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符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斗杀
    三个人一匹马,坐在鞍上的是金经魁,牵缰的是玄三冬,谷唳魂则跟在玄三冬身边,他们的行动不快也不慢,估计着两个时辰之内就该赶到“黄讶集”了。
    现在还不到初更,如果沿途顺利,到达“黄讶集”的辰光,正好合适。
    金经魁的气色不怎么好看,虽让他独自高踞马背,稍微颠上一颠便连咳加喘,颇有点风烛残年,老弱颓唐的味道。
    天黑如墨,四周也是一片沉暗,只有穹苍的边缘反射着一抹淡淡的光弧,偶而远处有孤零的灯火闪浮,亦仅能指引一下行路的方向,这趟夜行,的确辛苦。
    野地的风,吹在人身上别有一股无遮拦的寒瑟,马儿忽然颠簸了一下,鞍上的金经魁忍不住呻吟出声,像是这一颠簸,果真摧肝断肠。
    脖子缩在袍襟中的玄三冬回头瞪了一眼,没好气的咕哝着:“你就咬紧牙关忍他一忍吧,老金,好歹你还骑在马上,有东西驼着你,我们却愣用自己两条腿在赶路……人生得这般娇贵法,早些年便不该出来闯江湖。”
    金经魁吁吁喘着:“我是伐伤太重,根元受伤……要是挺得住,谁愿扮这等的窝囊?”
    玄三冬冷冷的道:“你可要搞清楚你如今的身份,骑马的主儿应是我们,不该是你,天下哪有败军之将、阶下之囚骑在马上,而得胜者牵马踏步的?我们是心好,要不然管你死活,就算爬你也得跟我们爬到‘黄讶集’!”
    金经魁孱弱却恼恨的道:“这是你们逼着我来,不是我愿意跟着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非要我遭这趟罪不行……”一直没有开口的谷唳魂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一声,语调透着生硬:“金经魁,原因很简单,我们要印证明白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带你随行,可以立辨虚实,万一你是诳骗我们,就不用再费功夫转回去惩治你了。”
    金经魁声音粗浊的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有欺瞒你们……”谷唳魂道:“那要在事情证实之后才算数,金经魁,我很抱歉,对你的信心还不大够。”
    半伏在马背上,金经魁窒闷的喘息着:“你多少也得替我想想……如果我与严渡他们朝上面,那情景又是如何窘迫?你说过放我一条生路,叫我一走了之的……”谷唳魂沉缓的道:“没有错,而且我也不会食言——假若你告诉我的一干内情完全符合,我自然有法了放你人走,更保证你走得轻松惬意,碰不上那些窘迫!”
    玄三冬重重的道:“老金,你甭在那里挑肥拣瘦了,眼下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你怎么样你便怎么样,没这多的道理好讲,生死只他娘一线之隔,还在顾着脸面哩,我操!”
    金经魁没有吭声,却听到他在把满口牙咬得咯咯响,若是可能,怕不啃下玄三冬身上一块肉来!
    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玄三冬毫不忍让,也恶声恶气的回敬过去:“犯不着这么咬牙切齿,老金,假如我是你,我早他娘闷不哼声,缩着脑袋像王八一样了,大概你还搞不清楚,凭你对待谷老爷子的恶劣行径,该咬牙齿的应是谷老兄才是!”
    金经魁猛自马背上挺起身来,夜暗中也能看到他双目赤芒闪动:“我对谷唳魂的父亲又怎样了?玄三冬,你休要背后造谣生事,乱烧野火!”
    玄三冬阴着声道:“却不是我在丑表功,更犯不上烧你的野火,老金,若非我在当中硬拦着,谷老爷子恐怕早被你虐得体无完肤,不成人形了,而我,不就为了难顺你的心意,险险乎被你算计掉这条命么?”
    金经魁愤怒中带着心虚的忌怯,他在嚷叫,却越发像在掩饰什么:“你这黑心黑肝,信口开河的东西,你还打算胡言乱语,编排我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几时沾过谷老儿一根汗毛,又几时冒犯过他分毫?玄三冬,如今我已是个残废人,你竟仍然不依不饶,企图公报私仇,故意拿些虚妄不实的言词,想将谷唳魂激怒,进而把我除去,这才遂了你的心愿,完成你的毒谋,姓玄的,你好狠好卑鄙!”
    玄三冬扬着脸道:“人家谷老兄气量大,胸襟宽,早早便知道了这档子事,却仍留着你一条命,若要宰你,犯不着我来挑唆,两个金八刀,也拆成他娘的十六截了;姓金的,你亦不用狡赖推诿,是真是假,大家心里有数,谷老兄答允不杀你,是他的仁厚,却断断不会相信你的一番说词。”
    金经魁气吁吁的道:“根本就是你存心不良,执意诬陷于我,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我,我自问决没有迫害谷老儿的地方,对一个老人家,我怎可能如此凶暴无礼?”
    谷唳魂淡漠的道:“金经魁,其实你无须为此事多加争辩,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也放过了你,只要你先前透露的消息确实,我便一定由你走人,再扯下去,就未免无聊了!”
    干咳一声,金经魁呐呐的道:“我知道你是守信的人……姓玄的在中间挑拨嚼舌,我怕你不明内情,平生误会,所以不得不略作解释……谷唳魂,你能谅解,乃是最好不过……”玄三冬暗里骂着:“真正贪生怕死,睁着眼说瞎话的杂碎一个,金八刀?我操,简直就是金鼻涕……”忽然,谷唳魂问了一句:“庞标死了没有?”
    不知他是在对谁问话,金经魁与玄三冬都怔了怔,玄三冬忙道:“谷老兄,你在说谁?庞标又是什么人?”
    谷唳魂形色冷峻的道:“我是说庞标,护卫在我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我最忠耿得力的手下之一,玄兄,你只知道他被撂倒,却不清楚生死如何,现在我请教金经魁一下,或者他比你明白。”
    提起这件事,玄三冬未免有愧,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怎么讲他也是当场下手的角儿,要待回答,却难以措词,好在夜黑光暗,多少掩住他那份尴尬,而金经魁便不能不开口了,谷唳魂乃是指名道姓的向他“请教”,若不“指点”一番,成么?
    润了润嘴唇,金经魁谨慎的道:“那时好像还没有断气,至少,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尚活着,不过伤势沉重,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就不敢确言了……”谷唳魂的面颊痉动了一下,他深深吸气,把语调尽量放得平缓:“你们原就不准备让他活命,是么?”
    金经魁悸虑的道:“在那种形势下,谷唳魂,你该原谅我们的立场困难,不得不有这种打算……”玄三冬也充满歉意的道:“谷老兄,我要是知道日后与你尚有这么一段恩重情深的遇合,那庞标我若动他一指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甚至连这桩该死的勾当我亦不会沾边;谷老兄,我很难过,我对不起你……”摆摆手,谷唳魂怆然一笑:“江湖中事,原就错综复杂,血泪无限,有多少冤魂屈鬼无以瞑目于九泉,亦有多少恩仇缠连敌我互易而莫明所以,命中注定罢了,要能抗得过命,便活是下去,抗不过,只有认了!”
    玄三冬嗫嚅着道:“还要求你宽恕,谷老兄,我这份悔,悔得椎心刺骨,神魂难安……”谷唳魂低喟一声,道:“我不怪你,玄兄。”
    马背上的金经魁,深恐自己独个儿背了这口黑锅,不得不急忙表示态度:“谷唳魂,我也是迫不得已,实难自主,事情到了那等节骨眼,要想收手都收不住,严渡盯得紧,谁不出力谁就倒霉,这层苦处,你务必要包涵……”谷唳魂道:“没什么可包涵的,金经魁,我们本来便处于对立,彼此下狠手、施杀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无需抱歉,就如同我对付你们的人,也从不感到抱歉一样!”
    吭哧了好一会,金经魁才期期艾艾的道:“拿了人家钱财,便不得不替人消灾……你那位手下的事,我,我实在遗憾……”谷唳魂似乎不愿再在这问题上谈论下去,他微微加快步子,像是漫不经心的问:“我爹的隐居之所,金经魁,是什么人泄的底?”
    心腔子一紧,金经魁讲起来就不免有些颠三倒四:“不是我,谷唳魂,事先我可一点不知道令尊的隐居所在,这次行动更不是由我策划,你要了解,我和你没有这么些深仇大恨……”谷唳魂耐着性子道:“我没有说是你泄的底,你欠缺这方面的线索,又如何着手探求查寻?
    当然掳劫我老父的行动亦非你的策划,只有严渡他们才有这个需要,而你,仅是执行者罢了,你执行这桩暗无天日的事,业已收到回报,所以我不会再借题发挥,你大可释怀,现在,金经魁,告诉我是谁向严渡那一干人泄的底?“金经魁也许是自责太甚,许是惶悚不安,这一答话竟显得恁般幼稚:“谷唳魂,我要说了,你可千万不能提起是我告诉你的谷唳魂干脆的道:”绝对。“僵默片响,金经魁以低微得只有马头前的两个人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道:“是严渡说的,他由一个叫毛宇的人那里得到密报,听说这毛宇跟你一向亲近,是你的心腹之属……”谷唳魂突然觉得背脊升起一阵冰寒,内腑收缩,连头皮顶都是一片辣麻:“是毛宇?会是毛宇?金经魁,你没有听错吧?”
