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9卷第四章诱人提议
    ‘当!当!当!当!当!当!’
    六响悠扬的钟声从古钟楼传来,为边荒集解除戒严令。不过现在离天亮不到半个时辰,夜窝子又正在休市,夜窝族想趁机狂欢也只好留待下一个晚夜。
    事实上,花妖授首被诛的消息已像旋风般从驿店扩散,闻者无不额手称庆,与为世除害的边荒集共荣。
    燕飞与纪千千策骑转入东大街,往营地缓驰。
    方鸿生则被卓狂生霸占,在未来的十多天,方鸿生将成为说书馆的台柱,此为方鸿生发大财的机会,燕飞当然不会阻止。
    纪千千不住朝燕飞瞧来,温柔地道:‘燕老大是否心内着恼呢?’燕飞正在担心刘裕,又怕到集外探察敌情的高彦遇上危险,闻言淡淡道:‘不招人妒是庸材,我该高兴方对。’一队二十多人的夜窝族武士正在前方街道把关,听到解除戒严令的钟音,正在议论纷纷,又见到燕飞偕绝色美人而至,齐声叫问。
    燕飞欣然道:‘干掉花妖哩!’
    众夜窝族人立即大喜若狂,尖叫呼啸,全体跳上马背,往东门方向驰去,沿途高叫报喜,震动长街。
    纪千千感受着他们的欢乐,欣然道:‘燕老大的胸襟果然与别不同,不过千千却心中不服,花妖伏诛,论功劳不管从任何一方面看,均要数你燕飞。可是卓狂生却偏把你的功劳压下去,把解除戒严令的撞钟殊荣给予赫连勃勃,而又得到费正昌、姬别、红子春、车廷、呼雷方五人和议,占议席的大多数,旁人想提异议也没法子。’启门开窗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们不住从房舍店铺涌出来,幸好马道仍是畅通无阻。
    燕飞微微一笑,笑得并不勉强,淡淡道:‘这就叫政治,只讲利益后果,不讲真理。我的表现,敲响了另有居心的人心中的警号,如让诛除花妖的荣誉落在我身上,我燕飞将更难压制,即使慕容战也不愿见到如此情况的出现。你看看吧!谁不晓得,令方总着道儿是内鬼所为,可是却没有人去追究跟查。因为他们现在最顾忌的是我,更怕我趁祝老大有难取而代之,这便是政治。’轻夹马腹,笑道:‘我们跑快点!’
    纪千千娇笑道:‘不论别人怎么看你,燕飞是千千心内最了得的英雄好汉。好吧!我们比比马术看’‘刘裕’!
    利剑触脚而止。
    不论是谁,也不论对方叫嚷甚么,恐怕仍没法阻止朔千黛下手挑断他的脚筋,唯有这两个字生出效力。
    刘裕也不知该兴幸还是喊倒霉,因为在屋外唤他名字的人等若他的催命符,以他现在的情况,只余待宰的份儿。
    他躺在地上闭目苦笑道:‘任大姐别来无恙,我还以为孙恩已送了你归天,与任帝君共赴黄泉路,大家有个伴儿。’任青媞在屋外沉声道:‘你勿要惹我,我的心情从未试过这般坏的!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先杀掉你来出气。’刘裕感到朔千黛双手抓着他肩头,把他推得坐起来,手指迅速点上他背脊,一注接一注的真气送入体内,立即全身一松,不单解开被制的诸处穴道,似乎更回复了点气力。连忙讶道:‘任大姐是否伤心得疯了,你要杀我尚有何顾忌可言?你今晚难道不是来送老子一程吗?’朔千黛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算你命大!我走哩!’刘裕感到她一溜烟从后门离开,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这柔然女高手连一句‘对不起’也吝啬,又‘见死不救’地丢下他。
    任青媞出现门前,神情木然的瞧他,冷冷道:‘算我说话重了,我能追你追到这里来,孙恩自然也办得到,你仍未脱离险境。只看屋外的脚印,便晓你内伤发作,撑不住入此屋疗伤。’刘裕探手握上厚背刀柄,心忖,幸好柔然女尚肯负上点责任,拚着损耗真元也助他疗伤,令他体内真气逐渐积聚,伤势大有好转。只要再拖延片刻时间,说不定或会有一拚之力。微笑道:‘孙恩若找上门来,我当然活不成,不过却肯定任大姐你也会陪小弟一起上路。任大姐何不继续开溜,任我在此自生自灭呢?’任青媞出奇地不动半点气,呆看他半晌,忽地趋前两步,于离他半丈处坐下来,柔声道:‘这不是呕气吵架的时候,我们现在是命运与共,合则力强,分则力弱,亦只有连手,方有希望活着离开边荒。’接着又轻轻道:‘你的伤势有多重,可以上路了吗?’刘裕立即生出戒心,针锋相对的应道:‘彼此彼此,不会比任大姐轻,又不会比任大姐重。唉!任大姐丧夫后仍是习性难改,绕了个大圈子还是来试探我有没有拿起刀子拚命的能力,动手便动手吧!做人有时要干脆点的。’任青媞现出苦恼的神情,纵是花容苍白惨淡,仍予人好看的美女效应,道:‘算人家以前万般不是吧!今次确有合作的诚意,且非一时权宜之计,而是结成联盟。我的目标是摧毁孙恩,令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刘裕凝视着她道:‘任你舌灿莲花,也休想说服我,因我清楚你的手段为人,绝不容我到广陵向谢相揭破曼妙夫人的阴谋。’任青媞回望他,沉默片刻,平静地道:‘此正为我敢厚颜向你提出结盟的条件,还记得早前,我曾指示你逃走脱身的方向吗?我一直反对大哥杀死你,曾与他大吵一场,只可惜忠言逆耳,而他更惨被孙恩以最卑鄙的手段害死。’刘裕皱眉道:‘大哥?’
