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金丸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五、云破日来花弄影
    桑小石骑虎难下,狠狠地看了棺材一眼,冷笑道:“好!我磕!”说着他曲膝下跪,磕了一个头,倏地站起,正要开棺,想不到车上一对孝子,已先主动地打开了棺盖。
    四下的人一齐偎了上来!
    棺内挺卧着一具僵硬的尸身,寿衣寿帽,二目紧闭,面色黑紫,左面颊上有一颗樱桃大小的红痣;再往下看,死者竟少了一条腿!
    驼背老人冷笑道:“先生你可看清楚了?”
    桑小石气得脸色铁青,重重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
    那个小童火眼丘明,伸手要去摸死人的那只断腿,被老者用力把他的手拉了出来。
    火眼丘明翻了一下眼,正要说话,四外已有人大骂起来:“妈的,活现眼,还不滚!
    还有脸模人家,摸一下给你要一万!”
    有人奚落地笑道:“真是自找着丢脸,这个头算磕对了!”
    火眼丘明本有些怀疑,他觉得那条断腿有些不对头,可是听四下这么一骂,他也就心凉了。
    这时,两个孝子已把棺材盖好。驼背老人对大家抱了一下拳,苦笑道:“这真是无妄之灾,让大家见笑了!想不到这里竟是一个没有王法的地方,我们走了!”
    那些看热闹的大声道:“怎么没王法?我们这就给你报官去,告他们一个无理取闹!”
    驼背老人却又作好人,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可惹不起他们有钱人!”
    这时,车上一个孝子娇声道:“爷爷,快走吧!”
    驼背老人立刻戴好斗笠,向四下作了一个揖,马车就轱轱辘辘地走了。
    人群跟着散开了。可是这件事情,却一传十、十传百地在白沙集传了开来。
    毒君桑小石闷闷不乐地坐在室内,与火眼丘明默默地对望,他叹了一声,双手一摊道:“为了什么?这都为了些什么?半年的心血,一下子完了!齐双英送信去了,人家还要来领人呢!这么一来可怎么好?”
    火眼丘明挤了一下他的小红眼道:“瓢把子,你先别急!”
    桑小石气得用力地踹了一下椅子,恨声道:“还别急!这个脸可怎么丢得起?”
    火眼丘明皱着眉道:“不知怎么,我现在还是有点怀疑那口棺材!”
    桑小石冷笑了一声,道:“死人都看了,还怀疑什么?”
    火眼丘明摇了摇头,道:“那个老头儿,不知怎么,我总觉得有点眼熟,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故意撇腔!”
    桑小石怔了一下,道:“莫非他是那个雪老头化装的?不至于吧!那一双孝子呢?”
    火眼丘明皱眉道:“两个孝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我也没看清。棺材里的那个人,一条腿好像是插在棺材板下面,不像是真断!”
    桑小石张大了眼睛,说道:“真的?你怎么不早说!”
    火眼丘明叹道:“我正要用手去摸,就被那个老家伙把我的手给拉出来了,那些看热闹的还直骂人!”
    毒君桑小石呼地站起来,皱眉道:“你还记得那个死人叫什么名字不?”
    火眼丘明点了点头道:“桑……铛……”
    桑小石忽地一跺脚道:“我们被骗了!”
    火眼丘明一怔道:“怎么见得?”
    桑小石气得全身直抖道:“这还用说?桑铛不就是‘上当’的同音么?”
    火眼丘明“噢”了一声,道:“还有个名叫什么‘货改’……啊!‘活该’!”
    毒君桑小石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面色铁青地道:“好个促狭的老儿,我桑小石岂能与你甘休!”
    火眼丘明这时口中仍自不停地念道:“桑铛,货改!上当!活该!”
    桑小石厉声道:“还念什么?咱们立刻追上去!快叫店家备马!”
    火眼丘明重重叹息了一声,撒腿就跑。他找来了店家,即刻算帐起行,并留下话给三头蜈蚣齐双英,嘱他返回后立刻也去察访。
    然后,他二人骑着马,连夜追了下去。可是似乎已经太迟了!
    日落的时候,那辆双辕二马的灵车,经过一天的奔驰之后,在一片松树林子里停了下来。
    那个驼背的老人,勒住马,慢慢地跳下车来,摘下帽子,直起了腰,哈哈笑道:
    “过瘾!这一天好跑啊!”然后他跳下了车,招呼道:“快把棺材打开,别把他闷坏了”
    孝子之一是个哑巴,这时跃下车来,口中咿咿呀呀说个不已,不停地手舞足蹈,样子像是快乐极了。
    另一个孝子是一位亭亭玉立的黄花大闺女,她脸上虽带着几分喜悦的微笑,可是那一双弯弯的秀眉,自始至终都没有展开过,有些郁郁不乐。
    这时她下了车,娇叹了一声道:“你先别跳,我看边大哥的伤不轻呢!”
    老头儿脱下了上衣,那驼背,原来是在衣服上装了些棉花而已。
    他急促地说道:“先把他抬出来,让我看看再说!”
    少女和那个哑童,一起动手抬下棺材,打开了棺盖。只见棺内的死人,仍然挺挺地睡着,前额上有微微沁出的汗珠。
    老人伸手拉住他那只断腿,向外一提,整个的一条腿立刻出现了。
    原来那断腿,竟是将一半插入棺底内,难怪看起来像是“煞有介事”似的!
    老人随手又脱下了他的寿帽,用衣服重重地在他脸上擦下了一层黄蜡,然后用手一揭,死者脸上的那粒肉痣随手而落。
    这时那个姑娘——雪用梅,弯下了身子,用双手在边瘦桐身上用力地按摩着;哑巴司明则动手把纸人纸马拿下车来,抛的抛,撕的撕。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边瘦桐才长吁了一声,睁开了眸子,他的目光在雪氏父女身上转了一下,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多谢你父女搭救之恩,边瘦桐没齿不忘!”
    雪老头叹了一声,说道:“边少侠不要这么客气,我父女若非你上次搭救,今日焉能还有命在?”
    雪用梅也噙着泪道:“大哥!过去都是我不好,你可别恼我!”
    边瘦桐微微一笑道:“过去也是我不对,姑娘何必还说这些?”
    他目光向外望了望,说道:“雪老也许尚不知道,桑雨便是桑小石的化名。唉!我竟受了他的骗了!”
    雪老头不由一惊,“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他轻轻地把边瘦桐抱出棺材,置于地上,道:“待我看看你是中了什么毒?”
    边瘦桐苦笑道:“哪是什么毒?乃是他所豢养的一条‘本命恶蛊’,雪老你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雪老头不由大吃一惊,面色一变,他疾速地揭开了边瘦桐的上衣,露出前心部位。
    只见那地方,有一紫红色的圆点,仿佛是一铜钱大的红痣一般。雪老面色灰白,叹息道:“你果然是中了蛊了!”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我手下虽有几种去蛊的药,可是功效不大,只怕无能为力。”
    用梅急道:“不管如何,先为他服下一些试试看吧!”
    雪老头一面点头,一面自车上取下了药箱,自内取出一个瓦罐,倒出几粒丸药,喂他服下,又道:“如果你肚内的蛊虫,真是他以本命豢养,这些药力是无济于事的,那可就伤脑筋了!”
    用梅气得秀眉一挑,道:“这姓桑的,心也太狠了!边大哥与他究竟有何仇恨,怎么不事先防备一下呢?”
    边瘦桐冷冷一笑,道:“这事情说来话长,我和桑小石两人之间,并无仇恨,他这么做,不过是受人之托而已!”
    雪老头轻声一叹,道:“这事情你慢慢再告诉我们也不迟,现在我们必须先赶路,恐怕他们还会追下来的!”
    边瘦桐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哑童司明已把那车子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雪老头帮着他,把那棺材抬到一边林内,用些松枝遮盖起来,随后又搀着边瘦桐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在暮色里兜满了晚风,向另一条岔道疾驰而去。
    在车上,边瘦桐因感激雪老父女救命之恩,遂把自己和红衣狮门一段仇恨慢慢叙述了一遍,直把雪氏父女听得目瞪口呆。
    九头金狮车飞亮在武林之中的威望,早已传闻天下,雪老头闻名已久,想不到竟会死在眼前这个少年手中,真令人惊叹不已!
    听完他这段经过之后,雪老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竖了一下大拇指道:“好!边瘦桐,老夫算是真正佩服你了,红线金丸绝技,我早已闻名,只可惜你现在不能施展,否则你也露一手,叫我们父女开开眼!”
    他朗笑了一声,像是兴奋已极地道:“能为你这种奇侠异人卖命,也是值得!小兄弟,你眼前虽是中了蛊,不能动,可是由于你内功充沛,那蛊虫只能潜伏,却不敢移动。
    这一点想必那桑小石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不敢叫它动!”
    雪老头一口气说了这些,又接道:“你只要耐心地等着,以后总有办法;至于你日后生活,你也不要急,有小女和书童司明照顾你,我想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说到此,他哈哈一笑,抚着双掌道:“从今天起,老夫要打起精神,不管他红衣狮门中的人也好,毒君桑小石也好,青须客也好,反正我们要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和他们周旋到底!”
    说完了这些话,他用力一抖缰绳,两匹马如同脱弦之矢一般,飞快地向前驰去。车身上下颠伏,就像是波浪起伏中的小舟!
    红线金丸边瘦桐,身中了毒君桑小石“本命恶蛊”之后,虽然身负罕世的奇技,却不能施展出半分。
    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患了中风症的瘫痪病人一样,除了能灵活地运用那一双眸子,以及有限度地抬动他的双手之外,甚至连翻转一下自己的身子,也难以做到!
    现在,当红红的太阳从东方跳出来,透过竹帘,映在他英俊的面颊上时,他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在户外迎接它了。
    他只能用那双深湛的眸子,默默地看着它,仿佛是在向他的老朋友说:“我病了!”
    那是一种悲愤、寂寞,近乎于窒息的一种情绪,使得他内心热血沸腾。
    他张开嘴,想要长啸、怒吼,可是一种智慧的心意立刻阻止他道:“你必须静下来,目前,愤怒对于你是很不利的!”
    边瘦桐只得长长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眸子,他对自己真感到失望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体力,是否还能够恢复。因为据他所知,这种“本命恶蛊”,实在太可怕了。
    门外有人轻轻地叩门道:“边大哥,我可以进来么?”
    边瘦桐微弱地应声道:“是雪姑娘吗?请进来吧!”
    房门“吱”的一声,被推了开来,走进身穿青布衣裙的雪用梅来。
    她是那么的洁净,看起来一尘不染,青布衣裳洗熨得那么平贴,翠袖半卷,露出藕似的一双玉腕,款款的腰肢,丰腴的身段,足下一双青缎面子的双梁弓鞋,是那么小巧合适!
    总之,这姑娘身上,无处不是那么洁净,那么可人,她那高雅的风韵,能够打消你的遐思,令你只会觉得她是那么纯朴、正直。
    她走到了边瘦桐身前,弯下腰,低低笑道:“大哥,你不要难过,这种事急也不是办法。慢慢的,我们为你留意,总会有办法的。”
    边瘦桐不由苦笑了笑,道:“谢谢姑娘,我倒是不急,只是给你父女添了这么多麻烦,于心不安!”
    用梅轻笑了一声,道:“你何必这么说?我父女既是练得有些功夫,为的就是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何况你又对我们有救命的大恩,我们能够帮助你一点,也是一点心意!”
    边瘦桐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轻轻叹道:“姑娘这一番心意,真令我感戴不尽,只是你可知道敌人实在不是易于对付之人!”说着,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又道:
    “车氏兄妹虽然厉害,但未见得是你父女敌手,我只怕……”
    用梅嘴角微挑,俏皮地笑道:“你怕谁?告诉你,无论是谁,我们也绝不让他伤你分毫!你呀,只管好好地养病就是了!”说着,把几上的一个花瓶拿起来。回头嫣笑道:
    “我给你摘一点茶花好不好?”
    边瘦桐概叹道:“姑娘,你真好……”
    用梅张口一笑道:“现在你总算想通了。你还记得上一次,你把我送你的花瓶给退回来不是?”
    边瘦桐不由面色一红,窘笑了笑,没有说话。雪用梅耸了一下眉毛,小声笑道:
    “这件事,我会记一辈子!”说着持瓶而出。
    边瘦桐剑眉微微皱了皱,心中不由荡漾了一下,暗忖:“人所谓的‘定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自戒道:“这姑娘固然艳丽如仙,你却不可对她心生邪念,须要把持着你昔日的风范和人格!”想到此,不由发了一会儿呆,喟然长叹了一声,又把一双眸子闭了起来!
    一会儿,雪用梅揭帘而进。
    边瘦桐在榻上佯装入睡,不加理会。
    用梅手上捧着鲜花,轻轻地放在桌上,悄悄地走到床前,道:“大哥,你睡着了?”
    边瘦桐含糊地应了一声,遂把面部转向一边;用梅咬了一下唇,悄悄地退开了。
    红线金丸边瘦桐遂即开目,心中浮上了一层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这么做,似乎太无情了,尤其是对于一个天真纯朴,又对自己有救命大恩的姑娘,这么做,显然是太绝情了。
    可是,他那种大侠客作风,一向孤单惯了,他似乎比一般人耐得孤寂。
    他不需要人们的帮助、同情,可是现在偏偏非要接受人家的援手不可。
    这一切都令他感到那么不习惯,那么逆心,即使对于一个姑娘的正常感情,他也以为是不应该的。
    中午时分,哑童司明自外面进来,用手势告诉主人:他打探敌踪去了。
    他示意边瘦桐,这地方很安静,很适宜静居,没有敌人的踪影,请主人放心!
    边瘦桐微微点了点头,内心仍然不无怀疑。在他看来,敌人势力庞大,无孔不入,这地方虽然隐秘,毕竟非塞外沙漠,早晚会被人发现的。
    可是,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绝不会为了逃避敌人,而另选住处。所以,他没有现出惊慌的神色,只是一笑了之。
    雪老头走进来,笑问道:“怎么样?老弟,好一点儿了吧?”
    边瘦桐感激地笑道:“如非前辈父女相救,我此刻只怕已入敌手,不得超生了!”
    雪云彤呵呵一笑,说道:“边少侠,这些话你不要再说了,我们是适逢其会,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说着拔下口中烟袋锅,在椅脚上磕了磕,笑道:“我知道,像你这种成名的大侠,是不愿受人滴水之恩的,这件事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双方,现在是谁也不欠谁的情了,你说是不是?”
    边瘦桐苦笑道:“前辈如此说,真令我汗颜无地了!”
    雪云彤呵呵一笑,说道:“那么,就算我没有说!”说着把烟袋杆向脖后一插,道:
    “来!我给你推拿一下,这是我们以后必修功课!这样可以保持你现有的活力,否则你的精力将会一天不如一天!”
    红线金丸边瘦桐点了一下头道:“只要我不死,就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前辈你多费心!”
    雪云彤哈哈笑道:“这算什么!”说着在他全身推拿按摩了一番!
    雪云彤十指之下,有过人的劲力,一生之中,不知给多少人推拿过,所以他指力按处,对方血脉穴位,无不了如指掌!
