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9卷第七章滴血为盟
    任青媞立在船首,衣发迎着河风飘拂飞舞,状如下凡仙女。
    晓得她底蕴如刘裕者当然不会作如是想,亦不打扰她,让她独自默默哀伤。
    刘裕坐在船尾掌舵,思潮起伏。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下,整个河岸区被一层薄雾笼罩,益显噩梦般的昨夜与现今景况的分野,眼前彷佛属于完全有别的另一个人间境地。
    长河的宁静、河风的抚拂、流水的温柔,经过昨夜的险死还生,忽然都添加了平时欠缺的某种意义。生命是如此动人和珍贵,也可以是如此的脆弱!假若昨夜稍有不同的变化,伏尸荒野的便是他刘裕而非任遥。
    风帆以一泻千里的高速顺风南下,以此速度午后已可进入长江,可把他到广陵的路程缩短两、三天。
    刘裕忍不住叫过去道:‘任大姐,若我们遇上王国宝的船队怎么办?是硬闯还是由你打招呼疏通?’任青媞似没听到他的话,好半晌忽然别转娇躯幽灵般朝他飘过来,神情冰冷,令刘裕再没法子把眼前的她联想到昨夜曾亲吻和热拥着自己的女子。
    幸好她的冷漠绝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身为男人,当然对美丽的女人感兴趣,但他昨夜却纯粹只是肉欲的享受,没有爱意。刘裕早过了少年时代的天真期,尤其他并不信任对方,更不愿与这毒似蛇蝎的女人有进一步的关系,只恨命运似不让他可自由抉择。
    任青媞直抵他身旁,差少许便是紧贴他坐下,道:‘首先要看王国宝有否被孙恩杀死,若仍由王国宝主事,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必然立即撤走。因为孙恩既出现边荒,天师道的大军亦该已潜入边荒,如此险地,王国宝岂敢多留。’刘裕禁不住为边荒集的燕飞等担心起来,问道:‘王国宝能逃一死的机会如何呢?’任青媞道:‘机会很大。当时王国宝另一批手下及时赶至,我亦因此得以脱身,孙恩的目标又非王国宝而是你刘裕。’刘裕目注前方,鼻孔充盈她醉人的体香,想起昨夜公私各一半的缠绵,心底涌起百般滋味。强作苦笑道:‘得孙恩如此看重,是我刘裕的荣耀。’任青媞神情木然的淡淡道:‘他看得起的是谢安,又或是谢玄,却绝不是你。因为到现在你仍未成气候,充其量是个超级大跑腿。孙恩对你有兴趣,是因若可把你的人头送往广陵,将对谢安和谢玄造成严重的打击,若可把谢安气死或使谢玄内伤加重,更是理想。哼!我偏不如他所愿。’刘裕苦笑道:‘你既知我是甚么材料,为何仍要与我合作对付孙恩呢?’任青媞向他瞧去,柔声道:‘你终于肯合作了吗?’刘裕一阵心烦意乱,顾左右而言他的道:‘你们怎会晓得我昨夜是要回广陵的呢?’任青媞双目现出愤恨的神色,狠狠道:‘消息是从孙恩处来的,我们虽想到他是要借我们的手杀死你,却没想过他还包藏祸心,唉!’刘裕瞥她一眼,心忖,有表情总比没表情好。纵使是愤恨痛心的表情,也可令她较为有血有肉,自己被迫与她合作亦会舒服点。
    心中同时对屠奉三恨得牙痒痒的,更想不到此人如此高明,不用花费任何气力便差些害死自己。
    叹道:‘王国宝既知我晓得曼妙夫人的事,肯放过我吗?’任青媞淡淡道:‘他并不知道,我们并没有向他泄露有关这方面的任何事。不过他可能比孙恩更想杀你而后快,因为他妒忌你,妒忌你和谢玄的关系。而你不单是外人,且是他看不起的寒门庶族。王国宝一直希望谢安重视他,他之所以要依附司马道子,正是要向谢安证明,从不看错人的谢安今回看错了。’刘裕听得发起怔来,他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猜想王国宝的心态,更首次晓得自己成为王国宝的眼中钉。
    任青媞续道:‘谢安大去之期不远,自因痛惜宋悲风遇袭重伤,而引致发病后他一直没有起色,到广陵后天天卧床。谢玄表面虽看似没有甚么,不过只从他把日常事务全分给刘牢之和何谦两人负责,便知他内伤难愈,否则以他的才情志气,必会乘势北伐。司马曜岂敢阻挠?相信我吧!现在你唯一的出路,便是与我滴血立誓为盟,否则谢安谢玄一去,司马道子第一个要害死的人便是你这个小卒,只有曼妙的嘴巴方可以为你说话。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除非你立即作逃兵,否则早晚必以惨死收场。’刘裕的呼吸急速起来,沉声道:‘曼妙肯听教听话吗?听燕飞说你似乎和她不太融洽?’任青媞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我和曼妙的关系?’刘裕愕然道:‘甚么关系?’
    任青提凑到他耳旁,呵气如兰地柔声道:‘她是我的亲姊。’刘裕失声道:‘甚么?’
