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金丸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二、弹指破空一金丸
    大门一开,雪老头一拉用梅的衣袖道:“走!”言罢,闪身腾跃,来到了门外。
    这时,大雪初停,雪光映得瞳子发胀。
    二人身子方一落地,就闻得一阵撼人毛发的笑声,接着有人道:“彤儿,你的功夫大有长进了啊!”
    二人闻声望去,却见离着正门约有半箭之外,背着山坡,站着三个黑影。
    乍一看以为是三个人,可是再仔细一看,用梅吓得几乎叫了起来,原来那三个立着的影子,竟是二猿一人!
    二猿身高丈许,高肩阔背,通体生着黑茸茸的密毛,那两张凸出的面孔,奇丑无比,四只凹陷的瞳子,在黑夜里闪闪放着绿光。
    二猿分左右侍立着,在它们之间立着一个身着黑袍的高瘦老人。
    黑夜里,虽不能把他的相貌看得很清楚,可是只看一个大概,这老人也够惊人的了。
    只见他通体上下,活像是一幅骨头架子,瘦得连皮都绷不住,但头发却纯黑浓密,虽在顶上挽了一个大结,仍然披散两肩之上不少。
    微风吹着他身上那袭绸质的黑袍,益发现出他瘦削的肋巴骨和笔杆儿一般直的腰杆儿!
    尤其惊人的是他那一对眼睛,每一眨动之间,都闪出一种荧荧磷光;双耳极大;自耳轮至下颌,生着一部络腮须子,颜色竟如同墨染了一般!
    这样子看在用梅眼中,不禁令她打了一个冷战。雪老头乍然看见这位阔别已久的叔父,也不自禁地面色一变。他极为勉强地笑道:“三叔,好久不见了!”
    雪亦赤发出了如同猫头鹰似的一声怪笑,以极为逆耳的怪腔道:“老三,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叔父!好,可见你还有点良心!”
    说到此,目光注视着一旁的用梅,长腕抬起,指问道:“这个女孩子是谁?”
    雪老头欠身含笑道:“这是你老的侄孙女!”
    青须客蓦地一怔,目光炯炯,望着雪用梅,良久才冷冷笑道:“我不相信!”
    用梅对于这位三叔公早已怀恨在心,只是见父亲如此慎重,她才不敢造次,闻听此言不由气往上冲,忍不住脱口道:“不信算了!哪一个还强迫你信不成?”
    雪老头一旁闻言,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知道以青须客如今功力,对付像用梅这样一个女孩子,简直拳手之间即可制其于死命。当时吓得忙把女儿往身前一拉,厉声叱道:
    “大胆的丫头,你胆敢与你叔公还嘴!还不快快跪下赔礼!”
    雪用梅气得连声音都抖了,她恨声道:“爹爹!你老人家用不着替女儿担心,他既然对我父女逼迫至此,哪里还配称是什么长辈?倒不如叫他把我杀了,反倒干脆一些!”
    说完连声冷笑不已。
    雪老头不禁暗自着急,沉声道:“好孽障,方才我教你的话,你都忘了么?你……”
    一面转向青须客,惊惶地道:“小女无知,万求叔父大量海涵,不与她一般见识才好!”
    青须客在用梅说话之时,一直都在凝神注意地看着她,这时,却怪声大笑道:“小女孩,你说的好!”说着双袖一挥,整个身子如同狂风也似地,已到了雪用梅的身边。
    两头巨猿左右相随,寸步不离。
    雪老头忙把用梅向身后一拉。可是用梅这时自问必死,反倒不怕了,她非但不退,反而向前挺进一步,道:“你要下手就请快!我不在乎!”
    青须客见状点了点头,冷然道:“果然是华芳的女儿,这一点,我倒是认错了你!”
    说到此,那张瘦脸之上,露出了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冷哼一声,遂又说道:“小女孩,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且饶你不死,这可是特别的恩惠了!”说到此,闭了一下眸子道:“你去吧!”
    雪用梅冷冷一笑,一拉父亲道:“爹爹,咱们走!”
    青须客忽然睁开双目,狞笑道:“你父亲要留下来!”
    雪老头苦笑道:“我是不会走的。”说着,转身对用梅道:“还不谢恩快去!当真要惹我生气么?”
    用梅见父如此,不禁左右为难。她知道,凭自己这点功夫,要想挽救父亲的性命,简直是妄想,一时忍不住潸然泪下。
    雪老头长叹了一声,骂道:“好孽障!还不快走!”手起一掌,把她推出丈许之外。
    这时就听得一声巨吼,只见青须客身旁一头巨猿,竟自跟踪而起,扑了过去,举起一双前爪,朝着用梅就抓!
    雪用梅忙一闪身.已被巨猿爪尖划着了胯上的裙边,“哧啦”一声,撕下来一片。
    用梅吓得丧魂失魄,正要拔剑应敌,却听得青须客一声断喝:“二苍不得伤人,回来!”
    那头巨猿闻声立足,回过头,兀自错齿怒吼不已。青须客冷声道:“这小女孩我已放她逃生,你不要伤她,还不退回?”
    那头巨猿闻声,才极不情愿地走了回来。
    雪用梅被巨猿抓破了衣裳,又见父亲生命危在顷刻,一时惊惧羞惭,齐集胸际,由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雪老头见状,也不禁长叹一声,一时唏嘘不已。
    青须客冷冷一笑,说道:“现在你也尝尝生离死别的滋味吧!时已无多,我二人之间的事也该了一了啦!”
    雪老头面色一沉,道:“三叔,事情至今,已相隔数十年之久,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老看着办吧!”
    青须客咬紧牙关,冷森森地道:“几十年了……你居然也知道!老三,你可知道这几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雪老头苦笑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说到这里,他显得十分激动,白发一阵抖动,怒道:“三叔!你害得我们好惨,害得我们夫妻离散!害得我们父女颠沛流离!可你居然老不知耻,事到如今还对我如此见逼,你……”
    青须客闻言,发出了一阵极为难听的笑声,笑声一敛,连连点头道:“我佩服你的胆子!老三,你的胆子不小!”
    雪老头这时已知求生无望,更因一时怒从心起,哪里还再顾虑后果,当时冷笑道:
    “你身为长辈,居然妄图染指侄媳,已是罪大恶极,居然还有脸屡次三番来向我一个后辈寻仇,你……你真是恬不知耻!”
    这一番话,直说得青须客那张瘦脸青一阵、白一阵,头上青筋暴跳,一双眸子凶光四射。他发出一阵极为阴沉的笑声,冷森森地说道:“你死在眼前,居然还敢信口胡言!
    今日我来,原本不想置你于死地,只要你说出华芳的下落,我未尝不可以网开一面。此刻看来,是断断饶你不得了!”
    雪老头哼了一声,道:“我早就候教了!”说完,回头对用梅大声叱道:“还不快走!在此等死不成?”
    青须客冷笑道:“她想看看你是怎么死的,我自然不愿令她失望!”说到此后退了一步,用手指着身边二猿道:“这是我饲养的一对灵猿,只凭它们,就能取你的性命!”
    说罢高声喝令:“来!大苍,快去对付他!”
    右面一头巨猿,立刻仰天怪吼了一声,舞动双爪,双足一端,带起了一阵风,直向着雪老头身上扑去!
    雪老头早已有备在先,只是没有想到,青须客竟会命一头巨猿来对付自己。当时又惊又怒,厉叱一声:“该死的畜生!”
    只见他右手一翻,长剑出鞘,一缕青光,直向着大苍颈上绕了过去!这两头巨猿为青须客在云南十万大山之中收服,当时尚是一对小猿,青须客识其灵性,十年来细心调教。二猿禀性原本凶恶,一跃十丈,生裂虎豹,原是常事;再经青须客授以武功,更是如虎添翼,益发勇猛。
    这大苍听到主人命令,身子腾纵过来,举爪照着雪老头头上就撩!
    它这一撩,少说也有数百斤的蛮力。雪老头岂能让它碰上,这才以剑朝他颈上削去。
    大苍一撩不中,不禁错齿连声,怪啸起来!见雪老头剑到,它竟不知闪躲。青须客在一边大声叱道:“小心!”
    只听得“呛”的一声,这一剑正砍在了大苍的右肩之上!
    雪老头心中大喜,满以为这一剑,定能把这畜生一条右臂给斩下来。却没有料到,宝剑砍在它肩上,竟像是砍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块上,那口剑“嗡”的一声反弹而起,差一点儿脱手而去!
    二猿原本周身刀枪不进,又经青须客以药水洗炼,更是坚若铁石一般!一般兵刃休想伤它们肌肤分毫!
    可是雪老头这口剑,虽非是什么宝刃,但毕竟也是大异于一般!这一点,只由其剑上光华就可判断出来!
    是以青须客见大苍竟然兀自不防,才出声警告,却没有料到,仍然慢了一步!
    那口剑虽然反弹而起,可是大苍右肩头上,却也被划开了五六寸长的一道口子,皮毛也被齐刷刷削下一大片来。一时之间,鲜血已把它一只大毛臂全都给染红了。
    大苍发出了一声怪啸,竟自不顾肩伤,双爪齐扬,直向着雪老头前胸抓了过去!
    一旁的青须客,见爱猿大意负伤,不禁痛彻心肺,一面大声叱道:“回来,大苍!”
    一面向另一只巨猿说道:“二苍!去换它回来!小心宝剑!”
    二苍见同伴受伤,早已暴跳如雷,只是不得主人允许,不敢贸然而出,这时得令,双足一顿,如同一片乌云似地扑了过去!巨大的身子向下一落,一双箕掌,猛地向前一抖,直向雪老头双肩之上按拍了下去!
    雪老头这时已知二猿的厉害,虽然心惊胆寒,但自恃一身武功,莫非竟连一双猿猴也打不过么?当下冷笑着骂道:“大胆的畜生!”
    掌中剑向外一翻,抖出了一点银星,直向着二苍的咽喉点了过去!
    这时,大苍已为青须客怒喝而回,由二苍独自对敌!
    刹那间,一人一兽已打得不可开交,难分难解!
    青须客把大苍唤至近前,检查了它的伤势,急忙为它上了药,这巨猿兀自连声怒啸不已。
    二猿啸声,在这荒野之地,如同雷呜一般,震得四山皆起了回音!
    一边的雪用梅见状,更不禁为父亲捏了一把冷汗!她偷偷地把一对鸳鸯镖扣在掌心,侍机而发。忽然,她见二苍为了闪避父亲的宝剑,一颗怪头向一边一翻,现出了一双怒凸的双瞳。雪用梅一咬银牙,抖手打出一镖,直向二苍的右边眸子打了过去!
    这一镖眼看已打到二苍目前,忽听得青须客一声冷叱:“无知的丫头!”右手向前一指,仿佛由指尖射出一缕极细的白光,跟着“叮”的一声,用梅的暗器,竟自“铛啷”
    一声落了下来!
    青须客狰狞地笑道:“你这么一点小本事,也敢放肆!我好心饶你不死,你竟敢在一旁使坏,看来是不能饶你了!”