    此刻,他的手按摩在这位年轻的边瘦桐身上,心中不由暗暗赞佩。他虽然受了毒君桑小石的本命恶蛊,可是他的血脉穴道,却无处不是畅开流通。这足以证明,边瘦桐有惊人的内功,不用担心那条恶蛊会爬向别处。
    事实上,那条“白线蛊”在边瘦桐体内,实在是不幸得很,它只能屈居在一个穴眼内,想向别的穴道移动,却是绝不能够!
    雪云彤行完了手法之后,颔首赞叹道:“想不到你功力如此精湛,要是换了老夫,此刻早已不堪设想了!”
    边瘦桐漠然问道:“请问,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地势如何?”
    雪云彤含笑道:“这是严州郊外的一个地方,叫虎风岭。此处清静隐秘,四围全是树林。老弟,住在这个地方,对你的身体是很好的!”
    红线金丸边瘦桐看着哑童司明,道:“司明,你扶我下去,我要到门口去望一望!”
    雪云彤忙道:“这样不太好,老弟,你的行踪还是要隐秘些才是。你可以到窗前看一看,千万不要出门!”
    边瘦桐点了点头,道:“窗前也可以!”
    当下司明和雪云彤把他搀下来,走到窗口。司明顺手拉起了竹帘。
    远山近景,立刻出现在边瘦桐眼前,只见一丛丛的松柏,环生在四周,天很高,云彩很淡,一片片白色的云彩,飘浮在山顶之上。
    红线金丸边瘦桐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地方真美!就和天台山一样。”
    雪云彤不由呵呵一笑道:“老弟,你恐怕不只是看看风景吧?”
    边瘦桐不由点了点头道:“前辈说得不错,我是想看一看,这地方是否可以利用一下,敌人是无孔不入的!”
    雪老头兴奋地道:“我父女真是糊涂,有着你这样的一位能人不来请教,却自己胡乱地摆设了半天。你既如此说,足以证明你是个精于阵图易数的高人!”
    边瘦桐目光在四处转着,闻言谦虚地道:“高手倒是不敢当,只是略通一二而已!”
    雪云彤大喜道:“那么就请你立刻明示,老夫也好着手布置!”
    边瘦桐一笑道:“何必慌在一时?等一会儿,我静下心来,画一张图,前辈只要按图布置,自有妙用!”
    雪云彤连连点头道:“好!好!就这样!”
    当晚,边瘦桐果然画了一张草图,交给雪氏父女,并嘱咐道:“雪老只可于星月之下布置,布阵之时,不可令第三者发现,因为此阵乃连环阵法,破一环,全阵皆开,就没有用处了!”
    雪老头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吧!”当下就和用梅走出室外。
    天空月明星稀,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正是埋伏下桩的好时候。
    雪氏父女,各人持图半张,雪云彤往东,雪用梅往西,分别设阵而去。
    用梅来到了松林外围。这地方有一道高山流下的溪水,在月光之下,明晃晃的就像是一道银河!
    用梅来到桥边,正要开始布阵,忽见桥头之上,背向着自己,坐着一个黑衣人!
    雪用梅不由吃了一惊,当下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背向着雪用梅,身材十分婀娜,头上蒙着一袭黑纱,月光之下,仿佛一个女鬼。
    雪用梅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吓得后退了几步!可是她立刻又停住了脚,心想:
    “不会是鬼的,必定是一个人,我千万不能被她吓住了!”当即,冷笑了一声,道:
    “你是什么人?”
    黑衣女动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却又把头转了过去。雪用梅“咦”了一声道:
    “三更半夜,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头覆黑纱的女子,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奇怪!我坐在这里,干你何事?你何必多问呢?”
    雪用梅愣了一下,由对方的声音里,她已经断定,对方是一个年轻姑娘,胆子不由立刻就大了。当时匆匆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发现是一个高身材、细腰明眸的姑娘。虽然她在头上覆了一方黑纱,可是仍可以看见她那炯炯的目光。她似乎处在极度的忧愁、悲愤之中。
    雪用梅本来不想理睬这个姑娘,可是她要在这附近布阵,这个陌生的少女坐在此,总是不大方便,何况边瘦桐还交待过,不可令外人看见。因此,她不得不设法令她走开。
    那个姑娘望了用梅一会儿,遂把头支在双手上,目光望向一边。用梅怔了一下道:
    “你是在等人么?这里住的人家并不多,你等谁?”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你这位姑娘,话可真多!”
    她突然站了起来,道:“你说这儿住的人不多,我倒要问问你,这儿的人都住在什么地方?”
    雪用梅心中一动,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这时,黑衣少女缓缓揭开了头上的面纱,露出了满月似的一张脸儿,只见她秀眉如剑,向两边微微挑着。秀眉之下,那双明亮的眸子,明亮敏锐,只是却像含有无限的忧郁和悲愁。
    在她转身的时候,雪用梅看清了,在她右边肩头,露着半尺多长的一截剑把,飘着黑色的丝穗子。她项前结着一个黑色的大蝴蝶结,颈后披着一领同色的披风,有说不出的飒爽风姿,秀丽超群。
    雪用梅看在眼中,暗暗赞叹了一声,心中却不禁奇怪,如此荒郊野地里,怎么会有如此姿色的女子;而且由她的装扮上看来,这位姑娘,必定是一个有相当武功造诣的人物。
    雪用梅望着她不由呆了一会儿!
    那个黑衣少女,也似乎为用梅秀色所引,秀眉微微动了一下,冷冷一笑,道:“我自然是找人,你只告诉我,这里的人都住在什么地方就行了!”
    用梅愈发起了疑心,当下微微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黑衣少女呆了一下,说道:“你不是也住在这里么?”
    用梅双眉一分道:“谁说我住在这里?”
    黑衣少女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不告诉我,就以为我不知道么?”说着愤愤地走了。
    雪用梅怔了一下,忙道:“你站住!”
    黑衣少女回过身来道:“有什么事?”
    雪用梅笑道:“你要找谁?说出来也许我会知道!”
    黑衣少女芳唇微启,冷冷一笑道:“我自己会找,不劳你费心了!我不把这座山踏平,誓不为人!”说着重重跺了一下脚,回身就走!
    雪用梅不好再拦她了,她缓缓地回转身来,走到方才那黑衣少女的坐处,缓缓坐了下来,心中在想:“奇怪,这个姑娘是谁呢?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
    无意间,她的手触到了坐的那张石板上,觉得上面好像有很多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剑刻划而成的!
    雪用梅细细一摸,摸出那是无数个“仇”字,不禁吃了一惊!
    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黑衣少女,竟是身负了血海深仇而来的,只从她刻下的这么多“仇”字,就可知她内心蕴藏的仇恨之深了。
    她想了一阵,以为与已无关,就没有放在心上,当即开始布置阵式。
    她把一些石头移到图上画好的位置上,又用剑削去一些松树的树皮。
    正在这个时候,她仿佛听到身后有极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是有人践踏着地面上的残枝枯叶发出的声音。
    雪用悔倏地一个转身,正要出声喝问,那个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当下面色不由一红,停住了手中的剑。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刚才离去的那个黑衣少女。她望着雪用梅,冷冷一笑道:“我早知你这个姑娘心中有鬼,果然不错,你这是干什么?”
    用梅冷冷说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黑衣少女冷冷哼了一声道:“因为你鬼鬼祟祟,让我心中起疑,所以回来看看。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这是在干什么?”
    雪用梅缓缓收起了剑,没有应声。
    黑衣少女哼了一声道:“还有宝剑,真不简单!”
    雪用梅秀眉一挑道:“什么简单不简单,又关你什么事了?”
    黑衣少女双手往胸前交叉一抱,冷冷笑道:“当然关我的事!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同人家打架或吵架……”
    用梅嗔道:“谁疯了才愿意呢!干么吃饱饭了没事做?”
    黑衣少女双瞳闪闪,逼视着雪用梅,冷冷一笑道:“你不要给我耍嘴皮子,我是来办正事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我马上就走!”
    雪用梅翻了一下眼皮,冷淡地道:“好吧,只要我知道,我会告诉你。你不走,我的事也办不成!”雪用梅巴不得她快点走。
    她内心在庆幸,因为从对方的语气里,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作什么。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道:“好!”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才愠怒地道:“我问你,有一个年轻的外地人,是不是住在你们这里?”
    用梅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里人都不老,你指的是谁,我哪儿知道!”
    黑衣少女气得咬了一下嘴唇道:“他有这么高,身上不大利落,带着病,才来不久。
    你想想可有这么一个人?”
    雪用梅内心不由怦然一动,脸色大变,幸亏是晚上,对方看不清楚她的脸色。她勉强镇定了一下,笑道:“这么一个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他姓什么?”一面说着,一面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黑衣少女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瞪着她,道:“姓边,旁边的边!”
    雪用梅顿时怔了一下,马上摇头道:“边,这个姓可是怪,我连听说过也没有,你一个姑娘家,半夜找他干什么?”
    黑衣少女被说得脸色绯红,峨眉一挑道:“少胡说!我只问你可有这么一个人没有?”
    雪用梅眨了一下眼,道:“哟!你干嘛发脾气呀!我也不是这里的地保乡绅,你问得着我吗?奇怪!”
    黑衣少女愤愤地道:“那你就说不知道就是了,干什么嘴里不干不净,要不是看你和我一样是个姑娘家,今天我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雪用梅一听说这姑娘是找边瘦桐的,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内心暗忖道:“既然是边大哥的仇人,我可不能这么便宜她,把她放走了,我要拿住她!”可是心中又一动,因为她记起了边瘦桐曾经关照过的话:敌人势力庞大,不宜招惹!一想起了这话,她那一番逞强好胜的心,立时去了一半。当时眼波一转,暗忖道:“我先给她装个闷葫芦,打一架,试试这姑娘的本事如何?”想到此,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要不是看你可怜,今天决不饶你……”
    言方到此,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对方已欺到自己眼前。雪用梅不由吃了一惊,暗忖道:“好快的身法!”
    只见那黑衣少女杏目圆睁道:“你说什么?”倏地一晃右手,迎面一掌,直向着用梅面上打了过来!雪用梅急忙向左一偏,那掌直擦着她的脸扫了过去。虽然没有打着,可是指甲尖儿,却微微扫着了一点。
    雪用梅向来自负清高,哪里会容人如此欺凌,不由勃然怒起,她娇叱一声“好!你竟敢动手打人?”当下右手一回,一竖掌沿,“哧”的一声,直向那黑衣少女左肩猛然劈了下去。
    那黑衣少女身形倏地向后一闪,飘若惊鸿般地飘出了丈许以外,目放精光地道:
    “原来你也有两手,怪不得这么骄横!”说着咬了一下嘴唇,恨声道:“我现在可没有工夫跟你瞎打胡闹,我还有事,改天再来领教!”说着转身就走!
    不想,她才走出两步,雪用梅已如神兵天降似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黑衣少女那双剪水双瞳一瞪,道:“你还要找事么?”
    “找事?”雪用梅冷冷一笑,道:“是我找事,还是你找事?你打了人,想走,可没有这么便宜!”说着双掌突出,以“顺水推舟”疾招,直向着黑衣少女当胸猛劈了过去!
    黑衣少女冷笑了一声,全身霍地向后一仰。雪用梅双掌划空而过!
    可是雪用梅身手究非泛泛,一式走空,立刻一分双掌,又施了一招“雨夜双飞燕”。
    只见她一双手腕猛地两侧一分,两只手一齐向着黑衣少女两肋之间插了过去!
    这一手,可谓快到了极点,有如电闪一般。黑衣少女不由大吃了一惊。
    只见她脚跟一滑,差一点儿摔了一跤,她不禁怒火中烧,冷叱一声,说道:“好个女贼!”玉手一按地面,有如一片黑云似地飞了起来,向下一落,已到了雪梅身后,口中叱道:“你给我躺下来吧!”两只手倏地向前一搭,直向雪用梅双肩之上按了过去,其势快捷已极!
    雪用梅猛然向下一卸肩,身形向后一窜,疾如星驰,“嗖”的一声,已出去了两丈多。
    她这一招也施展得快到了极点。
    那个黑衣少女,显然也吃了一惊。二人惺惺相惜,彼此都怔住了,互相对望了片刻,用梅冷冷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少女哼了一声道:“我正想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
    雪用梅冷笑道:“今夜,我们不分胜负!你有事我也有事,我们改天再谈。我走了!”
    黑衣少女赶上一步道:“喂!你回来!”
    用梅转身问道:“你还想怎么样?”
    黑衣少女翻了一下眸子,道:“反正我已经问过了,你要是见了那个姓边的,就告诉他小心一点,叫他快跑,要不然……”
    雪用梅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道:“你给我说没用!”
    那个黑衣少女闻言,恨恨地跺了一下脚道:“好!再见!”
    说着“嗖”的一声,把身子纵了起来,倏起倏落,瞬息之间,已无踪影。
    雪用梅在月光下呆了一会儿,她实在弄不明白这姑娘是个什么角色。当下不及细想,因为阵势还没有布置好。她勉强耐着性子,照着图上所列,又布置了一番。一边布阵,一边心中却在想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边大哥呢?
    想到此,内心不禁又十分气愤,因为他们才来此不过两天,想不到人家竟找上门来了!
    更令她不解的是,来人竟是一个女的。
    她心中不禁忖道:“边大哥把他们说得那么厉害,其实以这个姑娘的身手看来,虽然武功不弱,不过与我在伯仲之间,未见得多么厉害!”
    她一面缓缓地往回家的路上行去,心中却又自忖道:“这件事,我看还是先不要告诉边大哥和爹爹的好,不然他们一定会笑我大惊小怪。我暗中注意一下就是了!”
    这么想着,心中甚觉有理,又忖道:“好在所谓的敌人,不过是个小女孩,她要是真敢闯来,我就给她一个厉害看看!”想着,已走出了这片松树坪。
    雪老头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见了用梅,问道:“你全都布置好了?”
    用梅点了点头,雪云彤又问道:“可发现有生人在一旁窥视?”
    用梅心中一动,忍不住要说出实话,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说出来,父亲定会怪我,为什么不把对方擒住?
    这么一想,她连忙摇了一下头。
    雪老头点了一下头道:“很好,你边大哥果然不愧是大侠客,这‘五云镇阳阵’端地是妙用万方。方才,我仔细推敲了半天,也猜测不出其中的玄奥!”
    二人回到舍内,这所房子,乃是一座普通的木屋,顶上覆以茅草。这里原本是一个退隐的高士静居读书的地方,后来他人去了,房子就空了下来,只留一个老家人在这里看管。雪云彤他们来后,给了那老家人几个钱,商量着借了过来。那个老家人正愁无法分身,现在正好乐得转借,即日就卷了行李下山去了。
    这是一个院子很大的居所,后院有丝瓜、葡萄和藤萝花的架子,另外还有一个茅草盖顶的小亭子;前院种有冬青树和各种花草。
    如今,正值春末季节,有些花树,还开着各色的花朵,有的正含苞待放,清早和日暮的时候,涉足其间,会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振奋感觉。
    边瘦桐来此,不知不觉,已有半个多月了。他是一个非常有耐性的人,这些日子里,他只是静静地卧在床上,绝不现出一丝急躁的表情来。雪用梅和哑童司明,细心地照护着他,尤其是用梅,对他更是无微不至,毫无怨言。
    这期间,边瘦桐渐渐认识了用梅是一个善良而且有着深深同情心的姑娘。一想到自己昔日的态度,这位不可一世的大侠客不禁深深地感到惭愧!为了报答用梅的照料,边瘦桐在病榻上,每日抽些时间把几种功夫,耐心传授给这个聪慧的姑娘。日子就这么打发了过去!