    任青媞离开他的耳朵,平静的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现在连骗人的兴趣也失去了。任遥于我们两姊妹有大恩,我们这一世也报答不了。所以孙恩的血海深仇是非报不可!而我和你的结盟,只限于三个人知道,你须连燕飞也瞒着。’刘裕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卒,你因何不顺理成章的选择继续与司马道子合作,却偏偏选中我。’任青媞不屑的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算甚么东西,只是我们往南扩展的踏脚石而已,他们根本不是孙恩对手,倚靠他们等若义助孙恩。在南方能与孙恩抗衡的只有荆州和北府两军,桓玄野心太大,为司马皇朝所忌,我更没法与之合作。独有你这个由谢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继承人,方与我们是天作之合。此更是你报答谢玄厚爱的唯一机会。’刘裕发觉自己抗拒她的心志正不断被削弱,更清楚自己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走着,若此事一旦被张扬开去,谢玄和燕飞绝不会原谅他,可是他有别的选择吗?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谢安和谢玄都命不久矣,大树既倒,北府兵两大军系又一向不和,权力自然回到司马曜手上。谁能左右司马曜,谁便能决定北府兵的人事变迁,所以任青媞的提议实具有高度的诱惑力。
    若他拒绝任青媞,哪谢玄命逝的一天,他便要立即脱离北府兵躲往边荒集作个荒人。
    以目前的形势,纵使谢玄有意把他栽培为北府兵的领袖,绝非一蹴可就的事。有十年八载还差不多,还要他不断立下显赫的军功。
    谢玄的命有那么长吗?任青媞的声音又在他耳鼓内响起道:‘无毒不丈夫,古来成就大业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分手的时候到哩!是或否由你一言决定。我任青媞可以立誓与你衷诚合作。’刘裕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地问道:‘杀了孙恩后,你有甚么打算。’任青媞幽幽道:‘我的心早于昨夜死去,唯一活着的理由是向孙恩报复,了却心愿后,我将隐姓埋名,找个山灵水秀的地方为任大哥守墓算了。’刘裕心中一震,因从未想过任青媞对任遥如此专一和深刻。
    点头道:‘好吧!便让我们滴血为盟,不过待孙恩授首之后,我们将再没有任何关系。’燕飞舒服地挨着坚固宽敞的椅背,双腿连靴搁到桌上去,酒坛放在椅脚旁,把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放到桌上,颇有重温旧梦的痛快感觉。
    庞义像往常般一屁股坐到他旁,咕哝道:‘今天恐怕没有人来开工,我也要像千千和小诗姐般小睡片刻,否则连眼睛都睁不开来。高彦那小子又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燕飞淡淡道:‘高小子探听敌情去也。边荒集每过一刻,便多添一分危险,随时大祸临头,我们要拟定一个应变的计划,事发时方不会手足无措。’庞义吓得睡意全消,骇然道:‘没有哪么严重吧?’燕飞苦笑道:‘真实的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更严重,除非整个边荒集团结起来,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在对付花妖一事上,我们中已有内奸在弄鬼,赫连勃勃和屠奉三分别是两个祸源,祝老大又忽然走火入魔,都不是好兆头。’庞义头皮发麻地瞧着一堆一堆的木材,颓然道:‘还建甚么楼呢?你的话是否指盛传中慕容垂派来的劲旅?’燕飞油然道:‘那也包括在内,但我更害怕孙恩,徐道覆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到边荒集来的,若说他纯为千千,我燕飞第一个不相信。’庞义震骇道:‘孙恩是南方最不好惹的人,我们该如何是好?’燕飞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道:‘最聪明当然是不要惹最不好惹的人,但惹上了却也没有法子。’接着把脚收回桌下,重新坐好,沉吟道:‘任何人要发挥边荒集的作用,必须找寻合作的伙伴。南人须找北人,北人则找南人,否则边荒集等若被废去半边身子;假若慕容垂要找的人是孙恩,那将是边荒集最难承受的最坏消息。唉!只要他们两方分别封锁南北水陆两路,边人想大举撤退也不行,只能够亡命边荒,你明白撤退和逃亡的分别吗?’庞义色变道:‘撤退是收拾好家当上路,逃亡则是只能带些随身细软又或甚么都不能带,名副其实的落荒而逃。若此两方连手,能逃亡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最怕他们忽然杀至,逃也逃不了!’燕飞仍可露出笑容,挨回椅背处,探手从地上提起酒坛,拔塞,举起‘咕嘟咕嘟’大喝两口,酒坛送到桌面,以袖拭去唇边酒渍,道:‘若我们不能于敌人来前先统一边荒集,我们便要完蛋哩!’庞义待要说话,只见高彦在东大街现身,穿过重建场地,朝他们奔至。
    刘裕独驾风帆,破雾南下。
    任青媞已离船登岸,至于她要去甚么地方,这位刚丧夫的新寡文君没说半句话。
    刘裕暗叹一口气,自己与这难测的女人结为联盟,实在祸福难料,心中也颇不舒服,惟有安慰自己,谢玄之所以会挑他作继承人,正因他没有高门大族的包袱,行事可以更方便灵活,随机应变,至乎不择手段,做出高门大族不耻于做的事。
    他隐隐感到任青堤也像他般别无选择,试问谢玄或桓玄怎会与她合作?而她要向孙恩报复,能找的帮手便剩下他一个,假若他拒绝任青媞的提议,她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他刘裕,以防曼妙的事外泄,而这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尚有另一个知情者燕飞。
    再想深一层,或者任青媞自知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法干掉自己,所以想出此法来稳住他,甚么滴鲜血立毒誓全是骗人的把戏,为令他保守曼妙的秘密,那是逍遥教只对南方政权仅余的唯一影响力。又或许此举只是她未经深思熟虑的权宜之计。
    想到这里,刘裕苦笑摇头,心忖,除非他现在立即放弃统一南北的目标,否则他只好继续冒此奇险,看看路子的尽头是别有洞天,还是死路一条。
    高彦神色凝重地在两人前面坐下,道:‘形势非常不妙。’燕飞从容道:‘如何不妙?’