    雪用梅眼见父亲对敌二苍,虽然未露败像,可是要想取胜,却不是短时之事,更何况尚有强敌在侧,时间一久,自无幸理!她怎能眼看着不加理会?当即银牙一咬,娇声叱道:“好畜生,姑娘与你拚了!”
    说着,再也不管其它,娇躯一纵,已到了场内,一口青铜剑紧贴着地面,向外一翻,直向二苍面门上削了下去!
    大猿二苍,虽说凶恶无比,可是要对付雪老头这种厉害人物,实在也占不了什么上风。几十个照面之后,已自声同牛喘,喉间呼呼有声,口涎垂滴不已。这时忽然又加入雪用梅这个帮手,它自然更是大感吃力!
    用梅剑尖一到,它咆哮了一声,前瓜一分,竟自直向用梅剑上抓去!慌促中,忘记了背后的那位老爷子,双爪方自抓出,突然间闻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二苍倏地一个翻身,却已慢了一步,雪老头的剑尖,已抵在了它的右肋之下!
    雪老头恨透了这一对助纣为虐的畜生,剑尖一挨近对方皮肉,倏地一抖右腕,用足了内力将长剑向前一送!
    二苍立时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整个身子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向后面倒了下去。
    这时,一声断喝道:“住手!”立时,迎面猛然扑来一股极大的罡风。雪老头首当其冲,大叫了一声,仰面跌倒。
    用梅因不在正面,仅仅被风力侧面扫了一下,但也觉得肌肤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
    眼前人影一闪,那枯瘦如柴、留有长须的青须客雪亦赤已经立在了眼前。
    只见他面上带着极为愤怒之色,冷笑道:“大胆的丫头,看在你母亲姚华芳份上,我才饶你不死。想不到你竟然向我爱徒行凶,你当真以为我杀你不得么?”
    说话之时,倒在地上的二苍,口中怪叫连声。青须客心疼爱猿,哪里顾得多说。他匆匆转过身子,弯下腰来察看二苍的伤势,发现雪云彤的一口长剑,兀然插在二苍肋上,鲜血如同喷泉一般的向外飞溅。青须客又惊又恨,抖声道:“好奴才!”赶紧为它把长剑拔了下来,上药包扎。
    雪用梅半边身子虽为青须客掌风所扫,可是到底算不得受伤。这时见父亲倒在地上,白雪衬映之下,那张脸就同雪一样白!只见他牙关紧咬,一动不动,这才知道,父亲竟是受了重伤,性命不保。当下不由扑了过去,一时泪如雨下。正要不顾生死扑身上去,与对方拼命,忽然,耳边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姑娘不可造次,速抱你父到后面竹林内逃命,迟了你父性命难保,不要自误!”
    用梅心中不由一怔,四下望时,白雪遍野,哪有什么人的踪影!心中正自怀疑.却又听道:“姑娘不要多疑,迟了连你也没有命了,快点走开,我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用梅这时忽然感觉到声音甚熟,只是无暇多想,匆匆依言而行,抱起父亲,回身望去,果见十丈之外,有一片竹林。她咬紧了牙关,抱着父亲,施出全身功力,一路纵跃如飞,直向那片竹林纵去!
    青须客正在为爱猿疗伤,闻声回顾,狂笑一声,道:“好丫头!你还想逃么?”
    这人真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只见他那瘦削的躯体,在白雪地面一弹而起,就像是一只兀鹰,直向着雪用梅扑去!
    用梅这时已纵出了六七丈,可是青须客仅仅一个起落,已自追到了她的身后!他怪啸了一声,右掌向外一抖,五指之上,发出了如同哨子似的一阵声音,直向雪用梅背心击去!
    迎面传来了一声低叱:“不得伤人!”随之,竹林内,倏地卷过来一阵怪风。
    青须客前冲的身子,蓦然在雪地停住,迎面而来的那股劲风,和他打出的那阵寒风一交接,地面上积雪,如同飞絮似地,散得满天都是!在他惊愕之间,雪用梅已抱着父亲隐于林中。
    青须客不禁一阵发怒,怪笑了一声,道:“何方的朋友,为何与我青须客为敌?”
    竹林内,传出冷峻的回音:“天下人管天下事!”
    语音一落,遂又寂然。
    雪亦赤额下青须,禁不住像钢针似地一阵耸动,他冷叱道:“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胆敢阻我去路!”
    回声依然是冷峻的:“阁下不妨一试。”
    青须客一提长衫,瘦躯如狂风而起,与此同时,右手前推,发出了七成的沉实掌力,口中狂笑道:“雪某来也!”
    竹林内又飓然卷过来一片疾风,这阵风力,夹杂着雪花与残枝败叶,显然比先前那股风力大多了。
    青须客腾起的身子,吃这风力迎面一扑,直直地落了下来。他一时大意,险些负伤,当下微微一怔!眼看着风中那些残枝败叶及无数的雪花,就像千百支箭矢,向着自己身上扑来。
    青须客这才蓦地大吃一惊,知道这暗中之人,乃是一个功力堪与自己相匹的劲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只见他右手长袖向外一卷,这一次用足了十成劲力,风力过处,当空的雪花、枝叶,打着转儿散落在了地上。
    四下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青须客面色一红,冷笑道:“朋友!你报上一个万儿,雪某愿洗耳恭听!”
    竹林内一声冷笑:“你我素不相识,不必客套!”
    雪亦赤气得怪笑一声,在雪地里横踱了数步,道:“听你口音,还是一个年轻人,你可知道与我青须客为敌,乃是不智之举么?”
    竹林中人冷然道:“我虽不智,你也不见得聪明。以我之见,你还是即刻带着两个畜生,回去的好!”
    青须客一面对答,一面仔细辨别声音的来处,以便待机一发而中,遂道:“这也可以,可你要把那两个人交出来,老夫寸草不沾,扭头就走!”
    林内人冷哼一声,说道:“亏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那老的已为你打伤,生死不明;小的更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你一个武林前辈,竟然如此赶尽杀绝,实在令人齿冷!”
    青须客捺着满腔愤怒,仔细地判断着声音的出处!可是,那声音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而上,忽而下,总断不定确切的方位!
    青须客这才知道,自己的用心,早已为对方着穿,所以才会如此卖弄,当时不禁更把对方恨之入骨。
    竹林内又传出一声冷笑,道:“你们结仇经过我虽不知,可是你以大压小,以长欺幼,总是不对,所以我才如此多管闲事。青须客,你如听我好言相劝,还是快快地走吧!”
    在他说话之时,雪亦赤打量着这片竹林,见总共不过十丈见方的范围。他内心忖道:
    “就算不知道此人藏身之处,但这竹林本也不大,我给他一阵乱打,不信他不现身而出!”
    想到此,雪亦赤嘿嘿一笑道:“你小小年纪,竟不知天高地厚,我偏要讨教,看看你如何奈何于我?”
    说着回头叱了一声:“大苍!”
    那大苍先时虽为雪老头所伤,但伤势甚微,又经青须客上过药,早已止住了疼。这会儿见同伴二苍负伤如此,早已咆哮如雷。此刻听得青须客召唤,立刻双足在雪地上一划,电闪似地来至主人面前!
    青须客也冷冷一笑,起手一指竹林道:“把林内那人给我搜出来!”
    大苍巴不得如此,按着青须客所指方向,腾身而进!
    青须客把身子腾了起来,向竹林另一头扑身而进!与此同时,他双掌合并,向内一击,竹林内随之发出了一片咔嚓之声,已有十数根青竹生生折断!
    就在这一人一猿扑入竹林的同时,竹林内爆出了一声朗笑:“何必如此!”立时,一条人影自林内拔空而起,直如腾霄的大雁。接着,他身子向下一落,倏地迎着那头巨猿而来!
    巨猿大苍发出了一声厉吼,双足一划,整个身子连扑带抓,直向着竹林内纵出的人身上扑去!
    可是这一次,它遇上了厉害的对头。
    来人是一个一身雪白衣衫的长身少年,只见他微微一笑,双掌突出,不偏不倚,正正地叨在了这头巨猿的双腕之上。巨猿大苍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怪吼,双腕用力向外连挣。
    可是饶它施出全身之力,却休想挣开来人的双手!
    这人一声朗笑道:“去你的吧,畜生!”只见他双腕向上一抖,大苍口中发出一声哀嚎,那巨大的身子,竟自整个腾飞起来,足足有三四丈高下!随之,急坠而下,“扑通”一声,顿时摔得昏死了过去!
    青须客不由大吃了一惊,咬牙切齿道:“好小辈,我看你往哪里跑?”身形一起,有如野鹤窜云,起落之间,已来到这人身边。可是,使他惊奇的是,对方毫不惊惶,反倒面带着微笑,伫立在雪地里,等候着自己。那副从容的样子,竟像丝毫也未把自己看在眼中一般!
    这时,青须客才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果然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
    他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年轻人,看来你是成心要与老夫为敌了?”
    白衣人冷冷一笑:“是你要与我为敌,并非是我要与你为敌!”
    青须客厉声道:“小辈,你死在眼前尚不知悔,居然敢如此对我说话?”一边说着,颔下的长须籁籁地抖动不已。
    他是一个自恃技高一筹的人物,尽管愤怒到了极点,仍然极力控制着,不想轻易下手。
    他冷哼一声道:“朋友,你与雪云彤父女是何关系?为何出面管这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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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故作娇嗔来杀威
    白衣人微微怔了一下,方才知道青须客说的“雪云彤”乃是指的雪老头,当下摇了摇头,道:“见义勇为,素无交往!”
    青须客闻言之后,嘿嘿冷笑几声,那深陷在眼眶里的一双眸子,闪闪放光。他点了点头道:“老夫此刻有事在身,不想与你这小辈纠缠,日后再见!”他想乘其不备,突施杀手。白衣少年冷眼相对,双手抱了一下,满面鄙夷地道:“不送!”
    青须客长眉一轩,心说:“莫非这小子又看出了我的用心不成?”
    他不甘自行离去,又哼了一声,厉声说道:“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白衣人随口接上一句。
    青须客倏地转过身去,举步而走,忽然,他“唰”地一个转身,一双肥大的衣袖,夹着凌厉的劲风,直向着白衣少年两肩拂来!
    白衣人早已有见于先,冷笑了一声,倏地身形一矮,双掌向上一翻!
    四掌相对,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两个人都像不倒翁似地,在雪地上疾速地摇晃了起来。
    看起来,两个人的样子都够滑稽的,但是,他们上身虽然摇晃得十分厉害,可是二人下盘却是丝毫未离原地!
    如此对摇了一阵之后,又相继转动起来。
    青须客忽地长啸了一声,只见他瘦削的身子,蓦地拔空而起,一双瘦爪自空而下,直向白衣人胸前掠去!白衣人向后一倒,电闪一般到了青须客的背后。可是这个枯瘦的老人,全身上下仿佛都生有眼睛一般,不待对方挨近自己,整个身子又一次拨了起来。
    白衣人似乎无心恋战,只见他单膝一屈,就势扭脊现腕,右手向空一扬,叱了一声:
    “打!”
