姓金的就如同一头受了惊的悍狮,虽说锐势不足,胆气消磨,可是却依然是头狮子,是一头依然具有极大威胁力的狮子,一朝情况反转,局面变异,则这头狮子凶焰立盛,吃人咽肉,怕是半点折扣亦不打!金经魁目光凝聚,牙关紧咬,徐徐由鼻孔中呼吸一应付谷唳魂,他已有过一次经验,一次绝对不愉快而令人沮丧的经验,下意识里,他对谷唳魂有一种忌惮,那种忌惮好像总在无形间束缚着他的自信和尊严,他当然不可能公开承认心底的感受,他甚至连自己也否定这样的意念,然则事实终是事实,再次和谷唳魂对阵,这等挥不去、宛如蛆虫附骨般的窝囊反应又在萌生勃发,恨得他几乎把满口钢牙全错碎了!
    于是,双刃斧弹指向天,石屋里的灯火,反映出那一溜森蓝的寒芒倏然幻化成两抹弦月的朦胧,而朦胧的弦月刹时扩展覆罩,变为大蓬的光雨泻落!
    金经魁半声不响,手上的方头刀猝而挥现出一条匹练,一条浑厚晶莹,紫电迸溅的匹练;匹练围绕着他的身躯,人在匹练之中,空气撕裂的声音顿时有若冤魂齐号,厉魄悲鸣,而匹练舒卷,长龙也似长射敌人。
    月弧般的双刃散化为漫空的冷芒光矢,执斧的主子却骤然不见,明明看到斧身在旋舞,光影在变幻,明明看到瞬息前那模糊的形体、以及与斧柄相连的挥动臂膊,却只在这一眨眼的须臾里,权剩下一柄兀自纵横翻飞,竟无人操纵的单杆空斧——这俄顷间的怪异景像,不免令人毛发悚然,仿佛精灵在隐冥中挥展斧刃,又像煞恶魔的诅咒应验,最可怕的,却是金经魁聚其全功,施以“屠龙八刀”之华粹“天瀑伏龙”一式,这一式在倾力运展之后,却骇然发觉攻击的对象只是一柄空斧、一片虚幻的光影!而强矢已出,再也难以回收了。
    时空的运用,仅为一刹,高手搏命,往往一刹即乃永恒;谷唳魂的身形在其双刃斧弹飞的同时,业已利用对方全神贯注于斧刃熠闪的瞬间穿过匹练边缘,抢入敌人的盲点——也就是金经魁后肩当中的死角位置,由于金经魁视觉上的错误心象辨解的连贯差异,使他的攻击角度有了偏失,而将密集的锋刃向上扬起卷袭空中,忽略了执斧的正主儿只是借用内力抛斧运转,造成假象,本身已经抢入宜于制敌的盲点;而谷唳魂虽说利用力道的潜回与光影的幻觉炫惑了敌人,他这冒险搏击,亦非毫无代价,金经魁的刀刃凝成匹练,便是锋口与锋口融接无间的显示,刀刃在极快的转动流掠,看上去就仿似一道白虹,谷唳魂固然侧斜缩弓着身躯,以最小最窄的触面穿越,却仍然难保完整,当金经魁惊恐的觉察情态有异时,谷唳魂的背脊上已是豁开两条半尺长的血糟,皮开肉绽,深几见骨。
    搏镣的过程迅捷短促,成败的分野亦仅如曳星一闪,谷唳魂抓住这一刹的空间,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如戟,猛力戳点在金经魁腰眼部位的聚气穴上,但闻这位金八刀猛一声凄厉嘶吼,刀落人仆,竟是四肢拳屈成了一团!
    正与玄三冬拼斗中的陶云峰,睹状之下狂吼如啸,人在三丈之外,双臂抖翻,影子已到了谷唳魂头顶,转轮刀挥霍双切,形体却又倏而凌空横旋,眼看切向谷唳魂的轮刀脱手暴飞,直如两团陨月,斜斩随后跟至的玄三冬!
