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符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恩义
    时间在静默中过去,激荡的情绪亦逐渐平缓下来,玄三冬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以只有谷唳魂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谷老兄,你可是又挂了彩?”
    谷唳魂的双眼里闪动着一抹冷幽幽的光芒,说起话来却透着虚乏:“一共伤了两处,在胸上开了条口子,后腰眼也吃他戳进一家伙,好在是斜着捅进肉里,似乎还没有伤到内府玄三冬低声道:”那个杂种真叫厉害,武林中居然还有这等剽悍勇猛的角色,老实说,这几回合拼斗下来,我连他使的是什么兵器都来不及看清……“谷唳魂像在叹息,沉沉的道:“是一把刀,一把极快极薄的刀;这人使刀的手法非常特别,不但变化诡异,而且动作神速,能在同一个时间中施展好几种不同的招式,看着像攻,其实在守,刀出明明指着你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刀落的一刹却又换了地方干干的吞着唾沫,玄三冬不安的道:”你认为,这人是谁?
    “默然片刻,谷唳魂语出艰涩:”我想,此人极可能是‘六手哪咤’莫连才,出手方式像,甚至连那种死拼不退的扑杀法则也像,姓莫的早就以不要命的凶猛闻名于世!靶???溃骸跋衷谀兀克?沽糇判悦?挥校俊惫揉?晏玖丝谄?骸八?懒耍?讲旁谖液崞鹁焉钡牡笨冢??滔蛭液笱?系囊坏段?一坏糜欣?某鍪挚障丁??矣酶?姓度肓怂?男厍弧!绷成系募∪獠挥山袅私簟⑿???嵘?溃骸霸谀忝堑谝淮谓哟サ氖焙颍?陀腥思?瞬剩?壤闲郑?锹?掌?鞯难?瓴恢?撬?模俊惫揉?甑纳碜雍鋈怀榇ち艘幌拢??厦σ庠谘谑蔚男α诵Γ骸笆俏彝?苑降摹??灰徽校?舜司投颊戳搜?狻!毙???蛄烁龊?洌?溃骸霸趺椿幔课沂撬担?阅愕墓αΧ?裕?趸嵩谝徽兄?戮图?剩俊币∫⊥罚?揉?甑溃骸暗彼?蕉荚谄疵?氖焙颍?忝挥杏嘞靖?闶哉谢蛴味妨耍?换骶錾?朗呛苎俺5氖拢?詹诺那樾危?撬?膊幌肴枚苑缴?梗?率殖鍪剑?匀蝗?蚓?φ泻簟??毙???溃骸盎炝苏庑┠甑慕????笔羌?嗍豆悖?笳叹?懔耍?裰?竺?蝗唬?壤闲郑?仁蹦且怀『萆保?沤形颐靼琢耸裁捶脚涑莆??剑?怨裕?羌蛑本褪牵?溃?蛑本褪腔钌??恼故静锌崧铮?
    谷唳魂道:“闯道混世,本来就这么回事,谁叫我们生不逢时,入错了行?”
    目光向四周流转,玄三冬心存悸惧的道:“只这头一关,也已险恶到这步田地,往后去,还不知有多么个艰困法,谷老兄,他们可是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啊!我们如果照现在的样子一味闷着头硬挺,实在不是上策!”
    谷唳魂悒郁的道:“话是这么说,敌众我寡,他们折损得起,我们折损不起,即使对方拿十条命换我们一条,我们在比例上都难以奉陪……但是,除了硬挺,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可想?”
    怔忡了好一会,玄三冬沮丧的道:“谷老兄,你的伤势不轻,你虽嘴里不说,我也感觉得出来,不止你,我亦叫那杂种在大腿上戳了一刀,如今我们两个人伤了一对,正是残兵败将的格局,以这种情形,愣着上恐怕讨不了人家便宜……”
    谷唳魂道:“然则亦决不能向后退,玄兄,去此一步,更无死所!”
    沉重的叹一口气,玄三冬道:“那就只有求祖宗积德,神明保佑了,谷老兄,我们算是钻进了死胡同——”谷唳魂斩钉截铁的道:“就算死胡同,也要钻到底,胡同尽头好歹只是一堵墙,拿头硬撞,说不定尚能撞开,离开这条胡同,四面皆山,突破的希望便更为渺茫了!”
    玄三冬咬着牙道:“我全听你的,我们拿头去撞就是,但谷老兄,你还撑得住么?”
    谷唳魂挺身而起,黑暗中展露着一抹看不清晰的笑颜:“你看,我不是很好吗?你放心,彩是挂了,这点彩却扳不倒我!”
    玄三冬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我们挺上去。”
    隘道中仍是一片黑,一片混沌浓稠的黑,不但黑,而且静,人在里头移动,仿佛是没在水底,没在一片乌黝深沉的水底。
    两个人是分开左右朝前摸索,不过谷唳魂超前了几步,此刻不是讲客气的辰光,谁的功夫高,谁就免不了要多担特点。
    静寂中,偶而有水滴着地的细微音响传出,当然隘道里不会滴水,滴的是谷唳魂与玄三冬身上的血,打他们伤口处流滴的血。
    就在跨越一条浅沟之前,谷唳魂蓦然停止了动作,同时向后面的玄三冬传递了一个暗号,玄三冬迅速展身贴地,眼珠子乱转,却啥也不曾发现。
    谷唳魂的视线紧集向六七尺外一块巨大的坍方落磐后面,他双手握斧,背脊弓起,两腿微弯,是一副随时都可以腾空扑击的姿势。
    于是,非常非常和悦、也非常非常低缓的,一个声音飘了过来:“是唳魂么?”
    谷唳魂身子一僵,随即靠向石壁,他在片歇的静默后,才小心翼翼的回声:“卜天敌?”
    那声音中立刻渗入了感情,还有一丝令人体会得到的兴奋与叹喟:“是我,唳魂,好久不见了,快十年了吧?这一阵子,过得还算顺心?”
    双斧斜竖胸前,谷唳魂毫不松懈他的戒备,但是语气却十分感慨:“你在这里碰上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子事,天敌,人处于如此情况之下,怎能顺得起心来?我的日子实在很苦,现在遇着你,就更苦了!”
    卜天敌也沉默了一会,再出声,依旧是那么平静,没有丁点杀伐气息:“唳魂,在这附近三十丈距离之内,没有别人,除了二位,就只有我一个。”
    这时,玄三冬不但是迷惑,迷惑中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惊喜与震愕:“谷老兄,对面发话的人,莫非就是‘天敌门’的掌门人‘红头鹰’卜天敌?”
    谷唳魂细声道:“是他。”
    玄三冬的一颗心不禁怦怦跳,好像在巨浪浮沉中捞着了一块足以攀命的浮木:“我的天,老兄,原来你真和他有旧?听你们之间的口气,交情似乎还不浅哩!”
    谷唳魂谨慎的道:“十年不见,又在这种境况下碰头,我实在不知道故谊是否仍在?玄兄,你且莫高兴得太早,人心叵测,谁也不能轻信——”那方落磐之后,卜天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唳魂,隘道里过于黑暗,相见浑如不见,咱们就这么说话,你介意么?”
    谷唳魂情绪趋向沉郁,强笑着道:“当然,这对彼此都方便。”
    卜天敌发出一声轻咳,道:“前面那一关,唳魂,恭喜你过了,你可知道把关的人是谁?”谷唳魂故作淡然道:“‘六手哪咤’莫连才,对不对?”
    “啧”了一声,卜夭敌带着笑意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就如同十年之前我遭到的那次艰困,任我再是咬牙隐忍,亦同样被你看出底蕴来一样。”
    谷唳魂道:“过去好久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卜天敌微喟一声,道:“我怎会忘怀?在我最为落魄、最是苦闷的时候,只有你向我伸出援手,于精神上、钱财上帮助我,而且毫不考虑我的回报能力……唳魂,我这一生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你便是其中之一。”
    谷唳魂笑得未免辛酸:“现在告诉我这些话,天敌,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何在?”