    青须客右足就空一压,凭着他超人的轻功造诣,只是一弹,又上拔了二尺左右!
    白衣人冷笑道:“老儿,你上当了!”只见他食指向外一弹,“嘶”的一阵尖风,金色光华一闪!
    青须客“唔”的一声惊叹,身形在空中抖了一下,遂即踉跄落地,右手向膝下一探,用真力把击中他的暗器吸了出来。就目一望,面色骤然大变,颤声道:“红线金丸!你是青衣边瘦桐……”边瘦桐冷声接道:“老朋友,咱们这段梁子算是结下了,冤仇易结不易解,你可要仔细了!”
    青须客怪笑了一声道:“好吧!我们总有再见的一天,今天老夫真是自取其辱了!”
    说罢双手拱了一下,单足一弹,跳到大苍身前,俯下身来,在它头上轻轻一拍道:“还不醒来!”
    那头巨猿本在昏厥之中,被青须客如此一拍,竟有如神助一般,口中闷吼了一声,翻身而起!
    青须客怒喝道:“快快抱起二苍,随我走!”
    大苍依言把二苍抱起,一人二兽,遂即消失在雪地之间!
    边瘦桐远远目视着这位青须怪人,见他虽被自己金丸伤了一足,却仍能纵跃如飞,心中暗暗惊异不已。无意之间,又结下这么一个大仇家,不免有些怅然。忽然,他想到了雪氏父女,匆匆赶入竹林内,可是,哪里还有他父女踪影!
    边瘦桐心中甚为奇怪,匆匆来到雪老头居住的房舍前,却见房内亮着灯光!
    边瘦桐犹豫了一阵,心想:此女或许仍然心记着前几天与我的过节,不欲见我,我又何必去惹她讨厌?又知他父女一向在此行医,雪老虽身受重伤,但他女儿定悉医疗之法,而自己对于医道,本是门外汉,就是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这么一想,他于脆转身而去了。
    若干天之后,一个日暖雪化的日子。
    由哑童的报告,边瘦桐知道,雪老头的伤势已经好多了,因为哑童亲眼看见他父女在外面晒太阳。
    边瘦桐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欣慰地自言自语道:“好人是不该丧命的……”
    虽然雪氏父女不曾来拜谢过他,也许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这对边瘦桐来说,并不介意。他以为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的恩惠,是不需要得到对方报答的。所以边瘦桐听到雪氏父女康复的消息,无限欣慰。
    早饭之后他正立在门前向外面眺望,哑童司明忽然跑过来,连说带跳地比划着。
    边瘦桐已差不多能够全部理解哑童的意思,见状问道:“你是说,山上的花开了,要我去看花是不是?”
    哑童连连点头,又用一个手指在天上乱点着。瘦桐笑道:“我知道了,你是说梅花?”
    哑童拍手大笑,又指了门一下,那门的颜色是红的,边瘦桐立刻点头道:“哦!你说是红梅开了,这倒难得一见。好,你把我的马牵出来,我们这就去吧!”
    哑童跳着跑了,须臾,拉出了主人的马,而他自己拉出一头小毛驴。
    主仆二人分别骑了上去,哑童在先,边瘦桐在后。积雪微融的早晨,阳光从竹林的缝隙之中照射下来,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朗感觉!
    他们循着弯曲的山道,慢慢地向上行着,只见那些渐融的积雪,幻化成白蒙蒙冷雾,袭在人身上,远较落雪之时更为寒冷!
    小驴颈项上的吊铃,叮叮噹噹地响着。边瘦桐骑在马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飘然之感!
    那些盛开的红梅,虽说为数不过七八十株,可是点缀在白梅丛中,东一棵,西一棵,鲜红的颜色,看来极为醒目,颇有“鹤立鸡群”之态,别有一种“超凡脱俗”风韵!
    瘦桐不禁勒缰驻马,赞了声:“妙呀!”
    哑童也咧开大嘴“哇哇”地怪笑。二人观赏了一番,又转入花树丛中。扑鼻的清香,衬以地上白雪,当空的骄阳,这种“睛梅艳雪”的气氛,确实令人陶醉忘返!
    边瘦桐几乎不想回去了,他下了马,伸手要去攀摘一枝红梅。就在这时候,他耳中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呻吟之声。边瘦桐不由吃了一惊,他立刻放下手来,仔细地听了听,那呻吟声,仍继续不断地传过来。这时,哑童也听见了。他跳下毛驴,三脚两步跑到主人身边。
    边瘦桐皱了一下眉道:“你过去看一看,是什么人?”
    哑童依言骑驴而去,须臾急转而回,样子极为着急地比着手势,口中“哑哑”怪叫不已。
    边瘦桐翻身上马,吩咐道:“快带我去看看!”
    哑童不及细说,匆匆掉转毛驴,领着边瘦桐穿过了一片梅丛,眼前出现一条崎岖的山路。路上立着一匹白马,鞍辔俱全,上面却无人,只听得那呻吟的声音更清楚了。
    边瘦桐忙赶上去,这才看清,原来在路旁的雪地上,倒着一个身披银狐皮斗篷的少年。
    这少年肤色细白,眉清目秀,仰面而卧,双眉紧紧皱着,不时地发出呻吟之声。
    再看他身边,散有不少的书,一个书箱子翻倒在一边,笔砚狼藉。
    边瘦桐连忙下马走过去,对哑童说道:“你去把他的书给拾起来!”说着走到那少年身前,弯腰把他扶坐起来,只觉得对方身上抖动得甚为厉害,当下皱眉问道:“你是骑马不慎,跌落下来的吗?”
    少年口中哼了一声,努力地睁开眸子,向着边瘦桐点了点头,又闭上了。
    边瘦桐急问道:“你感觉如何?摔坏了哪里没有?”
    一面说着,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见少年皮披风之内,穿着一袭士子的蓝袍,腰扎丝绦,头上的儒巾摔在一边。他内心不禁蓦地生出了几分好感,江湖中舞刀动剑的人,他见得多了,早已看厌了,现在蓦然看见一个读书人,自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少年在边瘦桐的臂力扶持之下,喘息了一阵,吃力地点了点头道:“谢谢这位仁兄……”说着咳了一声,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捂在胸上道:“不瞒仁兄,小弟乃是一个染有宿疾之一,不意中途发作,跌落马下,如非仁兄发现加以援手,只怕……”说着又轻声喘了起来。
    边瘦桐不由叹道:“这就麻烦了……你家可在附近?”
    书生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在附近,由此前行,大约有十日的脚程……”
    边瘦桐怔道:“那么你一个人来此是……”
    书生以一方白绸掩口,说道:“小弟来此,是要造访一位同年好友,不意那位好友已搬家了,因闻听岭上梅花开了,一时想效古人踏雪寻梅之雅,不想……”说着低头叹息了一声,又自咳了起来。
    边瘦桐皱了皱眉,道:“你那宿疾在何处?要紧么?”
    书生苦笑道:“虽是不甚要紧,短日之内要想行走,却是万难,唉!”
    边瘦桐想了想道:“这可怎么办呢?如果你不嫌弃,可否暂时先住到我那里……”
    书生面色一喜。边瘦桐行事一向极为谨慎,话一出口,忽觉不妥,连忙停住不再说下去,心中犹豫不决。
    那书生苦笑道:“小弟与仁兄陌路相逢,蒙仁兄雪地救助,已自感激不尽,怎敢再至尊府打扰?这事万万使不得!”
    边瘦桐笑了笑道:“我方才一时情急,语出无心。试想你乃一重病之人,眼前最是耽搁不得,到我那里无人疗治,自然是不行的!”
    书生像是微微怔了一下,又苦笑道:“是啊,仁兄你还是离开吧!不要为小弟多耽搁了!”
    边瘦桐闻言一笑道:“朋友,你不要误会,我总是要为你设法的。看样子朋友是一个读书人,尚未请教大名怎么称呼?”
    书生喘息着点头道:“小弟姓桑名……雨,乃是去年龙门道的新科举人,仁兄大名是?”
    边瘦桐抱拳笑道:“这倒是失敬了……小弟姓边……”
    书生不待他说完,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边兄,失敬!”
    边瘦桐本来不愿把姓名说出,见他并不追问,也就含糊过去了。
    这时哑童司明已把书生的马整理好,牵了过来,书箱子也重新捆好在马鞍子上。
    边瘦桐扶起书生,含笑说道:“桑兄请上马吧!”
    桑雨皱眉苦笑道:“只怕……上不去……”
    边瘦桐向哑童道:“你先把我的马牵回去吧!我和这位桑兄同乘一骑,随后就到!”
    书生歉意地道:“这太不敢当了!”
    边瘦桐笑道:“无妨,你的病势,怕不能多耽误,须先去医治一下!”
    说着扶着书生上了马,他自己也坐于鞍上,二人合乘一骑,徐徐向前行去。
    桑雨在马上微弱地道:“府上快到了么?”
    边瘦桐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去我家,而是去另外一个地方。”
    桑雨立时一怔。瘦桐微笑道:“桑兄不必多疑,我现在带你去的地方,就在前边,父女均擅医道。桑兄一个读书人,半路患疾,他们必会亲切照应。那位老人家,也许能为你治愈宿疾呢!”
    桑雨呆了一阵,嚅嚅地道:“这岂不是太……冒昧了?”
    边瘦桐微微一笑:“无妨!”
    说话间已来到了雪家的门前,只见雪氏父女正坐在门前晒太阳。看见二人来到,雪用梅站起身来,一声不哼地回到房内去了。
    雪云彤发现来人竟是边瘦桐,遂含笑站立起来,抱拳说道:“原来是边老弟驾临,失迎!失迎!”
    边瘦桐勒马含笑,点头说道:“雪老身体复原了吗?”
    雪老头脸色通红地说道:“多谢你!那晚若非你……”说到此,见边瘦桐对他摇了摇手,他立刻住了口,心知对方大概不愿在生人面前显露身份,当下忙回头唤道:“丫头,你边大哥来了,还不倒茶!”
    边瘦桐忙笑道:“不必客气,我今来此,有事相托,尚请雪老不要推却才好……”
    说着以手指向桑雨道:“这位桑兄乃是一读书人,不想中途病发,卧于雪地,适逢我由那边经过,将他接来此处。久闻雪老医道高明,尚请为他这异乡人救治一番!”
    雪老头呆了一下,向这读书人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含笑道:“既是老弟相托,我老头子自不便推却,快快扶这位相公到里面坐吧!”一面又回头唤道:“用梅,快出来帮忙!有客人来了!”
    只听风门一响,露出了用梅半边身子,她一只手掀开了门帘,半皱秀眉道:“什么事呀?人家这么厉害,有本事,莫非连一个人也扶不动么?”
    雪老头一瞪眼道:“胡说!”
    边瘦桐心知这位姑娘仍然记恨着前几天的羞辱,尚不能原谅自己,对她这么挖苦,只是淡然一笑,对雪老头道:“不必惊动姑娘,我一个人就行了!”