    谷唳魂大叫一声,不及示警,由下往上标蹿,掌挥似电,劈向那两柄后飞斜斩的转轮刀,劲力涌回中,两柄环状利刃只是激偏寸许,仍然挟着强锐的来势扑向玄三冬!
    听得谷唳魂那一声急叫,玄三冬已经起了警惕,眼中光环骤闪,串连成追魂夺魄的一对弧刃早到了近前,千钧一发间,他不朝上跃,不往侧翻,更不用兵器去磕击飞至的轮刀,一副五短身材猛缩骤团,在不及人们眨眼的一瞬里螺陀似的兜地旋转,只闻得一阵蓦起的刺耳钻响,寒月般的两圈光弧已击中山岩,在一片碎石迸溅中倒弹而起,嗡嗡吟颤着坠入黑暗——另一边,陶云峰居然盘膝稳坐在金经魁身侧,模样倒似老僧入定,浑然于物外了。
    在须臾的怔室之后,谷唳魂不由一头冷汗,他费力的移步向前,忐忑着低呼:“玄兄,玄兄,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么?如果你尚有知觉,请回答我一声……”沉寂了片刻,一团黑影开始在那里蠕动,又传来一阵吚唔不清的音调:“我的亲娘……竟是插在两块石根当中了……谷老兄,麻烦你来拖我一把……”谷唳魂心灵一宽,赶忙拖着两条腿凑了过去,目光瞥处,差点笑出声来——玄三冬的腿脚全露在地面之上,半片屁股也蹶翘着,只是前半个身子已没入土石之中,那光景,好像个活埋了半截的人,又像是挣扎着待从地府爬回阳世的还魂者,模样怪异,更透着滑稽。玄三冬的声音又闷闷的从地下响起,一面不停扭动下肢:“谷老兄,谷老兄,你来了么?烦你拉住我两只脚,使力朝外扯,我也在下头向后顶,两下一凑合,很快就能出来啦……”伸手抓牢玄三冬那两只粗肥的足踝,谷唳魂不留意碰到了对方翘起的屁股,只听玄三冬痛叫一声,在下头吁吁喘着气:“轻点,我的爹,你千万放轻点,姓陶的飞抛过来的两把转轮刀,其中一把约莫片了我腚上四两肉去,火辣的痛得慌,一碰就像扯着心哪……”谷唳魂谨慎的配合着玄三冬用力,经过好一阵近腾,才算把个玄三冬灰头土脸的从土石里拉了出来;这位“土儿遁‘出土的德性却真够瞧,不但满头面的灰沙,血糊淋漓的擦破了好几处脸皮,半个脑壳还罩在他手上”旋地锥“的特大号护手内——人一站起来,不稳的摇晃着,却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声:”总算是重见天日了……谷老兄,这一场恶斗,咱们似乎是赢啦?“谷唳魂笑了笑,显得颇为疲乏的道:”却是赢来不易,连你都差一点困于九地之下,回不了头……“打了个哈哈,玄三冬抹了把脸:“这座鬼山岗,遍地岩石,本来就不适宜用我的遁地术,我是他娘情急之下,才三不管硬钻一通,哪知钻是钻进去了,却只进去一半就被下面两块石根卡牢啦,要不是老兄你帮我一把,待要出来还真不容易哩!”
    谷唳魂审视了一下玄三冬钻入的地方,又伸手摸了摸,不禁咋舌:“乖乖,足有两寸厚的石面,你竟然仍能在那么短促的时间内一钻而入,这份功力,实在非同小可!”
    玄三冬嘿嘿笑道:“也叫逼急了,谷老兄,若是再慢一步,姓陶的那两轮破刀,大概就要将我横切四段啰,他娘个皮,这老王八蛋可真狠着哪!”
    说着,他恶狠狠的瞪了过去,却又猛的睁大双眼,又迷惑又恼怒的道:“咦?
    姓陶的莫不成还有闲情逸趣空下来运气调息?瞧他那副悠闲自在的德性,好像吃了瘪的是我们一样!”