    雪用梅本来时时为那黑衣少女的来临而感到不安,可是这半个月来,并没有一些儿风吹草动,她的疑心不由渐渐地打消了。有几次,她曾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却因为怕引起边瘦桐的不安而作罢。
    这天清晨,边瘦桐又早早地起来了。
    他所谓的起床,只不过是在窗前设下一张坐椅,然后由司明把他扶上去坐好而已!
    他很爱欣赏院中的花草,观看来去的鸟雀。只要静静地欣赏着他们,他内心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
    司明站在他的旁边。自从边瘦桐瘫痪以来,他的心情,就和主人一样,再也未曾开朗过。这会儿,他愁眉不展地立在边瘦桐身后,一声不哼。边瘦桐回过头来,对他一笑道:“不许你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不会死的!”
    司明口中“咿咿”地叫了两声,用手指了一下主人的身子。边瘦桐淡淡地一笑道:
    “你是说我的身子不能动?”
    司明点了点头,边瘦桐微微一笑道:“别担心,早晚有一天,我会好的!”
    说到此,侧耳一听,忙道:“快开门,雪老回来了!”
    司明怔了一下,遂走过去开了门,果见雪云彤一袭灰衣,远远地向这边走来。
    哑童见主人听视之力,丝毫不减昔日,心中这才略微放了心!
    雪老头走进室内,笑着向边瘦桐道:“好灵通的‘入云耳’,老夫离门尚有十丈远,你竟已知道是我来了!”
    边瘦桐转过身子,含笑道:“在一起相处久了,你老的脚步声,我已经听熟了!雪老,你请坐!”转向哑童吩咐道:“司明,献茶!”
    雪老头笑道:“少侠不要客气!”说着坐了下来。
    边瘦桐好奇地打量着雪老头的一身装扮。只见他身着一袭灰衣,腰扎同色腰带,白袜青鞋,背后背一个大草帽,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不由问道:“老前辈,你要出门去?”
    雪老头嘻嘻一笑,欠身道:“正是,老夫此行远去赣东,要去找一位老朋友。此人如肯前来,少快之疾,定能痊愈!”
    边瘦桐长叹道:“为了晚辈,怎忍令你老长途跋涉!我看,还是不去了吧!”
    才说到此,就听到用梅的声音,娇声唤道:“爹!你在哪里呀?”
    雪老头笑了笑道:“这个孩子!”遂大声道:“我在这里。你来,把东西放在门口就是!”
    用梅应声进来了,先笑着向边瘦桐招了一下手,又道:“边大哥早!”遂回过头来对雪老头道:“爹,东西我都拴在马上了,那口剑,我也系在鞍子下面了,你这就走么?”
    雪老头点了点头道:“你边大哥仗着武功精纯,身体短时无碍,可是久拖下去,却不是办法,我还是快去快回吧!”
    用梅眼圈一红,道:“爹!你老路上可要小心呀!”
    雪云彤哈哈一笑,道:“痴女儿,你还把父亲当成个小孩子么?快别孩子气了!”
    雪用梅低下头笑了笑道:“你只要快回来就好!”
    雪云彤望着边瘦桐笑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如果那位老朋友肯赏脸的话,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能回来。在这期间,你一定要排除内心的杂念,静心地等候!”
    边瘦桐苦笑道:“前辈为我,不辞万苦,莫非我竟连身上的一点痛苦也忍不住?”
    他感慨地点了点头道:“这份恩情,我将永记心内!”
    雪老头哈哈一笑道:“我要是为了要你谢我,就不会跑这一趟了!”说着皱了一下眉道:“只是这段时间里,却没有人来与你推穴活血了!”
    雪用梅笑了笑道:“爹爹放心,这一切有我呢!”
    雪老头呵呵大笑道:“好!这可是你自己应承的,你边大哥要是有什么不好,你可就没脸见我了!”
    用梅闻言微微一怔,笑了笑道:“你老请放心,我定会好好服侍边大哥,你只管放心走吧!”
    雪老头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却见边瘦桐深深凝着一双眸子,微微地发呆。
    他知道,这位名扬天下的少年奇侠,一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必定是内心深感不安,也许他立刻就会变脸,阻止自己远行,还是马上走了为好!想到此,一笑道:“边少侠,你多保重,我走了!”
    边瘦桐望着他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雪老头走出房门,用梅紧随而出
    院子里,马已备好了。雪云彤翻身上了马,望着女儿道:“我走之后,你最好深居简出,须知敌人众多,你一个女孩子,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愿我那位老朋友能够来此一趟,要不然边少侠……”
    用梅立刻紧张地问:“边大哥的伤会好么?”
    雪老头苦笑一声,道:“那位老朋友如果肯来,也只有一半的希望;否则,除了毒君桑小石之外,只怕谁也没有办法!”
    用梅不禁呆了一呆,紧紧抓住父亲的手道:“爹爹!你一定要设法啊,边大哥不能死……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雪老头应了一声,一面策马前行,一面道:“这还用你说!”
    马行不远,这位久历风尘的老武师又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爱女,讷讷道:“梅儿,我看边瘦桐不愧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内心远比他表面更为刚直和坚强……”
    用梅面色绯红,笑道:“哎呀!你说这些干嘛呀!”
    雪老头呵呵低笑了一声,把下面的话忍住了,他点了点头,双手用力一抖马的缰绳,那马撒开四蹄,泼啦啦地疾驰而去。
    用梅目送着父亲离开之后,内心不禁浮上了一层伤感!
    她心中惦念父亲,如今已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此时远走赣东,千里风尘,要是中途一个病倒,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此,不禁热泪夺眶而出,她忽然大步向前跑去,想大声呼喊:“爹——你多保重!”
    可是另一个念头,立刻又令她止住了步子,因为这时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边瘦桐的影子……他正坐在窗前,向着远处眺望……失望、孤独、深沉……如果父亲不去找人,为他把身上的蛊毒去掉,他这条命看来是保不住了。
    这个念头,顿时令她内心一惊,到口的话再也喊不出来了。
    她绕过了松坪,到了崖前,倚靠在一棵松树上,她看见了父亲在山下飞驰的身影。
    他那皓白的头发,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上下起伏着,慢慢地远了。
    雪用梅只觉得内心无限辛酸,一时忍不住,竟自“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她不停地抽搐着,口中含糊地道:“爹爹!爹爹……你老真的走了么?”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他还会回来的,你哭什么?”
    用梅不由大吃一惊,猛然回过了身子,却见一个白衣白裙的少女,站在面前。
    她抹了一下眼泪,仔细地望了望,不由面色大变,反手就去抽背后的宝剑。不料,抽了一个空,当下退后一步,狠狠地一跺脚,道:“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原来,此女正是前些日子雪用梅晚间看见的那个神秘的黑衣少女,想不到她此时此刻竟又在这里出现了!
    这时,白衣姑娘微微一笑道:“请放心,我今天可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用梅气道:“你来了多久了?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
    白衣少女笑道:“放心,我刚来。”
    用梅气道:“你来做什么?”
    “找你呀!”白衣少女笑眯眯地说道:“我已经找你好几次了,只是都没找到!”
    用梅心中动了一动,奇怪地道:“找我做什么?”
    白衣少女一只手按在松树上,那双蛾眉,微微向两边分开道:“我看你好玩得很,我们两个又没有仇,你干什么把我恨成这样呀?”
    雪用梅不明白,这个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物!如果说她是敌人一方的,可是自那日以后,至今这么长时间,她为何没有行动?再说,她若是敌人,何必这么笑脸对我?她莫非有什么用意,想利用我不成?可我又有什么好利用的?她愈想愈是不解,皱了一下眉道:“你姓什么,叫什么?老实说,我不愿意跟你多谈,有什么话,你快说!”
    白衣少女一绷脸道:“我好心来找你,是为你通风报信,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对我。
    那就算了,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走,可是脚步却迈得很慢。
    雪用梅听她说“通风报信”立刻心中一动,马上叫道:“你不要走!”
    白衣少女回过头来,扬了一下秀眉道:“怎么?想明白了是不是?”
    用梅面色微红道:“什么明白不明白!你自己语无伦次,弄得我糊里糊涂,我当然要问一声了!”
    白衣少女姗姗转了回来,一翻眼道:“好,你就问吧!”
    雪用梅皱了一下眉道:“什么通风报信,你最好说明白一点!”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道:“是关于边瘦桐的事,你不打算知道?”说着以一双水澄澄的眸子,仔细地看着用梅,又冷冷地一笑。
    用梅不由心中一动,立刻装出一副茫然的姿态,张大眸子道:“什么边……边什么呀?”
    白衣少女双手一抱,哼道:“装得可真像!”
    用梅不由脸上一红,她是最不会作伪的人,一说瞎话自己脸先红了!可是她也知道这事可不是玩的,当下咬了咬牙道:“什么装?你说的都是什么呀?”
    白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还当我不知道呀!你,那个老头,还有那个哑巴,和那个姓边的,都住在一块,是不是?”说着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死死地盯在用梅的身上!
    雪用梅一听她道出了真情,面色大变,不由急道:“谁告诉你的?你……你是谁?”
    说着就想扑过去,白衣少女笑眯眯地道:“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我没有恶意,你说对不对?”
    用梅哪里知道,对方只不过是一种行诈手法,当时却以为她已经全都知道了,当下冷冷一笑道:“既然你已知道了,何必不再多问!”
    白衣少女闻言呆了一下,可是立刻又换上了一副笑容,慢慢走上前道:“你承认了?”
    用梅冷笑道:“承认了又怎么样?”
    白衣少女妙目微转,笑道:“这就是了,如果我有心要害你那位边大哥的性命,我早就下手了,又何必要等到今天?”
    用梅冷笑道:“谅你是不敢!”
    白衣少女眉尖一扬道:“不敢?我怕谁!怕那个老头?还是怕你,或者怕那个哑巴?”
    雪用梅心中焦急地想道:“这姑娘知道底细,她如果说不出个理由,今天断断不能放她离开!”当时恨恨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微微笑道:“雪姑娘,请坐一坐吧!”
    用梅又是一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雪?”
    白衣少女笑眯眯地道:“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么!岂止是你的姓,什么我都知道!”
    用梅呆了一下,慢慢坐了下来,冷冷笑道:“好吧!现在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
    白衣少女秋波一转,道:“求我了吧!可是你方才对我的态度可不太好,不过我是不会和你一般见识的!”
    雪用梅倏地站起来,道:“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道:“你们死在眼前,还敢对我如此说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用梅咬牙道:“你少吓唬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些鬼话么?有什么本领,你只管施展就是了!”
    白衣少女蛾眉一挑,忍着怒火笑道:“雪姑娘,我甘愿背叛同伙,前来通风报信,不想你竟会对我这样,真太令人失望了。到时候只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用梅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心?”说着看了一下天,冷漠地道:“你们有多少人,只管一起来就是了,看看我们怕是不怕?”
    白衣少女眉尖微耸,玉手轻抬,向林内随意指了指,微微笑道:“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阵式,就能难住我了?告诉你,我对此阵了如指掌!”
    用梅不禁内心一惊,呆住了!可是她转念一想,边瘦桐技艺超群,他所布设的这“五云锁阳阵”,就连父亲那深深的阅历,尚莫测高深,钦佩不已,对方一个小小女孩,竟会看出破阵的端倪来?这似乎不太可能!“依我看,她必定是另有企图,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可上了她的当!”用梅心里这么想着,不由微微一笑道:“啊!这倒是想不到的事!”
    白衣少女哂然笑道:“你以为有了这个阵式,别人就不能妄入雷池一步了?那岂不是作梦!”
    用梅只是望着她,一声不哼。白衣少女又笑道:“你要这么想,可是大错了!”用梅仍然一声不哼。白衣少女似乎有些焦急,笑了笑问道:“你这阵式一共有几个门?你说说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用梅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又问我作甚?”
    白衣少女叹一声,脸色微红,道:“算了!我今天来找你,实在是要你带我去见一下边瘦桐,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他!”说着向前退进了一步道:“这消息关系着他的生死,你快带我去见他!”
    用梅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边大哥喜欢静中休养,不愿有人打搅他,你如果真有什么重要消息,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白衣少女怔了一下,道:“你这人真不合作!”
    用梅微微笑道:“你既然知道这阵法,又知道我们住处,大可自己去,又何必要我带你前去?只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你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撒谎!”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面色一白,冷笑道:“你这个人,可真是顽固到家了,既然如此,你也就不要想回去了!”说罢,一口龙泉剑已自背后抽了出来,娇躯一旋,已来到用梅面前,剑身向下一压,雪练似地射出了一道光华,直向用梅脖子上绕了过去!
    雪用梅急忙向下抽肩,用“金鲤倒穿波”的轻功,“嗖”一声窜出了五丈开外。
    她身形一落地,立刻冷笑道:“好呀!现在露出原形了!”
    一言甫毕,忽见白衣少女用剑指着她,伤心地道:“我好心好意前来投靠你们,你这丫头却对我怀有疑意。如今我两面都不讨好,既然如此,我只好和你拚了!”说着忽地一把暗器打了过来!
    雪用梅心中正自不解,见她发射暗器,忙向下一伏,却不想对方暗器竟是高出自己头顶许多,飞了过去!
    从呼啸声里,雪用梅断定,那是一掌金钱镖。只听得叮叮咚咚一阵乱响,就像是下了一阵急时雨似的。雪用梅心中奇怪,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这真是她用来打自己的暗器,那她的暗器手法实在太差劲了!
    心中这么想着,手中扣了一把铁莲子。正要抖手打出,回敬她一下,却闻得身后林内,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厉叱道:“好丫头!我看你今天还向哪里跑?”
    雪用梅大吃一惊,正要挺身而出,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黑衣少年,由树梢之上飞纵了过来!
    雪用梅以为自己身形显露,被对方发现,扬手正要把暗器改向这少年打去时,却见那黑衣少年如星驰电闪似地由自己头上扑了过去,向着那白衣少女扑去!
    用梅一怔,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犹豫之间,掌中暗器扣而未发。抬目细细看时,却见那黑衣少年,身形向下一落,举剑向那个白衣少女刺去!
    白衣少女举剑一格道:“哥哥,你先别打!”
    黑衣少年嘿嘿冷笑道:“谁是你的哥哥?你现在已背叛了我们,投靠了仇人边瘦桐,你还当我不知道么?”说着又一剑拦腰砍去!白衣少女似乎很怕这个黑衣少年,口中不停地唤道:“哥哥!哥哥!”一面唤着,娇躯连连后退!