    任青媞现出苦涩的表情,别头瞥一眼屋外的月夜,目光回到刘裕身上,柔声道:‘我是他收养的妹子,也是他钦定的皇后。不过一切都完了,曹氏最后的一点直系皇族血脉,已被孙恩毁掉,三国的风流,终于去无痕迹。现在我只希望为大哥报此深仇大恨,其它一切再无关重要。’刘裕感到体内真气经过一番暗自调息下,终开始运转于经脉之间,体力亦正在迅速回复中,只要再有一刻钟时间,便可起身看看要打还是要逃,遂油然道:‘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你是否想我为你隐瞒曼妙夫人的事?’任青媞叹道:‘大哥一去,逍遥教立即分崩离散,再难成事,不过,曼妙仍是布在司马曜旁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可以左右司马曜这蠢人的决定。若你肯和我结成联盟,她可以助你在北府兵内擢升,当北府兵操控在你手内时,便可以助我杀死孙恩,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此后大家各行各路。我将退隐江湖,再不会干涉你的事。’刘裕愕然道:‘这番话你该对玄帅说,是否想我为你穿针引线,不过看在一场相识份上,你最好打消此意,因为玄帅绝不会与你合作。’任青媞道:‘不要瞒我哩!谢玄之所以肯离开建康,是因为身负严重内伤,事实上大哥与他在边荒交手,已发觉他受伤不轻,故此大哥拚着两败俱伤,亦要加重他的伤势。孙恩更于明日寺外,察觉到他为杀竺不归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令他伤上加伤!大哥的逍遥气是难以根治的,燕飞是唯一一个令人不解的奇迹。谢安则是风烛残年,寿元已尽,谢家的显赫将成为过去。而目下我看得起的人,就是你刘裕。唉!还要人家怎么说呢?趁孙恩现在去追杀王国宝和他的手下战士,我们尚可趁天明前多走点路,现在只有我可令你安抵广陵,错过这机会,你不但性命不保,更要辜负谢玄对你的期望。’刘裕沉声道:‘你们和孙恩究竟是甚么关系?他为何会告诉你们有关玄帅的事?’任青媞一阵激动,旋又平复下去,淡淡道:‘直至今晚,我们和孙恩仍是盟友的关系,你到广陵的消息是由他通知我们,只没想过他是包藏祸心。我和大哥的争拗,便是我反对他杀死你,还提出改与你结盟。’刘裕大惑不解道:‘你当我是傻瓜吗?明知你们有称皇称帝的野心,还要与虎谋皮,助你们隐瞒曼妙的事?’任青媞道:‘因为我晓得,你刘裕是怎样的人,你像大哥般有统一天下的野心,不过,若依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你顶多是北府兵内一名骁将,统帅的位子绝轮不到你坐上去。除非谢玄能多活数年,而那是绝不会发生的。’刘裕呆看着她,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如她所形容般是这样的一个人,口上却道:‘可是你适才与人围攻我时,却是没有半分留手呢!’任青媞耸肩道:‘大哥既作出决定,你又不肯依我的暗示逃生,我只好全力执行。唉!不过一切已成过去,我现在最不希望的是,天下落入孙恩手上,大哥在天之灵必难得安息,今后我怎样行事,便当是我报答他的恩情吧!’刘裕开始有点相信她的诚意,沉声道:‘你们不是与司马道子合作吗?为何偏要拣上我,若你杀人灭口,便不虞曼妙的事泄漏出去。’任青媞肃容道:‘我对司马皇族和南方的豪门没有半分好感,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更是难成大器。司马道子肯与我们合作,其中一个原因是想通过我们控制边荒集,现在此事提也不用提。我们对司马道子只余下曼妙这着棋子。至于杀你也不能灭口,因为尚有燕飞清楚曼妙的底细,这亦是我反对大哥杀你的主要原因。’刘裕呆看着她,心中乱成一团。
    任青媞续道:‘试想想看,谢玄身亡后的混乱情况,北府军群龙无首,桓玄蠢蠢欲动,孙恩则在海南起义,北府兵以刘牢之和何谦为首的两大军系权力倾轧,在如此情况下,权力将回到司马曜手上,若任由司马道子话事,你刘裕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天之幸,遑论其余。相信我,只要你肯点头,我可以立下毒誓不出卖你。可是你在掌握兵权后,必须生擒孙恩,让我亲手杀他为大哥报仇。’刘裕正要答话,破风之声自远而近,显示有人正全速掠入荒村,且是丝毫没有掩饰行藏,因为根本不怕张扬。
    任青媞从坐处弹起,纵体入怀。
    刘裕大吃一惊时,已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脑筋立即胡涂起来,不知该推开她还是抱紧她,不知哪一种选择方为正确。
    屠奉三独坐内堂,皱眉不语。
    今晚本是他展开征服边荒集大计的好时机,却给花妖的事件捣乱了,戒严令更逼得他取消拟好的一切行动。
    阴奇此时来到他旁坐下,苦笑道:‘有两个重要消息,我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屠奉三沉声道:‘花妖是否给干掉哩!’