    庞义真的很佩服燕飞,自己的脑袋早慌得乱成一团,不能正常运作,而他仍可以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样子,只这点已是能人所不能。
    高彦道:‘我回来已有小半个时辰,要先弄清楚边荒集的最新情况,方来向燕老大你作总报告。’燕飞向庞义道:‘老庞你要否先入帐睡他娘的一觉?’庞义苦笑道:‘睡得着才怪,高小子快说。’高彦道:‘昨夜我离集时,想到慕容垂若要从东北方潜来边荒集,最好的办法是步行穿越‘巫女丘原’,否则不论如何昼伏夜行,始终难避各方探子耳目。因为边荒四野无人,倘若到高处看看何方有野乌惊飞,便可知有人踪或敌踪,怎都没法瞒人。’巫女丘原泛指边荒集东北方、颖水东岸一片纵横数十里丘陵起伏的山野荒林,其中遍布沼泽,少有道路,平时没有人愿踏足,兵祸时却是逃难的福地。
    燕飞和庞义点头同意,高彦这个想法大胆而有见地,际此边荒集群雄人人密切留意、侦骑四出的当儿,要想瞒人耳目,自须能人之所不能。在巫女丘原行军虽然艰辛,却不是没有可能。高彦能当上边荒集众多风媒之首,果是有两下子。
    高彦续道:‘坦白说,我虽自问精于斥堠之道,不过要我在夜晚到巫女丘原探察,徒是浪费时间。于是我想到边荒集既有内奸接应慕容宝,必有周密的部署布置,否则若要慕容垂的人在丘原盲目摸索,还要步行近十多里的远路,再泅过颖水始抵达边荒集,简直是个笑话。’庞义拍桌道:‘对!只有一个办法,把兵员迅速接应来边荒集,就是经由巫女河。’巫女河是流经巫女丘原最大的河道,不过河床浅隘,河道宽窄无定,又有荒树乱石阻道,不宜航行,独有接通颖水的一截河道情况较佳,仍不能供吃水较深的大船行走,只可勉强供小艇通行。
    燕飞道:‘你有甚么发现?’
    高彦傲然道:‘除非没有这些蛊惑布置,否则休想瞒得过老子。我于巫女河深入丘原的半里许处,发现该处树木竟被大量砍伐,虽然我尚没法找到扎好的木筏,却敢肯定有大批木筏藏于丘原边缘某一秘处,只要慕容垂的人来到,不用三个时辰,便可以抵达我们的码头。’燕飞赞道:‘假设得好,如果慕容垂军马现在正穿过丘原,那至快他们在今夜始能全面临近,我们至少尚有一天的部署时间。’庞义道:‘现在该怎么办?’
    燕飞向高彦道:‘看你的神色,应该是另有心烦之事,否则应为掌握得重大情报而雀跃兴奋。’高彦颓然道:‘燕老大法眼无差,我甫回来便得手下儿郎通知,今早有人散播谣言,说飞马会的真正老大是拓跋仪而非夏侯亭,而飞马会这般鬼祟,是为要掩饰拓跋圭与慕容垂的密切关系,至于燕老大你……唉!你该明白我在说甚么。’庞义大怒道:‘这样的谣言谁会相信?’
    燕飞叹道:‘当人心慌意乱之时,不论谣言如何荒谬,总会有市场的,何况谣言至少有上一半是事实,更易惹人猜疑。’转向高彦道:‘你立即去把郝长亨找来,我有要事和他商量。’高彦领命而去。
    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东大街转入右方的横街,在营地旁缓缓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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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八章一番好意
    刘裕呆看前方,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方河段有几艘大船搁浅在石滩处,且有明显被焚烧过的痕迹,每枝船桅都变成条条斜指往天的焦木,船身更有被投石击破的情况。
    他的心脏‘霍霍霍’地急跳起来,不是因这河段在昨夜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而是为燕飞担心,至乎后悔不坚持留在边荒集与燕飞等并肩作战。
    因为他已明白慕容垂整个收拾边荒集的大计。
    眼前的沉船是属于王国宝的一方,他们在撤退时遇上天师道的大军,被打个七零八落,舟覆人亡。
    若昨夜天师道的人在战胜后全速推进,照骑速推算现在应已抵达可远眺边荒集的距离,这样看来今晚将是慕容垂和孙恩连手进犯边荒集的约定日子。以孙恩能击溃王国宝水师船队的实力来推断,边荒集根本没有撷抗的能力,何况前门有虎,后门有狼,边荒集又是一盘散沙,各怀异心,情况更是可虑。
    这场仗不用打也知胜负如何。
    右方岸滩处再出现大堆在礁石间搁浅飘荡的破烂船只残骸,它们均曾是威武战船的某一部分,当中尚有几具尸首载浮载沉于其间。
    刘裕约略估计,要从陆上摧毁王国宝的船队,天师道的人马应在二千至三千人间,且大有可能只属孙恩的其中一支部队。
    快艇继续南下,更多沉没的战船分搁两岸石滩浅水处。
    要瞒过建康和北府兵的耳目,孙恩的部队只有穿过大别山,偷进边荒,然后分作多路行军,其中一支沿颖水夜行的部队,于接到孙恩命令后于此伏击王国宝的船队。如他估计无误,孙恩进侵边荒集的总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经过昨夜与孙恩的交锋,他可以肯定,目前的燕飞尚非是孙恩的敌手,而孙恩亦肯定不会放过燕飞。
    他竭力压下掉头赶回边荒集的强烈冲动,因为他晓得这是最愚蠢的选择。自己不但内伤未愈,且真元损耗过甚,没两、三天的养息休想回复过来。
    他不想回去陪死,是因为他要留下有用之躯,将来为燕飞等报此血仇,从没有一刻,他心中填满如此澎湃翻腾的怨怒和无奈。
    边荒集小建康铁弗部匈奴帮总坛的主堂内。
    赫连勃勃亲自接见屠奉三,于堂中大圆桌分宾主坐下,两人四目交投,眼神像箭矢般此来彼往,互相审视。
    车廷没有出席,匈奴帮的战士奉上羊奶茶后退出堂外去,剩下两人对坐。