    金经魁赶忙道:“决不会错,是那姓毛的漏的底,严渡为了酬谢他,不但当时就送了一千两银子,还许他事成之后给他一份肥差干!”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搓糅着自己的面颊,边喃喃的道:“可怕,太可怕了,人心人性,竟然如此诡异难测玄三冬轻声问:”这毛宇,是什么人?
    “谷唳魂表情有些痛苦的道:“是我的直属手下,也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他跟了我已有十余年的辰光,在这十余年中,我两次救过他的命,而且对他向来照顾有加……他竟拿这种行为回报于我,将我老爹的安危换取那区区代价,这个畜牲!”
    干咳一声,玄三冬道:“事情既已发生,谷老兄,生气也是白搭,你看开点,一朝遇上那姓毛的,好歹整他个死去活来就是,犯不上自己先找难过!”
    夜暗中,谷唳魂的双眸冷森而酷厉,闪射着利剑般的光芒:“人到了成年之后,就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毛宇也不能例外,而因果总是相连的,如说人间世没有了是非,湮灭了报应,我第一个就不信!”
    玄三冬道:“我也不信。”
    谷唳魂低下头,沉重的道:“自己的心腹卖了自己的爹,提起来实在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玄三冬不安的道:“我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谷老兄,这是一种杀千刀的卑鄙罪行!”
    脚步更快了,谷唳魂似乎更急着赶到“黄讶集”——他父亲的吉凶祸福,也只有在抵达那里之后才能找到答案,答案的内容,还必须经过他的一番努力方可确定。
    夜风尖峭,风里的寒意加浓,忽然间,谷唳魂兴起一股前途茫茫的悲哀,艰辛的日子过得太久长,他真觉得累了……好一片芦花荡;白头的芦苇雪茫茫的在料峭的风中晃动起伏,纵然是在夜晚,也展露着那絮飞云舞的空灵韵致,看到芦苇,便予人一种旷怡远阔的感受,或者感受里带点索落,但滋味却相当美好。
    只是,谷唳魂此时没有这样的心境,他凝视着眼前芦花的拂动、絮丝的飘扬,想到的是他老父那张苍老的面孔,以及,恐怕难以避免的连番血雨腥风!
    那幢古老的砖瓦屋就隐蔽在芦花荡的中央,芦花荡成波如浪的涌回间,可以约略看清老屋的檐角墙廓,不错,是幢相当陈旧的屋宇了,但占地宽广,还存留着昔年初建时的几分气派,却不知屋主人当初选择这个地方起造居室,是基于一种什么理由。
    老屋里有几处透出灯光,但光度微弱,越发衬托得其他部份沉黯幽深,在那等浓稠的静寂里,隐隐然蕴藏着杀机无尽!
    金经魁已被点了“晕穴”,人像死了一样蜷屈在芦苇绵密的茎杆下:谷唳魂却只望着那幢老屋,良久没有动静,玄三冬倒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说,谷老兄,时辰不早,转眼就要天亮啦!咱们还等什么?”
    谷唳魂沉缓的道:“我在想,用什么法子摸进去救人,最要紧的,是不能伤及我爹……”玄三冬压着嗓门道:“不是说随机应变么?里面是个什么阵势,我们全不知道,情况便不易把握,这一层你也早有顾虑,怎么眼下又磨蹭起来?”
    谷唳魂沙沙的道:“因为里面遭受挟持的人是我的父亲,玄兄!人只有一个爹,牵累不起。”
    窘迫的打了个哈哈,玄三冬道:“你可别误会,谷老兄,我是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咬咬牙,谷唳魂道:“也罢,我们且先潜进去再说,不过务必小心行事,万万不能叫他们拿着我爹来挟制我们,否则救人不成,反叫我爹遭罪,这就是大不孝了!”
    玄三冬颔首道:“一定,你爹就是我爹,怎会再使他老人家雪上加霜?”
    进入老屋并不困难,两个人刚刚翻过那齐头高的围墙,脚还未及沾地,屋角阴暗处已突然起了一阵低沉的犬吠声,声音虽然隐闷在喉管未发,却已令人体会得到那种凶悍的架势!
    目光急忙闪动,玄三冬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是大丹犬!”
    是的,墙角下伏着一条体型奇伟的大狗,狗身毛色光润,布满黑褐斑点,看上去威猛无比,要不是玄三冬眼尖,认出是条大丹犬,贸然一见,只当是头牯牛哩!
    谷唳魂镇定的道:“不要妄动,一动它就会扑叫,等这头畜牲自己过来,我们就在这里收拾它!”
    于是,两个人紧贴墙壁,屏息不动,那头大丹犬已经站立起来,喉间的吠声逐渐变成嗷嗷之声,随时有冲跃而至的可能!
    一条人影便在此际由黑暗中出现,一边东张西望,边低叱道:“大花,别乱嚷嚷,大伙这才刚合眼,可别吵醒人家!”
    叫“大花”的这条巨型畜牲却不听叱喝,慢慢逼近这边,昂首露齿,目透凶光,更摆出一副前撑后翘的姿态,光景是待择肥而噬了!
    那人迟疑着走了过来,眼珠四转,像对“大花”说话,又似自言自语:“你这头瘟狗,可是发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呀,除了一片黑、剩下黑一片……娘的,八成是风吹芦花荡,这头瘟狗当做千军万马了!”
    谷唳魂暗里指了指那头大丹犬,又点了点自己胸口,接着,迎住玄三冬的眼色又朝走近的仁兄努努嘴——玄三冬会意的眨眨眼,身子已弓了起来。
    等大丹犬往前凑近了几步,谷唳魂猝然暴闪向侧,狗的一声嗥叫尚未出口,双刃斧寒芒如电,“嗖”的一记已将偌大一只狗头斩飞,热血四溅中,玄三冬凌空横跃,双脚弹蹴,对方那人只觉面前一花,身子业已腾翻三尺,重重撞向屋墙,又重重俯跌落地!
    谷唳魂低促的招呼一声,与玄三冬双双掠上屋顶,立时趴在瓦檐边伏身不动。
    反应是非常迅速的,这边声息才起,屋里已有了动作,但见窗掀门启,七八条人影以各种不同的身法却全以最快的来势抵达现场,而一片怒叱惊呼声也随着火把灯笼的纷纷亮起乱做一团!
    屋里,一个身形粗横的中年人缓步行出,先是十分威严的干咳一声,然后,才从容不迫的道;“什么事鸡毛子喊叫的?天塌下来由我顶着,看你们这种兵荒马乱的德性,哪一天方能成气候?上台盘?”
    喧嚷声随即静止下来,一个秃顶削腮的角色快步奔上,微微躬身道:“回禀二堂主,属下等先时听得院中传来异响,赶紧出来探视,就这一转眼的功夫,业已不见敌踪,仅只留得大花狗的尸骸,柯九断了气的皮囊!”
    这位“二堂主”冷冷哼了一声,面颊紧绷起来:“这还用等我出来发落?你们马上给我四处搜呀,弹弹指的辰光,人能跑到哪里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吃了狼心豹胆的东西,敢来此处撒野行凶!”
    七八名大汉击喏一声,举着火把,扬起灯笼,开始四处打转搜查,瓦檐边,玄三冬靠近谷唳魂的耳朵,悄细的道:“下头这个鸟操的”二堂主‘,谷老兄,你识不识得是号什么人物?“谷唳魂低声道:“不但识得,而且极熟,他就是严渡‘紫旗堂’的副手‘飞枪’卓鼎!”
    玄三冬圆圆的鼻头一皱,语带揶揄:“狗大个身份,架子却是不小,你看他那架势,活脱二皇上现世,比你们老当家的还要来得蹋■,叫人看了心里犯呕!”
    谷唳魂一脸端肃,若有所思:“玄兄,情况只怕不妙,我觉得这里的气氛十分不对。”
    玄三冬怔怔的道:“此话怎说?”
    扯了玄三冬一把,谷唳魂抢先由瓦檐翻起,顺着屋脊来到另一边,此时的他,似乎对于掩遮身形已经不很在意,就那么笔直飞落,对着一扇半敞的窗户跃掠进去。
    这是一间好像膳堂般的房子,大圆桌,十几只木凳之外再无陈设,却有一股食物的馊闷气味浮漾,外面闹翻了天,饭桌上却有个人双臂枕头,趴在那里呼呼大睡,呼吸里,隐隐有着一股子酒臭。
    谷唳魂一步抢上,劈手拎着那人后领将他扯起,三不管就是又急又重的,几记耳光,在连串的巴掌击肉声中,打得那人鼻口喷血,脑袋歪扬,却好歹把他的酒意打掉了。
    睁着那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眼里是迷惘之外更加一层惊怒,这位仁兄一边挣扎,边含混不清的叫嚷着:“你你是谁?干什么……打我?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谷唳魂将面孔逼近了对方,差一点就鼻尖顶上了鼻尖;他恶狠狠的咒骂着:“你这该死的畜牲给我好好听着,老实回话,谷朝旭谷老爷子如今人在哪里?”