    雪老头笑叹道:“这都是老夫平日太宠她,惯得她一点规矩也没有,老弟不要见笑!”说着,伸手搀住那书生胳膊,问道:“请问这位相公贵姓大名?”
    桑雨那本来懊丧的脸色,自一见用梅之后,立刻显得明朗起来,几乎有些发呆了。
    雪老头这一问他,他才慌不迭地道:“小生姓桑名雨,老丈,太打扰了!”
    雪老头呵呵笑道:“桑相公不必客气,请先入内歇着,等我瞧瞧你的病,看看要紧不要紧?”
    雪用梅在门前,只看了那书生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她那一双流波的眸子,兀自在边瘦桐的身上转个不停。可看了一会儿,却见人家正眼也不向她望一眼;偶一偏目,见那负伤的书生,一双眸子正在偷看自己,她不禁玉面一红,又羞又气!当时一摔帘子就回房中去了,一个人气闷地往床上一坐,连茶也懒得送!
    边雪二人,把书生桑雨扶进了房中,坐好之后,雪老头含笑道:“桑相公所患疾病,不知是何部位?因何而起?”
    那书生欠腰皱眉道:“发软、无力、内脏颤抖、咳嗽!”
    雪老头睁大了眼睛:“哦!”
    这种病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过,很是怀疑地走过来,以手把在书生脉门之上。
    那书生闭目不动。良久,雪老头才放下手,皱眉道:“血脉快慢不定,上虚下实,依老夫之见,倒像是中了蛊了!”
    此言一出,边瘦桐不由吃了一惊,当下惊异地看着书生。
    却见那书生面色红了一下道:“不会吧……晚生素日读书,从未涉足江湖,边荒之地更是从未去过,老先生怎出此言?”
    雪老头以手摸着下巴,干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倒是我判断错了……怪也!”
    说着又以手探在书生脉上,半天才放了下来,道:“怪哉!适才足下脉息颇频,故疑为蛊,可是这一阵子,却又平缓如常,真令人费解了!”
    边瘦桐不解地道:“到底罹患何疾?”
    雪老头苦笑摇头道:“暂时尚看不出来,如果这位相公无事,不妨在寒舍暂时住几日,容老夫慢慢诊看!”
    书生欠身施礼道:“如此甚好,只是太打扰老丈了!”
    雪云彤呵呵一笑,说道:“桑相公,你太客气了。”
    边瘦桐见状,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桑兄就留在这里吧!我尚有事,不多留了!”
    书生忽地直腰道:“边兄要走么?”
    边瘦桐微微一笑,道:“你一个读书人,初次离家,不宜在外耽搁,一待能行,还是尽快返家为好。将来有机会,我们也许还能见面。这一段萍水之缘,也当算是偶然的了!”
    说着抱了一下拳,返身而出。
    桑雨好似呆了一下,立刻含笑道:“恕小弟不送了,一二日内如小弟贱体能行,定当至府上答谢救命大恩!”
    边瘦桐朗笑道:“那倒不必了!”说着已行至室外。雪老头送他出来,走出甚远才道:“老夫有眼无珠,竟不知老弟竟是惊天动地的人物。红线金丸天下闻名,前日如非老弟见义勇为,老夫和小女都将没命了。此等大恩,如同再造,请受老夫大礼!”
    说罢深深向边瘦桐鞠了一躬。
    边瘦桐淡淡笑道:“如果为了要你谢我,我就不救你们了。你既已知我底细,自不便再瞒,至于为何隐居于此,不便相告,一切请代为守口,万勿张扬,就感激不尽了!”
    雪云彤连连点头道:“这个自然……”
    边瘦桐用手向屋内指了一下,轻声道:“此人来历不明,行踪可疑,你老要注意防范,如病势好转,速遣其归为妙!”
    雪老头呵呵一笑,又向前送了几步道:“老弟不必关照于我,这一点我心里明白,你不把他带到你家,而送来这里,我就知道了!”
    边瘦桐微微笑道:“话虽如此,不过此人倒有几分文雅气质,也许真是一中途罹疾的文人。总之,你老相机对付就是,他如打听我什么,只告其不知就是了!”
    雪老头含笑点了点头,歉然道:“小女无知,大概还记着前几天的事,过两天她就会想通的,到时我定叫她……”
    边瘦桐微微一笑,道:“这正是令媛天真可爱之处,不必责备她,我走了!”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雪老头还想说些什么,因见他步履轻捷,头也不回一下,自然来不及多说,只微微叹了一声,自语道:“此人果然是一个奇人!”说毕,转身欲回,却见女儿揭帘而出,冷笑道:“他走了么?”
    雪云彤正色道:“这么大的姑娘,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人家对咱恩同再造,你却连一句谢语都没有,尽自生些小孩子气,也不怕人家笑你!”
    用梅撇了一下嘴,赌气道:“他有什么了不起?他不理我,我非要理他才成么?”
    雪老头见女儿一副娇嗔的样子,着实可爱,也不忍骂她,只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自己想想吧!”
    用梅浅浅一笑道:“他真是红线金丸边瘦桐?我还有点不信呢!”
    雪老头冷笑道:“不信算了,反正人家已经叫你给得罪了。”
    用梅不由“噗哧”一笑,低下头用大红缎子绣花鞋在地面上点划着,又抬起头,用那双黑亮的大眸子睨着父亲,道:“你老人家放心,别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傻丫头,他救了咱们的命,又打伤了青须客,这么大的恩,我能不知道吗?”
    雪老头一怔,道:“那你为什么还摆脸子给人家看?”
    用梅羞涩地一笑,嘟了一下嘴,嗔道:“我是故意的,要煞一煞这小子的威风!”
    说着一扭身子回屋去了。雪云彤不由哈哈大笑,忽然想起堂屋里还有客人,当下匆匆回到屋内,只见那个书生桑雨,仍然倚坐在那张椅子上,正呆呆地自个儿出神。
    雪云彤含笑说道:“桑相公,要休息一下吗?”
    桑雨忙道:“是、是!老丈有事请便!”
    雪云彤唤道:“姑娘,把西边那间房子给清理出来,请这位相公去歇息!”
    里间娇脆地答应了一声,门帘掀处,雪用梅换了一身青布衫裤,腰上系着月白的素巾,愈发显得长身玉立,身段可人。她那张白里透红、明媚俏丽的脸,描绘出这姑娘率直的个性,娇憨、明朗、天真,兼而有之。
    桑雨只望了一眼,不禁又呆住了。
    用梅并不正眼看他,只对父亲道:“房子我早整理好了,你老人家扶他进去吧!”
    桑雨在位上欠身道:“有劳大姑娘了……”
    用梅冷冷笑道:“别客气,桌子上有水,你自己倒。我还有事,不侍候你了!”
    桑雨忙道:“姑娘请自便,太不敢当了!”
    用梅睁着一双眸子,上下看了看他,大方地道:“我看你气色不坏,不像有什么病,怎么连走路还得人扶持呢?”
    桑雨不禁面上一红,心中打了个冷战,忖道:“好厉害的姑娘,比她的父亲还精明,看来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我真要对她特别小心呢!”当下咳了一声道:“病发无时,这一会儿较先前好多了!”
    雪老头在一边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人家没有病,莫非还装病不成?”
    用梅不禁娇声地笑了,又对桑雨道:“你放心,不管你大病小病,我爹爹准能给你治好,而且分文不要你的!”
    书生道:“这如何使得?”
    用梅道:“因为你是边大哥介绍来的,所以我们会特别照顾你的!”
    书生道:“这就更不好意思了!”
    雪老头忙道:“好了,你少说几句吧!去看看火上熬的药怎么样了!”
    用梅这才转身离去。桑而心中动了一下,低头不语,在雪老头搀扶之下,他走到另一间房内,上了床。雪老头为他倒了一杯水,正要退出,桑雨忽然起身问道:“老丈同那位恩兄是很好的朋友吧?”
    雪老头笑道:“也谈不上,常见面就是了!”
    桑雨轻声叹道:“方才匆匆告别,竟未及询问他的住处,想必老丈一定知道,可否赐告?以便晚生病愈后,亲往致谢!”
    雪老头心中一动,含笑道:“这个不忙,以后再说吧!”又道:“你现在身子不好,还是先养养神,少说话为妙,如有差用,不必客气,尽管直呼老夫就是!”
    书生口中连道:“是、是!不敢、不敢!”可是内心却像是着了一记闷棍,忖道:
    “不好!莫非我此次行径,已为他父女看破不成?这我可真要小心了!”转念一想,自己与他父女素无瓜葛,只要言语小心一些就是了。当时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同时发出轻轻的呻吟,内心却在精密地算计着什么……
    三天之后,在雪氏父女的细心医治之下,这个叫桑雨的书生,已经能下地行动了。
    其实,说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大病,服了一些祛寒发汗的药,体力就渐渐恢复了。
    雪老头因受边瘦桐所托,不便草率医治,想再仔细给他诊治一下,可是桑雨一再拒诊,坚持说自己是老毛病,只要调养一下就行了,而且要急着下山。
    雪老头细心观察了几天,觉得桑雨果真是一个知书达理之人,渐渐对他去了疑心,见他大病初愈,就急于下山,反倒再三挽留。
    桑雨含笑道:“老丈不必客气,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雪老头劝不住,只得去为他备马,用梅也在为他整理行装。桑雨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道:“这几天可把姑娘累坏了!”
    用梅回身道:“哪儿话!”玉指一掠发丝,笑道:“你这就下山么?”
    桑雨偷眼见雪老头不在房中,问道:“我想到那位边恩兄处致谢一番,只是不知其住处,姑娘可能告诉我吗?”
    用梅点头笑道:“这个容易!”说着推开了窗,远远一指:“由这条小路穿过去,再上坡,笔直走,前面有一道小河,顺着小河下去,到一片桑林,那里有一幢草房,就是边大哥的家!”
    桑雨不由大喜,忙点头道:“谢谢姑娘,我记住了!”
    书生桑雨离开了雪家,按照雪用梅指引的路线,策马徐徐向边瘦桐的住处行来。
    在一片桑林附近,他果然找到了那座茅屋,皑皑的白雪覆盖着它,茅屋迎面墙上,窗扇大敞,能窥见简朴洁净的内室。窗外的几株老梅,挑着一颗颗含苞欲放的蓓蕾。看起来是那么的静雅,望之令人有出尘之感!
    桑雨下了马,正要行近,忽听得一声朗笑道:“桑兄太客气了,莫不是来辞行的吧?”
    屋门一开,走出雪白衣衫、风度翩翩的边瘦桐来,他右手提着一支钓竿,左手拿着一个竹篓,像是要外出垂钓的模样!
    桑雨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立刻含笑道:“恩兄要出去么?”
    边瘦桐哈哈一笑,扬了一下手上的竹篓,道:“闲来无事,钓鱼去!”
    桑雨含笑上前,道:“这么冷的天,还会有鱼?恩兄真是好雅兴!”
    边瘦桐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本山独有的‘雪花青鲈’,非雪天不出来,以其下酒,美味无比!”