    赫连勃勃随意呷了一口羊奶茶,从容道:‘屠兄武功高强、剑法超群,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边荒集目前的形势,非是凭匹夫之勇便可以逞强。我只想知道,屠兄凭甚么实力来和本人说话?’屠奉三对赫连勃勃的开门见山暗呼厉害,对方且是不愁他不透露虚实,否则屠奉三也无颜面继续说下去。而对方更表明以屠奉三现在刺客馆为人所见的数十好手,根本不被放在眼内。
    浅尝一口羊奶茶后,屠奉三油然道:‘赫连兄问得直接,我屠奉三亦不会转弯抹角,随我来的有一支二千人的精锐部队,其中五百人已以各式身分潜入集内,其余千五人驻扎在集外秘处,一旦看到讯号,可在一个时辰内进驻边荒集。这支人马曾随我征战两湖,与聂天还长期作战,受过严格训练,不论水战陆战,均经验丰富,悍不可挡。凭此一着可够资格和赫连兄说对大家有利的正事了吧?’赫连勃勃放下盛羊奶茶的碗子,双目神光闪闪的审视屠奉三,沉声道:‘我为何要信任屠兄呢?’屠奉三微笑道:‘赫连兄对屠某是怎样的一个人,似乎仍不大清楚。我屠奉三固是有名心狠手辣,却从来没做过背信毁诺的事。大家都清楚明白,要控制边荒集,必须南北两方合作方成,否则边荒集将成一座废集。我屠奉三有桓玄作后盾,随时可取汉帮而代之,赫连兄除此还可以拣择更佳的伙伴吗?’赫连勃勃目光投往阳光灿烂的窗外院景,淡淡道:‘屠兄清楚现今边荒集的形势吗?’屠奉三知他意动,好整以暇的道:‘祝天云出了意外,令汉帮阵脚大乱,虽有外援,可是由于淝水之战后与诸帮关系转劣,目前被迫处于守势,短期内将难有大作为,只要我一声令下,汉帮将云散烟消,再难立足于此。’赫连勃勃冷哼道:‘我根本不把祝天云放在眼内,不过若要公然对付汉帮,便不得不把燕飞计算在内。此人虽是汉帮的敌人,却不会坐看你歼灭汉帮,令事情倍添其复杂性。因为在燕飞背后尚有飞马会在撑他的腰,你的死敌郝长亨更不会袖手旁观。屠兄的实力虽足以击垮汉帮,仍未能把边荒集反转过来。’屠奉三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请恕屠某唐突,今早有人散播飞马会是慕容垂走狗的消息,是否赫连兄的奇谋妙计?’赫连勃勃哑然失笑道:‘若我否认,便不当屠兄是朋友。正如两湖帮是屠兄的死敌,飞马会便是我此来必欲除之的目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拓跋圭那小子和慕容垂的关系,而飞马会更一向是北骑联的眼中钉,现在更加上燕飞,我不拿他们开刀拿谁来开刀?’屠奉三欣然道:‘哪我就先送赫连兄一份大礼,把燕飞的人头奉上,以作我们结盟的信物如何?’赫连勃勃两眼不眨的直瞧着他,先是嘴角现出笑意,接着哈哈笑道:‘屠兄果然知情识趣,教本人如何拒绝。’然后肃容道:‘不过屠兄终是初来甫到,对边荒集未能深入了解,更对北方的情况缺乏认识,以为凭你我实力,可轻易握操边荒集的控制权。’屠奉三微笑道:‘赫连兄所言甚是,我终是南人,不过南人也有南人的优点,便是我对南方一切了如指掌,所以赫连兄在忧心慕容垂的部队时,我却担心天师道的大军。’赫连勃勃一对巨目精芒迸射,缓缓道:‘你是指孙恩。’屠奉三点头道:‘正是孙恩,除郝长亨外,我们是唯一晓得孙恩该在边荒集附近的人。两个月前,孙恩一支实力在万许人间的部队秘密离开海南的根据地,此后便像消失了。若我没有猜错,此支实力足以把边荒集夷为平地的部队,应已在来此途上,甚至正于集外虎视眈眈,静候孙恩的命令。’赫连勃勃容色不变,只是轻皱眉头,徐徐道:‘你是指孙恩和慕容垂要连手进占边荒集,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两人天南地北,从没有任何来往。’屠奉三从容解释道:‘淝水之战把南北的形势彻底改变,边荒集更成不论南方北方的各大势力必争之地。慕容垂要找合作的伙伴,最佳选择莫如孙恩,既可助长天师道的气焰,以之动摇南方的政权,又可拖住谢玄令他无法乘势北伐,如此慕容垂便可从容统一北方,诸事定当后再挥军南犯,收拾被孙恩弄得分崩离散的烂摊子。这是他最高明的策略,我和赫连兄如今恰似坐同一条船,如能衷诚合作,尚可有一线生机。’赫连勃勃点头道:‘屠兄的话愈来愈有说服力。我也坦白告诉你,今次随我来者只有千余人,加上集内的帮众仍不过是二干之数,与屠兄实力相若,即使我们联合起来,仍远未足应付慕容垂和孙恩任何一方的实力,这样的一场仗,屠兄有把握打吗?’屠奉三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答道:‘谢玄在淝水之战前,敢说自己有十足把握吗?现今边荒集的情况摆明是谁最能掌握形势,利用形势,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来找赫连兄,是因为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赫连兄的实力,赫连兄能在两夜之间使匈奴帮跃起成为能与飞马会、北骑联和汉帮抗衡的势力,教我刮目相看。’赫连勃勃冷然道:‘屠兄似是意有所指。’
    屠奉三不慌不忙的道:‘实情如何,我屠奉三根本没兴趣理会,只懂奉行成王败寇的法则。赫连兄若没有应付慕容垂的方法,亦不会留在这里等死。现在我需要的是赫连兄一个亲口说出来的承诺,其它一切方可以从长计议。’赫连勃勃狠盯着他,沉声道:‘你可知姬别的身分来历?’屠奉三愕然道:‘我只知他是边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又有兵器大王之称,在北方很吃得开,要甚么有甚么。’赫连勃勃冷哼道:‘他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我,撑他的腰者正是北方第一大帮黄河帮。’屠奉三一震道:‘竟有此事?’