    黑衣少年一剑又没砍着,更是大怒,厉叱道:“好丫头!你竟敢跟我动手?还不快把宝剑丢下来,伏地受死!”
    白衣少女失声哭道:“哥哥!我冤枉呀!”
    黑衣少年剑眉一挑道:“冤枉?方才我扑过来时,还亲眼看见你与那姓雪的贱人在一起说话,这会儿她不知藏到何处去了,你还要抵赖!”
    白衣少女边战边退,一面解释道:“没有!没有!”
    这时在一边窥视的雪用梅,心中好不歉然,暗忖道:“看来,这姑娘倒是一片真心投靠我们,我方才是太多疑了!”她一面想着,一面徐徐退身入阵。隐在一棵大松树之后,密切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兄妹激斗!
    这时,那黑衣少年已把白衣少女手上的长剑击落在地,一口明晃晃的长剑逼在她的面前,恨声地道:“你把那消息告诉姓边的了?”
    白衣少女抖颤着道:“没有……没有呀!”
    黑衣少年啐了一口,问道:“那你跟那姓雪的贱人说了些什么?”
    白衣少女仍然讷讷地道:“没有……什么也没有说!”
    黑衣少年狂笑了一声道:“幸亏那贱人没把入阵的方法告诉你,否则我倒是擒你不住了。现在是天从人愿,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丫头,还不给我受死!”
    白衣少女泪汪汪地道:“哥哥!方才我什么也没有说,真的!”
    黑衣少年退后了一步,冷冷道:“现在我也不跟你多说,你虽是我妹妹,可我再也没有脸带你回去了!你背叛了红衣狮门,那毒君桑小石也恨得你要死,说你偷学了他的引蛊口诀,想去救边瘦桐,你说有这事没有?”
    白衣少女泣道:“没有……决没有这种事,桑小石乱说!”
    黑衣少年嘿嘿一笑,道:“乱说?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现在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说到此,他一扔手中剑,“呛”的一声,摔到了一边,正巧落在雪用梅脚前不远的地方。
    黑衣少年遂即大声叱道:“你自己死,别叫我动手!”
    白衣少女哀哀哭求道:“哥哥,我错了,饶了我吧!”
    黑衣少年大声叱道:“快!少废话!”
    白衣少女猛地由地上跳起,道:“好!我死!我这就死给你看!”说着拾起了宝剑,向着自己脖子上就抹!
    这时候,雪用梅实在忍不住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姑娘自杀。当下猛地探出身子来,用力把白衣少女向怀里一拉,急道:“不要死,我救你!”
    一拉一转,遂入阵中而去。
    黑衣少年在阵外大声叫道:“好贱人!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说道身形一纵,扑了过来,举掌作势就打!
    雪用梅对那白衣少女道:“不要紧,他进不来!”说着向前进了几步,又突然向左面一旋。白衣少女吃惊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前进几步?”
    用梅不假思索地道:“前六右三!”
    白衣少女牢牢记在心中,口叹了一声,道:“你何必要救我?”
    用梅回过头来道:“都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唉!我不知道你真的背叛了他们!”
    白衣少女一双闪烁的眸子,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闪现着兴奋的光辉!
    她低头走了几步,又问道:“咦!你这是怎么走的?”
    用梅现在已完全信任了她,当下匆匆道:“左八上九,然后六后右三!”
    白衣少女又默默记在了心中。雪用梅问道:“方才那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哥!”
    用梅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们是红衣狮门的车氏兄妹了?”
    白衣少女默默地点点头。用梅不禁大喜,用力握了她的手一下道:“这么说,你就是女飞卫车钗了?”
    白衣少女立住脚看着她道:“你怎么会知道我?”
    用梅一笑道:“你们兄妹的大名,我早已久仰了!你这次能够到我们这边来,边大哥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白衣少女面上浮起了一丝微微的冷笑。雪用梅没有看出来,仍然兴致勃勃地道:
    “尤其是你由桑小石那里学会的口诀,对于他来说,真是太好了!”
    白衣少女道:“你是说收回白线蛊的口诀?”
    “当然!”用梅笑着说道:“只要能去了他身上的那一条蛊,边大哥立刻就可以复原!那时,我们可要好好谢谢你!”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这倒不必!”随即问道:“还没有到么?”
    用梅一面匆匆地前行,一面顺口道:“快了!过了这个山坡就到!”
    白衣少女显得很是紧张,她偎在用梅身后,不时向四周望着,又道:“还没有到?”
    说话的功夫,已经看见了那幢耸立在花石之间的茅屋。白衣少女忽然立住了脚。
    雪用梅用手指了一下道:“看见没有?就是这幢房子,快进去!”
    女飞卫车钗面色一变,一双手在身上摸了一下,忽然惊讶地说道:“糟了!糟了!”
    雪用梅被吓了一跳,问道:“什么糟了?出什么事了?”
    女飞卫车钗一双手抓着她的膀子道:“那张由桑小石那里偷来的口诀,我忘记带来了!”
    雪用梅不由怔了一下,道:“怎么会呢?你再找找,也许放在另外什么地方了!”
    车钗在囊内掏了一阵,摇了摇头道:“忘了!忘了!我放在另外一套衣服里面了,那一套衣服,忘记带来了!”
    雪用梅顿感失望地道:“这可怎么办?你能记得么?”
    车钗摇了摇头,道:“太多了,我没有办法记……”她咬了一下唇,又道:“这样吧,我再回去一趟,尽快赶回来!”
    用梅皱眉道:“你还敢回去?你不伯他们会收拾你!”
    车钗笑了笑道:“不会!我偷偷地回去,他们是不会注意到的。今夜,我务必赶回来!”
    用梅叹了一声道:“也只有如此了!我今夜在外面等候你!”
    车钗笑道:“不必!这阵式我已熟悉,可以任意出入,我会找到这个地方的!”
    雪用梅呆了一下,道:“你一定要回来!干万要把那张口诀找来,我和边大哥等着你回来!”
    车钗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用梅叹息了一声,心中着实有些扫兴。可是这种事,也抱怨不得。她望着车钗离去之后,独自回到房内。尽管事情不顺利,可她内心仍然异常兴奋,因为今晚车钗一到,带来那张口诀,就可以救边大哥的命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要瞒住这个消息,暂时不告诉边瘦桐,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一边想着,一边来到边瘦桐门前,轻轻叩了一下。边瘦桐轻声说道:“姑娘请进!”
    用梅推门而入,边瘦桐靠在椅子上,微微苦笑道:“雪老走了?”
    用梅笑道:“走了!大哥,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
    边瘦桐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为我的事,劳你父女受累,我真不知如何来报答你们。姑娘,你们待我实在太好了!”他苦苦一笑,又道:“以前,我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可是今天,从你们身上,我才发现,我的做法,实在是大大的错了!”
    雪用梅姗姗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扶在椅背上,羞涩地一笑,道:“瞧你,干嘛说这些呀!”
    她弯下腰来,笑道:“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我,好不好?”
    边瘦桐点了点头道:“我一向是诚实的!”
    用梅转过身子,坐下来道:“好!那么我问你,如果你的身子复原了,你会不会马上离开我们?”
    边瘦桐哂然一笑道:“我自然要离开你们,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我不愿再拖累你们!”
    雪用梅不由默默地低下了头,羞涩地笑了一下,又问道:“那办完了事呢?”
    边瘦桐一怔,说道:“那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用梅用眸子瞟了一下旁边的哑童司明,道:“你去看看厨房里水可开了?泡点茶咱们吃吧!”
    司明立刻站起来,出门而去。
    用梅支走了司明之后,大眼睛翻了翻,偷偷地瞧了边瘦桐一眼,叹了一口气道:
    “这一段日子里,我觉得我真幸福极了,能够在你的身边,我什么也不想……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在床上多躺几天……”说着,不由笑了起来,抬起了眸子,羞涩地看着边瘦桐,又垂下头,说道:“可是这种念头,太自私了!”
    红线金丸边瘦桐爽朗地一笑道:“姑娘,请你把竹帘拉开来,透点阳光进来吧!”
    雪用梅羞涩地点了点头,走过去把竹帘拉了开来,边瘦桐哂然一笑道:“请你扶我过去,好吗?”
    用梅点了点头,搀扶着他坐到窗前。边瘦桐仰首窗外,微微笑道:“一个人的心,就像太阳一样,光明、灿烂,不染尘埃,这种生活是最坦率光明的,如果种下了情思……”他苦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的云彩道:“那就会像蓝天蒙上这片云一样,太阳如果为乌云遮住,天空就会变得黑暗,人也是一样的!”说着回过头来,对着用梅微微一笑。
    雪用梅面颊不由一阵绊红,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焉能不懂他这番话的深意,内心顿时一阵冰凉,一时间,竟由不住籁籁地流下泪来。她用手抹了一下,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哥!”
    边瘦桐叹息了一声,道:“姑娘,请原谅,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用梅默默地点了点头。边瘦桐望着她道:“你是一个美丽、纯洁、富有同情心的好姑娘,所以我才忍不住要对你说这些话。你方才说这一段日子,你是最快乐的,可是我却认为是你最痛苦的一段日子。想想你以前无拘无束的生活,你就会觉得现在你并不是快乐的了!而我……”
    他似乎想说一下自己,可是又像极难出口,不由摇了摇头,苦笑道:“咱们换一个别的题目谈谈吧!”
    用梅忽然又落下泪来。这时候,司明端着两杯茶自外而入,用梅强作笑脸道:“我还有点事,失陪了!”说着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哑童司明把茶放在了主人面前,望着用梅的背影直发愣。边瘦桐叹了一声道:“这姑娘太可爱了……只是……”他苦笑着对司明道:“我们需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司明大吃一惊,张大了眸子呀呀直叫,双手连指带比,无限惊异!
    边瘦桐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愿离开这个地方,尤其是离开雪氏父女。他们对我真是恩同再造,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更要离开这里!”
    司明又呀呀地叫了几声,比划了几下,边瘦桐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多说了!”他叹了一口气,又接道:“你去把我们的东西整一整,注意,千万不能让雪姑娘知道,她一知道,我们就走不成了!”
    司明茫然地点了点头。边瘦桐嘱咐道:“今夜子时,我们就动身;等雪姑娘熟睡之后,你再来扶我?”
    司明不大乐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边瘦桐紧锁愁眉,像是陷身于极度痛苦之中……
    傍晚,雪用梅把自己装扮一番,佩带上宝剑镖囊,当月亮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就潜身在松林以内。在月光之下,不时地徘徊着。她在等候女飞卫车钗,盼望她带引蛊的口诀解救边瘦桐,可是左等右等,总不见人影。
    她似乎有些灰心了,内心禁不住在想:“别是她又出了什么事情了?也许又被她哥哥捉住了,那可就糟了!”她越想越是心焦,因为这件事关系着边瘦桐的安危!
    静悄悄的桦林,甚至连虫声也听不到。雪用梅又来回走了一圈,忽然,她心中忖道:
    “这个姑娘不要是骗我吧!他们故意作好了圈套,却害我上当……”
    这么一想,她不由吓得出一身冷汗。可是,她立刻又想到了车氏兄妹反脸相搏的一幕,心中不禁又暗暗责怪自己太多疑了。
    可是疑心既起,心绪是无法再平静下去的!
    她匆匆返回到住处,看见边瘦桐房内仍然灯光明亮,似乎还没有休息。
    雪用梅忍不住走了过去,忽然,她看见一条黑影,燕子一般自屋脊上拔了起来,随即无影。用梅不由陡然一惊,正要追赶,却见边瘦桐窗户洞开,哑童自屋内越窗而出。
    雪用梅连忙唤道:“边大哥呢?有什么事么?”说着也顾不得避什么嫌疑,越窗而入。
    边瘦桐正靠床而坐,精神抖擞地望着雪用梅,笑了笑道:“我听见瓦响,只当是外人,却没想到是你,姑娘请坐!”
    用梅不由一怔,道:“那不是我!我方才也看见一个人影,司明已追下去了,也许是……”话没说完,她忽然“啊”了一声,越窗而出。只见哑童司明疾驰如飞般地回来了,用梅急急地问道:“追到了么?”
    司明摇了摇头。用梅不由大为奇怪,心中不禁想道:那黑影是谁呢?要是车钗,又何必如此?当时冷笑了一声道:“我们上当了,你快回去保护边大哥,我去去就来!”
    司明闻言,点了一下头,投窗而入!
    雪用梅展开身形,四下巡视了一遭,仍未见到任何人影,当下懊丧地回到房内。
    边瘦桐睁大了眸子道:“追上了么?”
    用梅摇了摇头,道了声:“真奇怪!”
    边瘦桐细问其故,用梅便不再隐瞒,把事情经过从头说了一遍。
    边瘦桐听完之后,面上带出一丝忧虑道:“姑娘,你上当了!这是他们的苦肉计,目的是打探入阵的方法。如今那车钗既知入阵之法,必定伙众前来……”
    他猛然挺坐而起,沉着地道:“我们大难将临!这都是因我而起,姑娘,你快快随着司明逃难去吧!”
    用梅一听,不由颤抖了一下道:“不会吧……大哥,要逃我们一块逃,岂能丢下你一人不管?”
    边瘦桐长叹了一声道:“时间紧迫,他们不得到我,是不会甘心的!姑娘,你们二人快快去吧!”说着匆匆招呼司明道:“你快和雪姑娘整理一下,马上去吧!”
    司明对主人一向是唯命是从的,尽管内心万分割舍不下,却也不敢违拗,当即领命而去。用梅神色大变,道:“司明,你不能走!来!我们搀着边大哥一齐走!”司明闻言,忙转回身来。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一声狂笑,道:“可惜慢了一步,你们三个都给我留下吧!”
    边瘦桐低声道:“快熄灯!”
    雪用梅顺势一掌,灯光熄灭。就在这一刹那间,只听得窗上一声爆响,那扇窗已被大力震得粉碎!紧接着,三条人影窜进了室内!身法之快,有如飞星天坠!
    三条人影,几乎是同时往室内一落,成“品”字形,把室内三人紧紧盯住!
    边瘦桐惊异之下,冷眼一打量这三个人,不由大吃了一惊,三人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是铁麒麟车卫和毒君桑小石,那个女的正是车卫之妹,人称“女飞卫”的车钗。
    雪用梅见状,先是一怔,遂不禁大怒道:“好个刁丫头,原来你竟是奸细,勾引贼人来此,真是该死!”说罢迎面一掌打了过去!
    女飞卫车钗一声冷笑道:“这时候,谁有工夫给你打架?”
    说话之时,身形早已翩若惊鸿般地荡向了一边,正好落在边瘦桐身边。她对车卫道:
    “哥哥,你收拾这个贼丫头!”
    铁麒麟车卫正想当场击毙边瘦桐,以泄心头之恨,这时闻得妹妹吩咐,冷笑了一声,右掌往下一沉,直向着雪用梅肩头之上打去!这时,他却又闻得一声高叫:“帮主掌下留人,这小妞就交给我吧!”
    车卫偏头一看,见是毒君桑小石,他本来与哑童打在一块,这时却向这边冲扑过来!