    桑雨伸手要去提篓,被边瘦桐退身让开。桑雨一怔,瘦桐笑道:“脏得很!”
    桑雨一笑道:“在小弟看来,恩兄住处,宛如仙境一般,幽、雅兼而有之,不知可否能带小弟参观一下?”
    瘦桐摇了摇头,道:“几间草堂,又未整理,杂乱得很,不看也罢!”说着又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爱管闲事,前日救你,不过适逢其会。其实,我只是无心为之,我看你还是快上路吧!”
    桑雨面上似乎微微浮现出一丝失望,苦笑道:“小弟蒙兄陌路搭救,得免一死,因感深恩,才来相谢……”
    才说到此,边瘦桐朗笑岔开道:“这算得什么?不必挂齿。桑兄,你再不走,天可要降雪了!”
    桑雨面色微微一红,眉端似愁又怒地微微一挑,立刻又恢复如常。他想主人既已下了逐客之令,只有告辞了。于是深深一拜,强笑道:“恩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再见吧!”
    边瘦桐含笑道:“你可知道路么?”
    桑雨点头道:“下山容易上山难,恩兄放心!”说着目光又在这幢草舍四周转了一转,翻身上马,抖僵欲去。
    瘦桐朗笑了一声道:“桑兄,你说错了,其实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啊!”随即高声招呼道:“司明,你来!”
    哑童闻声自屋后跑了出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望主人,又看看书生。边瘦桐对他说道:“你送桑相公下山,一路要好好照顾,快去!”
    哑童答应了一声,回身去牵马。桑雨不由又是一怔,随即含笑道:“小弟真是不敢当啊!”
    就这样,书生桑雨在哑童司明的陪同之下,下山去了。边瘦桐这才含着得意的微笑,钓他的鱼去了。
    半月以后。
    白雪似乎已融化得差不多了,除了远处的山尖之上还戴着一项白白的帽子,四外已望不见雪的踪迹。
    日落时分,边瘦桐走出屋子,在室外拨弄着那几株梅花。
    忽然,司明连跑带跳地跑了过来,两只手连比带指,嘴里更是咿咿呀呀说个不住。
    边瘦桐吃了一惊道:“发生了什么事?”
    司明用手指了一下房子,又比划着盖的样子,双手不停地动着。边瘦桐笑道:“你是说有人在盖房子是不是?”
    司明连连点头,边瘦桐皱了一下眉,笑道:“这座山又不是我们的,随他盖去吧!”
    可是哑童司明仍不住地叫着,又用手比作一个人的样子。边瘦桐不由怔了一下,道:
    “你带我去看看吧!”说罢就同司明转出了这片桑树林子,直向前面山坡行去。待走上这面斜坡,就听得一片僻哩啪啦的鞭炮声,十分噪耳。
    边瘦桐冷笑了一声,自语道:“什么人如此嚣张?我们快去看看!”
    说着二人加紧了步子,向前行去。过了一条小溪,哑童停住了脚,口中呀呀直叫,用手向前指了一下。
    边瘦桐不由面色一变。
    就在他平素垂钓的那道水涧旁边,也就是本山风景最幽雅的地方,耸立起了一座木制的房屋。房子已大致盖成了,横梁上拴了红布,贴着红纸条,几个工匠正在上梁。
    边瘦桐不由大怒,急匆匆走了过去。这时,一个工匠正在上梁,见边瘦桐来此,不由停住了动作,呆呆地眯眼望着他。
    边瘦桐冷笑道:“谁叫你们在这里盖房子的?”
    那个工匠用手向一边一指。边瘦桐顺其手指处一看,只见阳光之下,有一把舒适的靠椅,上面坐着一个儒巾蓝衫的书生。那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前被边瘦桐救过的那个桑雨,此刻正坐在椅上闭目打盹!
    边瘦桐不禁心中一动,冷笑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大声道:“桑兄,你来了?”
    桑雨忽地自椅上站起,道:“啊呀!原来是恩兄来了,请坐!请坐!”一面回身令人倒茶。边瘦桐不悦地坐了下来,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在此盖房子!”
    桑雨一笑道:“自从上次来此山后,觉得这儿景幽境雅,非别处可比,读书、养病,都是个好地方!”说着搓手一笑,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所以我回去同父母一商量,就搬到这里来了。请这些工匠来这里可真不容易,又怕他们偷工减料,所以小弟只好亲自在此监工,倒叫恩兄见笑了。”
    边瘦桐冷然地道:“我不喜欢有人来此,破坏了清静!”
    桑雨脸色一红,嘻嘻笑道:“可是,这里距离恩兄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呀!”
    边瘦桐不悦地道:“这附近山峰如林,也不乏风景绝佳之处,你何必一定要在此地造房?”
    桑雨微微一笑,道:“实在是自那日见面之后,对于恩兄不胜钦佩,只想日后就近请教一二!”
    边瘦桐朗笑了一声,笑声一敛,冷冷地道:“这就太不敢当了!我个性孤僻,只喜独处,不喜与人结交,只怕会令你失望!”
    桑雨怔了一下,含笑道:“这地方我太喜欢了,不想迁移!”
    边瘦桐冷然地道:“你也许不明白,这座山上每一块地,都是有主的,你岂可任意盖屋?”
    桑雨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特地向地主买下了这附近的地方,呶!恩兄请看,这是买地的契约!”说着自身上取出一张白纸契约,递了过来。
    边瘦桐呆了一下,只得苦笑道:“既然如此,我告辞了!”
    桑雨弯腰说道:“有劳!有劳!”
    瘦桐气得面色发白,走远之后,愤愤地对哑童道:“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现在人家房子都盖好了,岂不是自讨没趣!”
    司明也闷闷不乐地嘟着嘴,一声不哼。
    二人走过了小溪,迎面看见雪氏父女正向这边行来,边瘦桐站住脚步,唤了声:
    “雪老!”
    雪云彤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握住他的左手道:“老弟,你上哪去呀?”
    边瘦桐冷冷一笑道:“那个书生桑雨,真是莫名其妙,居然在这里盖起房子来了!”
    雪云彤“哦”了一声道:“奇怪!就在这里?”
    边瘦桐回身指了一下,雪老头皱了一下眉,也有些不悦地道:“走!梅儿,咱们也过去看看!”
    用梅那双剪水的瞳子,向着边瘦桐转了一下,然后望着父亲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这座山又不是我们一家的!人家只要有线,爱怎么盖就怎么盖,谁管得着吗?”
    边瘦桐不由面色一红,他知道姑娘这话,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当下只好装着没有听见,只望着雪老头淡淡一笑!
    雪云彤听女儿这么说,心中也知道这丫头仍然心怀前耻,所以处处都要给边瘦桐难堪,他不便点破,只好装糊涂,当下哼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这座山上十来户都是善良人家,我们绝不容许有坏人住进来的!”
    用梅越发的不服,她冷哼了一声道:“怎见得人家就是坏人?要依我说,人家还是个读书人呢!可比那些自命不凡的野小子讨人喜欢多了。”说着斜目瞟了边瘦桐一眼,满脸得意之色。
    雪老头一听这句话说得太露骨了,万一惹恼了边瘦桐,可不是玩的,再说对方还是他们的大恩人,焉能如此对待人家?当下面色一沉道:“胡说!你这孩子愈来愈不知高低了。谁是自命不凡的野小子?你说!”
    边瘦桐微微一笑道:“一句玩笑话,你老何必当真?”说着抱了下拳,望也不望雪用梅一眼,就和哑童司明一起走了!
    雪老头望着女儿冷冷一笑道:“你也太没有分寸了,岂有当面骂人的道理?”
    用梅本已气消,这时因见边瘦桐去时,只同父亲招呼,对自己看也不看一眼,一时羞愤又起,当下眼泪在眸子里直转,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嘛!我偏要骂他、气他,看他能够把我怎么样?”
    雪老头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你这么任性,我看你以后还要吃亏!你莫非以为边瘦桐真的怕你不成?哼!人家只是不愿意跟你女孩子一般见识!”
    用梅擦了一下眼泪,恨声道:“我看见他就讨厌,总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雪云彤冷冷一笑道:“但愿你真的讨厌他,只怕是口是心非吧!”
    用梅不由面色一阵鲜红,在漆黑的云发陪衬下,她那张粉脸,真是吹弹可破,娇媚诱人!
    雪云彤见她不哼一声,更知自己所料不差!
    只是他哪里又能了解到女孩儿家的心思,喜欢怒嗔之间,更难辩真真假假。雪老叹道:“我们过去看看吧!”说完,同着用梅过了小溪,就发现那书生桑雨,正自靠着一棵大树,吹着一支短笛,声调呜咽,十分凄婉。
    桑雨见了雪氏父女,忙放下了笛子,笑着迎上来道:“今天真巧,方才边恩兄才来过,现在你们父女又大驾光临,请坐!请坐!”说着向雪姑娘微微一笑。用梅忙把头偏向了一边,雪老头微微一笑道:“桑相公不要客气,老夫只是来问问,阁下在此盖屋,是要来此处居住么?”
    桑雨点头笑道:“这个当然。”
    雪老头点了点头道:“只你一人来此么?”
    桑雨弯腰道:“是的,只晚生一人来此养病、读书。”
    雪老头咳了一声,心中虽不大愿意,却也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微笑道:“老夫因受地方所托,滥充此山的山长,所以对于迁移居留的人家,不得不加以垂问,桑相公不必多疑!”
    桑雨怔了一下道:“哦!原来如此,老先生何必过谦,这是应该的!”于是又把契约递了过去。雪老头很仔细地看了一遍,递还给他,点了点头道:“足下一人居此,有此一块地方,也就足够了,又何必买下这么多?”
    桑雨嘻嘻笑道:“在此置一份产业,不是很好吗?”说着又向着用梅递了一个眼波。
    雪用梅被瞧得浑身不大得劲,赌气一拉父亲的衣裳,道:“爹!我们走吧!”
    雪云彤抱了一下拳道:“打搅!”然后向桑雨告辞。
    桑雨近看这位雪姑娘,愈觉其风姿卓绝,玉润珠光,说话时丹唇微启,露出洁白如贝的一口细白的牙齿,那紧紧扎着的蛮腰,更显得婀娜多姿。他的眼睛几乎看直了,可是雪用梅却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就随着父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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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花如解语叶舒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书生桑雨一变而成为本山的住户。他用尽千方百计去结交青衣边瘦桐,可是所得到的回报不过是点头之交,最多不过一个友善的微笑而已。春天将暮,山坡上到处都开满了杜鹃花,红白相间,一片五彩斑斓。
    这天,边瘦桐在山涧边散步,远远看见桑家那一幢房屋,在暮色里沉默得就好像没人居住一样!
    对于这座房子的主人桑雨,边瘦桐实在也摸不清他是什么来路,自己曾经在背后仔细地观察过他,却也看不出一些端倪。
    渐渐地,他的心不似先前那么防患于未然了,他似乎感觉到,拒绝别人的友情,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且也有些不近人情。所以,今天他到这里来,是想顺便来看看,并且向对方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桑雨正在用厚厚的牛皮纸,糊着峰房。当他看见边瘦桐向这边走来时,十分惊讶地站了起来,唇角露出了微笑,道:“恩兄,今日怎么有兴来此?”