    谷唳魂眼神黯淡,微微叹息:“他已经死了,玄兄。”
    呆了呆,玄三冬定定望着盘膝不动的陶云峰,有些愕然道:“死了?怎么死的?刚才还他娘活神活现,张牙舞爪的待要取人性命,怎的这一转眼就断了气?
    人若要死,该横着躺下才对,姓陶的偏学那老僧入定,盘膝打坐,其中会不会有花巧?这老小子说不定在唬弄我们……”摇摇头,谷唳魂道:“死人活人,我一眼就能分明,错不了,生死之间,不独差那一口气,有形态上的区别,而且韵息间也总有那么一点不同;陶云峰的死并不足奇,先前他与我拚斗之际,业已肋骨折断,内腑受创,可能在经过剧烈动作后逆血回涌、断骨反插于心肺,才造成了他的猝死……玄兄,人要挑哪一种姿势去死,亦由各人所好,正如穿衣戴帽,偏爱自有差异,他愿意坐着升天,是他的喜好,总之人死了没错,你就犯不上嫌他躺着还是坐着了……“尴尬的干笑着,玄三冬一指拳屈在地下的金经魁,放低了声调:“那姓金的,可也升了天?”
    谷唳魂道:“不,金经魁还活着,只不过,呃,活得有点痛苦罢了。”
    玄三冬又望向那和死人差不多的金经魁,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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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攻心
    谷唳魂静静的道:“我破了他的气穴,玄兄,你知道一个习武的人在无法行功聚气之后会是怎么一个情况,那种情况是不是有点痛苦?”
    玄三冬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这不止是‘有一点’痛苦,简直就是莫大的折磨;如此说来,姓金的岂不是同个废人一样了?却不知他承受得了承受不了这个事实……”缓步向前走去,谷唳魂淡然道:“相信他承受得了,玄兄。”
    一拐一瘸的跟了上来,玄三冬摇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谷老兄,像我们练功的人,最怕就是被破掉气穴或伤损筋脉,一朝不能运劲使力,便成了个看似囫囵、实则虚脱的废物,想想当年的活蹦乱跳,英雄盖世,再看着眼前的残颓孱弱,外强中干,那股子窝囊,最叫人难以平顺……”谷唳魂一笑道:“没有错,但这种难以平顺的怨恚,总比死了强。”玄三冬默然咀嚼着谷唳魂的话意,若有所悟的咧了咧嘴:“这倒是一语中的,性命保住才是正理,若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再有什么高强的本事也算白搭,哪有死人称尊武林的?不错,活着要比死了强,纵然活看只是个废人!”谷唳魂又低沉的道:“你会这么思量,我会这么思量,绝大多数的人也都会这么思量,其中自然亦包括了金经魁;休看他以杀人为业,溅血夺命视同等闲,却只是在他对付别人的时候才有此等狠辣劲道,事情临罩在他自己头上,就完全不是那种滋味了,玄兄,你信不信,越习惯糟塌人家性命的人,越对自己的性命珍惜留恋?”
    玄三冬笑道:“这还用说?剜肉挑筋,是痛在王八蛋身上,轮到自己朝刀口上凑的辰光,感受就全然两码子事了,凡是人,岂有不替自家打算的?”
    来在金经魁身边,谷唳魂先端详着盘膝僵坐的陶云峰;陶云峰双目紧闭,脸色青灰,鼻孔与唇角间流沾着赤褐色的浓血,人盘在那里,任是风拂发飘,衣袄掀扬,却毫无动静;死人与活人,差的就是这么一抹灵气、一点生韵,只缺了如此小小的半截儿,光景便全变了,没有错,陶云峰果然是升了天,而看情形,他在临终前还挺熬得住,面容上不显太多的痛苦之色。
    咽了口唾沫,玄三冬呐呐的道:“姓陶的真是翘啦,想想也叫不值,替那些狗杂碎卖命,上箕么?”