    赫连勃勃微笑道:‘知否我因何要告诉你此天大秘密?’屠奉三欣然伸出手来,道:‘因为你老哥已视我为伙伴战友,对吗?’赫连勃勃伸手和他紧握,两人对视大笑。
    两大枭雄,终于结成盟约。
    高彦进入白天的夜窝子,昨夜边荒集大多数人没有好好睡过,所以现在虽日上三竿,街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夜窝子外的店铺大多尚未开门做生意,窝内只在夜间营业的夜店更不用说。
    高彦不但脚忙,心儿也忙得团团转的,正忙于思忖如何可以趁机见到他那头小白雁,该说些甚么令她感到他是个人物的话?又如何向她展开追求?如何向她显耀威风。
    忽然剧震一下,猛然停止,两手大力分拍左右额角。
    一个大胆可行的念头突然闪过脑际,使他不由自主作出异样的动作,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可造福边荒集又或令佳人对他刮目相看的大计。
    高彦呼吸急促起来,接着怪叫一声,改道往横街奔去,片刻间他来到一间招牌写着‘古物巧器店’的小铺子前,没有稍作勾留便熟门熟路的绕到铺后,在铺子后门‘砰砰砰’大力拍了几记,其节奏和时间的分隔显示出是某种讯号。
    片晌后木门拉开,现出睡眼惺忪的小轲,擦着眼道:‘原来是老大你,我……’高彦在他身旁闪入道:‘我没有时间和你说话,其它人呢?’这间铺子是高彦手下小风媒的大本营,专事北方文物和精巧玩意的买卖,更是他一伙人聚首的秘巢,风媒生意不争气之时,赖此养活各人。
    小轲追在他身后道:‘他们都到外面探听消息,老大有甚么急事,匆忙成这个样子?’高彦倏地停步,兴奋道:‘我要去放火,听清楚吗?是放火!你给我找齐放火的工具法宝,还有我的宝贝护甲。哼!赫连勃勃干掉花妖算哪码子的一回事,过了今天,边荒集真正的大英雄将是我而不是他,今趟定可使小白雁对我倾心。’小轲呆头鸟的听着,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高彦喝道:‘还不照我说话去办!’
    小轲满腹惶惑的领命去了。
    燕飞和庞义终于目睹‘边荒公子’宋孟齐的风采,不由心中暗赞如此俊俏风流的人物,确是世间罕有。
    宋孟齐一身江左名士的打扮,其矜贵的气质是绝不能装出来的,只能是先天的气质配上后天的培养。
    难怪纪千千见之心动。
    甫步落马车,宋孟齐彬彬有礼地隔远向两人拱手请安,他没有佩带兵器,却手握折扇,一派儒雅风流的潇洒模样。
    看着他的丰神外貌,很难把他当作是个坏人,只会使人想到他的优点。
    宋孟齐双目闪闪生辉,迈开脚步英姿飒爽的直抵桌前,欣然道:‘燕兄你好!这位当是以超卓厨艺闻名边荒的庞老板。’本对他存有敌意的庞义,给他当面大赞,也不由好感大增,连忙谦让,又请他坐下。
    宋孟齐悠然安坐,迎上燕飞锐利的目光,微笑道:‘小弟早应来拜会燕兄,只恨一直无事忙,而燕兄更是大忙人,幸好今天终找到机会。’燕飞正细审他比娘儿还要娇嫩晶莹的皮肤,闻言笑道:‘宋公子此行不该是专诚来见我这个粗人吧?’宋孟齐像有点逃避他目光般左顾右盼,道:‘燕兄今次猜错哩!小弟是晓得千千小姐已回帐内休息,方借此机会来和燕兄商量一件事,假如庞老板不介意,小弟希望能和燕兄单独说几句话。’庞义不待燕飞指示,识趣的站起来道:‘宋公子此话来得及时,我可不像燕飞般是铜打铁铸的,现在立即回去痛快的睡一觉,请哩!’说罢回帐去也。
    到营地外只剩下两人对坐,宋孟齐肃容道:‘小弟晓得燕兄对我的来历生出怀疑,不过燕兄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今天来是抱有诚意的。’燕飞淡然自若道:‘宋兄与江海流是甚么关系,若不肯坦白说出来,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宋孟齐愕然瞧他,忽然现出笑意,点头道:‘燕兄的精明,教我大感意外。燕兄看得很准,小弟今次确是奉江帮主之命而来,协助祝老大应付目前边荒集复杂的情况。至于我的真正身分,希望燕兄能放我一马。’燕飞不愿迫人太甚,沉着气道:‘祝老大练功走火入魔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宋孟齐俯前少许道:‘他是被奸人所害。’
    燕飞愕然道:‘甚么?’