    边瘦桐立在花墙之外,笑道:“不要再称我恩兄了,实在不大好意思。老兄,你倒是好兴致呀!在做什么?”
    桑雨一面推开了花墙的门,一面指着园内的花树道:“我因见这园内蜜蜂极多,散漫无群,任其野生太是可惜,所以想糊一个蜂房,把众蜂引来,到了秋天,就有蜂蜜吃了!”
    边瘦桐不由十分赞佩,点点头道:“这想法太妙了!”
    桑雨引着他进了大门,来至房内。自从他搬来之后,边瘦桐还是第一次来访。
    客厅内放着几把楠木坐椅,上面都铺有猩红色的座垫,地上铺着细草编结的软毡,虽谈不上什么华丽,可看来是那么的雅致。
    粉白的墙上,悬挂着几幅名人的书画;在靠山墙的一边,设有一张睡榻和一张雕花的长形小桌,其上堆叠着一丛丛的书札!
    书桌正面墙的西侧,挂有一副对子,“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落款为“九华轩主”。
    边瘦桐正自出神,桑雨已呼来童儿献上了一杯香茗。边瘦桐含笑道:“桑兄来此已经数月,今日才来造访,实在失礼,尚请海涵!”
    桑雨欠身道:“岂敢!”又一笑道:“恩兄素日闲居,作何消遣?”
    边瘦桐一笑道:“无非读书、赏花、钓鱼、下棋而已!”
    桑雨抚掌道:“那太好了,我们就来下一盘棋吧!”于是唤来小童,摆好了棋子。
    边瘦桐本是棋道高手,见状不觉手痒,再者他有意要借着棋子儿,试探一下这位书生,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谁知他方布下了一个子儿,就见桑雨目光一亮,口中“啊”了一声道:“恩兄快看,是谁来了?”说着自位上站了起来,隔窗向外看去。边瘦桐好奇地向外看时,竟是雪用梅!
    她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飘着青丝的穗子,上身穿着桃红洒花小袄,下身着一件大红浮绉绸裙,足下是一双平底的鹿皮小靴,远远看上去,只觉红得耀眼。
    边瘦桐已经很久没有见着她了,平日偶尔走个对面,自己也不愿多看她,反倒是雪姑娘,总是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这种情形已经不止一次,弄得边瘦桐真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姑娘太任性了。
    他本来不知桑雨叫看的是谁,这时发现是她,不觉淡淡一笑道:“噢!原来是雪姑娘,我当是谁呢!”说着就要落座,正好雪姑娘偶一偏头,看见了二人正在望她,竟站住不走了。
    她肩上荷着一支细长的鱼竿,左手提着一个细竹编成的鱼篓,衬着她那修长的身材,愈发显得风姿绰约,有如玉树临风!
    桑雨不由笑道:“姑娘钓鱼去了么?钓了多少?”
    在平日,这姑娘一直是不愿答理他的,可是这时她眼角向着边瘦桐一瞟,却破例一笑道:“别提了,钓了半天,只钓了两条小鱼!”
    桑雨推开了窗户,道:“姑娘累了吧?请到寒舍小坐一会儿再走如何?边恩兄也在这里!”
    用梅搁下鱼篓,一面摘下帽子,一面笑道:“好吧!只能坐一小会儿!”
    桑雨嘻嘻一笑,忙不迭跑过去开了大门,用梅随之走了进来。边瘦桐这时却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清茶,偏目一边,不再看她。
    用梅眼波向这边一转,不禁一阵心酸,她忽然媚笑了一声道:“桑大哥,这几天闷死我了,你怎么也不去找我玩呀?真是的!”
    桑雨一怔,不由心花怒放地道:“罪过!罪过!明天如何?”
    用梅眼角一扫边瘦桐,见他面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像是丝毫也没把这话听入耳中一般。她不由一赌气,愈发放肆地笑道:“明天我在家等你,你一定要去呀!”
    桑雨点了点头道:“一定,一定!雪老伯在家么?”
    用梅笑道:“他呀!有事下山去了,要好几天才回来呢!”
    桑雨不由心内一荡,忽然想起身边尚有一人,不觉一窘,对着边瘦桐一笑道:“恩兄要用些点心么?”
    边瘦桐微微一笑,自位上站起,道:“你有贵客,自当招待,我回去了。这盘棋,咱们改天再下也是一样!”说着直向外面行去。桑雨一躬到地,笑道:“既如此,小弟明日专程拜访,今日实在是太简,慢走!慢走!慢走!”
    边瘦桐翩然而去。
    见他走去,雪用梅一下呆住了。桑雨送客返回,含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姑娘吹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姑娘请坐。”说着回头唤了声:“快献茶来!”
    不料,雪用梅却自座位上站起身来,冷笑道:“桑相公不必客气,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坐吧!”
    桑雨不由一愣,暗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称我大哥,这一会儿却又改称“相公”了?而且由姑娘面色看来,竟望不见一丝笑容,那样子像是冷淡极了。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当时略一思索,立刻就懂了,心中好不懊丧,当下苦笑道:
    “我看姑娘与边兄之间,像是有什么过节吧?”
    用梅玉面一阵通红,立刻摇头笑道:“我们能有什么过节?只是他这人很怪,一向不大爱和人家说话罢了!”
    桑雨冷冷一笑道:“我看这位边兄为人高傲得很,很不容易与他相处呢!”
    用梅用眸子一瞟他,冷然道:“这是你对他还不了解的缘故,其实他这人是热在内心,你不要误会他!”
    桑雨改口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其实他人倒是挺好的!”
    用梅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我走了!”说着往外就走。桑雨一面送她出来,一面笑道:“姑娘,不要忘了明日之约,我一定会去的!”
    用梅忽然回身,冷冷地道:“对不起,方才我只是一句随便说的玩笑话,其实我还有事,桑相公你明天不必来了!”说着拿起钩竿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雨怔了一下,冷冷一笑,自语道:“早晚有一天,你们会认识我桑雨是何许人也!”
    人们的忍耐功夫,毕竟是有限的,真诚能够溶解一切障碍,也许这所谓“真诚”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可是有一句俗话:“假到真时真亦假”,只要你假装得像,人们还是会上你的当的!
    桑雨似乎是尽了一切的努力,运用了所有的智慧,忍受了一切的冷漠,只为了达到一个目的——接近那位孤癖的少年奇人边瘦桐。
    现在,他终于成功了。他成了边瘦桐家中的常客,他们多半是借棋、书交往的。
    边瘦桐尽了一切努力,去观察这个身世不明的书生,可是依然弄不清他的来历,解不开心中的谜团。譬如说,他来此山,真的如他所说是读书、养病不成?如果不是的话,那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他是否真的是一个文人?
    这些都是“谜”。可是经过再三的观察之后,边瘦桐显然已对这些失去了兴趣!
    桑雨的文学功力确实不错,棋艺也高。这两方面正是边瘦桐所好,所以他们很自然地就建起了交情。
    可是边瘦桐有一个很固执的脾气,就是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谈论武功。而桑雨却有这个毛病,在平素以诗书棋会友之后,总爱问些武学上的问题。而边瘦桐总是付之一笑,守口如瓶。可是时间一长,他也会情不自禁、或多或少地露上几句。对这几句流露出来的话,桑雨无不刻骨铭心,牢牢地记在心内。
    当他了解边瘦桐越多的时候,他也就越发地钦佩对方的武功。因此,对自己的行动任务,就愈发得谨慎小心。
    日子就像流云似地一天天地过去了。
    书生桑雨不禁感到有些不耐烦了,在日暮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他在山涧附近徘徊散步。有人也许会以为他真的是在散步,那可就大大地错了。
    他是在为着一项差事而焦虑。
    他对边瘦桐的武功了解愈多,他也就愈发的焦虑。他非常明白,对付边瘦桐这么一个天下奇人,是不能有一丝马虎的。那就是说,一招不慎,自己就会有杀身之祸。可是时间已不容许他再拖下去了!
    他不会忘记,当红衣狮门的新掌门人铁麒麟车卫和青城的赤眉老人连袂来访自己时,自己对他们许下的狂傲的保证——半年之内,活擒青衣边瘦桐来见,否则“毒君”桑小石——他的真名——将从此在江湖上消失。而如今,距离“半年”的时间,已不过只剩下二十天的时间了。到时候,自己要是不能兑现这一诺言,那么“毒君桑小石”这个令天下人谈虎色变的名字,可就要除名江湖了。非但如此,最令人难堪的是,他将如何向红衣狮门的车卫和赤眉叟交待?
    可是他深深地知道“欲速不达”的道理,对边瘦桐的武功,他已有了相当的认识,自己要想在兵刃拳脚上取胜,等于是梦想。
    那么唯一可以使他达到目的的一招,就是他最拿手的一个“毒”字!
    正因为他有“百毒之王”之称,所以他才敢接下这棘手的差事。
    可是当他知道边瘦桐的武功已练到了“空腹指心”的境界时,他的这一线希望也凉了一半。
    他知道任何毒药,包括“鹤顶红”、“守宫沙”等见血封喉的剧毒药剂,如果想在边瘦桐身上下手,都是无济于事的。因为边瘦桐的武功造诣,可以任意封闭全身的穴门,使剧毒无法攻心;他还可以以本身的潜力,把它们逼出体外。
    毒君桑小石,迟迟不敢下手,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现在限期已近,他不得不冒险了。他所以仍不死心,是因为他有更厉害的玩艺,那就是江湖上骇人听闻的“蛊!”
    桑雨明白,即使下蛊,成功的机会也不见得很大,因为他的对手,实在太不简单了。
    在平时的谈话中,桑雨曾不止一次地旁敲侧击,试探边瘦桐在这方面的常识。他发现边瘦桐并非是全然不知,如果要在普通饭菜酒茶中间下手,那是不可能得手的。他必须在一个极为神秘的情形下,才能下蛊;而且只能成功,不得失败!
    他在院子里徘徊思考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为了完成这一项任务,他不得不动用自己那条本命元蛊。
    他以这条本命蛊伤人,可以亡人于无形之中,令人防不胜防,可谓狠毒到了极点。
    他这个“毒君”的绰号,正是这么得来的!
    桑雨苦思之后,生出一计,命童子把自家的花园整理了一番。
    院子里栽种的蝴蝶兰全开了,开得一片灿烂。他命童子把它们一盆盆的摆列得整整齐齐,并且令童了开了一坛好酒,弄了几样好菜。然后,他修书一封:
    $R%恩见如晤:
    园内兰花齐开,万蕊吐芳,弟不敢独赏,故小置酒肴,恳邀恩兄前来一赏,君子兰前飞觞,岂不乐乎!如蒙赏光,即请随小童来晤为盼。匆此!
    即颂
    时褀弟桑雨顿首$R%写好之后,他特别嘱咐那书童道:“你把这封信交给边相公,一定领他来此,快去!”