    卜天敌的声音由阴晦里飘来,有着伤感:“我了解你的感受疑问,唳魂,如果换做我是你,恐怕还更要猜忌,我承认此时此地同你相见,选择的时机不很恰当,但是,原谅我没有挑拣的余地,而且,我也全是为了你——”谷唳魂慎重的道:“那么,天敌,你依旧是我的朋友,是和慧嫂在一起时的天敌?”
    卜天敌略显激动的回应:“没有错,我仍旧是你的朋友,仍旧是和怡慧嫂在一起时的无效——否则,唳魂,你以为我恁什么会出现此地?”
    谷唳魂竭力平静着内心的波潮,缓慢的道:“我想,我应该可以相信你。”
    卜天敌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来,怕是把你折磨够了,竟我的诚意你都不能接受——”谷唳魂道:“不要怪我,天敌,因为这些日子来,我越加发现人性诡诈、人心难测,连平素里表现得最忠贞的弟兄都起了异念,最值得信赖的肱股都变节倒戈,你叫我如何不生戒惕?”
    卜天敌坚定的道:“但是我不会,唳魂,你千万记得,我是卜天敌,我不是别人!”
    不自觉的点点头,谷唳魂道:“我也是在这么告诉我自己,你不是别人,你是卜天敌。”
    稍稍静默了一下,卜天敌道:“唳魂,你与你那位贵友,请略微向我的位置接近一点,我有话要说。”
    玄三冬拖着一条伤腿便待往前凑,但谷唳魂却抢先一步,将他扯住,比了个手式,然后,独自摸前,隔着那方落磐三尺左右,他发声,声音一出,人已侧移原位:“我来了。”
    卜天敌立时有了回话,依然在先前隐匿的位置,并没有移动:“不用多心,唳魂,你记住我的嘱咐,相互配合进行,千万不能出错,要知道,一旦出了错,就是三条命,你与贵友的命之外,犹得加上我的一条!”
    谷唳魂极快的接着道:“我明白。”
    当然,这句话之后,他又不在原来出声的地点了,不过距离并未拉远。
    卜天敌低促的道:“在这条隘道之内,一共安置了三处关卡,第一关你已经知道是由‘六手哪咤’莫连才把守,第二关是我,隘道出口的一关有两个负责,‘大力刀王’范子豪、‘夺目’麻无相,他们的算盘,是敲定了不让你二位生出这‘闸刀隘口’,而由他们的严密布置与强有力的人选来看,也确有极大奏功的比算,同时,我们全都受到重托,只要一旦同二位接触,便倾力以赴,生死在所不计,自然,他们所以敢如此要求,亦经提出了相对的优厚条件;唳魂,我们都算幸运,因为我被他们安排在第二道关口,而非第三道,我原希望能守着第一关,这样对你我而言,要方便得多,但你知道那些人一向多疑,行动的策划与决定,我不能置喙,否则,容易引起他的猜忌,好在我们的运气还不太差,如果弄到第三个关卡去,两个人彼此监视,欲待先通消息,取得默契就难了……”谷唳魂这一次不再移转位置,他深受感动,却不形于言词:“我在听着,天敌。”
    卜天敌又继续说道:“由于要求行动上的绝对隐密,避免打草惊蛇,伏击的原则是各自为战,豁死残杀,相互间不准以任何信号连络,你们二位什么时候进入隘口,除非被经过的关卡伏守者发觉,其余的暗桩并不知道,唳魂,这个规定原是为了在毫无征兆的突兀中袭击你们,倒给了我不少便利——我可以事先察发二位的形迹,却不必有任何示警的反应,另外,他们也不会和我联系,当然就不清楚这边的情况演变,因此,这一阵时间里,我们都是安全的。”
    谷唳魂笑道:“天敌,难道你不担心我们连第一关都过不来,就叫姓莫的收拾了?”
    卜天敌的声音在阴暗中泛着若干无奈:“坦白说,我担心,可是除了默祈老天保佑你们能够化险为夷,实在没有其他的法子好想,你们与莫连才的拼斗,胜负存亡犹是个未知数,你的修为我了解,好歹总有个指望,而万一我沉不住气先行露了痕迹,被他们发现破绽,则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群起而攻之下,唳魂,我刚才已经说过,这可是三条命!”
    谷唳魂道:“我同意你未曾低估他们的力量,这些人,没有一个好对付!”
    卜天敌忽然问道:“你把莫连才如何摆置了?”
    谷唳魂慢吞吞的道:“你应该可以想像,天敌,假若姓莫的活着,还能让我们竖着走来这里?”
    “嗯”了一声,卜天敌道:“不错,我料想也是这么个局面;莫连才为人并不坏,就是拗执了些,是副宁临折不弯的性子,唳魂,但他的确是把好手!”
    谷唳魂由衷的道:“他是一把好手,而且是我少遇的好手之一,不怕你见笑,我现在也不囫囵,身上犹滴着血,全是莫连才对我的回报!”
    卜天敌沉声道:“上阵交兵,白刃相接,乃是性命攸关之事,碰到这一项上,谁也让不得谁,唳魂,希望你的伤势不会太重才好。”
    谷唳魂忙道:“你莫念,我还挺得祝”
    卜天敌又道:“你要注意,除了隘道中埋伏的三拨人手之外,严渡手里还握着另一着狠棋——你的老父,‘妙香山’下,姓严的正等着你们。”
    脸上的肌肉痉挛着,谷唳魂心似刀绞,却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天敌,家父受执之事,我已经知道,但‘妙香山’阔幅极大,上山的途径又多,不比这‘闸刀隘口’的独门窄径,严渡怎能确定在何处等我?”
    卜天敌道:“他在‘妙香山’下扎了营盘,竖立大旗,人在好几里远就能看见,旗上朱红的大字‘谷朝旭在此’,迎风招展,好不惹眼,晚上则挂起几十盏大红灯笼,灯笼同样韦写着这五个黑字,他早已估量好,只要你能突破‘闸刀隘口’这三道关卡,一近‘妙香山’便会发现他所布下的这座阵势!”
    谷唳魂磨牙如挫,丝丝吸气:“严渡这个畜牲,我会叫他付出代价、我会叫他转生九世都不敢忘记他所受的报应!”
    卜天敌稳重的道:“这是无须多说的,但眼前处在劣势的人却是你,是以千万莽撞不得,要切实合计妥贴,才能展开行动,唳魂,你父若我父,我们都不愿意他老人家遭致任何伤害;假设我们配合成功,未露痕迹,以我和他们的关系来说,仍可加以利用,而且救出令尊的机会还相当之大……”谷唳魂强持镇定的道:“全靠你大力维护了,天敌。”
    卜天敌道:“份内之事,自当义不容辞,唳魂,你此刻用心听着我的歼敌之计,过关斩将,就看这一下子能否打在七寸之上了……”卜天敌的唔声越说越轻、越说越细,谷唳魂与玄三冬全神贯注,倾耳聆听,两个人只是不住点头,连连低应,显然双方已经取得了进退配搭的契合。
    于是,杀气又在凝形,几乎看得见,也触得着了……暗影中,可以约略看出卜天敌是副瘦长的身材,头上扎着头巾,他的面貌长像,却就瞧不清楚了,现在,他微微佝偻着腰身,步履踉跄,高一脚低一脚的行向前面一棵枝干挺虬的大树—
    —这里,已是“闸刀隘口”的外面。
    距离树前丈许近,卜天敌停了下来,双手用力拍了一记,稍顿,又拍了一记。
    巴掌交击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特别脆亮,当第二响拍掌声甫落,树顶阴暗处已“呼”的飞起一条人影,快似惊鸿般落在卜天敌跟前。
    那是个形体高大的人物,虽然同样看不真切他的貌相,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自然流露着一股凌厉的威猛,他站在卜天敌之前,差不多高出卜天敌半个头,而由他飘展在右肩上的刀柄绸布推断,此人必是“大力刀王”范子豪无疑。
    一见来人,卜天敌好似力竭不支的模样颓然坐倒,嘴里还吁吁不停的喘着气,看上去颇像经过一场恶战后的形态。
    范子豪踏前一步,语声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卜兄,你得手了?”