    铁麒麟车卫哪里知道,桑小石早已对这位雪姑娘心存邪念,此时闻言,立刻掌式一抽,退了下来。
    哑童司明见桑小石弃己而去,又见车钗奔向边瘦桐,护主心切,唯恐主人受难,当即足下一点,已到了边瘦桐身侧。只见他上身向前一俯,“唰”地一掌,直向着车钗面门之上劈去!
    车飞卫车钗秀眉一扬,叱道:“好奴才!”右肩一晃,哑童掌已打空!
    这时候,车卫已赶到了哑童身后,这位红衣狮门的少年掌门人,功力果然不凡。只听他厉叱了一声:“给我躺下吧!”倏地右手一指,正中哑童的胯骨上。哑童司明只觉得身上一冷,打了一个寒颤,顿时倒地不省人事。
    这时,房内人影憧憧,已乱成了一片!
    车卫一弯腰,夹起了哑童,轻唤道:“妹妹,快点下手!我先走了!”说着人影一晃,已夹着哑童司明,飘出窗外!
    车钗面对着边瘦桐,冷冷笑道:“姓边的,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边瘦桐瞳子一转,冷笑了一声,叱道:“还不快下手!多说又有何用?”
    女飞卫车钗眉尖一耸,冷声道:“在这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带你回到我们红衣狮门,用你的头给爹爹祭灵!”
    边瘦桐冷笑道:“没这么容易!”
    女飞卫车钗见他瘫痪在椅子上,连起坐之力都没有,知道他不能抵抗。当时抿嘴一笑道:“死在目前,尚还嘴硬!”举手就向他肋下点去!可是手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住,缓缓收回,她咬了一下唇,一伸手把他夹了起来。
    可笑边瘦桐如此一个大英雄,如今却只好听人摆布,尤其对方尚是一个女子!他闭上眸子,丝毫也不抵抗,因为抵抗也是没有用的。
    车钗夹起了边瘦桐,却见桑小石正在和雪用梅打在一块!雪用梅自幼随父亲苦练武功,造诣自属可观;桑小石是“怜香惜玉”,一时难分高下。
    女飞卫车钗夹着边瘦桐,正要起步,雪用梅忽地奋身而上,口中尖叱了一声道:
    “贱婢!你要带他到何处去?”
    女飞卫冷笑道:“你管得着么?”一闪身,已自飘窗而出。雪用梅娇叱一声,正要奋然扑上,却为桑小石兜头截住,二人又打在了一起!
    车钗单手夹着边瘦桐,倏起倏落,来到了松坪以外。
    这时,在漆黑的树林内,拴着数匹骏马。铁麒麟车卫正坐在马背上,向这边望着,见状大喜道:“你把他给擒来了?好!”
    车钗也不多说,匆匆把边瘦桐放在马背之上,车卫帮着,用绳子把他拴了个结结实实,边瘦桐紧闭双目,连睁也不睁一下。
    在另一匹马背上,哑童司明,也被紧紧地捆着,口中不时发出咿咿唔唔之声!
    车氏兄妹拴好了边瘦桐之后,各自上马。车卫问道:“桑小石呢?”
    车钗道:“他还在和那个雪家丫头厮打呢!”
    车卫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连一个姑娘也拿不住!你去帮他一下!”
    女飞卫车钗答应了一声,正要纵身而去,却见黑暗中飞快地扑过来一条人影。
    车钗止步道:“他回来了!”
    那条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铁麒麟车卫怔了下道:“不对!”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电闪星驰也似地落了下来,正是桑小石!他惊怒地问道:“她呢?”
    车卫道:“谁?”
    桑小石一跺脚道:“糟了!让那个姓雪的丫头跑了,我追去!”
    说罢,转身要追。
    铁麒麟车卫冷笑道:“追不上了,快走吧!”
    毒君桑小石懊丧地跳上了马,恨恨地道:“想不到这丫头这么狡猾!”
    车卫冷然一哼,说道:“我们主要是来捉姓边的!现在姓边的已经到手,那个丫头跑不跑又何妨?”
    桑小石叹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到底是一个遗憾,你想她能不告诉到人么?”
    铁麒麟车卫冷笑一声,朗然道:“充其量,她找到雪老头儿,二人一路!可是我敢说一句大话,他们连我红衣狮门的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其他了!”
    桑小石默默地点了点头。五骑快马风驰电掣般地直向山下飞奔而去!
    在山脚下,有两辆带篷的马车正在等候着,数名红衣汉子,侍立一旁,如临大故一般地守候着。
    铁麒麟车卫等五骑快马一到,这几名汉子,立刻躬腰行了一礼,打开了车门。
    车卫用手一指边瘦桐道:“把此人押上我的马车!这个哑巴,你们押着他,要看守好,不要叫他跑了!”
    一名汉子弯腰道:“帮主请放心!我们这就起程么?”
    车卫点了点头,遂和车钗、桑小石登上为首的大车。两名弟子把边瘦桐自马上解下来,押上了车,坐在三人对面。
    铁麒麟冷笑了一声道:“边瘦桐,你也有今日!一切你就认命吧!”
    边瘦桐双目下垂,一声不哼。此刻,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面上一副悠然自得之色!
    车卫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问道:“此去江口,有多少路程?”
    随行一名弟子说道:“禀帮主,最快也要三个时辰!”
    铁麒麟车卫点了点头,道:“吩咐下去!今晚登舟,直放巫山。所有采购,在此处办妥,中途就不再泊舟了!”
    这名弟子生得猿臂蜂腰,身材魁梧,是第十二分水舵的舵主,姓乔名子玉,号称“燕尾镖”。在红衣狮门清舵主中,是一个很突出的人物,水功、轻功都高人一等,故颇为车卫器重。这次车卫带着他,也是别有打算的。因为乔子玉所掌的十二分水舵,正是在这长江地面上。他在水面上,拿得起放得下,有他在侧,一切行止都极为方便,无须自己再费神!
    “燕尾镖”乔子玉答应了一声,手持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向前方摇动了一下,立时,在众马环侍之下,这辆马车开始在碎石铺就面上轱轱辘辘地行驰了起来!
    乔子玉坐在边瘦桐身边,含笑问车卫道:“帮主要把这人解回总坛么?”
    车卫点了点头。这时,车钗微笑着吩咐道:“路途遥远,你不妨为他解开身上的绳索,有我等在侧,还怕他跑了不成?”
    乔子玉皱了一下眉道:“这个……”
    车卫冷然道:“他身中桑兄毒蛊,已成瘫痪,你大可无忧!”
    燕尾镖闻言一惊,仔细打量了边瘦桐几眼,才含笑说道:“怪不得他这么老实呢!”
    说着,为他把身上绳子解了下来。毒君桑小石望着边瘦桐点了点头道:“边兄,你以本身真火,练我元蛊,当我不知道么?不过,我要告诉你……”他冷笑了一声,接道:
    “那是没有什么用的……你只会自讨苦吃!”
    青衣边瘦桐,一直闭目不睁,这时闻言,忽地张开了双目,淡淡地一笑,说道:
    “桑小石,你要想取我的性命,却也不能,我看你才是自讨苦吃呢!”
    桑小石向左右看了一眼,尴尬地一笑道:“我们走着瞧吧!”
    边瘦桐那双锐利的眸子,在车内一转,脸上浮起了轻蔑的微笑,又闭上了眼睛。
    车卫冷笑道:“上一次你借棺脱身,可谓手法高明;可是今日,你却一筹莫展了!”
    女飞卫车钗一直在想着心事,这时伸出一只玉手,递过一个水壶,笑眯眯地道:
    “喝口水吧!”
    边瘦桐摇了摇头,冷笑道:“谢谢,我不渴!”车钗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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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灰衣怪客性古怪
    马车兜满了清晨的微风,风驰电掣一般地疾行着。
    隔着一层竹制的车帘,依稀可以看见外面的景物。
    忽然,车外传来了一片喧哗。
    铁麒麟一皱眉道:“什么事?”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燕尾镖”乔子玉拉开了窗帘,叱道:“什么事?”
    车旁一名弟子在马上紧皱双眉,说道:“一个来路不正的小子,和‘飞刀李’吵起来了,舵主你快去看看吧!”
    乔子玉哼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铁麒麟车卫嘱咐道:“少惹事!如果没什么大事,叫他走算了!”
    “燕尾镖”乔子玉答应了一声,关上车门,走出不远,见前边一个骑着白马的怪客,正在和他手下的弟兄飞刀李元春吵吵嚷嚷,其余弟兄把那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燕尾镖”一过来,就有人道:“好了,乔舵主来了!”
    飞刀李元春,二十七八年岁,一身黑布衣裤,打扮得十分利落,这时见乔子玉来到,立刻闪在一边,冷笑道:“舵主,你来得正好,这家伙好大胆子,居然胆敢踩我们的盘子,真他妈瞎了他的狗眼!”
    马上那个怪客,发出如同老山羊似的一声怪笑,哑着嗓音道:“这是官家的大道,我老西要是高兴,一天就是走个百八十趟,你他娘的管得着吗?真他娘的!”
    “飞刀李”一瞪眼,向前一窜,伸手去抓那人的腿,口中厉声骂道:“老小子,你给我下来吧!”可是马上那位怪客,却一带马首,巧妙地闪开了,并且就势一鞭,“叭”
    地一声,打在了“飞刀李”的手背上!
    “飞刀李”疼得叫了一声,右手向下一探,已亮出了一口牛耳尖刀。他双目发红地向前一扑,嘴里大声道:“我宰了你!”
    “燕尾镖”乔子玉赶上一步,一伸手拉住了“飞刀李”,道:“且慢!”
    马上的怪客见状,又像老山羊似地笑了,露出了漆黑的牙龈!
    “燕尾镖”乔子玉抬眼一打量这位怪客,心中不禁蓦地吃了一惊!
    只见这人瘦得像一根竹竿似的,面色苍白如纸,手脚和脖颈之上,都用布条紧紧地缠着;一身灰白的长衫,长可及履;头上戴着一顶周围乍了毛的破草帽;一双吊梢眉之下,露出凸得像龙眼似的一双瞳子;脑后的头发,已现出灰白之色。由年岁上看来,这人确实也不算小了!
    乔子玉活了这么大,像这种怪模怪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当下不由吓了一跳。
    他顿了顿,问道:“朋友,请问贵姓大名,何故生事?”
    怪客龀牙一笑道:“奇怪!我好生生的行路,怎地说我生事?你们这些人也太不讲理了。”
    乔子玉哼了一声,冷冷笑道:“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如果你是冲着我们来的,可就令你失望了!”
    灰衣怪客嘻嘻一笑,说道:“我老西只知道做买卖,不懂你说的这些黑话!快闪开,我好走路!”
    “燕尾镖”乔子玉是一个最爱面子的人,此刻当着手下人遭到顶撞,不由脸色一红,当时面色一沉,道:“混蛋!给你脸不要脸,莫非你乔二爷还怕了你不成?”他绷着脸,回身向“飞刀李”说道:“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刀李无春冷笑道:“方才一下山,我就看见他骑马过去!一会儿工夫,他来来回回,在咱们车子旁边足足走了五六趟,分明是心怀不轨!”李无春哼了一声,接下去道:
    “我想问问他,不想这老小子开口就骂人,舵主,咱们能受这个气么?”
    灰衣怪客阴森森地一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只要我高兴,就是来回跑上个七八十趟,你管得着么?”
    “飞刀李”一瞪眼道:“我怎么管不着?娘的,我揍你!”
    乔子玉又拉住了他,望着这怪人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用不着再装模作样了,我不想问你,不过你应该知道……”说到此,回头对他手下一名汉子沉声道:“亮开帮旗,叫这位朋友见识见识!”
    那名弟子跑至车前,从车辕上抽出一根旗杆,拉下旗套,立刻现出了一面绣有金狮的大红旗子,迎风飘展!
    “飞刀李”挺了一下胸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吧!”
    骑在马上的灰衣怪人,望着这面旗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贵帮的帮主也在车上了?”
    乔子玉冷笑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这人抱了一下拳,嘻嘻笑道:“失敬了!”说着话,一双凸目,又死死地向着车上望了几眼,一带马缰,怪笑道:“打搅!打搅!”胯下那匹白马,尥开四蹄,泼啦啦地冲了出去。
    飞刀李无春猛一下挣开乔子玉的手,赶上一步,叱了声道:“着!”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翻,“哧”的一声,掷出了一口薄刃的飞刀。这口飞刀在空中发出了一声清啸,直向着马上怪人后心飞去!
    那怪人却像是无意似地,右手马鞭向后一挥,就像是打马一样,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口飞刀,竟被他打落在地!接着又发出像老山羊似地一阵笑声,风驰电掣而去!
    飞刀李元春大张着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燕尾镖”乔子玉冷冷一笑道:“不要管他!他也许是真的知难而退了!咱们快走吧,我不信有人敢打咱们红衣狮门的主意!”说着转身返回车内,吩咐继续前进。
    铁麒麟车卫得知以上情形之后,眉头皱了一皱道:“这事情有点不妙。不过,我等身上并无财物,他所为何来?”说着目光在边瘦桐身上转了一转,思忖道:“莫非此人前来,又是为他不成?”想到此,内心不禁一动,当即冷冷一笑,问乔子玉道:“乔舵主,此去江口还有多远?”
    乔子玉向外望了望,说道:“尚有两个时辰左右!”
    车卫皱了一下眉道:“绕道而行!”
    乔子玉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帮主的意思,当时探头窗外,传出话去!
    于是,两辆马车在一处岔道口,转了方向,由此而去江边,比方才直行要多走几乎一倍的路途,其目的无非是为了避开半路上的怪人!
    淡月疏星之下,这一队车马,来到了扬子江边,江面上灯火点点,江风飒飒!
    车卫、车钗、桑小石及边瘦桐,先后下了马车。这时,由江面上缓缓驶来一艘漆金的四桅大船,船上明灯百盏,照耀得水面上金蛇万道,有如玄宫画舫一般!
    这正是红衣狮门帮主的金狮座船,由十八名强壮的小伙子操纵着,往江岸靠拢!
    铁麒麟车卫率先登船,乔子玉押着边瘦桐和哑童司明紧随其后,其他人陆续上去之后,金狮大船直向巫山行去!
    至此,铁麒麟车卫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大放宽心,由此而至巫山,虽有极长的一段水路,但是坐在这艘金漆大船之上,“稳如泰山”,何况长江二十四处分舵,处处皆有照应。
    红衣狮门在长江流域,有着极大的势力。这一次帮主亲临江上,各舵主无不小心迎接、守护,随时听凭差遣!
    铁麒麟车卫登舟之后,命乔子玉用本门信符传下话去,令各舵主随时留意,以保金舟安全!
    这艘大船,舱房华丽宽敞,起居饮食皆有专人侍奉,十分方便。铁麒麟车卫来到船上,就如同到了他的巫山总坛一样!