    这一下,挨耳光的朋友才算真个醒了酒,他全身震颤,满脸恐惧之色的瞪着谷唳魂——千防万防,整日价待要对付的那号煞星,居然就在眼前,就在这呼吸相闻的半寸距离之间,我的皇天,人家可是怎么来的?
    谷唳魂咬着牙道:“我在问你的话,谷老爷子人在何处?”
    随后而来,早已侍候于旁的玄三冬蓦出左肘,重重捣在此人腰眼上,“嗷”
    的一声闷嗥外,可怜这位仁兄弯腰弓背,痛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谷唳魂猛然一紧提着对方后领的五指,襟口绷扯之下,不但把那人的脑袋提仰起来,更险险乎就闷过气去,这人呻吟着,满脸是血的告饶:“堂主……谷堂主……你老……高抬贵手……谷老爷子……谷老爷子压根没来……这里……打离开‘白石岗’起……就直送‘闸刀隘口’去了……”偏偏头顶响起一声早雷,谷唳魂虽然早已感觉情形不对,在确知真像之后,亦不禁神色大变,五内如焚,他双目暴睁,声似虎啸:“谁同我爹去的?他们把我爹带到‘闸刀隘口’又有什么目的?”
    就在膳堂的门边,一个冷硬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吴家富只是本堂所属的一名小头目,首座,只怕他答复不了你的问题!”
    谷唳魂顺手翻带,这姓吴的小头目怪嚎一声,人已掠过桌面,一头栽倒屋角!
    说话的人不是别个,正是严渡的副手,“紫旗堂”二堂主“飞枪”卓鼎!
    玄三冬一闪三步,手上的“旋地锥”精芒盈盈,遥指着卓鼎;谷唳魂形容阴森可怖的注视着对方那张横肉累累的脸,语声迸自唇缝:“卓鼎,你们施得好一手金蝉脱壳,但事情不曾过去,我爹受的辱、遭的罪,你们必须偿付代价,我要给你们十倍百倍的报应!”
    卓鼎面无表情的道:“首座,如果你够聪明,还是赶到‘闸刀隘口’去与严堂主面对面的谈斤两,这样令尊尚有生机,光在这里同我们搅合,只怕与事无补!”
    谷唳魂暴烈的道:“全是一群无耻叛徒、衣冠禽兽——卓鼎,我会去‘闸刀隘口’,我当然会去,但却要在肃清门户,替天行道之后才去!”
    微微昂头,卓鼎傲然道:“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找来这里,首座,我也不得不佩服你门道广,手法高,然而我们既然有了行动,自亦早做了万全的准备,并非俎上鱼肉,可由你任意宰割,你要虚耗辰光,是你的事,随你怎么办,我们一准接着就是!”
    谷唳魂双目血红,狂叱如雷:“卓鼎,今天你就是第一个!”
    卓鼎大马金刀的道:“我看不见得——”“得”字出口,膳堂的边门猝见人影一闪,一条链子锤已到了谷唳魂眼前,他身形半旋,便在锤头掠过面颊的一刹双刃斧翻起猛磕,于是,锤头流星般回弹,“当”声金铁撞响的余音犹在,门后那突起的惨号,业已杀猪似的传扬!
    玄三冬闷不吭声的倏掠向前,“旋地锥”抖动挥洒,在交织纵横的冷芒炫烁中,兜头盖脸直取卓鼎——不知怎的,他对此人来得个火大!
    窗口外,三条人影虎扑而入,一杆红缨枪、一柄朴刀,一对短蛇矛冲着谷唳魂招呼过来,他蓦弹两尺,身子打横切进,红缨枪贴着他的颈前刺空,他的双刃斧骤压朴刀刀锋,左掌抖起,硬是把那对戳向自己腰肋部位的短蛇矛“哗啷”震脱,而斧回刃掣,仿佛石火倏映,执刀的朋友已狂吼半声,带着暴洒的鲜血仰出窗口,那使红缨枪的一位正待缩手收枪,双刃斧的锋口扬起一溜血滴,“呱”的一声便削去了他整个天灵:失去双矛的伙计见状之下,不由心胆俱裂,嘶嚎着带爬带滚的就想逃命,谷唳魂却眼皮子都不撩的腾移五步,回斧竖刃,这人的脑袋已滴溜溜的抛跌而出,比他身子跑得还快!
    正与卓鼎对拼的玄三冬,突兀凌空一个斤斗,喝了声彩,并朝着谷唳魂伸了伸他的大拇指。
    ()

举报

第十三章魔影
    这时,卓鼎双脚猛撑,人已倒射出去,嘴里发出一阵令人听了极不舒服的怪笑:“来来来,二位,屋里玩不开,外头地方大,彼此兜起来方便。”
    玄三冬“呸”了一声,冲着门外咆哮“姓卓的龟孙,你不用扮那人五人六,眼下叫你吆喝,稍停且看是谁要呼天抢地!”
    谷唳魂倒提双刃斧,斧刃上的鲜血正在滴滴流淌;他阴着脸走到门边站住:“玄兄,果然不出我所料,家父不在这里,严渡此人,委实奸刁!”
    凑近一边,玄三冬道:“何以见得令尊不在此地?一个小头目的话,未必作得了准;谷老兄,你没见姓卓的那副有恃无恐的德性?我看必然尚有高手潜隐左近,如果不是有极重要的原因,严渡正在需人之际,不会把他得力的人留下!”
    想了想,谷唳魂道:“可能他们是另有所图,留下人为的是安排其他用抄…
    玄兄,姓吴的小头目不像是说假话,在刚才那种情况之下,他来不及编谎——”
    玄三冬低声道:“去他娘,且出去活捉那卓鼎,不怕从他口里逼不出实情来!”
    谷唳魂点点头:“小心了。”
    仍然倒提着双刃斧,他昂然走出门外,门外是相当宽敞平坦的一方侧院,但见人影幢幢,火把通明,照耀得恍若白昼,卓鼎挺胸突肚的站在那里,横肉累累的面孔映着四周闪动的青红火苗,特别有一股狞邪的意味。
    站定下来,谷唳魂目注卓鼎,尽量把语声放得缓和:“你知道不知道,卓鼎,你像是什么?”
    明知不会是好话,卓鼎却扬着脸道:“首座,你认为我是什么?”
    谷唳魂清清楚楚的道:“说得好听一点,你像是小人得志,说得难听一点,你宛如叫花子拾金——邪发了,而其实,你什么都不是,卓鼎,你只是生活在幻想中。”
    卓鼎嘿嘿冷笑:“不是我生活在幻想中,首座,恐怕是你生活在幻想中吧?
    独臂难撑倾厦,只手难挽狂澜,那是神话,你相信神话而罔顾现实,首座,就离着癫悖不远了!”
    谷唳魂的唇角微微抽搐:“卓鼎,你千万要记住,凡事要自己抗得住,不能指望别人壮你的狗胆;你原不是这么块横眉竖眼的料,但如今你却趾高气扬起来,显见你自以为有了靠山,靠山不一定可靠,正如同你们自认江山在手,实际上却决没在手一样!”
    两眼一瞪,卓鼎火辣的道:“我不同你讲这些歪理,我是朝着顺风扯帆,就算你说个大天下来,注定要覆灭败亡的还是你;凭着两片嘴皮子买人心,不是那个时候啦!”
    跟在谷唳魂身侧的玄三冬忍不住双眉吊起,恶狠狠的叫骂起来:“真正不是人揍的东西,瞧瞧那副德性,人还窝在茅坑里,就当坐上金銮殿啦?”
    卓鼎不理玄三冬,冲着谷唳魂道:“首座,目前有两条路给你走,一是我们放你离开,以便尽早赶到‘闸刀隘口’,面对面的与严堂主商量问题,二是就在这里豁上,死活各自担当;不过呢,我是劝首座加紧一步,赶去‘闸刀隘口’比较好,令尊生命倒悬,安危堪虑,能不能救他,端看你的态度而定,首座该不愿做个不孝之人吧?”
    谷唳魂道:“你要放我离去?卓鼎,你手下这几条命,算是白白送予我了?”
    卓鼎面不改色的道:“大局为重,众利在先;首座和严堂主的交涉,事关整个形势演变,自应以此为当务之急,几条人命,算不了什么!”
    哧哧笑了,但谷唳魂的笑声却不带一点笑的意味:“那是别人的性命,可以随意糟塌,嗯?”