    阴奇并不奇怪,因为东大街处不住传来爆竹声和欢叫呐喊,只要不是聋的,当晓得边人因花妖伏诛而抢往街上庆祝。
    道:‘杀花妖的不是燕飞,而是赫连勃勃,此人不单因此名震天下,他的铁弗部匈奴更因此而成为花妖事件的最大得益者。’屠奉三沉吟片刻,淡淡道:‘此人不但手段高明,且心狠手辣,略施手段便把羯帮兼并,唯一的破绽是把真花妖惹出来,闹出一场风波,现在还成为边荒集的大英雄。不过,照我看事情不会如此善罢。’阴奇愕然道:‘老大的意思是游莹惨案的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屠奉三微笑道:‘此为路人皆见的事实,花妖从未试过在几个时辰内连续作案,更从没有于白天犯事。所有发生的事均异乎寻常,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奸杀游莹者是赫连勃勃,亦只有匈奴帮最清楚游莹在长哈力行心中的重要性。若我没有猜错,长哈力行和他的手下已伏尸边荒某处,他亦是被人诱离边荒集,至于赫连勃勃以甚么方法令长哈力行踩入陷阱,则要问他本人方可以弄清楚。’阴奇喜道:‘如此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只要我们再加挑拨,边荒集肯定乱上加乱。’屠奉三道:‘照我所料,赫连勃勃是有备而来,计划周详,边荒集谁也斗他不过。而他下一个吞并的目标,将是拓跋族的飞马会,燕飞更是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忽然,他现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道:‘他也因而成为最有资格与我们合作的伙伴,只有与他们连手,我们方有可能在慕容垂或谢玄的人马抵达前,先一步把边荒集牢牢控制在手上。’阴奇皱眉道:‘老大是要改变以慕容战为合作对象的策略。’屠奉三道:‘此为随机应变,慕容战被纪千千迷得神魂颠倒,置本族的大仇和耻辱于不顾,还与燕飞于对付花妖一事上紧密合作,已变得很不可靠。反之赫连勃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而他表面上虽影响力大增,却亦成为最惹猜疑的对象,极须援手,我们正是他的及时雨,利之所在,一切水到渠成,我须立即去拜访他。’阴奇点头道:‘老大所言甚是,赫连勃勃阵脚未稳,确需要像我们般的一个好拍档。’屠奉三道:‘另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又是关乎哪一方面的呢?’阴奇苦笑一下,道:‘传闻祝老大练功练岔了,爬不起床来,所以缺席围剿花妖的行动。’屠奉三一呆道:‘竟有此事?怎么可能的。’阴奇叹道:‘我们已多方查证,消息应是确凿无误,祝老大不但昏迷不醒,还随时有性命之虞,程苍古匆匆赶往总坛,直至此刻尚未离开。’屠奉三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皱眉道:‘会否是边荒公子的诈术,令祝老大不用公开露面,使我们无法下手呢?’阴奇道:‘这个很难说,不过以祝老大好胜的性格,该不会窝囊至此。但也很难说,因为有宋孟齐那小子牵涉其中。’屠奉三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此事仍有待进一步查察,若为事实,我们须重新部署,改变计划。’接着问道:‘郝长亨有甚么动静?’
    阴奇道:‘他一直留在红子春的洛阳楼,没有踏出半步。’屠奉三皱眉道:‘此人最教我莫测深浅,最头痛是至今仍没法摸清楚他的实力,他向燕飞示好,更教人摸不着头脑,我们定要把他置于最严密的监察下。’阴奇道:‘遵令!’
    屠奉三缓缓起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又道:‘慕容垂方面仍没有消息吗?’阴奇慌忙起立,垂手恭敬道:‘探子尚未有回报!’屠奉三苦笑道:‘边荒集确是异乎寻常的地方,边荒延绵千里,要在这区域找寻一支蓄意隐蔽行藏的部队,有如大海捞针。现在大家只好与时间竞赛,看谁能先拔头筹,你给我在边荒集四周二十里范围内放哨,若形势不对,先立即撤走,这叫君子不吃眼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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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五章挣扎求存
    当刘裕想到,若任青媞是以这种令自己无法拒绝的方法杀死自己,他将死不瞑目。
    他并非没想过一刀割断她的咽喉,那亦方便得很,因为厚背刀正搁在他腿上,他的灵手肯定会办得妥妥贴贴,不过孙恩正在村内,如任青媞说的,不管他乐意与否,他们必须同舟共济,希望可以登上安全的彼岸。至于上岸后是否继续打生打死,是未来的事。
    他又想到,逍遥教邪功异术层出不穷,说不定任青媞有一种手法,可以刺激他身体的潜能,令他变成力大无穷的疯子,不顾生死的缠着孙恩,她便可以安然远遁。不过这一套必须在他没有戒心下施展,像现在般,他便有把握如发现不妥当,便和她来个同归于尽,即使他干不掉她,至少可以重创她。既有孙恩驾到,与亲手杀她并没有分别。
    任青媞搂上他粗壮的脖子时,他的双手亦把她抱个结实,双掌按上她背心要害,只要略一吐劲,保证可送她归西。