    卜天敌仰起脸来,有气无力的道:“侥幸之致,却是好一番纠缠——那姓谷的,确然十分棘棘手!”
    似乎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去,范子豪只注意一件事:“人头呢?卜兄,那谷唳魂与玄三冬的人头呢?尤其是姓谷的一颗脑袋最为重要,这可是证物,你该不会忘了砍下来吧?”
    用手朝隘口一点,卜天敌的嗓音里充满了疲惫:“两具尸体全摆在那里,要人头你自己去砍,范哥子,我累得要死,还带了伤,别说砍人头,这一阵连爬都爬不动了……”范子豪凝目细瞧,隘口左近,是有两团黑黝黝的事物,一时也分不清是人体或是别的东西,他嘿嘿一笑,义气飞扬的道:“好,你没有余力砍,我就替你代劳,这玩意可缺不得,老严只要和人头照过面,我们后半辈子吃喝穿住全不愁啦!”
    伸展着腰身,卜天敌懒倦的道:“不稀罕,这可是我们拿命去换的,他们坐享其成,付这点酬劳算得什么!”
    范子豪笑道:“凑合点吧,早知道能有这么顺手,怕他们还不肯出如此高价哩,卜兄,我和老麻可是沾了二位的光,托二位的福啦——”说到“二位”,范子豪这才忽然发觉没有看到莫连才,纵然在夜色深浓中,亦能感应及他那张大脸上的惊震表情:“对了,莫连才莫兄呢?”
    卜天敌沉沉一叹,道:“这还用问?天下岂有白手捞鱼的事?不付出代价,何来收获?莫兄不幸,已经把性命顶出去了,多少也算是替我们垫了底……唉。”
    怔了一会,范子豪道:“如此说来,那谷唳魂还真叫不简单,莫兄是何等样的人物,竟也抗他不过,斗到末了,终究仍将一条性命搁上卜天敌索兴将身子歪侧地下,光景是像就地睡上一觉的架势,他无睛打采的道:”谷唳魂岂是盏省油的灯?要不是经过莫连才消耗了他一部份体力,再加上我出其不意的发动狙击,事情会这么顺当?赚人家几文银子也真叫不容易,你说吧,范兄,我们窝在这个不见天日,风惨云愁的鬼地方已是多少天了?提起来,我们哥几个亦算是场面上有头有脸的角色,这遭干的却是为人充打手,抱脚的勾当,窝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挨冷受饿不谈,连小个便都得竖起耳朵,悬着心胆。亏得姓谷的他们是在严渡的预期内来了,要不然,还不知待熬到几时……”范子豪点头道:“可不是,隘口上守了这五天,感觉上就比五年犹要长,吃不好,睡不稳,日子简直不像人过的,别说你,再拖下去任是谁也挺不住啦,好在严渡的判断还算准,他说至多七天,最少三日,姓谷的他们一定到,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今三总算把人盼来了!”
    哼了哼,卜天敌道:“不是姓严的算得准,是他们飞鸽传书的消息快!”
    搓搓手,范子豪打了个哈哈:“你暂且歇会儿,我先去把人头切下来再说,辰光不早了。”
    卜天敌忽然从地下坐起,口中道:“且慢。”
    刚待跨步的范子豪不由一怔,转脸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卜天敌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铜鞘连柄的尺宽刃砍刀,遥遥丢给了范子豪:“用这把家伙去砍人头。”
    范子豪扬手接住这柄沉甸甸的宽刃短砍力,却有些迷惑的道:“何必这么费事?砍人头我自有趁手的兵刃,莫非我的这把‘金背劈山刀’还比不上你这把短货?”
    卜夭敌正视范子豪,以一种严肃中隐含着恳切的语气说道:“范兄,你素有‘大力刀王’的美誉,多年以来,你的‘金背劈山刀’会尽武林俊颜、斩绝江湖妖丑,交的是豪胆、饮的是热血,要砍便砍活人头,如今若用来锯死人脑袋,也不怕沾辱了你的宝刀,染一身晦气?”
    哈哈大笑,范子豪道:“说得是,说得是,难为卜兄你考虑得如此周详,哪一层都顾到了,原来竟有这些忌讳,莫怪你会另外准备家伙呢,好,我就用这把短砍刀动手!”
    闭上眼,卜天敌道:“快去吧,范兄,刀子很利,包管手起头落!”
    答应一声,范子豪兴冲冲的大步走向隘口之前,看他那模样,不像是去取人首级,倒有些登科拜赏的味道,恁般兴奋中掺合着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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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反戈
    从微闭的眼睑隙中注视着范子豪前行的背影,卜天敌拿捏着时间,不紧不慢的冲着树顶上开口道:“麻兄,事情了结啦,你攀在那枝顶上也不嫌冻得慌?”
    一条白晃晃的人影从枝桠间飘然而下,连声音亦都白惨惨的透着那样的淡漠无味:“看你和范子豪谈得高兴,我就用不着在这一刻来凑热闹了。”
    卜天敌显得有些吃力的坐直身子,往隘口那边瞥一眼,只望着暗影中的麻无相:“好不容易交了这趟差,麻兄,大伙都该轻松轻松才是,你也可以宽心啰。”
    树底下的麻无相没有回答,深郁的夜色笼罩着他的面容,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他却缓缓走近卜天敌这边——虽是如此寻常的移动,竟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慑窒气息,仿佛他人在哪里,一片肃煞便扩张在哪里了。范子豪来到隘口近侧,果然看到两个人一仰一俯的横在地下,他没见过谷唳魂,当然更不认得玄三冬,可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割下两颗人头回去交差,自有认得的主儿加以分辨。
    不自觉的露出狞笑,范子豪凑上几步,首先选择个子较大的身躯下手——正是屏息装死的谷唳魂——他腰背微弓,伸手拔刀出鞘。
    “铮”的一声脆响起处,铜鞘内的宽刃短砍刀固然蓝光闪泛的拔了出来,但就在暗簧响动的同时,范子豪骤觉握着刀柄的手心一麻,好像被什么尖细的针芒刺了一下,不很痛,然而感觉上却有些古怪!
    初起的反应是讶异,继之而来的就是惊疑了,他迅速以左手两指拈捏刀尖,接近眼前,打算仔细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扎了他这一下——仰卧于地的谷唳魂便在此时暴腾而起,压在背后的双刃斧瞬间凝成九道光带,九条光带又合为一束,狂猛至极的单劈范子豪!
    一边俯趴着的玄三冬更不犹豫,他贴地旋卷,手上的锥锋居中疾推,锥尖破空,甚至引发出“哧”“哧”裂帛之声。
    一刹那,范子豪什么都明白了,他出力大吼一声,却骤然发觉音带沙哑,喉咙里宛似被稀泥糊住了一样,他慌乱之下奋劲回转,谁知腰腿间一片僵木,滞重得像拖住一付千斤担,不仅如此,他手上捏住的砍刀也因为突兀的失力而坠落,他想伸手拔取肩后的“金背劈山刀”,任他在须臾里挣得冷汗满头,亦只能把手臂抬到耳边。
    仿佛是受到什么恶毒的禁咒,仿佛是遭到哪一个冤魂厉鬼缠住身子,范子豪斗然惊悟他竟无能为力了,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血肉在斧刃的挥掠中横飞,在尖锥的刺戳下翻回,没有嘶嚎、没有悲喊,有的,端是刃器切肉时的悸心闷响。
    麻无相凝目注视着隘口忽起的一抹寒光,他两眼中的神色也立刻变得与那抹寒光同样的森冷凌厉。
    卜天敌的身形快不可言的逼近——似是他原来便在这么接近麻无相的位置一般,一对乌黑透青的大鹰爪无声无息的于眨眼下挑扣麻无相身上十二处要害,出手之精绝狠辣,纯系一些要命的杀着!