    宋孟齐苦笑道:‘家丑不外扬,燕兄请为我们守秘,祝老大恐怕捱不过今晚,令我们非常头痛。’燕飞沉声道:‘暗算他的人是谁?’
    宋孟齐道:‘当然是他不会提防的人,此事我们自会处理,燕兄不用为此劳心。’稍顿又道:‘小弟今次专诚来访,是想向燕兄提出忠告,趁尚可以离开的时间,立即离开边荒集,燕兄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千千小姐着想。’燕飞皱眉道:‘宋兄因何如此关心我们?’
    宋盂齐叹道:‘实不相瞒,我们原本一直视燕兄为敌人,可是形势急转直下,屠奉三的来临更敲响警钟。江帮主已后悔没有站到安公的一方去,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是希望安公的干女儿不会被卷进边荒集的大灾难去。’燕飞没法分辨他是一番好意还是另有居心,道:‘宋兄又有甚么打算?你们是否就这么把汉帮在边荒集的基业拱手让人呢?’宋孟齐苦笑道:‘若时不我与,保留实力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我们的一支船队将于黄昏前抵达边荒集,可从水路迅速撤往南方,这或者是最后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我们可以一起走。燕兄请信任我,若我宋孟齐心存不轨,教我不得好死,请燕兄三思。’说罢起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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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九章大祸临头
    燕飞的心湖翻起千重巨浪。
    不论宋孟齐那小子是心存歪念还是一番好意,他的提议确是目下最明智的抉择。边荒集再非适宜久留之地。
    可是他怎可舍弃边荒集,任由南北两方的恶势力进驻?他敢肯定有一天,正如纪千千所说的,他会为没有替边荒集尽过力而后悔。
    当苻坚大军临集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因为那时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顾虑,现在他则不能不为纪千千主婢着想。
    最令他困扰的是他此刻连一分胜算都欠奉,而他须首要之务是把边荒集置于他绝对的控制下,这至少要一天一夜的工夫,不论成败如何,他已错过从水路撤走的唯一机会。
    他不由环目四顾,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忽然攫紧他。
    燕飞深切地体会到危机四伏的感觉,集内集外再没有安全的处所,连边荒集的圣地夜窝子也直接受到威胁。
    他该怎么办呢?生和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他任何一个决定,将会变成生与死间的抉择。
    针对他的阴谋正在展开!谁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呢?足音接近,不用看他也听得出是拓跋仪,探手抓着坛颈,旋又放开,今天确非适宜饮酒的日子。
    拓跋仪在他旁坐下,仰观天色,道:‘这两天看来不会下雨。’燕飞朝他瞧去,苦笑道:‘对不起!累你泄露行藏。’拓跋仪摇头道:‘不关屠奉三的事,是赫连勃勃泄漏出去的。这家伙甫到边荒集便搞风搞雨,惟恐天下不乱,照我看长哈力行爱女的惨事,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燕飞点头道:‘你看得很准,假花妖肯定是他无疑,只恨没证没据,否则我们现在立即找上门去寻他晦气。’拓跋仪朝他瞧来,沉声问道:‘你有甚么打算?’燕飞把诸般问题在心内重复一遍,仍没有肯定的头绪和答案,叹道:‘我们可否在今天内二度把边荒集团结起来?’拓跋仪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昨夜使手段害方鸿生的内奸是谁?’燕飞道:‘有八成可能是姬别,我早在怀疑他,此人行事周密,可惜百密一疏,他没于昨天早上来见千千,正显示他前一晚曾秘密离开边荒集,初时还以为他去见慕容垂的人,现在已知道他是到巫女河督建木筏,以供慕容垂的突击军从水路进犯边荒集之用。’拓跋仪没有现出震骇的表情,沉吟道:‘事实上内奸的事,早响起警报,显示有人希望花妖能够脱身,使边荒集的人继续活在恐惧中,此事更间接告诉所有人,慕容垂的大军不但会于短期内到达,且有够分量的人作内鬼接应。’稍顿问道:‘你说呼雷方是否与姬别蛇鼠一窝呢?’燕飞道:‘机会很大,赫连勃勃造谣的事对你们有何影响?’拓跋仪淡淡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看有没有帮会利用此事来打击我们,作出师之名,不过那已不关重要,我们决定立即撤走,以保存实力。’燕飞整个头皮发起麻来,失声道:‘拓跋仪竟不战而退?’拓跋仪现出苦涩无奈的表情,颓然道:‘这是我出发到边荒集前小圭的嘱咐,现在我们仍不宜与慕容垂正面冲突。照我猜,领军的十有九成确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儿子慕容宝,此人智勇双全,武功更是慕容垂之下族内第一人,长于突袭伏击的战术。若他兵力超过一万人,即使你动员集内所有帮会的力量,要保着无险可守的边荒集,只是个妄想。走吧!带你的千千和我们一道离开,迟则不及。’燕飞的心直沉下去,飞马会是他的基本班底,若连他们也走了,便像前晚与程苍古对赌般,输掉所有子儿,想继续赌下去也不行。
    拓跋仪苦笑道:‘我清楚你的性格,不过留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在边荒集人人都希望独善其身,希冀别人作先锋,你要当傻瓜,其它人肯定口上答应,还推波助澜,可是最后你会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一切。走吧!也不要劝我,我必须在此事上遵照小圭的吩咐。’燕飞道:‘你准备何时撤退?’