    任青媞的香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寻上他的嘴巴,在他来不及抗议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反对的要命时刻,把他封个结实,丁香暗吐,激烈缠绵,令他立时生出销魂蚀骨的迷人感觉。尤其在孙恩的死亡威胁下,于此最不适合的时间,与最不适合的美丽对手,进行此男女亲密的勾当,异乎寻常的刺激,顿令他忽然忘掉一切。
    任青媞的热烈绝不是单纯的,他直觉感到其中揉集了她对任遥毕命的痛心和悲哀,与其说她是牺牲色相来迷惑他,不如说她是借此异常的行为,至乎可以说是藉向她不喜欢的男人献上香吻,以渲泄她心内的失落和悲伤。
    旋即生出另一种想法,因为任青媞在第一轮的热吻后,舌尖开始送来一道接一道的真气,不但令他体内真气运转不息,更引导他的真气回输到她体内去,阴阳调和,循环不休,他的功力在迅速回复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唇分。
    任青媞娇喘细细的伏在他怀里,驯服如羔羊,香唇凑到他耳边轻柔地道:‘我在进来前,已抹掉地上的印迹,又仿你的足印弄出你逃往村外的布局,不过,以孙恩的高明,会很快发觉是我在弄鬼,随时会回头。’刘裕发觉自己差点忘掉孙恩,此刻得她提醒,有若从美梦中苏醒过来,回到危险冷酷的现实。
    不知如何,他的脑筋特别灵活,抱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找到她的樱唇再尝一下,生出犯罪般的堕落快感,一手拿刀,另一手环着她的腰,从地上弹起来,低声道:‘我们来个礼尚往来,由我缠住他,你则觑准时机从旁突袭,由于他没想过我有同伙,更发梦也想不到那人还是你任大姐,我们至少有两、三成机会,总好过猎物般被他追捕。’任青媞整个娇躯与他贴个结实,仰头看着他娇媚的道:‘你不怕我撇下你吗?’刘裕洒然道:‘也没有法子,一切看老天爷的旨意。’任青媞欣喜的道:‘你长得不算好看,可是却非常有男性气概,令人向往不已。’刘裕听到最后一句,禁不住心中一荡,暗忖,女人或许是最奇怪的动物,竟会在这等生死迫于眉睫的时刻,还有空去计较男人是否好看。
    风声再近。
    刘裕轻拍她粉背,沉声道:‘去吧!’
    屠奉三从后门悄悄离开的当儿,燕飞和纪千千并骑从刺客馆大门外驰过。
    燕飞表面轻松自如,一副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神态,事实上却是心情复杂,诸般念头闪过脑海,身旁的美女、边荒集现时反复不安的形势、随时降临的兵灾人祸,结合而成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与东大街愈聚愈多,正为花妖之亡而狂歌热舞的边民,形成强烈和不协调的对比,令欢乐蒙上不散的阴霾,未来再没有人能捉摸,包括他燕飞在内。自晓得屠奉三没有中计,他便感到落在下风,而赫连勃勃于一夜间冒起,成为边荒集的大英雄,更使他对未来失去把握,他彷佛已嗅到失败的气味,而他根本没有改变的能力。
    可怜,他还要把千头万绪的纷乱心思收拢起来,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在此有若置身于怒海激流般、于任何一刻舟覆人亡的情况下,挣扎求生,直至一败涂地的时刻。对自己的生死他并不放在心上,唯一的愿望是能令纪千千主婢不受伤害,对于庞义等人又或拓跋族人,他们既身为荒人,便该勇敢地面对边荒的一切危机和凶险,这是每一个踏进边荒集的人该有的心理准备。对他而言,纪千千主婢的不同处,在于是他把她们带到边荒集来,他燕飞必须承担责任。
    纪千千勒马收缰,喜道:‘回到家哩!’
    燕飞随她转入堆满木料的重建场址,倏地发觉一人从庞义精制的大圆桌处站起来欢迎,两边尚有庞义和小诗。
    他朝纪千千瞧去,发觉她娇脸的血色褪得一滴不剩,香唇微颤,美眸透射出矛盾和复杂的神色。
    忽然间,他已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甚么人。
    刘裕现身门口,瞧着孙恩掠至眼前,心神静如止水。
    孙恩仍是那副仙风道骨、超然于众生之上的神态,不单不似正追杀敌人,也不似在赶夜路,只像名士派的玄门高人,忽然动了夜游的雅兴,凑巧路经此地的安闲模样。
    由他袭杀任遥,击伤刘裕,至大破王国宝和任青媞的联军,一直至目下般洒脱不羁的气度,彷如神仙中人。只观外表,绝联想不到他是南方本土世族的最高领袖,以道术把反对侨寓世族和司马皇朝的所有本土势力,联结在他天师道的大旗下,成为建康最大的威胁。
    可是刘裕偏偏晓得,眼前此君乃南方最可怕的人,谢安若去,南朝的团结将冰消瓦解,一直压制着孙恩的力量势将荡然无存,孙恩将变成一股有若从冥府释放出来的风暴,把建康的繁华摧毁。
    天师道不但挑战现存的政权,且是对以高门和佛教为主的文明的反动,其破坏力将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就在此刻,刘裕涌起一个奇异的想法,就是上天已注定他和孙恩是死敌,当中没有半点转寰的余地。如若今夜能侥幸保命逃生,只是他们斗争的一个起点。
    为求成功,他必须不择手段。
    而谢玄之所以挑他作继承人,正因他拥有谢玄欠缺的特质和性情,更兼他出身低层,没有名门大族的牵累顾忌。像任青媞的提议,不论如何对谢玄有利,他也会断然拒绝,而他刘裕至少会详加考虑,至乎在此刻猛然作出决定。
    孙恩背负双手,从容移至他身前丈许外,定神打量他,微笑道:‘好胆色!体质更好得教本人大感意外,难怪谢玄看中你。’在临天明前的暗黑里,温柔的月色下,孙恩双目闪动着傲视众生、充盈智慧的异芒,似若洞察世情,再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他,难倒他。