    魁梧的躯体猛然缩成一团——宛如一个突兀戳破的猪泡胆,那么大的一个身子,竟在顷刻间便蛰窝到恁般窄小的面积,抛弹空中,闪腾丈外。
    蒙蒙细细的像是一阵带着水份的雾气飘拂在头脸上,卜天敌知道这不是雾气,这是血丝,因为雾气不会泛着温热、不会有着铁锈般的味道。
    这是说,麻无相已经负伤了,卜天敌的猝起发难虽然未竟全功,到底也收致部份效果,好歹总算是伤了对方。
    但是,卜天敌却没有一丁一点沾沾自喜的感觉,相反的,他现在的心情非常沉重、非常戒惕——他十分清楚麻无相的武功造诣,更十分清楚麻无相的残酷凶狠,一击不中之后,恐怕再求得手,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现在,麻无相站在十步开外,一声不响的望着卜天敌,夜暗中,除了他双目里偶而闪映的光芒,看不出他另外的形色。
    谷唳魂与玄三冬已经从隘口那边急匆匆的奔了过来,两个人才一靠近,便扬起一股扑鼻的血腥味——却不晓得是人家身上的血,还是他们自己身上的血。
    知道两个人赶到了,卜天敌却决不顾视一眼,他毫不稍瞬的盯着对面的麻无相,并尽量使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顺畅。
    用力抹了把脸,谷唳魂站到一边,喘吁吁的低着嗓调道:“姓范的也已摆平了,天敌,你这里似乎不怎么顺手?”
    几乎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卜天敌嘴皮微动,声音轻细:“原在意料之中,麻无相果然难缠,唳魂,只怕尚须一番周折!”
    打量着站在那边的麻无相,谷唳魂谨慎的道:“这家伙莫不成吃了秤铊铁了心,非要和我们熬到底不可!”
    卜天敌艰涩的一笑:“看样子不会错,这原非能以妥胁的事,再瞧他的反应,怕是更不可能妥胁了。”
    谷唳魂错着牙道:“那就豁起来看吧,我敢断言,姓麻的今晚上侥幸的机会不大!”
    站在谷唳魂旁边的玄三冬,不由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嗓门沙哑的道。
    “如今是要命的关头,谁也信不过谁,就算姓麻的屈意输诚,我们亦不能放人,高低干倒了算完!”
    卜天敌以眼角飘了玄三冬一下,虽不是责备,却淡淡缓缓的道:“你不明了麻无相这个人,他决不会与我们化解言和,你现在想的,也正是他所想的——决不能放人,高低干倒了算完,你这一位,约莫就是玄三冬吧?”
    玄三冬微窘的哈哈腰,低声道:“正是在下,对卜大兄,在下却是久仰了。”
    卜天敌没有答腔,因为麻无相开口了:“为什么?卜天敌,你告诉我,为什么?”
    声音仍是冷冷清清的,没有气愤、没有激动,也没有亢烈的韵味,像是一捧雪、一片霜,寒凛而幽淡,不带丝毫七情六欲。
    卜天敌提高声音道:“你必须知道么?”
    麻无相的语调宛如深谷井中的回响,透着几分飘忽悠远:“我想我应该知道——卜天敌,当我要杀这个人,或者被这个人所杀之前,至少我有权明白,其中到底为了什么因由?”
    静默了一会,卜天敌似是在理顺他的思维,斟酌着他的措辞:“人活着,总有几个交心交命的朋友,或是情感上的联系,或是道义上的负托,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这种朋友都是值得以生死相共的;有些人有几个像这样的好朋友,是公开的、尽人皆知的,但有些人有几个这样的好朋友,外面却不一定都清楚,算是隐密的了,麻无相,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麻无相平静的道:“你是说,谷唳魂或玄三冬便是你这样的朋友?足以共生死,却极少有人知晓你们之间的渊源!”
    卜天敌道:“不错,和我有这层关系的人是谷唳魂。”
    忽然叹喂了一声,麻无相道:“卜天敌,你向来是个极聪明、也极有见地的人,这一遭,竟然做出这种傻事,非但不值,也实在过于愚昧了卜天敌淡然道:”
    怎么说?“麻无相低缓的道:“人间世上没有真情,亦没有挚意,有的只是现实与利害,摸得到抓得住的才叫有价值,关连到本身好歹的事方为重要;天底下从没有恒久不变的契谊,哪见永生不渝的情操?山会移动,流水亦能改流,人活着,短短一生,除了该替自己盘算如何活得更美好之外,谈道义情感,皆是荒诞无稽!”摇摇头,卜天敌道:“你无法说服我改变心念;麻无相,你是个自我主观十分强烈的人,很不幸,我也是,我们彼此的想法迥异,便难得合拢了。”
    麻无相阴沉的道:“没有人值得去替另一个人做如此牺牲——除非在有条件的情形下;卜天敌,可怜你大半生江湖混世,居然傻到这步田地……”卜天敌以少有的、极富情感的音调道:“说到别人,或者是如此,但涉及谷唳魂,就完全不同了,谷唳魂绝对值得我替他卖命牺牲,因为早在十余年之前,他已经替我做得太多……麻无相,你们知道我是武当的弃徒,是被武当逐出门墙的孤子,你们也知道武当是为了我和师姐陈怡慧的事才这样惩罚我,然而,你们不知道的却是最后一段,麻无相,你愿意听下去么?”
    发出来的声音好像是笑,但却决无笑的意思,麻无相冷森的道:“横竖时间还早,你我谁都不愿急着上道,你说吧。”
    卜天敌的语气柔和而恳切,仿佛在与一位知心的老友叙述一段温馨的往事:“在我被武当逐出门墙之后的前几年,日子过得非常潦倒,我所谓的潦倒,不仅是生活上的穷困,精神和情绪也陷入极度的苦闷低落,当然,师姐仍和我住在一起,她一个女人,更没有法子舒解生活同心境上的双重压力,那时节,真叫流泪眼望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没有多久,我们之间开始有了争吵,有了怨愤,在这种郁闷难熬的煎迫下,我又突然病倒,病得晕天黑地,全身瘫软,整整有五天五夜涓滴未进,怡慧没有钱去请郎中,除了终日跪在床前哭泣,她只有祷告能有奇迹出现——”麻无相生硬的道:“看来似乎是奇迹出现了?”
    卜天敌继续朝下说:“就在这一筹莫展的光景里,谷唳魂竟像被神佛带引着一样事前毫无征兆的突兀出现在我居处的门口——在此之前,我与他只见过三次面,尚在应酬场合中经由一位泛泛之交的引介才相识,当时,他在总坛座落于临埠的‘大虎头会’中,已经颇具份量,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那一天,他并不是专程来看我,仅为顺道路过,听说我住在附近,带便探访而已,令他吃惊的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外表一向光鲜的卜某人,竟穷困潦倒至此地步……”麻无相七情不动的道:“从此,你们就搭上了过命的交情?”
    卜天敌道:“他立即替我延医治病,又留下了为数可观的一笔银子,更雇请了两名佣仆来侍候我及怡慧,在这期间他亦亲来探望了我许多次,而每次金钱的馈赠都令我感愧不已,我推拒过、退还过,我还骗他我仍有积蓄,眼前的窘况,只是一时不便罢了,但他除了扬眉一笑,仍然不停的帮助我、周济我,直到离开当地独自出去闯道,直到我闯出了名堂回来接走怡慧,他从来不曾间断过对我的关怀济助,而他并不求我什么,不指望我回报什么,打开头起,他就一直比我混得强……麻无相,如果你也有这么一个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朋友,你会反过来加害他么?”
    麻无相冷冷的道:“我当然不会,问题在于我并没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而且我也从不相信世间会有这种只问耕耘、不求收获的呆人,你所说的一切,应该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卜天敌忽然笑了:“这就是你我之间不同的地方,麻无相,你心中除了现实、除了自我,已经容纳不下其他的东西,你没有情感、不讲道义,更欠缺那一份爱,所以你仅相信利害的关连、时势的强弱,忽略了人性深处还蕴隐着恁般的悲悯情怀,你不是我,所以,今晚上你就陷入一个必然莫名其妙的窘境里了。”
    麻无相无动于衷的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卜天敌,情况的发展仍然未知,是你对了抑或我对了,现在还不敢说,你该明白,最后笑的人才是真笑。”
    卜天敌安详的道:“我们的机会比你大。”
    麻无相的语声从齿缝间迸出,透着那种亡命的狠厉:“拼杀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没有什么惯例可循,卜天敌,这个道理你理应知道。”
    卜天敌道:“你伤得重么,麻无相?”