    卓鼎十分沉得住气:“不要给了鼻子长了脸,首座。”
    这哪里像是下属对上司讲话的态度?而江湖帮会,向来规矩极严,尊卑分明,尤其“大虎头会”这个组合,更是纪律端肃,丝毫不苟,如果在平日,只怕剥下卓鼎一层皮来,他也不敢这么向谷唳魂说话,然则此时何时、此地何地?连他娘叛祖背宗的忤逆大罪都犯了,岂还在乎言谈间的分寸?谷唳魂当然明白这种心态上的迥异,他半点都不恼恨,只是语声冷硬的道:“卓鼎,你给的两条路,我看还是挑拣第二条走较合宜——等打发各位上了道,我自会跟着上路,当然,我们去的将不会是同一个地方。”
    卓鼎粗声道:“你一向都是如此,你永远改变不了赶尽杀绝的作风,但这一次你将难以如愿,我们这里摆平你,‘闸刀隘口’那边吊起你老爹,叫你们父子俩一道归阴入士;可叹的是,怕你还要加背上一条大不孝的千秋骂名!”
    谷唳魂镇定的道;“说不定时间还来得及,卓鼎,只要我的脚程比你们这边传递消息的驿马快,我仍有机会在将你们一一诛绝之后再去救我父亲!”
    卓鼎大吼:“你是在做梦!”
    玄三冬手上的“旋地锥”遥点着卓鼎,脸上的表情透着十分的憎恶:“你个数典忘祖,见利忘义的混帐王八蛋,我是怎么看你怎么不对劲,怎么瞧你怎么不顺心,你甭在直着脖颈吆喝你他娘的,有种就滚过来,让我玄某人掂量掂量!”
    卓鼎斜睨着玄三冬,不屑的道:“姓玄的,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个出卖朋友、吃里扒外的叛逆!”
    暴笑一声,玄三冬道:“不错,我说是,你们这群披着人皮不带人味的畜牲可以背叛你们的宗门,篡夺故主的基业,老子就可以扯你们后腿,挖你们墙脚,要造反,大家造,待要不要脸,老子奉陪一个,九十九笑一百步?免了我个舅子的吧!”
    卓鼎面色铁青,徐徐朝外吐气:“你死定了,姓玄的,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会用一把一把的泥土合上你一滩一滩的人血,通通由你嘴里给你塞回去!”
    “旋地锥”高举,玄三冬大声道:“我这边候着了,我的儿,你倒是过来准备挺尸呀!”
    忽然间,围持四周的人影闪动,火把的光芒也在晃移,三个牛高马大、宛如人熊一般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领头的一个,生了了张青森森的面孔,左眼中一块灰褐瘰疬的疤痕封住,剩下的一只右眼却又突又大,仿佛一颗牛蛋子般凸瞪着,他后头的那一位,长了一对倒八眉,眼皮垂搭,像是不曾睡醒的模样,那只顾大通红的酒糟鼻子便益发增加了他迷里马唬的味道,最后的那个仁兄长相最是凶恶,招风耳,铜铃眼,翻唇獠牙,活脱一头想要变做人形、却又法术不够圆熟的野猪精,把他变得七分像个人,三分却透着山畜性;这三个不速之客,除了面貌俱都不堪恭维之外,块头是一样的厚实粗伟,三个人往那儿一站,就宛若三座肉山!
    卓鼎一见到这三位仁兄,便有如前娘的儿子见了后娘,那等的萎缩又巴结法,他胁肩弓背,趋前几步,陪起一脸叫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的谄笑:“三位大兄,本来是不敢惊动三位法驾的,我们严老大行前再三交待过了,要好好侍候三位,吃饱睡足了明朝才有精神赶回我们老窑办事,却是万万想不到姓谷的竟会摸来这里,打谱是想抄我们的底,杀我们一个鸡犬不留;我一看姓谷的来势汹汹,又素知他那个狠毒心性,生怕万一抗他不过,真叫他砸了窝,不得已之下,才着人前请三位法驾,寅夜惊扰,务乞宽宥……”这三位“大兄”没有什么表示,只拿五只怪眼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谷唳魂与玄三冬;卓鼎干笑一声,不肯轻饶的指了指玄三冬,道:“那个五短身材,手执尖锥的人,和姓谷的一样可恶,他原是我们这边用厚礼重金聘请的帮手,但不知怎的竟然翻了边,倒了戈,拿着我们的银子反而站到姓谷的一线,调转枪尖对付我们,这种无信无义的匹夫,最是不能放过!”
    于是,五只怪眼又转到玄三冬身上,玄三冬冲着他们微微一躬,虽有意扮得轻松潇洒,但连他自己也觉得未免稍嫌牵强。谷唳魂沉着脸,放低声音道:“难怪卓鼎这厮敢于如此跋扈无状,果然是背后有人给他撑腰,只不知这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货?”玄三冬无声叹了口气,道:“谷老兄不晓得这三个人是何方神圣?”摇摇头,谷唳魂反问:“莫非你知道?”目光盯着对方三人,玄三冬的嗓门有些暗哑:“这三个人,我见是没有见过,但却有个耳闻,谷老兄,‘须弥沙城’的‘九幽三魔’,你看像不像这三块料?”心头斗然一震,谷唳魂脱口道:“没有错,就是他们——”那三位仁兄耳朵极尖,都已听到谷唳魂与玄三冬的对话,青脸独目的一位嘴角微撇——似乎是在表示笑意,但看上去却丝毫不能予人笑的感受;他用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膛上一点:你们说对了,我是熊百君——“又以大拇指往他旁边那个好像半醉不醒的酒槽鼻子遥戳:”他是巴老淦。
    “接着,他再指了指掀唇獠牙,状同野猪蜕化为人的那位:”这是卜奇;我们来自西边的‘须弥沙城’,知道我们的人,称呼我们是‘九幽三魔’,显然你们也听说过‘九幽三魔’的万儿,而如果你们确知我兄弟几个的底细,便会明白你们今晚的希望不大。“卓鼎得意洋洋的在旁帮腔:”何止希望不大?简直毫无希望;在三位大兄的虎威之下,谁能求得侥幸?“熊百君独眼闪烁,瞪着谷唳魂:”现在,你怎么说?“微微一怔之后,谷唳魂不禁略带迷惑的道:”什么‘怎么说’?
    “熊百君冷厉的道:”你是故意装迷糊?谷唳魂!绑麦伦齑剑?揉?暌醭恋男πΓ骸按蚩?齑八盗粱埃?馨倬??颐挥姓夥菹星橐葜掠肽愦蜓泼眨?闼?锩煌访荒缘奈饰乙痪洹?趺此怠??也恢?阄实氖鞘裁匆馑迹?帜堋?趺此怠?俊白慷ν蝗灰簧?澈龋骸肮揉?辏?闼赖搅偻罚?谈也?瘢慷孕艽笮炙祷埃??曳殴婢匦??
    谷唳魂睨了卓鼎一眼,叹喟的道:“你真是个奴才的奴才,卓鼎,我要早知你的天性如此卑贱,别说你今天爬不到‘紫旗堂’二堂主的地位,连想在‘大虎头会’清理茅坑都不要你,十年前我就把你撵到门外讨饭去了……”卓鼎脸上变色,张牙舞爪的咆哮:“姓谷的,不用在我面前卖弄你的身份,你这首席堂主只是个空壳子,而就算空壳子,你也干不长久了,立时三刻,自有人将你从位子上拉将下来!”
    冷冷一哼,谷唳魂道:“谁?你么?”
    卓鼎难堪的窒了窒,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不失颜面,熊百君已替他顶了下来:“假如你不识相,谷唳魂,我们兄弟便能包办了你!”
    谷唳魂缓缓的道:“到现在为止,熊百君,你还不曾告诉我,要我如何个‘识相’法?”
    熊百君独眼凝瞪不动,凶光闪闪:“只要你交出‘血云符令’,自废武功,并且发誓退出‘大虎头会’的这场内争,我们就放你走路,往后,有你的消遥日子过!”
    静默了一会,谷唳魂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古怪、很奇特。
    这决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可是谷唳魂却笑了,熊百君不由变下脸来:“你笑什么?谷唳魂,如何你觉得我的提议可笑,恐怕你就笑错了!”
    吸了口气,谷唳魂道:“熊百君,你的提议,是我有生以来,所听到最荒谬、最幼稚、也最异想天开的提议,你问我怎么说,我只能说你滑稽得可笑,再问我识不识这个相,我的答复是去你娘的,去你亲娘的!”
    卓鼎一看熊百君的脸色,立刻抢着踏前一步,又横又狂的叫:“大胆该死的谷唳魂,你竟敢这样冲着熊大兄撒野?你死定了,你绝对死定了!”
    谷唳魂冷冷的道:“设若照熊百君的话做,活着远不如死了好!”
    伸手一拦卓鼎,熊百君慢吞吞的道:“这可是你的回答,谷唳魂?”
    谷唳魂生硬的道:“不错,这就是我的回答。”
    熊百君点点头,道:“很好,这个人间世上,原就有些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落的,你,谷唳魂,正是这类人的一个实例!”
    旁边,玄三冬暗里一咬牙,摆出“横竖一身刮、皇上拉下马”的架势:“姓熊的,还得加上我一个——不到那一刻,我也偏偏咽不下这一口鸟气!”
    卓鼎大叫:“叛徒贼予,你更是报应难逃,说什么你也得和姓谷的一遭缀上!”
    双臂环胸,熊百君头也不回的道:“巴老淦,眼前两人,你打算挑拣哪一个?”