    刘裕却晓得,这只是个错觉。至少孙恩并不知道朔千黛曾以内力助他疗伤在前,任青媞以香舌渡气于后,更疏忽了任青媞暗伺在旁。凡此种种,足证明孙恩不论道术武功如何高明,仍只如他般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点和破绽,此一想法令他感到自己在踏足门口前所拟定的战略部署,有很大成功的机会。
    淡淡一笑道:‘我决意死战,是否也大出天师意料之外呢?’‘天师’孙恩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倏地扩展,变成仰天长笑,下一刻他已以奇异飘忽的步法,快至似若没有任何时间分隔般,出现刘裕前方五尺许近处,两袖拂来,一袖横扫他左耳际,另一袖照脸拂来,灵奇巧妙至全无半点雕琢斧凿之痕。
    刘裕顿然天旋地转,就像忽然迷失在时间和空间的迷宫里,失去置身位置环境的真实关系感,天地只剩下把他完全笼罩的袖影和劲气。
    刘裕心叫厉害,晓得对方的精神正锁紧和控制他的心神,令自己错觉丛生,不过他心志坚定至极,忙紧守心神,纯凭灵手的感觉,哪绝不会欺骗和背叛他。
    一刀劈出。
    袖影的幻象消去,变回攻来的双袖,而他又重新感觉到立在门间,厚背刀劈入两袖里,疾砍孙恩面门,完全是与敌偕亡的招数。
    孙恩冷哼一声,忽然变招,两袖缠上他的厚背刀,刀势立消,难作寸进。
    刘裕心叫不好,知道,如让孙恩袖劲吐实,自己肯定捱不起,当机立断,猛力抽刀。
    孙恩长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我送你上路吧!’刘裕抽刀不动,孙恩可怕的真气沿刀暴潮激流般直裹而来。
    如此一个照面,便陷于完全挨打的局面,即使刘裕动手前对孙恩作出最高的估计,仍有点措手不及的窝囊感觉。
    幸好他尚有后着,毫不气馁,暴喝一声,弃刀疾退回屋内去。
    此着大出孙恩料外,‘咦’的一声,自恃艺高人胆大,毫不犹豫追入屋内去,同时生出提防之心。
    刘裕心忖,正怕你不追进来,退势加速,功聚宽背。
    厚背刀已落人手上的孙恩,见刘裕全力以后背往破屋危危欲塌的一条墙柱撞去,立明其意,须眉俱竖,怒道:‘好胆!’随手掷出厚背刀,往刘裕胸口飞插疾去,迅若电闪,是其全身功力所聚,实有能洞天穿地的惊人威势。
    当刘裕与任青媞对峙的当儿,他已把所处的破屋摸通摸透,此为斥堠一贯的习惯,尽量利用环境以作躲藏或逃遁的方便,故想出此弄塌房子的大计,为任青媞制造最佳的偷袭机会。最理想当然是干掉孙恩,纵然没那般理想,能伤他已可达到目的。不过却没想过,一个照面便被他夺去从不离身的厚背刀,更没想过自己的刀反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
    他的一对灵手有十足把握夹中厚背刀,却没半成把握抵得着被孙恩贯上全力的‘暗器’,最可恨是他不能往旁闪避,否则他的塌屋大计便要报销。
    人急智生下,背挂的刀鞘来到手上,双手前后紧握,迎往厚背刀,这不但是赌命,更要赌他的一对灵手,有否护主的能耐。
    ‘锵’!刘裕一对虎口同时爆裂,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狂喷鲜血。
    不过终接住孙恩本是必杀的一招。
    刀回鞘内,物归原主。
    ‘轰’!屋柱断折,由于有背囊护背,不虞会损及脊骨。
    本已摇摇欲坠的废屋塌下,尘屑漫空裹无数瓦片照头往孙恩压下去。
    刘裕像被刀送走般倒飞出屋外,姿势怪异,孙恩的‘赠刀之举’不但加速他倒撞的速度,亦使屋子塌得更有威势成效。
    孙恩狂喝一声,双袖飞舞,往上旋起,沙石碎木激溅,他的惊人劲气随双袖的挥卷像一把无形的钻子般破开往他塌下来的屋顶梁柱,腾升而起。
    刘裕面向仍在倾颓的破屋,心中祷告,若任青媞要出手,此是唯一机会。
    孙恩不论掷刀又或破屋而出,均是全力旋为,又想不到有高手如任青媞者窥伺在旁,其注意力更被倒塌下的沙石和冒起的烟尘分散蒙蔽,此时不突袭,更待何时。
    不过,若任青媞已私下离开,当然一切休提。而他刘裕将难逃毒手,不论他如何自负,对着孙恩,只与螳臂挡车无异。
    他隐隐感到任青媞不会弃他而去,至于这近乎盲目的信心是来自理性的考虑,还是因拥吻过而产生微妙的男女关系,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砰’!刘裕背脊撞在屋舍半塌的破墙处,往下滑堕。
    人影疾闪。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任青媞以快至肉眼难察的速度,从屋后的树丛射出,赶上刚从败木碎瓦脱身而出的孙恩,凌空相遇。
    孙恩显是猝不及防,不过他不负南方第一高手的威名,纵处于旧力刚消,新力未至的一刻,仍怒叱一声,双手生出万千袖影,勉强迎上任青媞.任青媞尖叫道:‘妖道纳命来!’其双短刃爆开一团在月照下冰寒闪烁的电芒,破入孙恩的袖影里,完全是不顾自身,与敌偕亡的招武。
    ‘蓬’!刘裕贴墙滑坐野藤蔓生的泥地上,一时间忘掉身负的痛楚,忘掉像移了位般的五脏六腑,忘掉翻腾不休的气血,也忘了喘息,呆看着两人在两丈许的夜空作殊死激斗。
    袖风刃气交击之声急速爆响,两道人影错身而过。
    孙恩往村道方向落去,任青媞则往他的方向凌空投至。
    刘裕睁大眼睛,只见任青媞花容惨淡,散发飘飞,连美眸都闭起来,显然并没有讨得多大便宜,已负上颇重的伤势。