    夜暗里,麻无相的两眼光芒如蛇,他略微沉默,才缓慢的道:“恐怕会叫你失望,卜天敌,我伤得不重,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影响!”
    卜天敌又道:“你对我的暗袭不表愤怒、不感怨恨?你为什么不咒骂、不响哮?”
    麻无相道:“为什么我要愤怒、要怨恨?更为什么要咒骂、要咆哮?你所做的是你认为应该做的,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你自己认可的行动,我不能限制你,同样的,我要做的任何事,只要我认为应该做,别人亦难以对我限制;卜天敌,症结乃在于你我之间,如何以个人的手段抵消对方的企图——我不斗气,因为生死不是斗气的勾当。”
    卜天敌感叹的道:“你真是炉火纯青了,麻无相,难怪你做得成这么有名的杀手!”
    麻无相道:“我不是杀手,我只是恁借所学谋生糊口而已,有点技艺在身,便有许多种赚钱的方法,不单是依恃杀戮一桩,卜天敌,比起那一般杀手,我要高明、更尊贵得多!”
    好久不曾开口的谷唳魂,这时靠向卜天敌身边,悄然相语:“这家伙的冷静镇定,实在令人吃惊,好像除了达到目的的念头之外,连七情六欲都没有了,天敌,我们得加倍小心……”卜天敌冷沉的道:“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抗拮求胜,如何逐个摆平我们;我感受得到姓麻的内心里那种强烈的意志,但是,我也决不会让他得逞!”
    谷唳魂苦笑道:“天下果然没有十捏八攥的事,终究还得费一番辛苦,天敌,多有偏劳了!”
    踏出一步,卜天敌目注麻无相,双手间的的大鹰爪垂挂腰际两侧,轻轻晃荡:“我想你会明白,麻无相,一旦动手,将没有规矩可言,没有传统法则可遵!”
    第一次,麻无相“哧”声笑了出来,语气中透着一份揶揄:“此时此景,谈规矩、论传统,岂不是可笑?用不着特别强调,卜天敌,我还没有天真到那等程度,好歹我总接着就是。”
    卜天敌淡淡的道:“很好,难得你这么看得开——”那一双不知用什么质料打造,却绝对坚硬锐利的大鹰爪,便在卜天敌的语韵袅绕间合击麻无相的腹肋,动作之快,似已将时空化为一线!麻无相只是挪出半步,往后挪出半步,他的右手微微翻动,一只长只尺余、拇指粗细,前端分裂为丫字形的“燕尾叉”已猝然戳出,两点星芒闪烁,准疾无伦的直取卜天敌两眼!
    不错,麻无相号称“夺目”,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就待他娘的夺目了!
    卜天敌微侧首,左手大鹰爪斜起,右手鹰爪横截,攻中带守,顺便也切断了敌人的退路,招现式展,却是同时完成。
    白衣飘扬中,麻无相身形暴伏,“燕尾叉”由下向上,活蛇似的穿越,叉尖所指,仍然没有离开卜天敌的两只招子!
    双刃斧就在这须臾里斩落,斧落如电,如来自九天的鸿翼,凌厉中带着难以比拟的奇突,麻无相贴地旋出一个圆弧,“燕尾叉”倏然抖闪,于刹时里分攻两个对手,叉尖溜炫着冷芒,要的是四只眼睛!
    谷唳魂蓦地扬起左臂,直迎刺向面额的叉尖,更错步挺身,手中斧抡转飞挥,狠劈敌人腰际——居然也是豁上性命的打法!
    麻无相半声不吭,凌空三个斤斗倒翻,却在避过大鹰爪的连续追击之后,顺着荡移的斧刃翻滚回来,快不可言的一叉挑弹,当光焰流灿,谷唳魂踉跄倒退,前胸一抹血水也随之抛洒!
    于是,卜天敌横身切入,肢体腾飞间一对大鹰爪上下交挥,锐气呼啸里,仿佛千鹰振翼,万爪齐张,那尖利如钩的趾爪立时布成了一面严密又宽广的死亡之网,像是笼罩着天地,形成那样一团浓郁的阴影卷裹下来。
    这是一着狠招,卜天敌的精萃绝活之一“群鹰投林”,然而也是一着险招,因为鹰扑林梢,必然势猛力疾,如果攫取不获,待要振翼再起,便须一点缓冲的旋回时间,而高手搏命,只这一点旋回之时,已足可令敌乘隙反击,制机于后了!
    麻无相的反应相当奇特,他没有企图躲避,他甚至不曾移动,在钩爪纵横而来的扫卷下,他突然长吟若啸,“燕尾叉”挥映起无数的星点,星点在飘闪、在迸跳、在环转,都是两点成双,夜色黝暗中,彷同一对对映炫的蛇眸、一对对阴冷的狼眼;星点以急快的速度在绵密的形势里撞击向钩爪的实体或光影,却是准确到极!
    漫天的火花溅现明灭,清越又激烈的金铁碰响声如正月连串的彩炮,人影穿舞似幻似真,像雾里的幽魅、水底的虚魂,人影正在浮沉回旋,又一抹寒电不可预料的猝射暴弹——两点成双,取的是人的二只招子!
    贴着地,玄三冬的“旋地锥”也向上标起,人在锥后,模样像脑袋顶着一只牛角!
    锋刃的光华怪异的炫折变幻,锐风在撕绞冲突,人的呼吸声转换成抑压的豪叫挤出自肺喉,影像交叠穿插,肌肉的碎裂声便那么敏感的播传,血也就益发热得发烫的四溅纷飞了……一切的景象,发生在刹那,也结束在刹那,当所有的声与光与实质的冲激静止之后,大地仍旧一片黑沉,一片僵寂,仿佛墓底般的黑沉和僵寂。
    凝视着夜空的深邃幽渺,谷唳魂有着极短促的忘我感受,这俄顷间,他像是同穹苍融合,似乎与风云齐舞,浑然飘然的神游大千去了——一阵骤起的抽搐,将他由虚幻中扯回,他晃晃头,试图爬起身来,这才发觉身上竟多了一样原不属于他的配件:一只“燕尾叉”,一只比麻无相先前使用的更为小朽的“燕尾叉”,便插在他的后腰上,叉尖斜斜的扎进去,他稍为动弹,整只“燕尾叉”就颤巍巍的晃摇不停。
    挣扎了一会,他总算坐直了上半身,顾不得喉干如火,血气翻涌,他一面急忙向四周寻视,一面嘶哑的拉开嗓门叫唤:“天敌、天敌,玄兄、玄兄……你们在哪里?你们都还好么?”
    声音来自他背后,有气无力的,却好歹证明有人活着,是玄三冬的腔调:“好是不怎么好,但比起姓麻的,大概多少要好一点,凑合着保住性命就是了……”谷唳魂赶紧扭头回视,边急切的问:“天敌呢?天敌的情况如何?”
    在谷唳魂后面右侧约丈许处,传未卜天敌平静中却透着疲惫的声音:“我还活着,唳魂,老天保佑,神佛有灵,我们三个都还活着。”
    这时,谷唳魂已经察觉在十多少步外,一堆杂草的旁边,蜷伏着一团白晃晃的影子,不必再多看一眼,他便断定那是一个人的躯体,而且,恐怕还是一个死人的躯体——麻无相正是穿着白衣的,除了姓麻的,约莫不会有别人了。
    卜天敌知道唳魂在想什么,他低沉的道:“麻无相死了,主要是你那一斧头斩进他的左胸腔,我的大鹰爪只扣断了他的右锁骨与三根肋骨,玄三冬一锥子差了点准头没刺着他,但这已足够,你那一斧下去已经夺命有余……”谷唳魂咽着唾沫,涩涩的道:“你伤了没有,天敌?”