    谷唳魂没有回答玄三冬,他只轻轻蹲下,目光炯亮的盯视着拳屈地下的金经魁。
    过了好一阵,金经魁才算有了动静,先是身躯微微蠕颤,低弱的透出一口气,这口气像叹息,又像呻吟,带着股子万念俱灰的苍凉意味。
    谷唳魂的脸容上毫无表情,声音也是同样的僵漠冷硬:“该缓过劲来了,金经魁,外头冷,咱们屋里谈。”
    挣扎着仰起那张惨白的面孔,金经魁吃力的喘了几声,嗓调苍哑,语气执拗:“要怎么办悉随尊便……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谷唳魂冷冷的道:“你是老江湖,姓金的,少给我玩这一套充英雄扮好汉的把戏,免得自讨苦吃,一旦正经事谈完,你想怎么上路我都成全你!”
    旁边,玄三冬不怀好意的笑道:“姓金的,如今你这金八刀可不同以前的金八刀了,别他奶奶人五人六装得和真的一样,你要不信,我若不在半炷香的时光里整得你喊天,就算你是我的老祖宗;娘的皮,人到了屋檐下,还容得你不低头?”
    金经魁哼唧了一声:“你是个典型的卑鄙小人,玄三冬……”玄三冬阴阴一笑:“待一会你就将发觉,老子不但要扮小人,尚懂得学仵作——挖坑埋你个杂碎的活爹便是我!”一口气蓦然往上顶,金经魁急促的喘息起来,惨白的脸盘上泛染着病忐的褚赤,五官也扭曲成了一堆,吁吁的喘声里,还夹杂着干哑的呛咳,看模样,他可是真正伤了本元啦!双臂环胸,玄三冬元动于衷的翻转着两只眼珠子:“要是果然一口气喘不上来憋死了你,姓金的,那你才叫占了便宜,怕就怕你舍不下这个人间世,好歹犹赖着不肯开路哩!”谷唳魂暗中扯了扯玄三冬衣角,摇摇头,伸手架在金经魁腋下,三不管的把这位败军之将愣搀起来,大步行向石屋之内。
    石屋的格局是一明一暗,明间灯火烨烨,桌上那根儿臂粗细的牛脂烛正冒着缕缕黑烟,青红色的火苗子哗剥有声的跳动着,一股刺鼻的腥味在屋中迷漫,光度是够了,只是却呛得人难受,把金经魁扶坐在墙角的那张竹椅上,谷唳魂自己拉了一只硬木圆凳面对着金经魁坐下,光景是要讯问个水落石出的味道。
    玄三冬望着间隔内室的这扇粗糙木门,木门是虚掩着的,他朝里面努了努嘴:“那里头,你先前可已查看过了?”
    谷唳魂沉重的道:“我一冲进来就进了里面,没有人。”
    玄三冬仍不死心的探头进去看了一遍,待缩回脑袋,已忍不住咒骂起来:“好一群奸滑刁狡的东西,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把人移了地方!”
    谷唳魂镇定的道:“会不会——他们根本就未将家父掳来此处?”
    玄三冬大声道:“我们不用猜测,谷老兄,事实如何,问姓金的就能一清二楚,他要守得住口,我便陪他消磨到底,看看最后是谁撑持不下!”
    谷唳魂转回身去,平淡的道:“叫人说实话,有很多种有效的方法——纵然那人曾经煊赫一时或不可一世!”
    烛火映着谷唳魂的半身血红,特别刺眼惊心,玄三冬直到现在,才发觉谷唳魂伤得不轻,他低叫一声,快步趋前审视:“天老爷,我的谷兄,你敢情是铁打的金刚、铸浇的罗汉?伤成这样连哼一声也没有,你就不怕流血瘫了你?快把上衣褪下来,让我给你瞧瞧。”
    谷唳魂道:“还好,一半时应该挺得住,眼下先把正事问明了要紧。”
    玄三冬忙道:“这样吧,你问话,我替你止血治伤,咱们搭配着进行;精血这玩意最是虚耗不得,流失多了,重则要命,轻则伤本,断断不可等闲视之……”
    谷唳魂无可无不可的道:“多谢玄兄,就麻烦你费心了。”
    玄三冬从靴简子里拔出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开始将谷唳魂伤处的血衣割裂,他的动作十分谨慎仔细,一看就知道是行家的手法:“你宽念,谷老兄,你这身伤,我包能给你妙手回春,早早还你个活蹦乱跳……”双目逼视着对坐的金经魁,谷唳魂的腔调极冷极锐:“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我爹人在哪里?”