    刘裕心叫不妙,奋力弹起,再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翳痛消失,人也轻松起来。
    ‘锵’!刘裕拔出厚背刀,另一手把刀鞘挂到背后,贴地冲出。
    任青媞在他上方掠过。
    孙恩悄落在塌屋前方。
    刘裕借塌屋的掩护遮藏,来到屋角位置。
    孙恩蓦地现形。
    刘裕二话不说,厚背刀全力击出,直搠孙恩心窝要害。
    孙恩明显受了伤,且真元损耗极巨,反应亦慢了一线,到刀锋及胸,始能作出反应,狂吼一声,两手从袖内探出,撮掌为刀,狠劈敌兵。
    ‘蓬’!‘蓬’!刘裕持刀的手像被千斤巨石连砸两记,震得他刀劲涣散,手臂酸麻,且失去准绳。
    一声怒哼,孙恩往后疾退,没入他左肩的刀锋进入寸许便告终止,挑起一块血肉。
    刘裕也被震得断线风筝般抛跌往后,几个踉跄,终于立稳。
    任青媞在他旁摇摇欲跌。
    刘裕心知,此为救命时刻,一把搂着任青媞纤腰,拔身而起,往荒村东面的密林投去。
    任青媞清醒过来,仍是软弱无力,凑到他耳旁道:‘往颖水去,是我们唯一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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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六章往事如烟
    燕飞在七、八丈外一眼瞥去,立即明白纪千千因何会对此人情根深种,不论从任何角度看,对方均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而他的吸引力是整体而深藏的,英伟的外表下似有无穷尽的内涵等待你去发掘和发现。此时,他的一对眼睛充盈可令任何人心动的沉郁神色,令燕飞想象到在其它情况下,他眼神的变化和近乎使人没法抗拒的表达力,那连心肺也掏出来给你看的强大感染力。
    纵使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可是他的风流潇洒、充满反叛性和为爱情一无所惧的独特浪子气质,使他的现身不单毫不令人感到突兀,且让人感到只有如此,方可以显出他至情至性的放纵,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去争夺心头之爱。
    燕飞自问从未见过一个人,在没有说过任何话的情况下,只通过坐着和站起来的动作,便将内心的绵绵情意以如此方式尽情演译表达,他终于明白,为何纪千千到今天仍没法忘掉他。可以想象早有离开建康之意的纪千千,当日遇上他时,立即升起的那种随他远走高飞、浪迹天涯的动人滋味。
    她要偷偷逃离建康,正因她清楚自己无法抗拒他。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沮丧,似若对纪千千的一切‘努力’,均变得再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他甚至不敢看纪千千对他的反应。
    纪千千的悦耳声音却在他耳旁响起,以出乎他料外的平静语调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不要说话,我要先和我的老大商量。’那人现出错愕的神色,显然是千想万猜,均估不到纪千千有此应对。
    陪坐的庞义和小诗也楞在当场,欲语无言。
    燕飞忍不住朝纪千千瞧去,后者以迷人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娇媚的道:‘燕老大可否借一步说话。’说毕掉转马头,朝一堆积砌如山的木料缓驰而去。
    燕飞向把守四方的北骑联战士点头道:‘多谢各位帮忙,你们可以回去哩!’追着纪千千马后去也。
    ‘飕’!刘裕借树干的弹力腾身而起,投往逾三丈外另一枝横干,此为刘裕的看家惯技,不单可在密林内灵活如飞,最妙是可随意改变方向,即使轻功身法远胜他者,亦要被他甩掉。
    任青媞清醒过来,手足像八爪鱼般紧缠在他背后,不论他们是否各怀异心,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同舟共济,命运与共。
    风声在大后方响起,刘裕暗叫好险,如非先一步拔上树顶,再利用树干的弹力加速,现在早被孙恩追上。
    此时他从高处落下,即要足点横干,忽然胸口疼痛,内伤发作,因过度用气运力而引至,正心叫天亡我也,真气从任青媞处输入背心要穴。
    刘裕的劲力立即回复过来,使出微妙的脚法,足尖点树,不往前冲,反斜飞开去。
    ‘蓬’!枝折叶落,孙恩像头俯冲而下攫食猎物的恶鹰般,就在左下方冲过了头,差一点点便赶上他们,且若他们方向不变,此时便要被他追及。
    刘裕暗抹一把冷汗。
    任青媞的真气仍源源不绝的送来,催动他体内真气的流转,引得他的真气回流到她体内,每运转一匝,两人的伤势便好转些许,神妙至极。
    当刘裕落往另一棵树去,他已是信心十足,心忖,如不能在天明前撇掉孙恩,必然难逃毒手,倏地力注脚尖,借弹力炮弹般疾飞而去,冲出林海之巅,横过近四丈的长距离,投往颖水的方向。
    当孙恩也学他般来到密林的上空,他便会再投入密林的暗黑空间里,以不断改变方向的奇技,把这可怕的克星甩掉。
    夜空残星欲堕,明月降至西山之下,任青媞变得轻若羽毛,再不成为负担。
    刘裕回头一瞥,孙恩在六丈远的后方大鸟般腾出林顶。
    刘裕一声长笑,道:‘天师不用送哩!’