    卜天敌缓步走了过来,待他来到近处,谷唳魂才赫然发现他这位老友竟满脸是血,卜天敌一直用条汗巾在擦,但鲜血仍在不停流淌,谷唳魂惊得挺身站起,吸着气指着老友的面孔:“天敌,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倒还沉得住气,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快,得赶快止血治伤要紧——”用汗巾拭着血渍,卜天敌镇定的道:“不要紧,只是双颊颧骨的部位挨了姓麻的一叉,流点血罢了;姓麻的打算要取我两只眼,不但没取成,倒又多送了我两只……”微微一怔,谷唳魂愕然道:“倒又多送了你两只?”
    卜天敌故做轻松的一笑:“将来伤好结疤,正在两眼之下,可不变成四只招子啦?”
    此时此情,谷唳魂没料到卜天敌还有闲心说笑,他咧咧嘴,吃力的道:“希望将来不要破相才好,天敌,都是我拖累了你……”摆摆手,卜天敌豁达的道:“不要这样说,唳魂,我们有这个交情,为你流这点血,值得上。”
    谷唳魂咬咬牙,转头低呼:“玄兄,麻烦你替天敌看看伤口,至少先把流血止住才是道理……”玄三冬答应一声,步履蹒跚的凑了过来,谷唳魂照面之下,不由又是一愣,我的天,怎么玄三冬也和卜天敌一样,亦是一头脸的血糊淋漓?
    卜天敌拿汗巾捂着伤口,说话却带着笑意:“玄三冬和我伤在同一个部位,往后恐怕也是上下四只眼睛了。
    谷唳魂呐呐的道:“姓麻的同手狠毒,居心阴诈,他原是拿定主意不让我们活命的……”卜天敌道:“不错,麻无相使的”燕尾叉‘有明暗两只,明的硬展、暗的阴出,左右是亮式夺命,不留丝毫余;他那暗的一只家伙,连我都从未听说过,否则,倒可事先预防……“玄三冬已经取出棉布与金创药,开始为卜天敌止血疗伤,一边摇头叹气:“今天晚上,总算见识过了,这几号人熊,真他娘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毒,杀人豁命,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更叫人胆寒的是,好像连他们自己的命也一样毫无留恋!”
    谷唳魂道:“到了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不豁开也不行,生命固是人人眷恋,一朝非得拿命赌命了,就不容你稍有犹豫,拿得起放得下,才有希望绝处求存,姓麻的是这种想法,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盘算?”
    丢下沾满血迹的大块棉布,玄三冬手法熟练利落的在卜天敌双颊伤处抹药,他微微耸肩,悠悠忽忽的道:“话是这样说,谷老兄,但论天下若干英雄好汉,平素里表面上是一回事,真要到了必须卖命的关头,又有几个拿得起放得下?就以我来说吧,也是鼓了好多劲才鼓足勇气,咬牙拼上那一招……唉。”
    卜天敌笑得抽搐了一下:“难怪失了准头,玄三冬,你要不紧张,说不定那一招就穿了姓麻的肚皮!”
    玄三冬老老实实的道:“自己人不打诳语,我他娘行道也有半辈子的辰光了,真还少见今晚上的情景,动手就是拼命,出招便分存亡,谁也不留半步余地,谁都不存丁点慈悲,每个人俱是横了心背着棺材板往上卯,这等阵仗,想想不免头皮发麻……“卜天敌淡然道:“你是不习惯,长久经历过,亦就不以为奇了。”
    玄三冬道:“只怕习惯不了,我说卜老兄,世间有些事,是永远也难以习惯的。”
    卜天敌接过玄三冬手上的棉布及药物,反过来替玄三冬治伤,同样也手法熟练:“我一向很少高评于人,但对麻无相,我却不能不承认他是一把好手,不论胆识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尤其他那种豁达坚忍、舍身挣命的气势,更是令人折服,江湖俊彦看多了,没几个比得上他……玄三冬,大概你明白,我们要不是以三对一,结果不一定会像现在这么完满。”
    玄三冬仰着面孔,身子在药物的刺激下有些轻颤:“我知道,要不是三个打一个,我看难保不有人得陪着姓麻的挺尸!”
    谷唳魂在旁接口道:“这也没有什么,为争千秋之义而固山门磐基,手段的运用上就没那多讲究了,他们对付我们,又几时照规矩传统来过?”玄三冬干笑着道:“所以我并不感到愧疚,只是心有余悸罢了,谷老兄,像这种不要命的拼杀,朝后怕还有得多,我能否罩得住,且先表明了,万一有不如你意的地方,尚且包涵则个!”
    谷唳魂似笑非笑的道:“不要泄你自己的气,玄兄,你比你自己估量的要强得多,至少,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令人满意,崆峒出身的朋友,果然名不虚传!”
    打了个哈哈,玄三冬有些发窘的道:“你是在吃我豆腐了,谷老兄。”
    谷唳魂正色道:“我绝对没有调侃你的意思,玄兄,你要知道一点——这些险难,这些痛苦,都不是你份内该受的,要不是为了我,你原可躲出三千里外消遥自在,如今你却陪着我在这里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玄兄,如此隆情高谊,举世滔滔,却得觅几许?是而不论你能为我做到若干,皆是无上厚赐,我再要挑剔,岂非不知进退了?”
    玄三冬忙道:“别这样说,谷老兄,我可承受不起哪……”于是,卜天敌笑了:“都不用客气,即是过命的交情,就该有过命的担当,谁叫我们在这么多滚滚人头中独独搭缀在一起?我说玄三冬,你也别磨蹭了,唳魂身上亦在滴血,姓麻的那杆小叉子,还得你费心替他从肉里清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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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卧底
    “妙香山”就在眼前,屹立的山势透着深沉的苍郁及静默的庄严,秀奇的峰岭层叠间,别有一股幽密空灵的气韵,淡淡的云霭飘浮于丘壑涧坳,云深不知处,然而,人就在此山中了。
    一座八角形的大营盘便直立在山脚下,这座大营盘是用原木搭就,上覆黑色油布,占地之广,怕没有十丈方圆,营盘两侧,各竖大旗一只,像臂粗细的旗杆高逾三丈,白底红字的迎风招展宛如卷龙,旗幡上五个朱红大字飞耀扎眼,可不正是“谷朝旭在此”的五字真言?
    营盘四周,插着几十根木杆,木杆顶端挂着串串的红油纸灯笼,灯笼其大如斗,成串的顺着杆顶挂下来,倒像挂着成串血糊糊的人头!
    卜天敌凝视着眼前的光景,伸手指了指,神情冷肃的道:“就是那里了,唳魂。”
    用舌尖润了润干裂起皮的嘴唇,谷唳魂找了一块平滑的石头坐下来,低缓的问:“我爹一定会在营盘之内么?我怕严渡还有什么花招待使,这家伙从未干干脆脆、踏踏实实的处置过一桩事卜天敌的相貌,给人每一个感觉便是严酷与狠厉,最后一个感觉,亦同样的是严酷与狠厉;他双目如鹰,锐利的眼神不带丝毫情绪上的反应,一直都是那么冷漠、那么阴鸷,更那么具有透彻力,令人本能的不愿去面对它,好像他看你一眼,那饱蕴世故、洞悉人性的视线便能将你里外看个通明一样;他鼻挺唇雹身材瘦削,但却没有丁点屠弱虚颓的形态,眉宇间显露着精悍,体魄上充满了强劲,就以此时来说吧,任他两颊部位涂抹着黄白斑驳的药物,不仅不影响他那原有的剽猛自威之慨,更越发增添了几分肃煞之气,他是像一只鹰、一只振翼九天、凌云驭风的巨鹰!