    拓跋仪道:‘我们已在收拾行装,最快可于黄昏前从陆路撤走,既知慕容宝穿过巫女丘原来边荒集,我们会避开那方向。’接着长身而起,道:‘在日落前,我们会在驿站等你,勿要逞匹夫之勇,更不要妄想把边荒集团结起来,想害死你的人远比真心和你并肩作战的人多。’说罢拍拍他肩头,举步离开。
    燕飞忽然感到无比的孤独。若他最亲密的族人也离开他,他凭甚么去说服其它人?
    郝长亨欣然起立道:‘燕兄有召,我立即去见他。’见高彦仍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讶道:‘高兄弟还有话要说吗?’高彦神秘兮兮的道:‘我尚有要事去办,不知清雅……嘻……’赫长亨哑然笑道:‘高兄弟请稍候片刻,我立即着她来。’说毕出厅去了。
    高彦见左右无人,兴奋得跳起来,又喃喃自语,排练待会该向小白雁说的话,神情模样教人发噱。
    ‘你在干甚么?’
    高彦大吃一惊,旋风般转过身来,娇俏可爱的小白雁正巧笑倩兮的立在他身后。
    又会来得这么快的?高彦心里嘀咕,口上却不慌不忙的赔笑道:‘只是在舒展筋骨。哈!你现在是否有空,我带你玩儿去。’尹清雅没好气的道:‘亏你还有闲情,你的首席风媒是怎样当的,现在边荒集人人紧张得要命,你还像个孩子般爱闹。’高彦需要的正是如此反应,乘机凑近点压低声音道:‘他们紧张是因他们没有办法,我轻轻松松是因胸有成算,噢!你真香!刚洗过澡吗?’尹清雅并没有因他色迷迷而生气,反故意挺起少许小酥胸,笑脸如花的嗔道:‘去你的,要洗澡方可以这么香吗?不要再兜圈子,你有甚么鬼主意?快说出来让本姑娘听,看人家有没有兴趣陪你去玩儿。’高彦仍谨记燕飞的提示,卖个关子道:‘天机不可以泄露,若想成为边荒集的英雌,快随我来!’说罢往后门方向走去,还笑嘻嘻道:‘看我背着的是甚么?今铺吃肉还是吃素,全靠里面的宝贝哩!’尹清雅的目光落到他背后的小包袱时,他倏地加速,退出厅外去。
    尹清雅神情微动,终作出决定,追着他去了。
    燕飞揭开帐门少许,纪千千仍好梦正酣,自离开建康后她舟车劳顿,到边荒集后更是事务繁多,应接不暇,昨晚又一夜没有睡过,再不好好休息,肯定要累坏。
    燕飞不想惊醒她,悄悄垂下布帐。
    ‘燕飞!’
    燕飞忙把帐布再次掀起,纪千千拥被而坐,笑意盈盈地瞧着他,俏皮地道:‘千千早晓得你来访,故意装睡,看看你会否不规矩,岂知你这家伙瞥半眼便要掉头走,真气人!’最后一句语带双关,不知是怪他瞥半眼不够,还是怪他太守规矩。与她相处,总能令人忘记别的烦恼。
    燕飞重返帐内,到她睡席旁跪坐,心中涌起对她的万般爱怜,纵然须牺牲性命,也要保她夷然无损地离开此兵凶战危的孤集。
    纪千千举起纤手,柔情似水的目光紧缠他不舍,以指尖背轻轻扫过他的脸庞,关切的道:‘燕郎有甚么心事呢?你看来忧心忡忡,是甚么事令你如此困扰?’燕飞整个人连苦心同时溶化,她一句燕郎等若公然宣示视他为情郎,温柔亲密的接触,更清楚无误地表达出她的爱意。
    燕飞依恋地看着她垂下的手,心中涌起不顾一切把她拥入怀内肆意怜爱的冲动,更晓得她只会欣然接受,却暗叹这不是合适的时候。勉强振起精神,低声道:‘形势非常不妙。’纪千千骇然道:‘是否内奸的事有新发展?’燕飞道:‘那只是恶劣形势其中一个相关的环节,高彦已证实慕容垂的部队随时会到达,徐道覆的出现亦显示孙恩对边荒集有染指之心,祝老大则被内鬼暗算重伤命危,边荒集已陷入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险境。’纪千千坐直娇躯,动人的曲线在薄锦被滑下后骄傲地显露燕飞眼前,以带点天真的语气道:‘不用怕!我们可以集诸整个边荒集的力量,先清除内奸,然后对抗外侮,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足可使敌人知难而退。’燕飞苦笑道:‘事情若可以如此简单便好啦!而实际的情况是边人只视慕容垂或孙恩的入侵为帮会间的斗争,谁人入主边荒集并不重要,因为生意仍是哪么的做下去,有钱赚便成,没子儿赚便拍拍屁股离开。’纪千千‘噗哧’笑起来,白他一眼,道:‘拍拍屁股离开,你说得真古怪,人家却喜欢听。燕郎会否是低估了边人团结的心意呢?像昨夜对付花妖,夜窝族固是万众一心,边人亦人人乐意合作,只要令这种精神维持下去,没有我们应付不了的事。’燕飞道:‘因为花妖影响到边荒集的繁荣和安定,而慕容垂和孙恩只影响边荒集权力的分配,事不关己下边人是不会管闲事的。况且他们多年来早习惯了此兴彼替的情况,当日苻坚大军南来,逃难的只是汉族的人,今趟却是情况不同。’纪千千略一沉吟,黛眉轻蹙道:‘既然受害的是边荒集的各大帮会,我们为何不试试把各帮会联结成一气,说不定尚有回天之力。’燕飞道:‘这正是我要尝试去做的事,在黄昏前若仍没有结果,我们须立即离开。’纪千千愕然道:‘你竟有离开的打算吗?’