    童子领命去后,他又漫步于花丛之中,选出了其中最美的十盆,暗中做了手脚,随后又把它们放回原处。
    不多一会儿,童子归来,道:“边相公随后就到!”
    桑雨点了点头,来到凉棚下,招呼童子把酒菜摆在石桌之上。
    一切就绪之后,边瘦桐果然兴致勃勃地来了。他身着一袭浅色的长衣,手持纨扇,推门翩翩而进,笑道:“桑兄,你好雅兴,我来迟了。”
    桑雨忙迎上去道:“不迟,不迟,酒菜正温,恩兄请!”
    边瘦桐脱下了长衣,仅着中式小褂,遂即入坐。桑雨为其注满一杯酒。
    边瘦桐手持一箸,轻轻敲着杯道:“此杯中可有蛊毒否?”言罢一饮而尽。桑雨哈哈一笑道:“恩兄太仔细了!”
    边瘦桐朗笑了一声,说道:“昔年恩师教我,与闽贵蛮子吃饭,务必要防他这一着,如以此语道之,即可破蛊毒!兄虽非闽贵人,但来历不明,我不可不防!”
    桑雨哈哈笑道:“恩兄所说有些道理!”
    他嘴里虽是如此说,内心却不禁暗笑道:“我如有心下蛊,岂会被你发现?”
    边瘦桐毫无顾忌地吃喝起来。桑雨笑道:“今日请恩兄来,意在赏花,这些蝴蝶兰多系精品,弟欲选出十盆好的,供之于室,请恩兄慧目一览,代为选择如何?”
    边瘦桐生性爱花,闻言立刻起身道:“这个自然使得,只是我选出的,却未必合你之意,我们共同挑选吧!”说着离座而出,桑雨随后跟上。二人来至兰花丛中,桑雨含笑道:“选兰花,一要看,二要闻,有色无香非为佳,有香无色亦算不得好!”说着信手摘下一朵兰花,就鼻一闻,点头笑道:“恩兄你闻闻看!”
    边瘦桐接过闻了一下,说道:“想不到这兰花,却是青城异种呢!”
    桑雨不禁十分佩服对方的见闻广博。一念之间,边瘦桐已选出了两盆蝴蝶兰和一盆箭兰。桑雨也选出了三盆,共是六盆,其中有四盆是桑雨动过手脚的。
    二人遂又选了几盆,列成一线,其中一盆墨兰,最是娇艳,翠叶黑蕊,其芳馥郁!
    边瘦桐赞不绝口,笑向桑雨道:“主人如肯割爱,这盆墨兰赠我如何?”
    桑雨见他除了方才闻过一兰之外,对于其它名花,只赏不闻,心中不禁暗暗着急。
    这时见他索取墨兰,正中下怀,当下笑着点了点头道:“小小一盆兰花,又算得了什么?
    恩兄如还有中意的,请随意指出,一并带回岂不更好?”
    边瘦桐浅浅笑道:“这就太不敢当了,此一盆足矣!”
    桑雨眼珠一转,笑道:“花性喜人,此株墨兰,所以开得如此美艳,实在因为小弟平日垂爱之故,恩兄今后如能早晚亲为浇水施肥,抚弄赏闻一番,其必盛开以报知已。”
    边瘦桐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这里的花都开得这么美艳,真个是‘花如解语叶舒颦’呵!”说着步出了花丛。桑雨本以为他会立刻闻上一闻,见状自是有些失望。可是他颇有自信,对方既索花回去,早晚定必中蛊无疑!
    这么一想,心中大喜,遂又陪他开怀畅饮起来。这一席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尽欢而散。
    临别之时,边瘦桐手托那盆墨兰,道了打搅,扬长而去!
    边瘦桐一走,桑雨即匆匆命人备好行囊,且套好了一辆马车,他冷冷一笑,遂即往边瘦桐那边草舍而去。
    青衣边瘦桐应该有此一难,只怪他一时大意,索了这盆墨兰而回!
    其实他的为人,已经很够仔细的了,尤其是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新朋友桑雨,他是存有相当戒心的。可是他作梦也不会想到,在这盆兰花之内,竟藏有对方的本命元蛊!
    当晚他把花捧回之后,很小心地供在自己的窗前。桑雨在窗外窥视的时候,他正在为它浇水。
    桑雨隐在一棵大桑树之后,冷眼望着他,面上带出渴望、焦急的神色,内心频频自语道:“闻一下吧!闻一下吧!”心中正在焦急的当儿,忽闻得身后有人“咦”了一声,桑雨不由大吃一惊!
    他猛然一个转身,却见雪用梅臂挽竹篮,正自惊异地望着他。
    桑雨生恐她大声说话,惊动了边瘦桐,当下忙赶上前,道:“原来是雪姑娘,吓了我一跳!”
    用梅向着茅舍瞟了一眼,问道:“你是来找边大哥的么?怎么不进去?”
    桑雨脸上一红,幸亏是晚上,否则他是逃不开用梅那一双锐利的眸子的,当时讷讷说道:“不是,不是!我适才看见一只白兔,由边兄墙外疾驰过去,谁知这一会儿,却又看不见了!”
    用梅怔了一下,遂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说着掉头而去。桑雨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道:好险呀!差一点功败垂成!
    经此一冲,他愈发心急了。心中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闻茅舍之内一声响,立刻听到哑童司明的沙哑叫嚷。
    桑雨作贼心虚,正欲转身逃开,却见哑童司明由茅屋之内箭似地窜了出来,直向坡前疾奔而去!
    桑雨心中忽地一动,忽忙转身,身形几个起落,已来到边瘦桐的茅屋之内,一眼就看见边瘦桐直挺挺地倒在堂屋之内!
    他身着一身雪白的纺绸裤褂,面色黯然发黑,一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就在他身边不远,那盆墨兰被摔了个粉碎!
    桑雨见状,不由心中大喜,他冷笑了一声道:“姓边的,你也会有今天!”
    边瘦桐睁着一双怒凸欲裂的眸子,盯视着桑雨,他的身子此刻在疾速地颤抖着,口内讷讷地道:“告诉我,你在花内用了什么手脚?”
    桑雨一笑道:“这个你就不要多管了,我们今夜就动身,去一个好地方!”说着走上前,弓下腰来,把边瘦桐抱了起来,身形一闪,已来至屋外。这时候,他耳中仿佛听到哑童的叫声,正向这边奔来。桑雨冷冷一笑,足尖飞点,夹着边瘦桐,翩若惊鸿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不一刻,桑雨来到了自己的居处。
    边瘦桐,这么一个闻名天下的英雄,想不到一时大意,竟着了桑雨的道儿,现在只觉得身软如绵,虽有托天的本领,却是一点也施展不出来了。
    桑雨把他放在一张长椅之上,微微笑道:“边瘦桐,我知道你此刻定在运用本身真火,想解体内之危……”说到此,肩膀微微一晃,冷笑了一声,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不要自讨苦吃,那样是没有用的!”
    边瘦桐冷笑了笑,把双目闭了起来。
    桑雨得意一笑道:“老实说,在某些地方,我桑小石不得不佩服你的涵养和机智!”
    听到此言,边瘦桐猛地睁开了眸子,道:“你是毒君桑小石?”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立刻闭上了嘴,面上现出鄙夷愤怒的冷笑。
    桑小石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声带沙哑,是因为我的“白线蛊”作祟。此刻,它已控制了你体内万脉中枢了!”
    边瘦桐不由全身一抖,倏地睁开了眸子!
    桑小石嘿嘿一笑道:“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可是已经晚了!”
    边瘦桐一听自己所中的竟是“白线蛊”,他整个的心都凉了。
    所谓“白线蛊”者,其实就是恶蛊。此类恶蛊,通体红色,仅仅背脊处有一道白线,若隐若现,故名为“白线蛊”!据说这类白线蛊,能潜在人体内达数年之久,任何闭穴金针,都对它无效,除非豢养它的主人自行诱出,别无它法。所以边瘦桐一听是它,顿感绝望了。
    他迟滞的目光,注定在桑雨身上,喃喃道:“我与你有何仇恨,为何如此陷害我?”
    桑小石冷笑道:“现在与你说不清,不过早晚你会明白。说句良心话,我并不想要你死,可是你必须要合作!”方言到此,室外传来了人声。
    桑小石立刻把边瘦桐抱起,匆匆藏起来,又回到前室。只见雪用梅同着哑童司明,闯进屋内。
    用梅惊奇地问:“边大哥可在此地?”
    桑小石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呀!他怎会在这儿呢?”
    用梅皱了一下眉,回头看了司明一眼道:“刚才司明对我说,边大哥像是遇了什么大难,可是我到他家,却不见他的踪影,真是奇怪!”
    桑小石微微笑道:“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事,方才他还好好的从这里走的,怎会有什么灾难呢?”
    雪用梅看了一边的司明一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你又说不清楚!”
    哑童这时正以一双愤怒的眸子,看着桑雨,闻言匆匆跑到院中摘了一枝花,口中“呀呀”直叫。用梅心中一动道:“哦!你是说花,花怎么了?”
    司明弓下身子,学着向花上闻,然后倏地翻身倒了下去。
    用梅立时面色一变道:“我明白了,你是说边大哥因为闻了一下花,就倒地不起了,是么?”
    司明连连点头,又叫又跳,那意思是她猜得很对。
    桑雨见状,不禁面色一红,但马上又冷静下来,朗笑了一声道:“这事情可是怪了!”
    用梅追问道:“那花哪里来的?”
    司明用手指了一下桑雨。
    桑雨忽然大笑道:“姑娘,你能相信这是真的么?”
    用梅冷冷一笑道:“我相信司明不会说谎!一定是你害了边大哥!”
    桑雨怔了一下,苦笑道:“姑娘不可乱说,我和边兄只有恩,却没有仇,我好端端地陷害他作甚?何况哑童所说,又是如此幼稚,你能够相信一朵花就能使边瘦桐那样的人伏地就擒么?岂不是荒唐!”
    用梅想了一想,觉得也有些道理,当下点了点头,道:“边大哥于我父女有救命之恩,任何人对他不利,我们都是绝不会答应的!”
    毒君桑小石劫持了边瘦桐之后,只想早一点离开这儿,对于雪用梅的美色,他虽垂涎已久,可是他知道这父女二人,身手全不含糊,自己犯不着现在惹他们,等到把边瘦桐交了差之后,再算计这个姑娘不迟!想到此,他故意笑道:“边兄对我不是一样有救命之恩么?姑娘如见疑,请四处查找一下,看看可有边兄的踪影?”
    用梅望着他冷笑了一声道:“我现在先到外面找他,如果找不到,还会来麻烦你的!
    走,司明!”
    哑重指了桑雨一下,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随着雪用梅匆匆离去。
    二人走后,桑小石匆匆唤来家人,命他们把备好的车赶出来,丝毫也不敢停留,急促地把瘫痪的边瘦桐扶上车,亲自驾驭,向山下驰去!