    轻轻拂动着大红头巾的下角,他来到谷唳魂身边,也挑了块石头坐下,静静的道:“据我所知道的情形,老爷子是被他们监禁在营盘之中,但经过这几日的辰光是否另有变化,就不敢确言了;严渡并不晓得我们之间的交往,当然更不可能获悉我们两人还有一段如此深切的情谊存在,因此我最先所得到的消息,必定可靠;问题在于严渡日前起了疑心没有?是否警觉到出了漏子?如果他尚在等待观望,事情进行起来便较容易,反之,就只有硬闯蛮干了!”
    谷唳魂愁肠百结的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断定严渡的因应之策、以及他欲待施展的手段为何?”
    卜天敌道。
    “这不能单恁臆测,唳魂,要确实探明了对方虚实才能做数,因为老爷子在姓严的手中,我们折损不起。”
    脸色在苍白中显着无以掩隐的憔悴,谷唳魂喃喃的道:“约莫也真是累了,多少年来,严渡的什么鬼名堂瞒得过我?如今居然摸他不透啦,眼皮下的二混子,有朝一日竟能形成气候,倒是始未料及……”两边腮帮上也抹得黄黄白白,模样却透着三分滑稽的玄三冬,忍不住接口道:“你亦用不着怨叹,我说谷老兄,现下也已是到了要紧关头,总得想个什么法子出来搞清楚对方的打算与意向才是正经,卜大兄是一着现成的妙棋,症结在于这着棋走得走不得,此中关系非轻,大伙该切实斟酌定当,方可行事!安诽斓锌戳诵???谎郏?⑽⒌阃罚骸罢褡鞯悖??辏?抑?滥愦丝痰男那椋??颐侨幢匦朊娑韵质担?堤驹鬼S胧挛薏梗?贸鼍鲂摹⒏吨钚卸??么跚翼ヌ烀?耍?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气,道:“天敌,大概是因为牵涉到我老父的安危关系,越近敌前,方寸之间竟难平衔,你看我们应如何着手才叫允当?”
    卜天敌道:“我去会见严渡,然后视情况的演变再和你们暗通消息,从而决定着手的方式。”
    谷唳魂忧虑的道:“假如——严渡对你的立场起了疑心,你又如何掩饰解说?”
    淡淡的一笑,卜天敌道:“当然我会先编好一套说词,在我的看法,这套说词应可瞒过严渡,然则人算不如天算,或者有什么突发的变故与细微的破绽引起严渡的怀疑,因此泄底穿帮亦未敢断言,总之我会随机应变,到了时候,该怎么做我自有主张。”
    玄三冬插进来道:“照眼前的形势判断,一时还找不出什么足以引起对方疑问的痕迹,但仍以小心谨慎为上,正如卜大兄方才所言,人算不如天算,智者千虑,亦恐有一失,只这一失,就大大不妙了!”
    卜天敌似乎对玄三冬有了进一层的了解,而这层了解,显然是朝着好感的方面延伸,他和颜悦色的道:“你宽念,一旦光景不对,我可不会傻到窝在他们当中挨刮,不敢夸说有多大本事,至少突围逃命的能耐自己还有几分信心!”
    玄三冬咧嘴笑道:“这才是好汉作风,卜大兄,好汉向来就是不吃眼前亏的,只要一见情形有异,三十六招、走为上着,过了今夜还有明朝,他娘换个场面卯上,谁敢说包准吃得定谁?”
    卜天敌道:“就是这话!再说严渡若想抖搂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姓卜的岂会叫他这般大马金刀的称心如意?”
    谷唳魂一指卜天敌双颊间的伤痕,低声道:“天敌,你脸上的伤,只要仔细留意,便可看出是尖锥类利器遗下的伤口,严渡精刁无比,别让他察觉这个破绽。”
    卜天敌颔首道:“我已经有准备了,等一会我再把金创药抹厚些,齐颊绑上一条布带掩遮住,就讲是你们伤了我,说不定更增添三成逼真性。”
    谷唳魂眉心深锁,悒郁的道:“千万不要低估了严渡,这个杂种几年来无论心机智谋,随着他本性的贪婪恶毒,竟是精进了不少,连我都觉得他越来越难对付了……”卜天敌笑道:“你知道我,唳魂,我有个长处,便是从来不轻敌,否则怎能到如今?”
    于是,三个人迅速决定了连络的方法与信号,卜天敌不再迟疑,冲着脚下的八角营盘飞奔而去,红巾飞扬,形势疾劲中,果如鹰隼旋掠!
    默默注视着卜天敌的身影消失在岗脊下面的旗幡招舞间,谷唳魂心事重重的抿唇无语——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心头如罩霾,窒闷得拨不散、化不开……外表看来极为庞大的这座八角形营盘,实际的结构却很粗糙,大小横竖不一的原木枝干,交叉撑持着营盘的架势,其中只另用木板条在一隅分隔出三个较为隐密的单间,剩下的,便是如此空旷的一大片空地了。
    就在这片空荡荡的营盘中央,严渡非常仔细的聆听着卜天敌叙述应敌的经过,虽然卜天敌的叙述过程十分简单,他却用了加倍的精神与时间去体会消化。
    然后,这位“大虎头会”紫旗堂的堂主举起一旁矮几上的盖碗杯,笑容可掬的道:“辛苦辛苦,卜兄,请,请用茶。”
    卜天敌微微欠身,拿起杯来轻用杯盖拂动着杯面上飘浮的茶梗,以唇相就杯口,却仅是虚虚一凑,点滴未沾。
    严渡浅啜了一口茶水,把杯子置回几上,态度又是诚恳、又是和蔼:“卜兄,听你刚才所说,莫连才莫兄在隘口第一关上未能狙杀谷唳魂与玄三冬,到了你把守的第二关,仍然没有截住,反被他们突出了隘口?”
    卜天敌平静的道:“不错。”
    严渡笑吟吟的接着道:“因此你随后追赶,并且发声求援,守在第三关的麻无相麻兄及范子豪范兄闻得你的示警,立即现身来助,同你会合围杀敌人?”
    点点头,卜天敌面无表情的道:“就是这回事。”
    严渡缓缓的道:“在经过一场恶斗之后,麻兄和范兄当场战死,你也受了伤,而谷唳魂、玄三冬两个亦负创甚重,却终因你拦阻不及,还是被他们趁夜遁脱了?”
    卜天敌道:“很惭愧,未能办到严兄的嘱托,有辱使命,尚请严兄宽谅。”
    严渡连忙笑哧哧的道:“言重言重,好说好说,那谷唳魂,本来就是个凶悍疯狂的杀胚、又是个奸狡刁滑的妄孽,我们以前连番失手,何尝未被他整过多次冤枉?各位也已尽力,留血卖命之下,我们若再要苛求,岂非太不上道?”
    卜天敌道:“这是严兄包涵,在我们的立场,却实在汗颜。”
    垂枣似的面孔上浮现的是七分关怀、三分亲切,严渡上身微倾:“卜兄脸上的伤势,看似不轻,稍停我会叫他们为卜兄加意治理,待到此间事了,再另行替卜兄设宴压惊……”拱拱手,卜天敌道:“这档子事,如能完满解决,‘大虎头会’江山一统,基业千秋,正是我该向严兄及尊上等拜贺才是,如何又敢叨扰?”
    哈哈一笑之后,严渡随即又放低了嗓音:“卜兄,以你的判断,谷唳魂与那玄三冬伤势轻重如何?”
    略一沉吟,卜天敌道:“他们伤得必然不轻,尤其是谷唳魂,身上至少有五六个地方挂彩,血流得像泉涌,设若未能立时医治,我看他此刻是否活着都成问题!”
    长长“嗯”了一声,严渡的手指轻敲几面,若有所思的道:“他们可是朝着‘妙香山’的方向逃来?”
    卜天敌颔首道:“正是朝着‘妙香山’的方向突脱,冲扑的势子虽猛,却极其狼狈。”
    严渡慢慢的道:“如此说来,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们布下的阵势,夜间可见灯笼,白昼可见旗幡,除非谷唳魂横了心不管他老子死活,否则迟早他会摸了来!”
    卜天敌道:“万一姓谷的伤重之下流血过多而一命呜呼,可就有得等了!”