    打了个哈欠,巴老淦的一双眼睛半睁不开的瞅了瞅谷唳魂,呼拉着痰音:“凑合着,就这一位去你亲娘的伙计吧!”熊百君狠狠的道:“卜奇,那个造反倒戈的东西,便交给你收拾了。”铜铃眼中闪动着血赤的光芒,卜奇的形状真似一头攫扑猎物之前的凶兽;他龇着伸出唇外的两个獠牙,呵呵怪笑:“就凭这家伙的一副熊样,我能生生将他掐死,老大,你闲着看光景就行!”卓鼎讨好的道:“卜大兄,我助你一臂——”斜睨了卓鼎一眼,卜奇粗暴的道:“一边闪着,对付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我还要找帮手?你未免把我低看了!”
    赶紧躬身后退,卓鼎宛如一头夹着尾巴的土狗:“是,是,全凭卜大兄作主,全凭卜大兄作主……”站在谷唳魂右侧的玄三冬,只觉心腔子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收缩,喉咙干得出奇,一伸手,更是湿嗒嗒的一手冷汗;他低哑的道:“谷老兄,在动手之前,我有个建议,不知是说得说不得——”谷唳魂目注对方的举动,嘴唇轻轻翕动:“请说。”
    咽了口唾沫,玄三冬又低又急的道:“要是老兄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只当我放屁就行——谷老兄,今晚的场面异常凶险,这‘须弥沙城’的‘九幽三魔’武功之诡异狠毒,罕有其匹,眼前的形势,比起‘白石岗’来犹要艰困三分,我他娘死活倒不足惜,老兄你却万万不能把性命搁在此地,休说令尊的存亡系于你身,便‘大虎头会’的绝续也全靠老兄的担待,重任在肩,老兄你务必要设法突围……”谷唳魂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同意你的意见,就这么办,情况若是不对,我们就跑!”
    玄三冬颇为安慰的道:“这才叫能屈能伸,谷老兄,你不会怪我意起畏缩吧?”
    谷唳魂道:“当然不,豁死相拚,也要看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我还不至于愚到这等地步。”
    玄三冬压着嗓门道:“光景一不对头,咱们兵分两路逃命,谷老兄,你从天上,我打地下,便到拴马的所在会合路,行动之前,我有暗号给你……”“逃命”
    两字,谷唳魂不觉听来刺耳,真他娘的时乖命蹙不是?曾几何时,他“血手无情”
    居然也逃起命来,但刺耳是刺耳,却也怪不得玄三冬疏于修词,只有闷闷的道:“知道了。”
    那边厢,巴老淦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伸出左手小指,向着谷唳魂微微勾动:“谷唳魂,严渡把你千堵万截,总是圈不住你,还连番闹得折将损兵,今晚上算是我走运,这件大功就要立在我的手里,来来来,辰光不早,尽快拎下你的脑袋好完事!”
    谷唳魂笑了笑,道:“你手下留情,巴者淦。”
    眼皮垂搭着,巴老淦嘿嘿一笑:“现时求饶,业已晚了——”“了”字还在这位魔星唇际回绕,谷唳魂的双刃斧已暴起临头,冷芒闪处,在一个骤起的半弧下弹斩向巴老淦的小腹!
    巴老淦的双脚钉立如桩,不移不动,临头的一斧他恍同不见,右手微翻,已“当”的一声将斩向小腹的斧刃磕震出去——天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两手上已戴好一双满嵌钢锥的老牛皮手套。
    谷唳魂听说过巴老淦的这双老牛皮手套,它有个名称,叫做“死巴掌”。
    意思很明显,谁叫这玩意拍上一下,大概要想活着就难了;他的双刃斧甫一回荡,身形已随着回荡的力道飞旋,而斧刃倒扬,眨眼间又是十三爷从十三个不同的角度反抛而上,蓝焰晶电,宛若流虹。
    巴老淦突然迎进,在迎进的短距离里,他高大的身躯快不可言的晃动游走着,双掌倏伸倏缩,忽穿忽收,竟是精准得无可比拟的式式封杀谷唳魂的攻击!
    于是,卜奇似乎也上来瘾头了,他大马金刀的冲着玄三冬走来,一边走,一边从腰间抽出一付三节棍来,三节棍原不是稀奇的兵器,然而卜奇的这付三节棍却与众不同——它是纯钢的,而且,粗若儿臂,要比同样的玩意尺寸大上一倍有余!
    玄三冬润了润嘴唇,暗暗咒骂道:“个狗娘养的,真当乡下人买柿子,挑着软的捏啦?看我还你个铁刺猥,好歹叫你扎扎手!”
    卜奇狼嗥似的怪笑着,沉重的三节棍在他掌心里掂上掂下:“不是你也咽不下那口鸟气么?好极了,我们俩便捉对儿来发泄发泄……”玄三冬努力提高声音,却自觉有些中气不足:“姓卜的,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吆三喝四的,你待吓唬你哪个爹?”
    脸突变,卜奇狞厉的道:“好一张碎嘴子,看我先敲破你这张狗嘴!”
    回答卜奇的是玄三冬那柄旋地锥,锥出人起,却在尚未够上位置的尺度,便被那声“哗啷啷”猝射的三节棍逼得连连打着斤斗倒翻回去!
    卜奇口中蓦然发出一长串不似人声的啸叫,随着这种又像狮吼、又若虎啸股的叫声,他的巨型三节棍纵横如风,挥扫若浪排涛涌,以那等裂山开碑的凌厉气势反攻玄三冬,而只一接触,玄三冬便招架无方,蹦得像个猴子!
    谷唳魂力拼巴老淦,亦是少有的艰苦,虽不致落败,但取胜却也毫无把握;巴老淦那双“死巴掌”,活脱两张收魂网,开盖紧缩,不但强猛快速,更且准狠之极,漫天砸地,尽是锥刺炫滚,劲气翻回,谷唳魂咬牙硬抗,相当吃力,对于玄三冬的险况,已是无能兼顾了。
    观战的熊百君意态悠闲,神色轻松,他仍然双臂环胸,不急不慢的扬声道:“巴老淦,最好抓活的,只要姓谷的留着一口气在,我们就能和‘大虎头会’另提价钱!”
    旋飞扑击中的巴老淦大声回应:“这家伙不好对付,死活可不敢保准,我总尽力就是了!”
    熊百君回头望着卓鼎,道:“如果抓活的,你们主子那边应该另有报偿吧?”
    卓鼎哈了哈腰,干笑着道:“照说是该另有酬谢才是,但如何决断,在下却不敢妄加臆测……”独目一瞪,熊百君不悦的道:“你是严渡的副手,怎么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我们流血流汗,拼着性命出力,超额立功,为何不该多收酬劳?”
    卓鼎的腰身弯得更厉害了,他努力在面上堆笑,诚惶诚恐的道:“大兄万勿误会,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下位卑职轻,难以替上头做主,如果说了不能算数,到时岂非又引起大兄雷霆?但大兄的道理没有错,我们上头不是糊涂人,多少都会加点心意的………冷冷一哼,熊百君道:“你这个二堂主,好像是摆样子的,哪有严渡一半的威风?你两个职位只差一级,权限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去,岂不是怪?”
    卓鼎抹着汗道:“严堂主是上头面前的红人,更是在外行事的总提调,我们两个职位虽然只差一级,份量却有天壤之别,在下的难处,尚乞大兄务必包涵……”熊百君沉着脸道:“算了,我自会向严渡去提!”
    卓鼎忙道:“在下会先做引申,先做引申……”就在二位几句对话的当口,玄三冬已一声闷吭,胖胖的身子在地下打了一溜滚,人再跳起来,半边脸上全是血——这仅是卜奇的三节棍擦过他面颊的成绩,若是一棍打实,恐怕整只脑袋都不见了!
    沉重的三节棍猝带倒翻,又巨蛇一般扫卷玄三冬,卜奇呵呵笑着:“老大,这个造反的我包管能给你活捉,不过得先敲碎他的狗嘴!”
    目光灼灼的看着玄三冬在蹿避躲闪,熊百君十分不带劲的道:“这一个死活全不关紧,卜奇,你别尽在逗乐子,早做解决早了事,巴老淦那边还要你去帮他一把哩!”
    三节棍飞舞绕回,棍身呼啸奔腾,直如长江大河,玄三冬算是吃足苦头,除了竭力躲让,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了!
    谷唳魂挥斧如电,身形旋闪中仍然与巴老淦豁死硬抗,但他知道眼前缠斗的情形已经难以为继,不是他顶不住,而是玄三冬要糟,再要往下撑,不需多久,玄三冬约模就将吃不完、兜着走了!
    突兀间,玄三冬扑向地面,在前扑的瞬息间,手上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照面掷向这位“土儿遁”一边发声厮叫道:“看我的‘焰光雷’,我拼走了哇……”一听“焰光雷”这个名称,卜奇第一个反应必是火器炸药一类的玩意,这类玩意可是招惹不得,任你铜筋铁骨,也经不起那火药一炸,眼见黑忽忽的这团东西飞来,他不敢硬挡,脚步倒挫,人已大鸟般斜掠出去,口中更出声警告:“小心起爆—
    —”谷唳魂却单注意玄三冬后面那一句“拼走了”,卜奇的身形才起,他已明白玄三冬的意思,就在巴老淦也急忙抢移位置中,他骤然腾空而起,以他所能发挥的最大潜力,拼了命也似向黑晴里狂奔而去!