    随行的人员,除了“燕尾镖”乔子玉之外,另外尚有二人,一人是总坛的精武堂主“乾坤掌”花天五;另一人是红旗舵主“过天星”曹用。这两个人,都是当初九头金狮车飞亮手下的得力人物,年岁都在五十开外。
    铁麒麟接掌本门掌门之后,对于这两个人,也十分尊重,这次出行,特意请二人随舟,以防意外事故。
    对青衣边瘦桐,江湖上可说是敬若神明,但是能够见到他的人,却是少得可怜!
    “乾坤掌”花天五和“过天星”曹用,对边瘦桐仰慕已久。在老掌门寿宴上,以一枚“红线金丸”击毙九头金狮车飞亮的情形,二人都是亲眼看见的!
    这一次车卫把他押上船来,二人很是吃惊。因此当铁麒麟车卫把路上所遇怪人的一段经过道出之后,这两人都不禁暗暗担心!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既敢明着踩盘,而且丝毫不惧红衣狮门的势力,可见这人绝非等闲。
    花、曹二人,都是上了年岁的老江湖了。他们一听到这消息之后,俱都暗暗戒备!
    因此,当船放江心之后,“乾坤掌”花天五立即传下话去,命大船上除了内舱灯火之外,四周悬挂的灯笼,一律熄灭,并且加快船速!
    第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铁麒麟车卫年少气盛,对于花天五这种谨慎的作法,很不以为然,认为这有失“红衣狮门”的威风。
    第二夜,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一连三夜,没有丝毫动静,就连老谋深算的花天五及曹用,也都感到自己是否太多虑了。
    一路之上,经过多处舵坛,各坛弟子均登舟叩拜,显示出“红衣狮门”的确是有着极大世面和威风!
    第四天夜间,舟过沙市,铁麒麟车卫走出舱口,凭舷观望,眼前水面甚为辽阔,每只行船皆悬着红红的灯笼,穿梭似地在水面上行驶着,极为美观!
    他不由微微一笑道:“两位老师父未免太谨慎了!”遂即唤道:“乔舵主,吩咐大船张灯,五色齐明!”
    站在他身后的乔子玉立时答应了一声。须臾之间,这艘大船四周百十盏灯笼一齐点燃,五彩缤纷,映照着金光闪闪的舟面,极为壮观。
    站立在船尾的“过天星”曹用,不禁叹息了一声,对身边的“乾坤掌”花天五道:
    “帮主太任性了!眼前是两处岔口,这么做,太也惹人注意了!”
    “乾坤掌”花天五看了看江水,摇了摇头,笑道:“我想不至于出事,不管是哪一路的朋友,到了这里,也应该怕我们三分吧!”
    “过天星”曹用鼻子里哼了一声,未再多说。
    江风猎猎,这艘大船以飞快的速度,向前疾驰着,船后浪花翻卷起来,就像是一道水龙一般,灯光之下,煞是好看。
    “飞刀李”蹲在船头上,望着前面的江水;桑小石也步出舱外和铁麒麟车卫说着话。
    船舱内,此刻只剩下了青衣边瘦桐主仆二人,他们被关在两个不同的舱内。
    经过几日的行程,边瘦桐始终未曾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此刻定是被押往巫山下的“海天别墅”,只要一到那个地方,自己这条命也就完了。望着舱内那一盏盏五光十色的花灯,边瘦桐睁开了眸子,沉沉地思索着。
    忽然,舱门开处,车钗走了进来。
    边瘦桐目光转向了一边。车钗望着他冷冷一笑道:“姓边的,‘海天别墅’快到了,你可知道?”
    边瘦桐坦然地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他这种镇定的功夫,确实令车钗由衷敬佩,不由问道:“你就不害怕么?”
    边瘦桐微微笑道:“天下从没有一件事情,能令我感到害怕!”
    车钗左右看了一眼,方要开口,忽然舱门推开,车卫走了进来。
    女飞卫车钗回头一笑道:“你来得正好,你看着他吧!”说着就走了出去。
    车卫朗笑了一声道:“你还怕他能跑了么?嗬!太多心了!”随即坐在一张椅子上。
    边瘦桐又闭上了眸子,他心中开始感到有些不安,可是外表上看起来,却永远是那么安宁!
    “飞刀李”蹲在船头上,正笑着和乔子玉聊天,眼前已来到了两股水道的岔口。
    一名水手趋前请示道:“乔舵主,我们走哪一条呀?”
    “燕尾镖”看了一下,皱眉道:“先定住船,我去问问看!”
    一言甫毕,忽见左面水道上,飞快地驶来了一艘大黑船,朝金舟直冲过来。
    这艘船通体漆黑,只在船头上悬有一盏小小的红灯,乍然而来,就像一个幽灵似的。
    金舟上的人无不大吃一惊,哗然大叫起来。
    “飞刀李”不由得大喝了一声道:“呔!来船想找死么?”
    这艘黑漆黑帆的大船,行得快定得也快,竟在眼看就要撞上的一刹那之间,忽地定住了。船身两边翻起了水龙似的两股水花!
    金舟上的人清楚地看到,对方大黑船的两腹之处,伸出了两排长桨,少说也在四五十支以上。那么疾猛的势头,吃这两排长桨一定,大船立刻就停住了,只有动荡的哗哗水响之声。
    乔子玉口中“咦”了一声,奇怪地愣住了,原来对方那么大的船面上,竟看不见一个人影。
    “燕尾镖”乔子玉口中“呛”的一下,把背后的一口青钢剑撤了出来!
    他左手一捞长衣,就要纵身跃到对面的船上去!“乾坤掌”花天五这时正由后舱匆匆赶上来,见状急忙喊道:“乔舵主不可莽撞!”
    乔子玉回头恭谨地答了一声:“是!”
    因为精武堂主花天五,在本帮来说,有着崇高的地位,他不敢不听。
    花天五匆匆走了过来,定住了脚,见眼前这艘大黑船好大的气派,从船体大小看来,这艘金狮座舟,比它还小一点!它通体漆黑,乍然看去,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它停在两条水路岔道口上,不进不退,不左不右,使得金狮大船“进退两难!”
    很显然,这艘大船是有为而来的!
    “过天星”曹用急步走了过来,冷冷笑道:“我料得不差吧?祸事果然来了!”
    花天五面色一沉,大声道:“前面这条大船听着,无缘无故挡住了我船去路,是为何情?再不出来答话,可别怪我们无礼了!”
    大黑船上,依然只有那一盏小小的红灯,在微风之下左右摇动着!
    花天五心中一惊,不由退后了一步,他吸了一口冷气,沉声对曹用道:“我看事情不大妙,你快快去通知帮主注意,待我查个清楚!”
    这时,金狮大船之上,已起了一阵骚动,十八名水手,全都愤愤地来到了船头。乔子玉要他们站在一边,叫他们不要乱来!
    “乾坤掌”花天五又照着方才的话,一连喊了三遍。大船之上,除了“吱吱”的风帆之声,仍没有一声回话。
    他不由嘿嘿地冷笑一声,道:“这算是哪门子英雄?”
    “飞刀李”挺身而出,道:“花堂主,让我过去看看!”
    “乾坤掌”花天五点了一下头道:“不可贸然与他们动手,只请他们主人出来答话!”
    “飞刀李”哼了一声,身形一起,“嗖”地一声,已纵上了大船,口中叱了声:
    “呔!”
    忽然,风门一开,一条瘦长的灰白影子,当门而立!
    李元春“哦”了一声,猛然认出了这个人,不由吃惊地道:“是你……”
    话还未曾说完,倏见那人嘴唇一张,一丝冷气直向他身上袭来!
    飞刀李“啊呀”一声,正要转身,却被那人拦腰一抱,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立在金狮大船上的众人,只看见大黑船上的风门一开一闭,光华一明一灭,就没了下文。一个个都是一怔,飞刀李那一声“啊呀”!他们也都隐约地听见了。
    花天五脸色一变,道:“这是怎么回事?”
    乔子玉冷笑了一声道:“我去!”说着一跃而过。他冲至船舱前,猛然一脚,直向着大船舱门之上踹了过去!不料,他的脚未到,舱门已开了!
    乔子玉因用力过猛,身子向前一冲,咕咚地一声,栽了进去,也就没有下文了!
    这么一来,金狮大船上的人都怔住了!
    花天五狂笑一声,道:“何方的朋友?这个玩笑可是开得太大了!”
    他这句话刚刚出口,就见黑船上舱门倏然一启,一个高瘦的人影闪身而出!
    这人一身灰白的长衣,瘦削的白脸,灰白的头发,就像是一阵风似地,飘身而出,站在了船头。他用冷峻的口气道:“不要吵!惊动了两位岛主,你们可是一个也活不成!”
    花天五一见此人,不由吃了一惊,怔了一下道:“朋友,你是何人?因何拦路不放?”
    那人阴森森地一笑道:“自然是有原因!”
    花天五冷笑一声道:“我派去的两个人,可有什么得罪?”
    那人发出老山羊似的笑声,道:“他们对我无理,自讨苦吃!”
    这时,有人偎在花天五耳边小声道:“禀堂主,这人就是在路上扰乱的那个怪人!”
    花天五听在耳中,嘿嘿一笑道:“朋友!你一路跟踪我们,还当我不知道么?你心存何意?”
    那人笑了一声道:“明明是你们跟着我,怎么说我跟你们?你没有看见我们的船在前,你们的船在后面么?”
    花天五赫赫一笑道:“不论如何,朋友你招子要放亮一点!你可知道,在长江行船,容不得任何人撒野!”
    那怪人又笑了几声,正要答话,忽然由舱内传出一阵叮叮的铃声,他面上立刻现出紧张之色,掉头而回。
    就在他推开舱门的一刹那间,花天五等人看见舱内闪耀着五光十色,别有洞天。
    乾坤掌花天五白眉微颦,不解地道:“怪呀!什么人有此胆力,有此气派?”
    思绪未断,舱门复开,那个高瘦的怪人又出现了。他冷冷地笑道:“二位岛主有令,传你们主人来见!”
    乾坤掌花天五一怔,遂笑道:“你们的岛主说颠倒了,该是贵岛主上船来,求见敝帮的帮主才对!”
    那怪人一瞪眼,哑着嗓子道:“胡说!”
    花天五哈哈一笑,道:“堂堂的红衣狮门的帮主,岂能去拜见你们的什么岛主?也罢!让我去看一看,是两个什么样的狂傲人物?”说着他双掌一抱,足下一登,平着身子“嗖”的一声,来到对方的甲板之上。
    那灰衣怪人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你是……”
    乾坤掌沉声道:“红衣狮门精武堂堂主花天五!”
    怪人森森一笑,点了点头道:“花堂主,我奉劝你要收敛一些,否则,你可要自讨苦吃!请进!”说着,倏地拉开了舱门。
    乾坤掌花天五大步而入,舱内五光十色的灯光,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才看清这舱内布置得极为华丽,一色的红漆家具,其上覆以各种不同的兽皮,四周壁板上装饰着各种野兽的头角,数不清的五色琉璃吊灯,垂吊在顶棚之上,富丽堂皇。乍一进来,真不知自己是置身何地!
    就在他眼前丈许以外的地方,悬着数层红色丝绸的幔帘,由慢帘透视进去,朦朦陇陇,模糊不清,看不清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
    乾坤掌花天五愣了一下,回头看了那灰衣怪人一眼,皱眉道:“你们的岛主在里面么?”
    那怪人向他摇了摇手,忽然匍伏在地,把脸贴在地上,像一条狗似地道:“禀二位岛主,大船上来人求见!”
    丝幔之后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那姓车的小子么?”
    灰衣怪人伏地答道:“是精武堂的花天五堂主!”
    才说到此,就听得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斥道:“混蛋!什么堂主不堂主?你去告诉他们,在半盏茶的时间之内,那姓车的不上船求见,我就烧了他的船,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灰衣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口中连连答应着。待里边话音落下,他才颤抖着立起身来,对着花天五微微摆了摆手,指了指门外。
    可是,花天五听了这番话后,却气得面目通红!他忍不住大笑了一声道:“朋友!
    你们也太狂了!莫非我乾坤掌花天五连见你一下也不配么?”
    说着,他猛然用手一揭眼前的红幔,谁知那红幔方揭起一半,就由帘内猛然袭出一股他生平仅见的冷锐劲风!
    花天五并非泛泛之流,这股劲力一袭来,他已觉出不妙!当下连忙身子一滚。可是饶他身手再快,这股透帘而出的劲风,仍如同一把刀似地,直由他右肋旁边划了过去!
    花天五那么高的功夫,竟然没有躲开。只痛得他口中“哦”了一声,踉跄退向一边,不禁有些摇摇欲倒。
    那个灰衣怪人,一双鬼爪似的手,不知何时已搭在了他的双肩之上,阴森森地对他笑道:“你如再冒失,可是自找死路!”
    花天五只觉得右半边身子,几乎全都麻木了。这时,他才知道帘内人物的厉害,不禁勇气尽失。眼前这个灰衣怪人,虽只不过是对方一个奴仆,而他的身手,也已令自己感到神出鬼没了。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噩梦!
    花天五惊得呆住了。
    幔帘内又传出那个年轻人的一声冷笑道:“何七,送他回去,告诉他们帮主,快来求见,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个叫做何七的灰衣怪人,垂手恭敬地答了一声“是!”遂带着花天五走到舱外。
    乾坤掌花天五本还忍着身上的伤痛,此刻一出舱外,为江风一吹,那伤处有如万支针扎一般,足下几个踉跄,差一点跌倒下来!
    何七拦腰抱住了他,冷森森地道:“你已中了二岛主的‘阴尸掌’,如不立时调养,不出两个时辰,将口吐五脏而亡!”
    花天五不由吓了一跳,想开口问一下如何调养,无奈一丝丝冷气从脚心直冲上来,冷得他直打寒战,哪里还张得开口!
    这时,金狮大船上诸人,见灰衣怪人抱着堂主走来,知已负伤,不禁哗然大叫起来。
    灰衣怪人何七身子一窜,已落到金舟的船头,他怪声喝道:“想要命的不要吵!”
    过天星曹用正在焦急地等着消息,见状大惊,排开众人上前问道:“来者何人?”
    花天五在何七的抱持之下,颤声道:“曹二弟!不可冒失……快……快通报帮主……
    出见!”说完这几句话,他浑身一阵剧颤就不动了。
    过天星曹用大惊失色,对何七说道:“你等一等!”说罢转身进舱。
    须臾,铁麒麟车卫大步而出。他面上带出极为愤怒之色,喝问道:“什么事?”
    何七怪笑了一声,向他望了一眼,轻轻一跳,已至车卫面前!
    他双手把花天五放在舱面上,冷森森地道:“贵堂主中了我家二岛主的阴尸掌,需用热醋浸身三天三夜,方可无虞,否则今夜必死!”
    铁麒麟车卫怒吼了一声,狂笑道:“你们岛主是什么人物?竟敢对我红衣狮门中人物如此失礼,我倒要见他一见!”
    怪人何七弯腰道:“正要相邀!”
    车卫气得面色苍白,厉叱一声,“带路!”
    何七阴森森地一笑,道:“我奉劝帮主,等一会儿见了我家二位岛主之后,要放尊重一些,这是我一番好意!”
    铁麒麟车卫脸都气青了,冷笑道:“少废话!快带我去!”