    金经魁委顿的坐在倚上,神色憔悴又晦涩,听到谷唳魂的问话,他的面颊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却垂下头,半声不吭。
    谷唳魂缓缓的道:“我一直不希望动刑逼你,金经魁,但愿你也不要逼我做这种选择,事实非常明显的摆在面前,如果你不肯与我合作,我一定会用尽方法逼你吐实,因为我要救助的人是我的父亲,血缘亲情所在,其中将没有妥协,没有圜转,你无妨稍做考虑——遭罪受苦的结局和开诚布公的结局并非一样,硬要去承担那等折磨,是否尚有价值?”
    金经魁抬起视线,眸瞳中竟是充满了怨毒,流闪着恁般仇恨的血芒:“不必威吓我……谷唳魂,我不是由人唬出万儿来的……你废了我的武功,破了我的气脉,如今我是生不如死,你送我的终等于成全了我,要想在我嘴里套出一星半点的内情,尽早不用做梦!”
    谷唳魂形容萧索,说话却不带丝毫激动:“你要想死,隔着那条断气的路还遥远得很,金经魁,你擅长整治人,便该知道人在精神及肉体上的弱点相当不少,不论哪一方面的压迫,都有其忍受的极限,超过负荷,便力不从心了,假若你非要尝试走这一条路,我敢保证你在最后仍将屈服低头——不需拿自己做试验,天下没有几个真正的超人!”
    唇角又在痉挛,金经魁痛苦的嘶叫:“谷唳魂,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永不会向你屈从!”
    正在替谷唳魂拭擦血迹的玄三冬不由重重一哼,恶狠狠的骂:“瞧瞧这王八羔子,还没说他胖,他倒先喘起来了;我说谷老兄,用不着你动手,光是我,二下子如逼不出他的屁来,我便不姓玄,也跟着他姓金!”
    谷唳魂冷凛的道:“金经魁,血肉江湖这些年,奇怪竟未曾将你的感性消磨,反而脱离现实而诉诸于情绪,是一桩十分幼稚可笑的事,你在道上也算有头有脸,是台盘上打转的角色,遇到状况却不能理智的分析利害,更妄断生死,这份名堂,你真叫白挣了!”
    金经魁大口大口的喘息,额门上暴起青筋:“大势已去,此身成残,姓谷的,你犹要我如何理智?!”
    谷唳魂道:“比如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之类;即使活得痛苦,到底要比死了强!”
    全身一颤,金经魁呻吟着道:“你会让我活下去?姓谷的,凭你向来的狠酷心性、残毒作风,这岂不是欺人之谈?”
    谷唳魂神态严肃的道:“凡事总有例外的时候,何况我亦并非你所说的那等不堪,只要你使我觉得有理由留你活命,我很可能就会留你活命,而人间美丽,绮丽无限,得以把握当该把握,犯不上作践自己。”
    正在为谷唳魂小心敷药的玄三冬,也不甘寂寞的适时插进嘴来:“尤其是为了别人作践自己,那就更叫呆了,姓金的,你并不呆,否则如何还能掳来金八刀的名气,又把这碗血腥饭吃了许多年?”