    燕飞沉声道:‘千千或许尚未清楚情况恶劣至何等地步,飞马会已决定撤走,汉帮亦有同样的计划。姬别和呼雷方有很大可能是和敌人呼应的内鬼,动向未明的尚余下北骑联、匈奴帮、屠奉三的荆州军、红子春、费正昌和郝长亨的六股势力,其中情况更是敌我难分,没有人可预料谁会抽谁后腿。边荒集从未试过出现如此暧昧不明的情况,个人的力量根本起不了作用,我只是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但若千千肯与小诗先行离去,我或可放手而为,力拚到底。’纪千千娇躯轻颤,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语气却异常平静,轻柔地道:‘燕飞不走,纪千千也不会走。’蹄声自远而近。
    燕飞呆看她片刻,点头道:‘老郝来哩!希望他不单是可倚赖的人,还可以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徐道覆快马加鞭,策骑沿颖水西岸飞驰,似欲借此尽泄心中愤怨。
    颖水的交通明显比往常疏落,只见南下的船,北上的船则不见半艘。
    此时徐道覆离集足有十多里之遥,忽然偏离颖水,驰进一座丘陵起伏的密林内。
    甫进树林,上方风声骤响,徐道覆没有朝上瞧半眼,直至来人落在身后马股处,始收缰勒马,减缓骑速,沉声道:‘我的身分被那移情别恋的贱人揭穿了!’卢循高举双手,扭转脖子往后看了一眼,肯定没有人跟踪,再次坐直雄躯,怪叫一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纪千千跟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呆子。’徐道覆继续催马深入树林,狠狠道:‘不是燕飞还有谁?我从未试过这么丢面的,我定要教燕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贱人则要后悔作了女人。’卢循道:‘你就这般一走了之吗?没有你帮手,我们的伙伴恐怕应付不来。’徐道覆怒道:‘不走成吗?我若不摆出是为那贱人专诚到边荒集的模样,惹得燕飞生疑,可能会破坏我们的大计。我是否在那裹,情况并没有分别。’卢循双手搭上他宽敞的肩膊,叹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行刺谢安,纪千千怎会猜到你是徐道覆。一旦认定你是泄露消息的人,任你对娘儿们有通天手段,仍难以把她的心挽回来。’徐道覆策马登上一座小丘,勒马停下,两人分左右飞身下马。
    徐道覆转身面向边荒集,神情落漠,双目射出无奈与苦涩的神色。
    卢循来到他旁,审视着他讶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对纪千千动了真情吧?’徐道覆苦笑道:‘我生平虽御女无数,可是像那贱人般媚骨天生的艳女,还是初次遇上,说不动心便是骗你,尤其是尚未将她弄上手。’卢循哂道:‘她迟早是你的人,只要我们完成封锁,她能飞到哪里去呢?’徐道覆似不愿再和他谈论纪千千,沉声道:‘见过天师吗?’卢循道:‘刚见过他老人家,天师已送了任遥到黄泉去,最可惜是让刘裕那小子逃脱。’说罢问道:‘边荒集情况如何?’
    徐道覆道:‘花妖已被燕飞等连手干掉,想不到花妖横行天下,竟会在边荒集阴沟里翻船。击杀花妖的虽是赫连勃勃,不过却全赖燕飞伤他在先。’卢循点头道:‘此人大不简单,在短短数月间武功剑法均突飞猛进,不过正因如此,也为他惹来杀身之祸,天师已准备亲手把他搏杀,当边荒集落入我们手上,建康的末日亦不远了。’徐道覆道:‘屠奉三的人马有何动静。’
    卢循不屑的道:‘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在集外的人全落入我们的严密监察下,当他们离开埋伏之处,我会教他们全军覆没。’徐道覆沉声道:‘屠奉三向以智计过人见称,你道他会否中计?’卢循哈哈笑道:‘任他智比天高,今次也要劫数难逃,我们的手段,即使他作梦也梦想不到。现在边荒集内,我们第一个要杀的人是他而非燕飞,天师已指定由你出手对付他。’徐道覆双目杀机剧盛,点头道:‘杀了他,我立即可跃登外九品高手第三席的位置,请告诉天师,我徐道覆非常感激他对我的栽培。’卢循双目精光闪闪,远眺近二十里外炊烟袅袅升起的边荒集,沉声道:‘淝水之战把南北的情况彻底改变,我们苦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临,天师军将会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天下是属于我们南人的。以谢安为首的腐败高门,将会成为失败者,天下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命运的发展。’徐道覆暗叹一口气,心中浮现纪千千能倾国倾城的绝色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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