    何七转身纵上了大船,猛然回身,见铁麒麟车卫已紧紧立在身边。何七露齿一笑,轻声道:“随我来!”遂即推门进入舱内。车卫紧随其后,只觉得舱内灯光璀璨,耀目难睁。
    铁麒麟车卫正自感到惊异的当儿,怪人何七已伏下了身子禀道:“红衣狮门帮主铁麒麟车卫求见!”
    车卫冷笑了一声,直气得面色赤红,他正要发话,就闻得帏幔之内传出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道:“他来了么?”
    何七恭敬地回答道:“车卫现在幔外,恳乞召见!”
    那老人嘿嘿一笑道:“带他进来!”
    何七站起身来答了一声:“是!”遂向车卫点了点头,走至一边,用手拉了一下丝幔,幔帘向两边徐徐张了开来!立刻,一番奇异的景致,在车卫的眼前展现出来,一下把他惊得呆住了。
    眼前是一副极难描绘的图画,西洋红的幔帘,松软得像天鹅绒似的紫红色地毯,五光十色的宫灯,精致美妙的白玉屏风,古色古香的花瓶,一口卧着的白玉水仙缸内,盛开着白脂青郁的水仙。舱房正中,摆着一日透明的水晶缸,缸内翩然游动着数尾色彩斑斓的金鱼!
    铁麒麟车卫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当他的目光再向前观望时,蓦然发现了那两个养尊处优的岛主。
    就在大舱的深处,平置着两张睡椅,俱为红木雕制。二椅之上,覆盖着两张白色的熊皮,齿爪毕露,甚是狰狞。就在这两张睡椅之上,分卧着一老一少两个怪人,乍看起来,真令人吃惊!
    那个老的,中等的身材,秃顶、白须,面上皱纹之多令人无法想象。他身穿着闪闪发光的白色丝质短裤褂,两只细白的手腕之上,各套着十数枚白色的玉环,光彩夺目。
    足下穿着一双用白色细麻编织而成的芒鞋,样式十分特别,一尘不染。
    看起来,他像是一个在病榻上缠绵了十几年的垂死的病人!与病人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带着微笑。
    再看那个年轻人,也是一样惊人。
    从外表上看来,他不过是二十四五岁年纪,身体可以用“虬筋栗肉”四字来形容。
    肤色微黑,极有光泽!他有着一头漆黑发亮的头发,剑眉星目,鼻如悬胆,上唇下巴上,留着刺猬似的一圈胡茬,周身上下,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力”的会合!
    这年轻人,身上未穿什么衣服,仅以一块黑色的豹皮遮住肚脐以下的地方。
    他似乎没有注意来人,正用一把象牙柄的小刀,在削着一个大苹果!
    铁麒麟车卫有些茫然了。
    他不明白,眼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看他们的派头,就是王公大贾也没有这种享受,更不要说武林中人了。如果说他们是商人,他们怎能会有那么惊人的武功?
    车卫自掌一门之后,各行各路上的同道,虽没有多少交往,但也有所耳闻,可是对这两个怪异的人物,他却是毫无所知。
    这可真是怪了!
    车卫正思念之间,那个老人已自榻上弯腰坐起,口中嘻嘻地笑道:“你叫车什么?
    车飞亮是你什么人?”
    车卫冷冷笑道:“我叫车卫,车飞亮乃是先父。阁下又是何人?”
    老人启唇一笑,怪声道:“哦!哦!这么说不是外人了,请坐!请坐!”
    右手一招,就有一个粉妆玉琢般的童子,端过一张中镶大理石的坐登,放在车卫跟前。
    铁麒麟车卫本不想坐,可是听对方问到了父亲,又说不是外人,便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了。
    那老人点头笑道:“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三十年前,在海南的一个大岛屿上,有一个救命的恩人么?”
    车卫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
    老人嘿嘿一笑,信手捏起一个剥开的桂圆,放在口中,大嚼了几下,又道:“他许是忘了!那就不必提它了。”他咧着嘴笑了笑道:“贤侄!今天我就托一个大,算是你伯伯吧!伯伯我求你一件事,你可要答应!”
    铁麒麟车卫面色一冷,站了起来,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居然以长辈自居。求什么事我先不管,你须先把我手下二人放还,否则,我铁麒麟车卫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说着紧紧握住一双拳头,摆出一副要决斗的样子!
    睡榻上的老人,正在吃东西,闻言不禁一阵怪笑。
    他点了点头,道:“在你来时,你手下二人我已差人送回你船上去了。像这种脓包,派出来真是给你丢脸,你还提他作什么?”
    车卫又羞又气,当下冷笑了一声道:“还没有请问你二位大名?你们拦住我的坐舟,究竟心存何意?”
    老人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道:“孩子,你不要问我们二人的名字,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们不过是路过中原一行而已!”
    车卫怔了一下,咬牙说道:“可是你们究竟是何用心?莫非我红衣狮门中人与你们有过宿怨不成?”
    老人连连摇头,说道:“错了!错了!越说越远了!”
    方言到此,他身侧睡椅上的那个年轻人,忽地冷笑了一声道:“老货!你给他瞎扯些什么?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还要赶路呢!”说着,眼睛瞪着车卫道:“告诉你,事情很简单,你船上押了一个人,叫边瘦桐是不是?请你把他交给我们!人一交出来,马上放你的船走。就是这么点事!”
    铁麒麟车卫一惊,当下忍着怒火,冷笑道:“你说得好轻松!不错,边瘦桐是在我船上,可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擒到手中,岂能轻易的交给你们?
    太可笑!”
    那腰缠兽皮的年轻人双目一睁道:“你不愿意?”
    铁麒麟车卫冷笑一声,面色通红地道:“这是行不通的!”
    身缠兽皮的年轻人,自榻上一跃而起,目放精光道:“你们红衣狮门中人,素多行恶,我早就气不过了。让我教训你们一下也好!”说到此,他剑眉一挑,偏脸对那老人道:“老货,我们烧了他的船!”
    老人双手连摇,嘻嘻一笑,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就给我一个面子吧!这小子虽是可恨,但是,他那个死去的老子,三十年前却与我有过一段交往……”说着,他眯了一下眼睛,回忆道:“当初我曾答应收他老子做记名弟子,只怪他不长进,在江湖上惹是生非,所以这一次让姓边的小子要了他的性命!”
    年轻人冷笑道:“那姓边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人点了点头,脸色一沉,对车卫道:“我老头子对你实在是很客气的了!我一生对人,还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你不要惹起他的火来,那时候你就惨了!”说到这里,他用手指了那个青年人一下。
    铁麒麟车卫冷笑一声,道:“我再说一遍!这事情是行不通的。打搅了!”说着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
    可是,他脚下方跨出一步,就觉得一股刺骨的冷风,直向着自己背上袭来!
    铁麒麟车卫也是身怀绝技之人,焉能不知道这种风力的厉害。当时倏地一个“怪蟒翻身”,身子“刷”的一声转了过来!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之间,他耳中听得那老人一声惊呼:“不可!”紧跟着从侧面发出来一股掌力,两种内力甫一交合,立即化得无影无形。
    车卫转身一看,只见那少年剑眉斜挑,满面愤慨之色。他冷笑了一声道:“二位朋友有意赐教,可至舱外一决胜负,我车卫并非胆小怕死之人!”
    老人哈哈几声狂笑道:“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方才若非老夫助你一臂之力,你早已横尸就地了!”
    车卫浓眉一皱,正自愠怒,那老人伸出一只细白皮松的手,朝舱壁一指道:“你看!”
    车卫顺其手指处一望,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只见舱壁之上,出现了一个掌形的窟窿。
    车卫暗自心凉,忖道:“这还是那老人发了一掌,解去了不少的力量,否则更要厉害。”当下不由心凉了一半,他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道:“好厉害的劈空掌力,车某甘拜下风。”
    那身着兽皮的青年,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还不服气么?”
    车卫低头略一思索,忽地浓眉一挑,足下一点,“刷”的一声,已来到那青年身前。
    他满面愤慨地吼了一声:“打!”双掌齐出,施出了内功全力,陡然打了出去,直取那青年前胸!
    可是,眼前人影一闪,却打了个空!等他错开步子,抬头望去时,那身着兽皮的青年已远远地站立在旁边榻前!
    铁麒麟心中一惊,正要拚命二次发掌,忽然看见对方手上拿着一物。
    车卫不看则已,一望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他探手向背后一摸,那杆绣有金狮的掌门旗没有了。
    那青年手持金狮镖旗,哈哈大笑道:“车卫,凭你这一点本领,还想和我打架?太不自量力了!”说罢“呼”的一声,把掌中那面金狮镖旗展了开来。
    只见漆黑的旗面之上,绣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金狮头,正是那杆代表着权威尊严的金狮掌门令旗。
    那年轻人剑眉一挑,伸手向旗上抓去!
    铁麒麟车卫见状大惊,大吼一声:“且慢!”
    那青年收回了手,朗笑道:“此旗一毁,你的尊严就完了!怎么样,怕了吧?”
    车卫事到如今,无可奈何,当时叹息了一声道:“我可暂时将仇人边瘦桐交与你们。
    不过,三个月后的今天,你们要亲手把他还交给我,你可答应?”
    那青年方自冷笑,那老者嘿嘿一笑道:“这个倒使得!”
    那身着兽皮的青年人,遂把掌中黑狮旗抛了过去。车卫接在手中,气得面色发白。
    他紧紧咬着牙关道:“我红衣狮门一向与人无争,不意二位今日无故欺人,都怪我武功不济,但我车卫只要有三分气在,这一口气日后定要出的!”
    那青年狂笑了一声道:“我们对你是很礼貌的,否则,就凭你手下人那么无礼,今日也不能这么轻松地放过你!”
    铁麒麟车卫气愤填膺,几欲窒息,可是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两个怪人,武功高不可测,自己如不见风转舵,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放过今天,以后再图对付他们的办法也不为晚。当下,他冷冷一笑道:“这份盛情,车某人心领了!”说着抱了一下拳,转过身来。
    那青年唤了一声:“阿七!”
    立刻,由丝幔之后闪出了先前那个灰衣怪人。他匍伏在地上,恭应一声:“二岛主!
    有何吩咐?”
    那青年朗笑道:“车帮主要返回去,代我送客,顺便带回那姓边的主仆二人!”
    何七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对车卫弯腰道:“车帮主请!”
    车卫目视着这一切,心中愈发不解,当下冷冷一笑道:“今日之会,实为万幸!我车卫如今才知道,海外尚有尔等奇人异士,请二位赐告大名,以铭五内!”
    这几句话虽是恭维之词,但是每一句都像针刺一样令人听着不太舒服。
    着兽皮的青年,闻言之后,狂笑道:“车帮主,你还是不问的好!”
    说这句话时,他整个身子都在疾速地颤抖着,像是忍耐着一种行动。
    车卫正自不解,一旁的何七低声说道:“快走吧!”
    铁麒麟知道不妙,只得忍着一腔狐疑,冷笑一声,转身而出。
    出得舱外后,车卫愤愤道:“你主人叫什么名字?为何不说?”
    何七冷森森地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不过,车帮主要找我们也不难,一出南海,自会晓得!”
    车卫气得面色紫红,哼了一声,说道:“后会有期!”
    二人走至船首,何七一笑道:“车帮主,何七在此等候,请快快差人把边瘦桐主仆送过来!”
    铁麒麟冷哼一声道:“也好。”说完,一纵身上了自己的金狮座舟。
    过天星曹用忙迎上道:“帮主,有什么事么?”
    车卫苦笑了一下,问道;“乔子玉、飞刀李可回船来了?”
    曹用点头道:“已由他们送回来了,只是都受了重伤,生死莫测!”
    车卫道:“回来了就好!”当下叹息了一声道:“曹师父,我们遇上大敌了,眼下如何是好?”
    过天星曹用自车卫返回,已看出事情不妙,见自己这边的人,去三个回来三个,都受了重伤,他焉能不知道敌人的厉害。当下也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顺应他们才是……”
    车卫又叹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先避过眼前再说!”遂把黑船上的要求叙说一遍,然后对曹用道:“你去把边瘦桐主仆押送了过去,交与他们。他们是为着他来的!”
    曹用怔了一下,叹息一声,向舱内走去!
    对面黑船上,何七衣衫飘飘地伫立在船头。
    铁麒麟失神地走到船舷边,默默地坐了下来。他在极力地思索这两个怪人,因为武林中对他们似乎没有传闻。
    忽然,曹用奔出舱来喊道:“帮主,不好了!边瘦桐主仆二人逃走了!”
    车卫一惊,一边的桑小石也惊慌地跑了过来,道:“怎么会跑了?”
    过天星曹用顿足道:“舱内没有人了!”
    车卫、桑小石闻言,慌慌张张扑进舱内,果然见原先睡在榻上的边瘦桐不见了。
    铁麒麟一回身,见女飞卫车钗立在身后,不由厉声叱道:“你不是在里面么,他们逃走你怎会不知道?”
    车钗面色一红,皱眉道:“我睡着了,谁知道啊!”
    众人正自乱成一团,忽听得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说:“你们放心,他逃不了的!”
    大家闻声一惊,回头望去,不知何时,怪人何七已站在了他们身后。
    车卫一惊,冷笑道:“人已走了,你怎么还说逃不了?”
    何七眯缝着一双眸子,直视着江面道:“谅他跑不了!”回头一望车钗,龀牙一笑道:“他走得还不远!大姑娘,请借一条小船给我用用可好?”
    曹用正希望能抓回边瘦桐,当下应道:“船有,来!我带你去!”
    何七又狐疑地对着车钗一笑,才同着曹用去了。
    女飞卫车钗顿时面红如火,心头怦怦直跳。原来,正是她放走了边瘦桐主朴,可是想不到,怪人何七目光如此锐利,竟会看穿了。
    现在一切都白费了,自己一片心意,也付诸东流,边瘦桐仍然会被捉回来的!
    想到此,她瞳子里一下浸满了泪水!
    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恨边瘦桐,反而要救他?这是为什么?
    哑童司明驾着扁舟,载着瘫痪的主人,正自拚命地摇着,边瘦桐忽然叹息道:“不用划了,我们逃不了的!”
    司明怔了一下,只顾拚命地摇着。边瘦桐苦笑道:“你还不信?等着瞧吧!”随即又皱了一下眉,自语道:“南海双鸥?奇怪……他们是从不到中原来的,今日怎会到此?”
    正想着,何七的快舟已追到了眼前。司明猛地跃起来,持桨向何七当头打去!
    何七向旁边一闪,怪笑了一声。
    哑童司明弯下腰来,正要二次出招,边瘦桐却低声斥道:“司明,不得无礼!”
    司明奇怪地站住,呆呆地望着主人。这时,何七也早已住手。边瘦桐望着何七,冷然道:“你是何人?南海双鸥为何屈驾中原?”
    何七一听对方竟道出了主人的名号,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对于青衣边瘦桐的大名,也是仰慕已久了,慌忙行礼道:“小人何七,奉岛主之令恭迎大驾。”
    边瘦桐皱眉道:“我与你们二位岛主素无交往,何故相约?”