    使个千斤坠往下投去,没入林内。
    纪千千勒停坐骑,回眸笑道:‘燕老大有甚么指示?’燕飞大讶,每次当纪千千想起此人,均露出欲舍难离,肝肠寸断的神情,偏是此人从建康直追至此,现身她眼前,她却轻松得教人难以相信。
    究竟是甚么一回事?燕飞在她旁停下,细审她如花玉容,的确察觉不到任何掩饰的姿态,皱眉道:‘我可以有甚么指示?’纪千千耸肩道:‘你是老大嘛!下面的人有疑难,你当然是责无旁贷,对吗?’燕飞一颗心不由活跃起来,虽仍未能掌握她的心意,不过总比她一见着此人立告神魂颠倒好得多,思索道:‘你想我在哪方面作出指示,不怕我假公济私吗?’纪千千‘噗哧’笑道:‘正是要看你会否假公济私?我的燕老大,你知否自己最吸引千千的地方是甚么呢?你是否有兴趣听人家的心声?’燕飞心里暗中唤娘,纪千千确是个最懂情趣的美人儿,在此等时刻仍可以来和自己耍花枪闹乐子,不过亦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大有好转。洒然道:‘本人正洗耳恭听,希望可多知道点自己的强项。’纪千千瞄他一眼,掩嘴笑道:‘强项?这形容并不算太过份。告诉你吧!人家最欣赏你的是可以不断带给人家意外的惊喜,能人之所不能,像你忽然对花妖出招,千千便没法早一步猜到,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知道嘛!人家真的很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你说的话独特而有见地,更是无法预知,不像其它人般,说的话毫无涵意,来来去去都是哪一套。’燕飞苦笑道:‘你好像愈扯愈远哩!’
    纪千千欣然道:‘怎会是扯远了呢?我想听你的忠告嘛!告诉我!假若他是徐道覆,人家该怎么办?你可不准顾左右而言他。’燕飞凝望她片刻,道:‘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看法,你要听的是燕飞的角度还是燕老大的角度。’纪千千没有半丝为情所困的神态,似若有用不尽的时间,兴致盎然的仰望渐明的天色,道:‘听曲当然须听全曲方能尽兴,快给千千一一道来。’燕飞开始感觉到纪千千正以她的方式向自己表示心意,实比千言万语地向他解释她和对方现时的关系更有效力。
    从容道:‘站在燕飞的立场,我会教你从心之愿去作出选择。不论是理智又或感情,很难有对错之分,你爱谁便爱谁,只要你大小姐高兴便成,更不用理会小弟。’纪千千狠狠盯他一眼,皱眉道:‘燕老大的立场又如何?’燕飞破天荒现出一丝狡猾可恨的笑意,凑近少许煞有介事的道:‘燕老大当然是另一回事,可以全无避忌的告诉你,若他老哥确是徐道覆,我们的千千美人便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因为他不但是专以猎取异性为乐的无耻之徒,且会把你卷入南方本土世族和侨寓世族的斗争中,而天师道的宗教色彩,更倍添事情的复杂性。对燕老大来说,天师道只是愚民而役民的邪恶教派,利用本土人对外来人的不满制造事端的野心家,不论是孙恩、卢循或徐道覆,均是好人有限之徒。’纪千千舒一口气,在马背上闭上美眸徐徐道:‘燕老大的话才是千千想听的忠告,千千对宗教虽然有求知的兴趣,却是敬而远之。不想任何一种宗教的教义变成思想的桎梏、精神的枷锁。’接着睁开眼睛,一霎一霎的向他道:‘若他不是徐道覆又如何呢?’燕飞终于明白纪千千适才因何不让对方有机会说话,是为免燕飞从声音判断出他是否老徐,如此眼前的游戏便没法进行,心中涌起难言的动人滋味。微笑道:‘更简单,问清楚他因何要在身分一事上骗你,再决定是否该以此作借口请他滚蛋,这是燕老大和燕飞的共同立场。’纪千千‘噗哧’娇笑,横他一眼,答应道:‘明白哩!’策马朝营地驰回去。
    刘裕追在任青媞背后,穿过颖水西岸的一片疏林,全速掠往颖水。
    天色开始发白,孙恩的威胁尚未解除,若任青媞的逃生之法只是泅往对岸,他们的前途仍未可乐观,因为两人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的绝境。
    任青媞穿过草丛,颖水横亘前方,这位刚丧夫的蛇蝎美人投往岸旁草丛茂盛处,悄没不见。
    刘裕没有另一个选择,他已听到孙恩的破风声在十多丈外由远而近,显示对方正奋尽余力,加速赶至。
    刹那间他破开草丛,一艘长约两丈许的小风帆安宁地泊在岸旁,任青媞早斩断把船固定的系索,还举起船桨,狠狠撑往岸旁一块石去。
    风帆往河心滑开去。
    任青媞尖叫道:‘快上船!’