    摆摆手,严渡道:“到底你与谷唳魂不曾有过交往,难以了解他的个性为人;卜兄,姓谷的是个意志力极为坚强、精神心魄能以承受重大压抑的死硬角色,加以他禀赋不凡,体格结实,因此也有优于常人的韧劲,绝处求生是他一贯表演的本事,而且还能常常成功,卜兄,要他的命,不是这么容易!”
    卜天敌提高了声音:“严兄的意思是说,谷唳魂不会死?”
    297严渡慎重的道:“我不是说他不会死,凡是人,哪有不死的?我是说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至少,我不相信他现在已经死亡的说法,我肯定他会再做挣扎,肯定他会摸来这里救他的父亲,卜兄,因此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往椅背上一靠,卜天敌的语气中带有些微调侃的意味:“人伤得那么重,便是能留着一口气在,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如何再生龙活虎般腾跃搏击?严兄,我看你未免将谷唳魂神化了!”
    嘿嘿一笑,严渡不愠不火的道:“这不是争论的时候,亦非争论之事,卜兄,好在不用多久,即见分晓,是你说得对,还是我的推测正确,到时自有答案,但在答案揭晓之前,尚盼卜兄加倍小心,切勿轻忽才是!”
    卜天敌冷冷的道:“很好,我巴不得有这个机会与姓谷的再拼一尝重决生死!”
    严渡一伸大拇指:“好气魄!卜兄,你放心,你一定有这个机会,谷唳魂必来无疑!”
    沉默了片刻,卜天敌道:“姓谷的父亲还囚在这里么?”
    严渡哈哈笑道:“这就要谷唳魂自己来找了,卜兄,让他去折腾,我们犯不着伤这个脑筋!”
    好一头又奸又滑的老狐狸——卜天敌心里咒骂着——姓严的真叫八面玲珑,修炼成精了,这个问题原是他不肯答复的,却如此严丝合缝、不透痕迹的推了出去,反现出一股热络味道,令人感受熨贴却无法再行追问,此等老辣精到法,难怪他能承命远征,造这种冤孽了!
    卜天敌双目半合,若无其事的道:“如果姓谷的找上门来,我是怕我们的抵御力量或有不足,严兄,须知一夫拼命,万夫莫敌,可不能叫他得了手去,否则大伙往后便难以抬头啦……”严渡神态安详的道:“有卜兄在此,正是一大臂助,何况卜兄早立心愿,待与谷唳魂一分强弱存亡,姓谷的就算一夫拼命,卜兄亦乃豁死相博,他想拿气势占便宜,光卜兄这一关便不易通过,更休说我们还另有好手四处埋伏;怕只怕谷唳魂不来,他要来了,包管是插翅难飞!”
    这顶帽子扣得卜天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表面上却一派淡然的道:“这样说来,严兄已经有万全的准备了?”
    严渡道:“所谓万全不敢说,准备当然是有,而且我自信准备得相当充分,这一遭,我是下了决心非把谷唳魂抓住不可,如若再要失手,前面就是‘妙香山’,他一跨步,人进了山里,我们的乐子可叫大了!”
    卜天敌道:“大概严兄又调集了不少硬把子前来守关?”
    严渡一笑道:“必要的措施是不能缺的,老实说,我原本希望各位在‘闸刀隘口’摆平谷唳魂,各位虽然功亏一篑,总算也重创了他,我在此地布下这座阵势,即为预防万一未能成事的替补手段,姓谷的目下也已是强弩之末,对付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因难……”卜天敌道:“严兄行事,真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如此稳扎稳打,焉有不胜之理?”
    严渡手摸下颔,故作矜持:“卜兄谬誉了,还得有劳各位大力赐助,方有奏功致果之望。”
    卜天敌紧接着问:“调集在这边的人手中,可有我熟悉的?”
    严渡犹豫了一下,干笑着道:“这个么,等到发生情况,大家一见面,有没有卜兄的熟人,不就知道啦?”
    问了等于白问,答了也等于白答,卜天敌越加审慎,不使内心的反应有丝毫流露到形色上;他闲闲散散的道:“不知严兄还有什么教示没有?假如没有事交待,我想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会。”
    严渡忙道:“应该应该,尚得找人替卜兄诊治伤处——”说着话,他连连击掌三响,从营盘左侧的一道暗门里,应声闪出一条精壮汉子,这汉子趋近跟前,垂手哈腰:“回堂主,后面的草房,已经收拾出来了!”严渡表情歉然的对着卜天敌道:“荒山野地,一切都是因陋就简,不比城镇中那么好讲究,营盘后面,我叫他们临时搭盖了几间草房,大伙凑合着住几天,等过了这一阵,再重重补偿各位的委屈与辛劳……”卜天敌站了起来,道:“此时此地,何能贪图享受?有间草房挡风遮寒,算是很不错了,比起露天打铺,已不知要强上多少,难得严兄考虑周到,我这里先向严兄谢过。”严渡跟着起身,吩咐手下:“勇杰,还不快快侍候着卜掌门去后头歇息?”
    卜天敌心头不大落实,却没有再说什么,那勇杰侧身让路,他只好举步先行,一边朝左侧的暗门走去,一边犹在思量着怎样才能套出一点对方的虚实来。一排六间草房,便倚着这座八角形的大营盘后墙搭建,草房搭得固然简陋,却也有门有窗,足可遮风挡雨,是比露宿荒地要舒服得多;前几日,当卜天敌尚未出发的时候,这几间草房还不见影子,只这几天,居然就增盖了出来,严渡他们的手脚,亦不可谓不快了。
    六间草房当中,那头上的一间留给了卜天敌,其他五间,没看见有人住,也没听到有响动,似乎是空置在那里,但是,卜天敌不相信余下的草房是空的。
    进了门,他往角落处的竹床边一坐,叫勇杰的汉子立时拿起木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杯茶,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举到面前。
    接过茶杯,卜天敌谢了一声,笑道:“这几天我不在,此地约莫十分热闹吧?”
    勇杰那张扁平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能以显示某种意念的神情,他双目下垂,平平板板的道:“回卜掌门的话,小的整日待在营盘里,外面的事不大清楚,堂主的规矩严,小的们不敢多看,亦不敢多问。”
    真他娘的名师出高徒,简直就和严渡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称得上“守口如瓶”了;卜天敌不由皱了皱眉,仍然笑得和和气气:“那么,其他五间草房里,你可知道都住些什么人?”
    勇杰摇头道:“堂主交待,未闻传唤,不准进房,小的们各有司职,那五间草房不在小的侍奉范围之内,自是无人相传,无人相传,小的当然不敢擅入,因此里头住的是谁,小的便不大清楚了。”
    一问三不知,偏偏还脉络连贯的有一番道理可讲,卜天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挥挥手,未免略带不悦的道:“好了,你下去吧,我有事再招呼你。”
    勇杰躬身道:“堂主吩咐,要请人来为掌门诊治伤处——”卜天敌不耐烦的道:“不用了,我自己已经上过金创药,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勇杰迟疑了一下,颇为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再次塌肩哈腰:“是,小的就在门外不远,掌门有什么需要,且请传唤小的前来侍候。”
    卜天敌从床沿上站起,将茶杯摆回桌面,头也不回的道:“知道了。”
    当关门的声音传来,他才长长吁了口气,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一面仔细推敲此问的情况——严渡不消说就是早有安排,在这里布了天罗地网,端等谷唳魂闯跌进来,但他安排的都是些什么角色却不清楚,更重要的,是谷唳魂的老父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如果人不在此地,则谷唳魂的冒险闯关就毫无意义,如果人在这里,则必须探出确实位置,以求一索而中,假使要等双方接刃之后再去救人,恐怕机会就不大了。
    问题很明显,该如何才能获得确切的消息、要怎么做才能不落痕迹的达成目的?
    卜天敌的脸色阴沉,心情焦虑,他明白他没有多少时间,与谷唳魂连络的辰光是越来越近了,换句话说,最后关头即将来临,而横在面前的困境,却该怎生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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