    用梅同哑童司明在外面找了一遭,没见边瘦桐的踪影,她心中甚是怀疑,如果说是哑童撒谎,似乎又不可能;可是如说是真的,也确实令人奇怪。因为边瘦桐的武功,她是亲眼看见过的,就连青须客雪亦赤那么厉害的怪枭,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怎么会输给桑雨这样一个读书人呢?
    她随着司明,又到处找了一遍,仍然丝毫没有踪迹。忽然,她想到了一点跃跷,猛地呆住了,当下跺了一下脚道:“我上当了!快去找桑雨,一定是他!我真傻!”
    她连忙朝桑雨居处飞奔而去,可是已经晚了。桑宅之内一片漆黑。到了这时,用梅再也不客气了。
    只见她一挥手,“砰”一声,把门打了开来。却见院室之内一片静寂,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她呆了一呆,冷冷一笑,对司明道:“桑雨逃走了!你快去通知我父亲,就说我追他们去了!”说着身形一纵,已自无踪。哑童司明见状,也大吃一惊,匆匆转身而去。
    车轮辘辘,边瘦桐迷迷糊糊地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昏暗之中,他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由身体感觉猜测,现在来到了平地上。他试着用本身的真火,在各处穴眼之内穿行,想把藏在体内的这条恶蛊活活烧死!
    可是这条“白线蛊”,自与桑小石本命会合之后,经过长久苦炼,已成了不坏之身,它深深地藏匿在边瘦桐的“气海俞穴”之内,一任他真火如何猛烈,都休想把它逼出穴外。
    边瘦桐绝望了,他就像是被人点中麻软穴道一样,整个的身子,连翻动一下的力量都用不出来。可是他的头脑却极为清醒,智力并未丝毫减退。
    他知道现在自己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有死路一条了!一路上,他反复思量,自己与这个桑小石并无怨仇,他之所以如此陷害自己,定是受人所托。此一行,不知要把自己带到何处去。
    和他们同行的尚有二人,一个是平日侍候桑小石的那个小童,另一个是管厨房的汉子。二人都带着兵刃,各自骑在一匹马上,紧紧地跟随着这辆车子。
    在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叫做“白沙集”的地方。
    边瘦桐感觉到马车进了一家客栈。
    忽然,车门开处,现出了桑小石的影子。
    他笑着说道:“怎么样?姓边的,还受得了吧?这一夜全是山路,没有办法,等明天换上了船就舒服了!”
    边瘦桐一声不哼,只是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瞪视着他。
    桑小石冷冷地笑了一声,对身侧二人说道:“把他搀扶下来,给他弄一点吃的,咱们可犯不着虐待他!”
    那个管厨房的汉子,姓齐名双英,一向追随桑小石,人称“三头蜈蚣”,所配毒药,较桑小石还要厉害。平素伙同桑小石在外作些无本生意。这一次他们为了贪图厚利,才设计陷害边瘦桐。“三头蜈蚣”齐双英从车上搀下边瘦桐,冷笑了一声道:“瓢把子,依我看来,一动不如一静,这姓边的,不能没有几个卖命的朋友,我们这么带着他走,在路上可是太碍眼了!”说话间,他们已进入一间大套房。齐双英把边瘦桐放靠在一张椅子上。桑小石皱了一下眉道:“你这话有道理,只是我们不送去怎么行?”
    齐双英抹了一下脸上的风沙,嘿嘿一笑,道:“瓢把子,你这句话可就太嫩了。”
    这时茶房来上茶,齐双英住口没有说下去,待茶房走后,他关上了门,接下去道: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边瘦桐弄到了手中,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交给别人!”
    桑小石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齐双英嘻嘻一笑道:“瓢把子,你别误会,交自然是要交给他们,可是价线上可得另外商谈!”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如果依你的话,咱们雇船下长江,嘿!瓢把子,那可全是他们的人了。”
    桑小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好?”
    齐双英叹了一声道:“瓢把子,你可真老实,到那时候,人在他们手中,咱们还能怎么要价?弄不好,咱们算是白劳!”
    一言提醒了桑小石,他不由愕了一下道:“对!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他们‘红衣狮门’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边瘦桐听到此,不由心内一动,当下冷冷一笑,暗忖道:原来是“红衣狮门”车氏兄妹雇了他们害我的,这就莫怪了!
    这时,毒君桑小石见他面带冷笑,不由哼了一声,说道:“边瘦桐,现在你也该听明白了,我们是为红衣狮门做的一笔生意。至于你和姓车的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可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就是骂我姓桑的卑鄙下流,我也没有办法!”
    齐双英嘿嘿一笑,道:“你好好躺着,一天三顿饭少不了你的,要是给我们捣蛋,可是自己找别扭!”说着抖了一下肩膀,笑着向桑小石道:“依我之言,瓢把子,你即刻修书一封,交与车氏兄妹,就说人我们已弄到手了,叫他们某月某日某时,拿多少钱,到一个地方来交换。这样干脆利落,也省得我们跑了!”
    桑小石不由一笑道:“还是你想得细致周到,我们就这样办!”
    这时,小二送来了茶饭。他们把边瘦桐放在床上,自己饱吃了顿。然后,又命随行的小童,给边瘦桐喂了一些。
    饭后,桑小石动笔给红衣狮门的新掌门人铁麒麟车卫写信,告诉他自己已弄到了边瘦桐,要他尽快来此领人。
    信写好之后,他交给了“三头蜈蚣”齐双英;齐双英立刻骑马往长江边奔去!他只要把这封信,交与长江“红衣狮门”的弟兄,很快就会传到车卫手中,红衣狮门的人很快就会来接人。于是,毒君桑小石三人,就暂时在这白沙集住了下来。
    边瘦桐被囚禁在一间客房之内,其实也无所谓“囚禁”,因为边瘦桐此刻不要说是逃跑,就是叫他翻一个身儿,也只怕没有力量!
    “三头蜈蚣”齐双英下书去后,看守边瘦桐的,只有桑小石和他的小童火眼丘明了。
    实在讲,他二人很是放心,丝毫不怕边瘦桐会逃走,因为桑小石在边瘦桐身上下的那条白线蛊,是任何人也无法取出来的,除了他桑小石自己,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他们住在这客栈的后院,十分安静。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也很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傍晚,这家老客栈里忽然来了一辆灵车。
    赶车的是一个驼背的老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晚辈,这一双儿女,都是披麻戴孝,一脸哭相,一下车,就低头进店而去。那个驼背老人,张罗着要把棺材抬进客栈,店家哪里肯依?争执了半天,驼背老人无可奈何,只好仍旧把棺材放在车上,老人也住进店内。
    这一夜静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客栈之内忽然传开了一件怪事:住在后院的一个病人失踪了。不用问,那就是边瘦桐!
    毒君桑小石暴怒之下,传令店家封闭了客栈前后大门,在店家的引道之下,他亲自查看每一间店房!
    他忽然发现了那奔丧的老少三人,尤其是那个驼背老人,每当与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闪烁不定。桑小石冷笑一声道:“相好的,光棍一点就透,别装蒜了!”
    老人眯缝着一双细目,苦笑道:“大爷,别打趣了,老夫哪里还有心情偷你的病人!
    我们的心都伤透了!”说着他低下了头,垂泪不已。桑小石冷冷一笑,大步走进房内,道:“对不起,我要搜一搜!”
    那个驼背的老人,翻了一下眸子,冷笑道:“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无缘无故搜人房间,你实在欺人大甚了!”
    他说的是一口难懂的江西话。桑小石祖籍是安徽池州,对江西话一句也听不懂!他不由紧皱双眉,忖道:“也许真是我多疑了!”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人,居然一夜之间,被人盗了去,怎肯善罢甘休?当下冷笑道:“我不管你说些什么,反正我是要查看一下你的棺材!”
    那个驼背的老人,自是吵闹着不依。
    整个客栈都被惊动了。这种开棺验尸的事情,自然是够吸引人的!
    只一会儿的工夫,店门外已经围满了人。
    一个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一个却是非要看不可。双方争持不下,店家从中调解,对桑小石道:“相公爷,他们是办丧事的,自然不愿惊动死人,你老一定要看,我看不妨先布施几个……”
    桑小石尚未答应,那个驼背的老人却开腔了,他用一口道地的江西话说道:“我们不要钱,你一定要看,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是你得答应一件事才行。”
    桑小石盛怒之下,脱口问道:“什么事?”
    老人冷笑道:“我儿子尸骨未寒,平素又喜与人为善,却想不到死后要受此折腾。
    先生一定要开棺验看,我们要是不答应,你一定会以为棺材里藏着什么人,这样吧……”
    老人苦笑了一声,脸上的皱纹聚得如核桃皮一般,冷冷说道:“你必须当着众人,给我儿子磕一个头,我才能叫你开棺,否则,你就干脆杀了老夫全家吧!”说完把头向一边一偏。桑小石不由双目一瞪,正要发作,身边的小童火眼丘明却道:“咱们就给他磕一个头,又算得了什么?”
    桑小石此刻心乱如麻。
    老实说,当老人一答应开棺时,他的心已经凉了一半。本不打算看了,可是到口的熟鸭了飞了,总觉得不甘心。当下想了想,冷冷一笑道:“好!我就给棺材磕一个头!
    今天我是看定了!”
    老人这才无可奈何地抹了一下眼角道:“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丢了东西呢!”
    火眼丘明瞪了桑小石一眼,心说:“娘的!这老头子糊涂得把人都当成东西了,瓢把子竟会疑心到他的头上!”
    当下乱哄哄一大堆人,齐向灵车拥去!
    那灵车好好地停在那里,车辕上贴满了白纸,还有纸人纸马。棺材正面,黄裱纸牌位上写着:“显考,桑公铛,讳货改之灵”。
    桑小石心中不由一怔,皱眉道:“你们姓什么?”
    老人哼了一声,道:“桑,桑树的桑,呶!这不是写着么?”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棺上的灵牌,桑小石脸色一红,啐了一口,心说真晦气,天下竟会有这么巧的事!当下冷冷地道:“你不是说是你儿子么?怎么却写的是显考?”
    驼背老人冷哼了一声道:“这是我孙子供的,不对么?”
    四周的人都笑了。桑小石气得全身直哆嗦,真恨不得一掌把这老人打死!可是他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想找到证据再教训他不迟,便忍气吞声走上前去。这时那驼背老忽然大声对店家道:“店家!给我套上马,这里我们住不下了,他给我儿子磕了头,看了尸体之后,我们马上就走!”
    两个孝子低着头坐在车上守灵。
    好心的店家在灵前烧了几张纸,点上香烛。这时,驼背老人冷笑了一声道:“这位先生要磕头看棺材,就请快吧!”
    桑小石见这种情景,心里真有些后悔了!要是棺材内真藏着人,他们敢这么做么?
    而且,要是里面真是他家的死人,这么烧纸磕头,自己岂不成了死者的孝子了?他愈想愈是气恼。这时,旁边好心的人说话了:“这位相公就快磕吧,就算里面真是死人,你看走了眼,那也没什么,‘死者为大’么!”
    身边的火眼丘明也催促道:“瓢把儿,快磕吧!要是里头真是咱们要找的人,再叫他给咱们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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