    不用她吩咐,喜出望外的刘裕腾身而起,投往舱板。
    任青媞扑往船尾,一桨打进水里,溅起漫天水花,风帆立得动力,顺水滑行,望南而下。
    ‘咕咚’一声,任青媞捧桨跌坐,不住娇喘,连说话的气力也失去了。
    刘裕却忙着拉起桅帆,没空看她。
    孙恩令人心寒胆颤的高颀体形出现岸旁,风帆早顺水滑出二十多丈,迅速把双方的距离拉远。
    ‘蓬’!风帆满张,去势加速。
    刘裕颓然倒地。
    孙恩的说话远远传来道:‘今天算你们命不该绝,他朝有缘,希望两位仍是福大命大吧!’纪千千甩蹬下马,由庞义为她牵往马?;,后者更向燕飞暗打眼色,着他好自为之,似乎并不看好燕飞。
    燕飞把马交给庞义后,随纪千千来到桌旁,方发觉纪千千以手势阻止那人发言,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
    那人的表现亦是恰到好处,丝毫不露对纪千千的猜疑或对燕飞的妒忌,双目射出自责的沉郁神情,却又是从容自若,皱皱眉头却仍是哪么好看。
    若他真的是徐道覆,便确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诗怔仲不安地看着她小姐,显然清楚纪千千的为难处,因她最清楚纪千千过去与此人的关系。
    纪千千坐入由燕飞给她拉开的椅子,凝望旧情人,美目深注,神态平静至使人感到异样。
    营地的北骑联战士全体撤走,东大街回复平静,夜窝族并不属于白天的世界,郑雄等人仍沉睡未醒,对边荒集任何一天来说,这样的开始,也是异乎寻常。
    燕飞在纪千千旁轻松坐下,把蝶恋花搁到台面上,与那人四目交投,此君现出无奈的表情,表示因纪千千有令,不敢说话,自有一股风流潇洒的味儿。
    燕飞暗叹一口气,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此人是‘妖侯’徐道覆,天下间真正称得上是高手的并不多,而眼前此君肯定是其中之一,像赫连勃勃或屠奉三般令他没法一眼看透,这样的高手,不会随随便便可钻一个出来的。
    他究竟希望他是徐道覆,还是希望他不是徐道覆呢?若纪千千肯和他重修旧好,他燕飞是否可从随时遇溺的情海脱苦得乐,又或是立遭没顶之祸。
    失去纪千千,对他的打击会否比在长安的失恋对他打击得更严重呢?燕飞忽然惊觉,他以后的幸福快乐,全系于眼前事情的演变。
    纪千千的声音响起,似远在天边,又若近在耳旁,轻柔地问道:‘你是否徐道覆,只须答是或否。’燕飞、小诗和那人同时错愕,燕飞和小诗是为纪千千的直接了当、干脆利落而意外,而那人却没想过纪千千有此一问,更可能是想不到给纪千千当面揭破真正的身分。
    那人颓然挨往椅背,露出一丝苦涩至能令任何人生出怜意,致生出可以原谅他的情绪的无奈笑容,摊手道:‘我瞒千千是有苦衷的,我顶上的头颅是建康朝廷最想要的东西之一。事实上,我已违背了不准分神于男女私情的师命,可是却情不自禁。我徐道覆今天来此不是求千千回到我身边来,只是希望能对千千有个交代。若让所有事情重演一趟,我仍会隐藏身分,因为我害怕千千会受建康高门对我们的歧见的影响,拒我于千里之外,哪我的生命便因欠缺了这段美丽的回忆而永远抱憾。我今天的话到此为止,说出来我立即舒服了很多。
    倏地站起身来,目光投往燕飞,欣然道:‘这位当是燕兄,很感激你照顾千千,更不希望我们会成为敌人,不过若朝现时形势的发展,似乎命运并不能尽如人愿。’稍顿又叹道:‘走吧!带千千走吧!再迟便连离开的机会也会失去。’说罢不待纪千千说话,洒然离开,高歌唱道:‘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认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歌声荒寒悲壮,充满一种流浪天涯和醉酒高歌的凄凉味道,确是非常感人。
    小诗双目立即红起来。
    燕飞则是头皮发麻,开始明白纪千千为何会因他而神魂颠倒,此人不但文武全材,且对女性有异乎常人的灵锐直觉,一眼看出纪千千会因他是徐道覆而立下逐客令,以前的一切都变得不能挽回,竟先发制人,表演一番,又洒然离去,令纪千千更忘不了他。
    纪千千朝他瞧过来,神情木然,显然是对徐道覆‘爱的攻势’招架不来。
    燕飞心中苦笑。
    在边荒集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一桩比一桩事更难处理,这种日子究竟是乐趣还是苦差呢?他真的弄不清楚。
    迎上纪千千的目光。
    纪千千的美眸神采渐现,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接着涟漪般扩散,化为‘噗哧’娇笑,带点羞赧地喜孜孜道:‘你现在该明白我因何爱上他哩!不过一切已成为过去,因为我真正的情郎已出现了,再没有兴趣去听美丽的谎言。’又把目光投向已升离颖水的清晨柔阳,淡淡道:‘他好像忘记了解释刺杀干爹却误中你们的事,哪是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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