    这边谷唳魂的势子往外走,玄三冬的去路却是朝下钻,他扑地的一刹,人随他的旋地锥急速翻回打转,居然真像只土拨鼠一样,俄顷间已没了踪影!
    两个人突脱的时间不但快,而且方法奇特,正在走避中的“九幽三魔”与卓鼎等一干人虽然立刻发觉了情形不对,上天入地的二位仁兄业已鸿飞冥冥,早隐了身啦!
    半山腰上有块横凸的岩石,正可遮蔽形迹,亦差堪避风挡寒。
    玄三冬替谷唳魂换过药,因为没有新的布带,只好把原先用过的布带再为谷唳魂缚上,尽管原先的布带血浸透湿,也说不得了。
    谷唳魂倚靠在石脚上,瞅着玄三冬一头一身的血污沙土,不由叹了口气。
    打着哈哈,玄三冬哑着嗓门道:“我们算是死里逃生,再世为人了,原该高兴才对,你却叹什么气?”
    谷唳魂沉沉的道:“玄兄,你并没有义务要冒这种险,担这种难,可是你毫不退缩的陪着我同进同出,向虎嘴捋须,往阴阳界打转,看你狼狈至此,实在令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玄三冬笑道:“交朋友是干什么的?就是急难相扶,福祸与共哪,谷老兄,你快别这样说了,你能救我的命,我就不该替你分担忧劳么?反正这一路去,我是帮定了你,几时稳了局面几时算完。”谷唳魂挚诚的道:“老实说,玄兄,我是需要你这么一位帮手,但目前形势险恶,我又生怕你受累太重,若是有个万一,叫我如何心安?”摆摆手,玄三冬正色道:“谷老兄,我们且不提什么救命之恩、功同再造这些陈词儿,只凭你这一股忠义之气,你这一条铁铮铮的硬汉,我就交定了你,人活着,总得有个知心的朋友,有个值得钦服的表率,否则一辈子昏昏噩噩,莫名其妙的过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打结识你以后,我受益良多,也明白了人间世上某些应该执着的原则;风云际会,亦是转眼成空,能保有你这一份友情,将来便尽够回味了——如果我们还有将来的话!”
    谷唳魂不禁笑了起来:“你倒把人生看得洒脱,只不过把我高抬了。”
    玄三冬拍拍身上的灰沙,有些乏倦的道:“谷老兄,我说的是真话,你也用不着客气,我们哥俩业已共过生死,情份越见不同,往后,彼此要直来直去,才显心迹!”打了个哈欠,谷唳魂道:“你累啦?”玄三冬看了看天色,道:“可不是累了?这会才只天光,我们正可补上一觉,夜来那一番折腾,就算铁打的金刚,怕也缩短三寸,谷老兄,我看你也乏得慌吧?”谷唳魂扬脸眯眼,低缓的道:“谁说不乏?‘九幽三魔’那三个天杀的东西,委实缠人不轻!”玄三冬回想起来,不免余悸犹存:“我操他个六舅,才一见到那三个邪王八,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怎么偏偏在不该遇到鬼的地方硬是遇了?你还不晓得呢,我和卜奇一交手,便像碰到了疯魔神,简直叫他逼得手忙脚乱,连口气都喘不过来,这会想想,怎么挺下那一阵子都不明白;娘的,说起来我也不算是次等人物,却愣是抗他不过,打出道迄今,还真是头一遭被人打得这般灰头土脸……”脸上流露着无奈,谷唳魂道:“不错,像‘九幽三魔’这几号人物,我亦少见,他们的确功力沉浑,艺业精湛,以巴老淦来说,如果一直拼战下去,我实在没有赢他的把握,弄不好,便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而你已经险象环生,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熊百君,再打下去,只怕想求个两败俱伤都难……”玄三冬喃喃的道:“却不知严渡用什么方法请来这三尊瘟神,这老小子真叫有本事……”谷唳魂淡然道:“没什么好奇怪的,玄兄,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此而已。”
    玄三冬苦笑道:“谷老兄,我看迟早还会碰上这三个煞星,我们得想个法子,预做防范才好!”
    移动了一下坐姿,谷唳魂懒洋洋的道:“我得想想看,现在脑袋里木钝钝的像是挤着一堆石头,越是思量越是僵硬,平日里那些主意好似一下子跑光了……”
    玄三冬笑道:“人乏了都是这样,好在不急这一时,谷老兄,睡起来才动脑筋吧。”
    微闭上眼,谷唳魂道:“我们只能歇息一个时辰,玄兄,一个时辰之后便得上路。”
    玄三冬点头道:“我明白,我们要赶在卓鼎前头抵达‘闸刀隘口’,那里还有压轴好戏等着上场哩。”
    谷唳魂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他依然闭着眼道:“玄兄,你那钻地之术确够神奇,这一次,你在地底下钻出多远?”
    斜躺下来,玄三冬望着天空的一抹鱼白:“大概有两丈多吧,深约三尺,幸好那地方土质松软,不似‘白石岗’尽是山岩,我一钻进地下,便全力旋动,左右弯曲打洞,他们在上头又吼又跳,却找不到我,人往前钻,泥土自会往后合拢,估量对了方位,自可随时破土而出,一旦让我钻入地里,要想拎我出来,可就难啰!”
    ()

举报

第十四章劫数
    四周是险峻陡峭的峰峦,是挺拔峥嵘的群山,灰沉的暮云压在岭端峰颠,透着那样苍茫滞重韵色,一直延展到烟霭无尽的天边;秋风萧索,木枯草黄,只有一条宽窄不过五尺的小路,蜿蜒在两则高耸的峭壁之间,迤逦向不知终处的山阴里。
    谷唳魂望着眼前那条山间窄道,神态端肃,一语不发,玄三冬也不自觉的感到心头沉重,隐隐然就像系上一块铅,吊坠得令人发慌。
    快天黑了,这里的黄昏时分,不但景调悲凉,更且一片森寒之气,仿佛万物凝栗,杀机四伏,有一种极端酷厉的感应侵心入魂……轻咳一声,玄三冬声音低哑的开口道:“‘闸刀隘口’!”
    谷唳魂点点头,嗓门也是同样的暗哑:“是的,‘闸刀隘口’,又窄又曲,只要往两头一堵,则宛如闸刀封道,有进无出。”
    玄三冬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用力搓揉了几下,想轻松却轻松不起来:“看样子像是这么个凶险法,瞅着这地方的形貌,就叫人不怎么舒坦……”谷唳魂也笑得艰涩:“心头沉甸甸的,嗯!”
    玄三冬道:“谷老兄,以你的看法,认为那干子毛人会埋伏在哪个角落?”
    谷唳魂道:“很难说,这些人不但个个机伶,而且也都是打杀搏战的好手,经验方面不比我们差,加以此地形势复杂险要,几乎处处皆可设伏,玄兄,只要我们一旦接近路口,对方的人马从哪里钻出来都不足奇!”
    摘了根草梗咬在嘴里,玄三冬向四周极目眺望着,边无精打采的道:“我说谷老兄,这一带的地形你比我要熟,莫非除了这一条短命的隘道之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过关啦?”
    谷唳魂摇头道:“没有,除非我们舍开这条路去攀山越岭。”
    玄三冬眼睛一亮:“攀山越岭也好哇,辛苦固是辛苦点,总比冒着性命的危险强行闯关要轻快!”
    谷唳魂低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玄兄,附近的层山峻岭,险岭深幽,重叠高耸,不仅难以攀爬,而且若无识途老马引导,极易迷途,外加费日耗时,还得兜绕极远的一个大圈子才能转入正路,这一耽搁,说不定十天半月犹抵达不了目的地,现下的情形十分急迫,我们耽搁不起!”怔忡半晌,玄三冬道:“说得也是,最怕的迷失了方位,那就不是玩笑的了……”谷唳魂凝眸向远处的迷茫烟岚,而群峰便在烟岚中浮沉隐现,飘漾着的仿佛不只是雾气,更有那难以言喻的怆楚与无奈;他沉缓的道:“今晚,我们过关。”玄三冬哑声回应:“是,今晚我们就闯。”顿了顿,玄三冬接着道:“你的伤,谷老兄,碍事么?”谷唳魂平静的道:“当然多少碍事,但一到了拼命的辰光,便不得事了。”望了玄三冬一眼,他反问:“你呢?能否挺得住?”伸手在屁股上摸了摸,玄三冬笑笑:“我和你一样,没事的时候伤处总觉得不带劲,一朝遇上那干杀千刀,生死交关之下,早就忘了身上还带伤啦……”谷唳魂道:“要不是我们两个先前挂了彩,在对付‘九幽三魔’的当口,约莫还不致于那等捉襟见肘,叫人家逼得险险乎下不得台!”玄三冬坦然道:“你也别帮我掩遮了,谷老兄,下不得台的是我,不是你,对付那巴老淦,你是有打有还,尽抗得住,到未了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我呢?我如何有你这样的本事?差一点就叫人家剥了一层皮去,不论早先身上有伤无伤,横竖都讨不了好……”谷唳魂笑道:“也不全是这样说,人囫囵着,胳膊腿是要来得灵便些。”
    玄三冬忽道:“对了,谷老兄,你琢磨琢磨看,姓熊的那三个人王,会不会赶来这里帮着他们原有的一些人堵截我们?”