    金经魁像要努力和内心的矛盾辩论,他直着嗓调,嘶哑的低喊:“朋友有义,江湖有道,我不会为了个人的生死而愧对严渡,我不能背叛他们……”谷唳魂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森寒的声音道:“我想,也到了大家都要面对现实,摊牌亮底的时候了,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不用再提,挂在嘴上、扣在头顶,只是毫无意义的累赘;不错,朋友有义、江湖有道,打谱闯万混世,此乃首要的立身原则,但是,症结在于对哪一类朋友要守义,江湖中的哪一种事情需遵道,严渡一伙人及其幕后的指使者,无非是要夺权篡位,以不当手段攫取份属之外的基业,正是狼子野心、败德无行的典范,这种朋友,仅乃互为利用罢了,于情于理,俱不能假守义之名而做自我束缚;金经魁,你再想想,他们的阴诡毒谋,合于江湖上哪条规矩,哪项道统?彻头彻尾就是龌龊卑劣的勾当,你又以什么说词去信服天下同源?”
    金经魁沉默了,在相当一阵的僵寂后,他才沮丧又低弱的开口道:“但是……
    他们许过我条件,给得我报酬……”谷唳魂笑得颇为鄙夷:“这不算什么,更不值以为精神负担——金经魁,你已用你的血肉偿还了他们!”
    玄三冬又加上几句:“说得一点也不错,里面犹缀上你半世英名,终生的苦恨,这,已偿还得有剩了。”
    谷唳魂接着道:“从今以后,你武功俱失,尚有什么为他们利用的价值?他们若是自此将你一脚踢开,犹算你祖上积德,万一他们以这次事件的失利为借口,加你一项疏失无能、贻误战机的帽子而趁势把你剪除,亦决非意外,金经魁,那一些人是些什么样的狼心狗肺,冷血寡情,相信你不会不明白!”
    玄三冬叹着气道:“这一听,连我都觉得毛发悚然了,我说姓金的,你便好歹自求多福吧。”
    金经魁目光呆滞,容颜黯淡,是一副苦海茫茫,无边无岸的怆然悲凄之状;他半歪着脑袋,喃喃的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碍…”谷唳魂正色道:“一走了之;金经魁,江湖啖食,刀头舐血,难道你还有留恋?还不曾受够?”
    玄三冬亦颇为同情的道:“江湖险,江湖人人嫌,瓦罐不离井边破,哪,姓金的,莫不成你一定要做那破瓦罐?”
    喉咙间起着浊响,金经魁颓然道:“也罢,我认了就是……”玄三冬一拍手,嘻开那张嘴:“识时务者为俊杰,老金,只你堪堪就是俊杰一个;我说呢,你从来不呆,怎么今晚上倒似变呆了;现在一看,你果然还是不呆啊!”
    没理会玄三冬这番谑而不虐的奉承,金经魁望着谷唳魂,有气无力的道:“你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谷唳魂轻轻的道:“我爹现在何处?”
    闭闭眼,金经魁艰涩的道:“原来决定将你老父押拘于此是没有错,事实上,人也的确带到了这里,后来严渡觉得这个地方太过冷僻荒寒,呼应起来不大方便,这才临时决定改换场所,你父亲在这里只待了一会,就被严渡他们解走了……”
    谷唳魂道:“又解到什么地方?”金经魁喑哑的道:“距此约莫五十里地的‘黄讶集’,集子北郊有个叫‘风飘雪’的芦花荡,那芦花荡里有一幢相当宽敞的砖瓦房,房子很古老了,却很容易找,不需费什么功夫就能寻到……”谷唳魂道:“监守我爹的都有些什么人?严渡自己会不会也在现场?”