    谷唳魂道:“我着不大可能,因为他们另有事办,原来的安排便不曾指派他们,否则,他三个早就窝在‘闸刀隘口’上打我们的埋伏了,又何必远远绕到‘黄讶集’‘风飘雪’那个鬼地方去干耗?”
    双手合十,玄三冬抬头望天:“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叫那三个魔头缀来此地才好,要不然,我们哥俩可是雪上加霜,笑不动了哇……”谷唳魂淡然道:“亦无须紧张过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然最好别遇上,遇上了就只有一拼,玄兄,你放开点,现在犯愁,岂不是自己折腾自己?”
    玄三冬苦笑道:“真叫那三个王八羔子唬弄得不轻,过了今朝,得想个什么法子报这一箭之仇才是!”
    谷唳魂道:“会碰上的,而且,很快就会再碰上,你心里先打个底,玄兄,‘九幽三魔’与我们狭路相逢的时间,绝对比你预料中要早!”
    吸了口气,玄三冬瑟缩的道:“怎么忽然感到一阵冷?”
    谷唳魂忍不住笑道:“身上冷还是心里寒?玄兄,你可别真叫他们给震慑住了,越难斗的敌人,斗起来才越够劲,如果每一个对头都似秋风扫落叶,快刀切瓜菜那般稀松易与,应付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人要经过艰苦,脊梁骨方挺得硬直,不是么?”
    玄三冬干笑一声:“道理是不错,想到现实上却不由头皮发麻,谷老兄,直话直说,你不会笑我孬吧?”
    谷唳魂轻声道:“玄兄言重了,这才是真情至性的流露,凡是人,有哪个不怕死,不畏难的?尽管嘴巴硬,腿肚子暗里打转的角色我看多了,他们明处不说,私下早吓破了胆,这种东西最叫败阵误事,玄兄直点隐忧,明表顾虑,比那干色厉内荏的货,不知要强上多少!”
    玄三冬老老实实的道:“这倒没有错,有一桩,谷老兄大可放心,那就是无论我心里有多么个嘀咕法,临到节骨眼上却决不会拿码子开溜,忌惮他们是你我兄弟间才能说的话,表面上仍得撑,而且非撑到底不行!”
    谷唳魂道:“这就是了,玄兄,我们或者与一般硬充壳子的朋友不同,差别就在于能否撑持到底,即使明知抗不过,也得咬牙争抗,打破头,亦得自己拿扇子扇!”
    咧咧嘴,玄三冬道:“没错,再是不济,这点能耐还有,除非是抹下脸来不要这张脸啦。”
    谷唳魂盘膝坐下,取过身边的一只油布包裹来,边招呼着玄三冬:“先吃点东西吧,这一顿吃完,下一顿还不知几时才能上嘴……”一听吃,玄三冬就来了精神,他赶忙凑近,侧着半片屁股坐下,搓着双手笑道:“对,人是铁,饭是钢,不管怎样,且饱餐战饭再说;谷老兄,上次经过那个鸟村子,是你去买的干粮,我还不知道你都买了些啥吃的。”
    谷唳魂摊开油布包裹,一样一样摆出来:“半只脆皮烧鸡,一斤卤驴肉,十枚茶叶蛋,外加大块锅饼,三头大蒜,只是没有沽酒,拼命之前,我怕喝多了误事,好歹忍一忍,只要这关过去,我们再谋一醉。”玄三冬解下腰间的羊皮水囊,轻轻拍了拍:“权且拿水当酒饮吧,你想着它是酒,喝起来就带着酒味了。”撕下半只烧鸡上仅得的一条鸡腿来,谷唳魂递给了玄三冬,玄三冬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大口啃嚼,一面伊唔有声的赞美着:“好,又香又嫩,就是稍嫌冷了点,谷老兄,你也吃呀,可别和我讲虚套……”谷唳魂剥去蒜皮,就着锅饼往嘴里送,神色有些怔忡的道:“不知他们把我老爹挟持在什么地方?要先将我爹救出来,行动才不致受他们钳制……”连连点头,玄三冬又喝了口水,看他咂嘴润唇、津津有味的模样,倒真似在喝着老酒一般:“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第一个前提就得我们先发现对方,不能让对方先发现我们,如果叫他们占了先,一朝解出令尊老爷子来,我们就难以动弹了。”谷唳魂的眉宇间是一片阴霾,他食不知味的塞了一粒蒜瓣进嘴里,沉重的道:“只这救我父亲一关,便困难重重,更遑论对方的伏兵如何精锐了……玄兄,我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这站,胜算的希望不大!靶???V沽司捉赖亩?鳎?钗??榈目醋殴揉?辏?锲?裨嫉牡溃骸坝屑?拢?壤闲郑?恢?阕邢缚悸枪?嗣挥校康比蛔詈檬遣灰?錾夏侵殖∶妫??胰衔?阍谛睦砩媳匦胂茸鲎鲎急浮??惫揉?杲庸??依春攘艘豢冢?ㄈゴ浇堑乃?眨??呈纸?卩?袅私簦骸笆裁词拢俊?
    咬了块鸡肉在嘴里,玄三冬一面细嚼,边谨慎的道:“假如闯关与救援令尊的事串连在一起——换句话说,假如他们拿着令尊胁迫你就范,谷老兄,到时候你是照闯呢,还是为了令尊而俯首?”
    双颊的肌肉一紧,谷唳魂的额头上凸起了青筋,他异常吃力的道:“这就牵涉到忠与孝的问题了,自古以来,忠孝便难以两全,然而……说起来容易,真要叫人做选择,实在是摧肝断肠,定不得取舍……”玄三冬伤感的道:“但是,你很可能将会面临这个问题,谷老兄,与其仓促之间不知所措,还不如事先有个斟酌的好,我放胆直陈,你可别怪我说话有欠思量。”
    把手中小半块锅饼丢掉,谷唳魂笑得颇为悲凉:“一边是生我养我的老父,一边是维我顾我的组合,哪一边都不能轻忽,哪一边也不能舍弃,玄兄,无论怎么斟酌,往后皆是终生遗憾!”
    玄三冬的食欲也消失了,胸口处就似胀着一口气,他放下啃了大部份的鸡腿,似无所觉的拿两只油手揩在自己衣袍上,愁眉苦脸的道:“说真的,谷老兄,这档子事假设落在我头上,我也是一样没辙,唉,怪来怪去,全得怪那干昧着天良造反的东西,都是他们害人……”天已经全黑了,暗影中,谷唳魂冷幽幽的道:“怨天尤人没有用,能否扭转逆势,还要靠我们自己,玄兄,我刚才业已说过,明知希望不大,我们亦要不可为而为之,尽其在我,且看造化吧。”
    玄三冬道:“反正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待怎么着,全听你的就是!”
    目光投向远远晦迷的云山深处,谷唳魂的语气中有一抹无可掩隐的怅然:“‘妙香山’已在近前,却是咫尺天涯,感觉上仍是那么遥不可及,如果能够乘风而去,掠月飞抵,那该多么美妙惬意……”轻叹一声,玄三冬道:“谷老兄,你从来不是个喜好幻想的人,目下却有了这种玄异的想法,可见横在面前的这道关口,真正是难为你了!”
    谷唳魂闭闭眼,形色索落,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飘飘忽忽了:“我这一生,命运乖蹙,时道坎坷,日子大多在颠沛流离或血影刀光中消磨,马不停蹄的奔波,刀不回鞘的斩杀,不但是肉体,连精神都麻木了,在我来说,这些就是生活的全部,存续的意义,现在想想,实在空虚贫乏,人间世上走这一遭,该不是只为了杀人与被杀吧?我也知道某个地方、某个层面,有些人惯于享受安谧的辰光,过的是平静祥和的生活,然而,那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隔着我太远太远了……”玄三冬怔怔的瞧着谷唳魂,好一会之后,才声音里充满了解与叹喟的道:“等办完这桩大事,不论结果是成是败,谷老兄,你都该好生休息一阵子,你太累了,不只是形体上的,也是心境上的……”谷唳魂缓缓的道:“我会的,玄兄,如果事完之后,还能留命下来的话,否则,也是一样休息,只不过差别在一个短暂、一个漫长罢了。”
    咽着唾沫,玄三冬低声道:“快别说这些话,谷老兄,害命之前,咱们得讨个吉利才好。”
    无声的笑了,谷唳魂闷闷的道:“横竖拼上就是,若说吉利,以眼前的形势分断,实在吉利不起来,我们不必自我安慰,玄兄,拿命去赌生活才叫硬扎!”