    沉吟了片歇,金经魁道:“据我所知,看守你父亲的有几名严渡旗下的好手,另外亦有几个严渡外头请来的硬把子,但是何方神圣则不清楚,你知道严渡一向的行事作风,从不与不相干的人提不相干的话,牵扯得到的他才说,他只要认为其中没有牵扯,便绝口不露。”
    顿了顿,他又主动的接下去:“不过我愿意提醒你,你老父的这一步棋,是严渡手里的一着杀手锏,如何加以运用,他可是非常重视,非常谨慎,轻易不会让这步棋走失了,因此在左右看守你父亲的人必然个个了得,都是些棘手的货;严渡也心里有数,如果这一招还钳制不住你,在你抵达‘妙香山’之前,除了硬截,就再没有其他法子阻止你了……”谷唳魂盘算了一下,道:“这样说来,他们就算已经到了‘风飘雪’,大概也只是刚落脚,我们连夜赶过去,正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问题只在于动手时技巧的运用了。”玄三冬道:“这技巧方面可得多加琢磨,草率不得,事关令尊老大人的性命安危,若是有个闪失,后果就不堪设想啦……”谷唳魂道:“事前的筹划自不可缺,然则形势演变并非在我等掌握之中,再是怎么考虑周详,也难免有出乎预料的情况发生,这就只有赖于临时的反应了。”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玄三冬眼珠翻动,瞅着金经魁,道:“有句话,若是问得冒失,要请千万包涵则个,我这人,向来就是心里憋不得事,大伙把言语摆明了,也省得暗地犯嘀咕。”金经魁软塔塔的道:“你说吧,又是什么事情犯了你的疑惑?”玄三冬道:“既然姓严的已经把谷老爷子接到别处,列位却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正如你方才说的,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一片冷僻荒寒,孤零得出鬼,你们不跟着姓严的换到‘风飘雪’去凑热闹,兀自守在此地又有什么意图?”
    金经魁沙沙的道:“老实明说了吧,严渡早已另外派了差事给我们,叫我们三个兼程赶到百里外的‘闸刀隘口’去打埋伏,端等候谷唳魂经过时加以截杀;‘闸刀隘口’和‘黄讶集’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我们又不是吃撑了没地方耗力气,巴巴跑到‘黄讶集’去凑什么热闹?这一来一回,便凭白多出百十里地,不如留着精神在这里窝上一宿,假若没有出纰漏,明天大早我们三个业已上路了……
    “玄三冬“哦”了一声:“原来还有这样一套计较,可怜生的,眼下你们三位却有两个永远走不出‘白石岗’啦;我说老金,算起来还是你运气好哪!”
    金经魁有些哭笑不得,他龀着牙咧着嘴,表情又是尴尬、又是懊恼:“我运气是好,好得尚留下半条命,玄三冬,你瞧我的运气有多好碍…”明知对方是在说反话,玄三冬依然笑吟吟的道:“留着半条命,总比送了整条命要好,老金,犹能观赏风花雪月,体验人生百态,到底胜似无知无觉的躺进那冰冷黑暗的墓穴之内,你说可是?”
    哼了哼,金经魁半侧过脸去不愿再搭理玄三冬,神色阴冷得紧。
    谷唳魂这时若有所思,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一旁轻轻活动着上了绷带的胳膊,过了一会,才又回来坐下,平平静静的道:“‘闸刀隘口’是进入‘妙香山’的必经之地,也是极为险恶的一处关卡,过了‘闸刀隘口’,直达‘妙香山’就只一片坦途了;金经魁,严渡派去伏击于我的人手,恐怕不单你们三位而已吧?”
    金经魁沉默的点点头,没有说话,模样似乎是余怒未熄。
    谷唳魂和悦的道:“知道还有些什么人么?”
    金经魁咽了口唾沫,僵木的道:“另外还有‘大力刀王’范子豪、‘红头鹰’卜天敌、‘六手哪咤’莫连才……以及,呃,‘夺目’麻无相,连我们一共是七个人……”唇角微微抽搐,谷唳魂喃喃的道:“谁说严渡没有神通?这些南北各地的邪魔厉祟,居然叫他邀来了这么多,而且都是顶尖儿的角色……老严对我,真叫豁上了!”
    金经魁无精打采的道:“除了我们这七员之外,严渡是否另有其他安排尚不敢说,他喜欢布下连环套,一环接一环,他亦明白,‘闸刀隘口’如果截不住你,再要找同样的下手机会,就难乎其难了。”
    谷唳魂形态凝重,又离开圆凳,开始来回蹀躞,显得心事重重。
    忽然,玄三冬道:“不用烦,谷老兄,我有法子应付!”