    是的,拿命去赌生死才叫硬扎,玄三冬默默体会着这句话,眼前的迷蒙郁暗里,他仿若看到了血光、看到了寒刃,也看到了无数古怪变形的身影在呐喊、在厮嚎……马儿临时抛置在那个高坡上,只有人往下走,每当接近隘口一步,谷唳魂与玄三冬便不禁心跳加快一分,多少年了,他们不曾这么紧张过。
    风打着呼哨从头顶掠过,两边山壁垂夹着的这条谷涧的窄道便像是风洞,回响着尖锐奔腾的声音,人往里走,暗沉沉的有如步向地狱。
    他们等于是俯贴着地面在前进,连背腰都不敢稍有耸起,行动之间,非常艰苦,而树影草丛在夜风中摇摆伏扬,颇有几分张牙舞爪的嚣狂之态,景况如此阴森迷离,不但把人的心肠扣紧,甚至反应和思维都不免过敏起来!
    转过一个弯角,又是一个弯角,爬完一段曲线,又是一道曲线,谷唳魂屏息闭嘴,脸色青白,玄三冬却气喘吁吁,几乎就吃不住劲了。
    翻越一堆砂石之后,玄三冬不由靠着山壁的壁脚趴倒下来,他伸手扯了扯谷唳魂的氅摆,抑压着嗓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噜着:“歇会吧……我们的谷老兄……再朝前挺,我是非瘫不可……”谷唳魂静静停了下来,单膝跪地,侧耳聆听,半晌后,他才细若蚊呐般道:“借这个机会,你且把呼吸调匀,力气补足,再往前去,恐怕就没有此等余暇了。”
    拼命吞着口水,玄三冬感到胸腹之中,宛似烧着一把火:“谷第兄……这条短命的隘道,到底有他娘的多么长啊?”谷唳魂悄声道:“两里多路,三里不到,说起来并不算长,只是我们用这种姿势前进,再加上心理负担极重,自然感到吃力,现在,约莫已通过一半距离……”用衣袖拭着脑门上的汗水,玄三冬急一口慢一口的轻喘着:“老天爷,才只通过了一半?我还道快抵出口了哩……这一半路,业已耗掉了半条命,赶到出口,保不准站都站不直了……”黑暗中,谷唳魂双日闪映着冷利的光芒,他极低极缓的道:“如果能这么样便抵达出口,犹算是我们祖上积德、福星高照;玄兄,你不想想,他们会容得我们全身而出?”深深吸了口气,玄三冬哑着声音道:“奇怪,怎么还不见对方有所动静?”谷唳魂身子靠着冷硬又干燥的山壁,阴沉的道:“他们是在等候我们自投罗网,玄兄,但我们决不能坠入陷阱,正如你早时所说,谁先发现谁,乃是第一个回合的胜败关键!”
    玄三冬忙道:“你放心,我沉得住气,经过这一阵歇息,自觉好多了。”
    谷唳魂轻轻的道:“玄兄,我判断对方的埋伏一定设置在后半段隘道中,也就是说,这后半段路程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争,我们要益加审慎!”
    点点头,玄三冬道:“我明白,他们若不在后半隘道里设伏,莫不成还会把堵截的法儿安排到外面一片旷野平畴之中?由这一点,亦足可见这批混帐是多么个心狠手辣——他们要我两人先累个半死,再骤起围杀!”
    冷冷一笑,谷唳魂道:“不错,但我们断不会称他们的心意!”
    玄三冬呆呆的趴在那里,没有出声;谷唳魂本来有件事一直隐忍着不想发问,一见玄三冬这副熊样,却终于耐不住问了出来:“玄兄,在我们押着金经魁前往‘黄讶集’‘风飘雪’的路上,你不是说过有法子应付这一关么?沿途下来,因为你没提,我也不便问,如果你确然另有良策,我们就不必冒如此艰险、遭这等活罪了,不知你的袖里乾坤、两仪之谱,现下还灵不灵光?”无声的咧嘴苦笑着,玄三冬凑近耳语:“我这法子早就用过啦,不灵。”谷唳魂疑惑的道:“什么时候用的?怎么又叫不灵?玄兄,你把我搞迷糊了!”
    玄三冬有些尴尬的道:“入黑以前,在那片高坡上,我不是问过你,有没有另外的途径避过这‘闸刀隘口’么?你业已表明了除此之外,别路不通,既无捷径可辟,我这法子也就失效啦。”
    谷唳魂恍然大悟,却不禁啼笑皆非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早先提过的所谓‘锦囊妙计’,法不传六耳,就是这么一计?”
    玄三冬讪讪的憋着嗓音道:“另抄密道,避敌正锋,自亦算是一计,只是误在并无他途可循这一疏失上,谷老兄,事前我怎么晓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膀,谷唳魂的脸上表情,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来透着失望:“如果有其他的路径可走,我还硬着头皮朝这里闯作甚?天堂有路,何踏地狱?”
    玄三冬呐呐的道:“我很抱歉,谷老兄,但愿不会因此误事——”谷唳魂谅解的在玄三冬肩上拍了一下,低声道:“没关系,反正原是要闯,玄兄,若是歇息够了,我们这就走吧?”
    于是,两个人又以匍匐的姿势继续前进,也才刚刚移动了十来步远,谷唳魂已突然伏下不动,同时以手式向跟在后面的玄三冬传递信号。
    玄三冬立时屏息静止下来,嘴皮子微微翕动:“有情况?”
    谷唳魂没有作声,在一刹的沉寂之后,蓦地像一头黑豹般跃空而起,快不可言的扑向丈许外的一丛杂草之后!
    几乎是回应着他的动作,那丛杂草后面也猝然掠起一条身影,以决不稍慢的来势迎向谷唳魂,两条人影凌空飞擦,交叉而过,见到的只是蛇电般炫掣的冷芒,触及的仅有那温热带着铁锈腥味的一片血雨!
    石火似的一击过去,两条身影全无半点声息的重又隐没黑暗之中,看不清谷唳魂在那里,也看不清对方那个杀手在何处。
    玄三冬僵窒着极目搜视面前的景象,他的脸额上沾着血,血正顺额流淌,他却不知是谁的血,嘴角处,已可约略品味到那一丝咸涩。
    隘道内黑沉沉的一团黯翳,用尽了目力,也看不出几尺远近,玄三冬满心焦急,想出声招呼,又怕受到暗算,这须臾之间,他已是一身汗湿!
    没有喘息声,没有呻吟声,没有叱叫,没有呼喊,甚至连刃器的光闪都不见,刚才发生的凌空搏击,好像只是一种幻影,一场噩梦!一阵死样的僵寂之后,玄三冬再也憋不住了,他极其小心的向前移动了一下身体——那片突起的狂飚便在他身体稍做移动的同时卷自右侧,来得如此快速、如此突兀,就宛如从九幽之下冒起的阴风,以恁般致命的来势罩向了他!窒鼻的劲气中,炫掠着一抹光焰,光焰映入人眼,也到了它预定要到达的地方。拼命翻腾的玄三冬骤觉大腿上遭到撞击,跟着的反应是遭到撞击的部位一片麻木,他的“旋地锥”奋力挥刺,狙击者却带着一溜冷芒,像是流星的曳尾般急速飞出——于是,双刃斧的森蓝光华猝现,似是来自天外、来自虚无,闪动的一刹已打横冲上那掠飞中的狙击者——仍然没有呼嚎,仍然只是血雨纷洒,两条影子扭曲成一团,沉重的坠落于地!
    一颗心猛烈的跳动着,玄三冬一手捂着大腿处的伤口,一手紧握他的兵器,但觉血气涌升,口干舌燥,连眼睛也花黑起来,他想张口出声,嘴唇翕动间,却似被塞了一只桃核在喉管里,噎窒着发不出声……其实,这中间的沉寂只是片刻,玄三冬心系谷唳魂的生死,片刻的功夫,对他而言,几乎似等白了头发那般漫长——现在,他总算真正尝试到了什么才叫拼杀、什么才是搏命!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微弱又低沉的响起,虽是那样飘若游丝,在玄三冬听到这个声音的俄顷,却比听到什么喜讯都来得振奋欣悦,活了大半辈子,他竟然不知道世上尚有这么一种声息能如此刺激他——不错,是谷唳魂的召唤,千真万确是谷唳魂的召唤:“玄兄,你,你听得到我么?”
    挣扎着,玄三冬爬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他一边激动得抖着嗓调回应:“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谷老兄,瞧瞧你的命有多大!”
    人影蠕动着,也朝玄三冬这边接近,显然,那是谷唳魂。
    两个人终于凑近了,黑暗里,他们摸索着伸出手来互相紧握,彼此聆听着对方的呼吸,感受着阵阵喷自口鼻间的热气,而握着的两只手,尽是鲜血粘湿!
    这是一项特异的经验,两个大男人近乎拥偎的在一起,感觉到心灵相通,魂魄相应,无论在形或是质上,都有如此密切的契合,像是一体的手足,像是血浓于水——是的,共过生死以后,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交融?
    他们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曾开口——此时此情,说什么也是多余。
    ()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1:29 , Processed in 0.32812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