    望了望玄三冬,谷唳魂不大有信心的问:“你有法子应付?却是愿闻其详。”
    玄三冬瞅了金经魁一眼,正好金经魁也面带讥诮之色的瞧向他,光景摆明了,是根本不相信他有这等能耐的神气;于是,这位“土儿遁”冷笑一声,大马金刀的道:“谷老兄,是什么法子,现在还不能说,换个地方我再仔细告诉你,娘的个皮,这叫法不传六耳,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谷唳魂晓得玄三冬这几句话是冲着金经魁而发,姓金的虽说是身败输诚,但半世成残,心里难免有些不甘不愿的怨恚,加以玄三冬在嘻笑怒骂之间,对于金经魁的个人尊严可能不甚顾虑,引起对方反感之处自所不免,凡是人,一朝想不开,到头来玩出什么花样谁也预料不到,是以玄三冬此际故留一手,倒非弄玄虚,怕只怕金经魁在“法传六耳”之后,到节骨眼下摆上一道,那就真叫吃不了,兜着走啦。
    这时,金经魁有些犯呕的自鼻孔中嗤了一声,是在回应玄三冬的话,却不看着玄三冬:“但愿你们一路平安,履险如夷,不过我仍得警告二位,切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闯关的法子固然要有,却需切实管用才行!”
    玄三冬也在答复金经魁,同样却不向对方多看一眼:“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你布你的八卦阵,我有我的两仪谱,横竖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若是法子不灵,还拿出来献哪门子宝?谁都有谁的一套,否则混世尚混得到今朝?”
    谷唳魂笑了笑,道:“待一会倒是要听听玄兄这两仪谱是怎么个谱法?然而金经魁的忠告亦非渲染夸大,他刚才说的那几号人王,玄兄不知有个耳闻没有?”
    玄三冬道:“这几个熊人里,我只知道那‘红头鹰’卜天敌,姓卜的乃是‘武当’充徒,因为当年玷污了他同门一个孀寡的师姐,触犯门规,被‘武当’逐出门墙,听说受此刺激之后,他便一心习武,借‘武当’的根底融汇他自己的钻研所得,衍生出另一套极其怪异却凶狠的实战技艺来,由而独创”天敌门“,自己封了掌门人的道号,领着一帮虾兵蟹将坐地称尊,说穿了,只是个愤世疾俗,走火入魔的武痴而已!”
    叹了口气,谷唳魂道:“你说的都对,只错了一项——卜天敌并非玷污了他的师姐,而是他的师姐自愿委身给他;问题发生在武当规律不准许门下有这种未婚苟合的情形,何况他那师姐犹是个守节中的孀妇;世事人情,拘泥于习俗传统,往往造成了某些原可避免的不幸,也难怪卜天敌自此而后心存偏颇,易走极端,更将自己的大好人生,投注于专擅搏杀之技和暴戾凶残中……”看着谷唳魂,玄三冬不禁迷惑的道:“谷老兄,姓卜的往年这段公案,我也是听得崆峒同门提起,你却怎么知道得这等详尽?莫不成你和姓卜的还有什么特殊渊源?”
    谷唳魂淡淡的道:“让我也卖个关子,以后再告诉你;总之是仇非友,是友非仇,如何选择,不是看我却要看他了,玄兄,人间世上,原来便没有绝对的事!”
    点点头,玄三冬道:“这倒不假,因果循环,有时也要等上三辈子才看得到报应。”
    谷唳魂深沉的道:“现在我只能提醒你,这几个人当中,最要注意的是‘夺目’麻无相,若论冷酷绝情,心狠手辣,姓麻的就称得起是个现世的魔煞、再生的厉鬼,卜天敌偏激怪癣,那麻无相便人性泯灭,玄兄,好在如今还不到对仗的辰光,咱们尚有余暇再加琢磨……”牛脂烛的光焰忽然跳动,发出“哗剥”一声暴响,有蕊花迸弹,石屋中的三张人脸,由烛火映照下的一片赤红顿时暗绿了刹那,不知怎的,大伙的情绪便由充地变得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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