    小船在江浪中上下起伏,何七面上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微笑道:“小人不知道。”
    边瘦桐仰面想了想,横竖是身不由已,与其再被车卫所掳,实不如去见南海双鸥,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当下点了点头道:“我身子不便!你可知道?”
    何七弯腰道:“小人知道,无妨。”说着纵身过来,接过长桨,划动了起来。哑童司明仍在怒目瞪视着他,边瘦桐微微一笑,道:“司明,我们要去作客了,你该喜欢呀!
    干嘛老瞪着眼呀?”说罢,双手环胸,目视苍穹,一副怡然之态。
    怪人何七不禁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道:“我家岛主说你是中原仅有的奇人,果然名不虚传!”
    边瘦桐叹息了一声道:“可笑!堂堂红衣狮门,竟会被你这么一个奴才打得落花流水,从此威风扫地矣!”
    何七目光一亮,冷森森笑道:“听人说,你如今已身中奇毒,却不知你这张嘴还如此厉害!”
    边瘦桐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须臾,小船已来到了那艘大黑船边。何七打桨,把小船定住!
    边瘦桐沉声说道:“司明,你抱我上去!”
    哑童司明答应了一声,双手抱起主人,轻轻一纵,已跃到大黑船的船头之上。
    怪人何七紧接着纵身上了对面金舟,车氏兄妹、过天星曹用等都立在船头。
    何七远远笑道:“贵帮的船可以走了!”
    铁麒麟车卫冷笑了一声,道:“回告你们主人,三月之后的今天,我将登岛要人!”
    何七怪笑道:“欢迎大驾光临!”说罢,纵身跃回黑船之上,从背上取出一面黑三角小旗,晃了一晃。大黑船缓缓向旁边闪开,空出了一条江道。
    铁麒麟车卫转身入舱,大声命令道:“开船!”
    众弟子面色悲戚,如丧考妣,随着车卫进舱而去。
    自此,边瘦桐与红衣狮门及南海双鸥,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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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少侠被劫赤城岛
    边瘦桐和哑童司明上了大黑船之后,这艘大船缓缓地向前行去。
    何七把他二人安置在舱内一个偏间里,一切器皿用物,皆极为名贵。地下铺猩红地毯,灯光由一对银质的鹤嘴壶的口中吐出,隔着铁格窗扇可以清晰地看见滚滚的江水。
    边瘦桐躺在一张软床之上,哑童侍立在一边,显出一副极不耐烦的神态,不时地来回踱着,双手连连搓动!
    边瘦桐见状,笑了笑,说:“你不要急躁,主人快要来了,我们要表现出轻松的神情,无所谓的样子!”
    司明张大了眸子,用手在脖子上一划。边瘦桐立刻会意地笑了笑道:“我想不至于的,你放宽心,我们定会平安无事。现在你先去休息吧!”
    司明听主人这么一说,不由宽心大放,当下倒下一杯茶喝了。他还是第一次住这么讲究的房间,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屁股坐在松软的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舱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何七走进来,躬身道:“大岛主来了!”
    边瘦桐微微一笑,哑童司明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何七那双吊梢眉挑了一挑,重复道:“大岛主来了!”
    边瘦桐毫不在意地笑道:“请便!”
    何七怒冲冲地指着哑童道:“你怎么也不站起来?”正要伸手去扯,却听得门外一声苍老的笑声,道:“他们是客人,不懂得这些规矩,免了吧!”
    话音未落,一个秃顶的瘦弱老人出现在舱门口。
    只见这老人穿一身白色丝质便装,颔下长须,长可及腰,看来颇有神仙气质。
    他进来之后,对着床上的边瘦桐点了点头道:“小兄弟,你的大名,我久仰了。”
    边瘦桐一笑道:“如果所料不差,阁下可是南海双鸥中的‘血鸥云翅’夏侯三老义士?”
    白衣老人突地一惊,遂即眯目而笑,点了点头道:“中原之行,你是第一个道出老夫字号的人,钦佩!钦佩!”
    边瘦桐点头笑道:“这么说‘晴空一羽’萧苇萧义士也在这船上了?”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也在船上。”
    说着坐了下来,咳了一声,那两粒明珠似的瞳子,在边瘦桐身上转了一下,笑道:
    “边大侠身体欠安,还需要多休息,如有需要,只管招呼何七就是。边大侠,明晨我再来拜访,有事面谈,现在不打搅了!”说着站了起来,对着边瘦桐点点头,出舱而去,何七也随后而去。
    他们去后,边瘦桐叹息一声,道:“一个人是不能失去武功的。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任人宰割了。”说罢苦笑了笑,道:“熄灯,睡觉!”
    哑童司明近来心情也极不安宁,全心全意照顾着主人,对边瘦桐的吩咐言听计从,当下立即灭了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色微明的时候,传来叩门的声音。何七叫道:“边先生醒了么?”
    哑童跳下地开了门,就见何七身侧随有二人,捧着洗漱用具,还有一个大食盒。哑童拉过洗脸盆,两个小童放下了食盒,弯身退出。
    何七含笑道:“边先生用餐之后,二位岛主有请!”
    边瘦桐点了点头道:“正要拜访!”
    何七随即退出。司明为主人梳洗一番,打开食盒,见是煮好的小米香粥,二人草草用毕。
    过了一会儿,何七又来了。他推着一张带有小轮的虎皮坐椅,向边瘦桐弯腰道:
    “主人有请!”
    边瘦桐对司明点了点头,司明轻轻把他抱起,放在椅上。何七站在椅后,向哑童道:
    “你就不必去了!”
    司明摇了摇头。边瘦桐笑道:“司明,你留下来无妨!”哑童不情愿地退回房内。
    何七缓缓推动坐椅,直向后舱而去!
    边瘦桐这才发现,这艘船面积极大,舱内房间极多,窗门相对。一眼望去,竟有十数间之多。
    沿着铺有红色地毡的地板,何七把边瘦桐推进了悬有丝幔的岛主卧舱之内,在帏幔前停住,弯腰报道:“启禀二位岛主,客人来到!”
    何七恭顺地弯着身子,在没有得到主人答复之前,他的身子是不能直起来的。
    边瘦桐坐在椅上,心内不由暗自忖道:“好大的派头!”
    一念未完,就见帐内一个童子探出头来。这童子看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聪明伶俐,他用手指在嘴上按了一下,嘘道:“不要吵,两位岛主正在下棋,谁要是搅了棋局,可要倒霉的!”
    何七龀牙一笑,小声道:“灵哥儿,是大岛主命我接此人来见的。请你去回一声!”
    那童子一双乌黑的眸子,在边瘦桐的身上转了一下,奇怪地道:“他是个瘸子?还要你推着他!”
    何七低笑道:“别胡说,你快去吧!”
    童子点了一下头,晃动着头上的小辫说:“好!我去试一试看。”说着缩回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探出头来,皱着眉道:“真是的!你早也不来晚也不来,单单在大岛主输棋的时候才来,害得我碰了一鼻子的灰!”
    何七一怔道:“是大岛主叫我去接他的呀!那我再把他推回去算了!”
    灵哥儿从幔子后走出来道:“且慢!”他嘟了一下嘴,“你推走了,等一会儿也许我又会挨骂。这么吧!你轻轻地把他推进去,只要别出声就行了!”
    何七歪着头道:“行么?”
    灵哥儿点了一下头道:“把人交给我,你就别管了。”
    何七嘻嘻一笑,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灵哥儿接过轮椅,向边瘦桐道:“边爷,你别出声,要是扫了二位主人的棋兴,我可担当不起!”
    边瘦桐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灵哥儿轻手轻脚地把边瘦桐推了进去。
    地上是厚厚的地毯,两旁是芬芳的水仙花,鱼缸里的五色金鱼追逐嬉游。在一个船舱里,竟有这些摆设,确是令人吃惊!
    边瘦桐心内不免有些惊异,愈发认为这“南海双鸥”身份与众不同!可是他对这些奇异的摆饰,却并未留心去观赏,只是反复地盘算着,主人劫持他来是何意图,看来对他主仆二人颇为礼遇,并无什么恶意。如此一来,也就更难明白他们的意向了!
    在一张大理石台面的楠木桌旁,“南海双鸥”各自盘膝坐在两边,桌上布着一盘棋。
    “血鸥云翅”夏侯三正自捻着一颗白棋子叮叮地在桌面上敲着,口中连连自语道:“完蛋了……完蛋了!”
    雪似的白胡子,像白绫子似地飘着!
    在他对面的高座薄团之上,坐的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晴空一羽”萧苇,边瘦桐还是第一次见面!
    他没有想到,“南海双鸥”这一双武林中极少有人知道的怪杰,竟然是一老一少;而且年岁相差得竟是那么悬殊!
    这时看来,年轻的萧苇显然在棋上占了上风,他那古铜色的面颊上,展露出得意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发着亮亮的光辉!
    忽然,他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了边瘦桐,脸上立刻现出惊异神色,怒目向一边的小童灵哥儿叱道:“混蛋!客人来到为什么不禀告一声?如此待客,岂不太怠慢了!”
    灵哥儿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大爷二爷下棋,小的怕搅了主人雅兴,所以未敢出声,二爷千万不要责罚!”
    萧苇一笑说道:“看你小子吓的,起来吧!”
    灵哥儿磕了个头,忙站起身,走到一边去了。
    晴空一羽萧苇看了一下棋盘,笑了笑,站起身子走过来,道:“边瘦桐!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可是却久仰你的大名,在中原来说,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边瘦桐冷冷地摇了摇头道:“阁下过奖了!”
    萧苇脸上掠过了一丝冷笑,在边瘦桐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可你应该知道,要不是我们救了你,你是不会有活命的!”
    边瘦桐又摇了摇头,笑道:“萧大侠,你说错了!如果不是你的手下何七追上我,此刻我已同哑童司明走远了!”
    晴空一羽萧苇不由浓眉一蹙,立刻又改成勉强的微笑,哼了一声道:“你逃不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被红衣狮门扣押在船上,是我与拜兄救你上船来的!”
    边瘦桐想不到这位二爷说话语气之间,竟是那么傲慢,十分不悦地冷笑道:“萧大侠,你又错了,我并未请求你们救我,即使现在也不晚,你仍然可以把我二人送回去的!”
    晴空一羽萧苇一抬腿:“叭”的一声,把一张雕花的红木椅子踢了个粉碎!
    这种功夫,即使在边瘦桐的眼中,也是相当惊人的。
    因为地下铺着软软的地毯,木块是不容易踏碎的,除非有极为真纯的内功,用“气”
    把木块轻吸着,然后再以“气”粉碎之,否则,是不可能踏碎的。
    晴空一羽萧苇竟然有如此卓绝的内功,大大出乎边瘦桐意料之外。可是,他面上却未露出一丝惊异之色,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萧苇一连踏碎了几块木头之后,狂笑了一声道:“便宜你了!”
    边瘦桐微微一笑道:“未必见得!”
    萧苇气得双目一瞪,可是却又哈哈大笑了一声,道:“我请你来,不是和你吵架的!”说到此,大声叫道:“灵哥儿献茶!”
    灵哥儿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这时,忽听得噼哩啪啦一阵乱响,棋子儿掉了满地。
    只见血鸥云翅夏侯三,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愤愤地道:“这局棋输了,我一辈子也不下了!”
    萧苇道:“输了棋也不必发这么大脾气呀!”
    夏侯三冷笑了一声道:“第五十六手棋时,是我居心仁厚,否则你绝赢不了!”
    萧苇笑了笑道:“无论如何,你现在是输了!”
    夏侯三发出一串沙哑的笑声,正要反唇相讥,忽然一眼看见了边瘦桐,他怔了一下,点头问道:“是何七送你来的吧?我只顾下棋,多有怠慢,请多包涵。”
    边瘦桐微微冷笑道:“不必客气。我已来很久,不知二位有何事相商?”
    夏侯三看了萧苇一眼,笑道:“你还没有告诉他么?”
    晴空一羽萧苇脸色微红道:“还没有呢!你告诉他吧!”
    血欧云翅夏侯三咳了一声,坐了下来。
    这时,灵哥儿为各人献上了茶。
    边瘦桐见茶色碧绿,清香扑鼻,知不是普通的茶。果然,萧苇手指茶怀道:“此乃南海上露峰的松子茶,能清心爽目,常饮更有神效,请你品尝……”说到此,忽然笑了笑道:“等一会儿,我叫何七给你送些过去,你尽可以喝的!”
    边瘦桐含笑道:“多谢了!”
    夏侯三向一边的灵哥儿一挥手,道:“你先下去,不唤你不要来!”
    灵哥儿下去后,夏侯三眸子里射出逼人的光芒,注视着边瘦桐的脸,道:“瘦桐老弟,你可知道,为了你,我们已与红衣狮门结下了仇隙!”
    边瘦桐一笑说道:“我不懂这是为什么?”说着看了二人一眼:“二位这么做,是何用意?”
    皓首银髯的夏侯三嘿嘿一笑道:“当然是有所用意的!老弟,你先不要急!”
    说到此,双手连连搓动,道:“昨夜我去看你时,曾经仔细观察过你的气色,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身上中有奇毒……”
    萧苇冷笑了一声,插口道:“多半是中了蛊毒,是吗?”
    红线金丸边瘦桐冷冷一笑,未发一语。
    夏萧二人对看了一眼。夏侯三咳了一声,干笑道:“老弟,你不要发愁,你中的这种蛊毒,并非绝症,我二人有办法能够令你复原……”
    边瘦桐心中不由一喜,可是立刻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有条件的!”
    夏侯三哈哈一阵大笑,点头道:“你真聪明!不错,自然是有条件的,可是算起来,你还是划得来的!”
    边瘦桐目光直射着他道:“什么条件?”
    夏侯三站起来,在舱内踱了几步,忽地回过头来道:“红线金丸!”
    边瘦桐愣了一下道:“什么红线金丸?”
    夏侯三一笑道:“我是说,你要把‘红线金丸’的打法,传授给我们二人!”
    萧苇冷笑了一声,补充道:“包括你拿手的‘一指双丸’的打法,传授给我们二人!”
    边瘦桐呆了一下。夏侯三嘿嘿笑道:“想一想,你这是划得来的!”
    边瘦桐不由微微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其实这是不必要的。二位武功精湛,远超过我,暗器打法各家不同,又何必要学我这几招雕虫小技?”
    睛空一羽萧苇哼了一声道:“这不是讨价还价,也不用假客气,很简单,这是一笔交易,我们负责使你身体复原,你传授红线金丸的几种绝技,这是很公平的!”
    血鸥云翅龇着七上八下的牙齿,笑道:“就算是你不传之秘,为救自己的性命,这么交换一下,也是划得来的。”
    边瘦桐想了一想,微微笑道:“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们一言为定!”
    夏侯三不由大喜道:“一言为定!”
    睛空一羽萧苇道:“边瘦桐,你应该知道,如今你的性命,掌握在我二人手中,你如果想玩什么花招的话,确是不智之举!”
    边瘦桐冷冷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萧大侠这么说,未免令人齿冷!”
    晴空一羽萧苇一双光亮的瞳子,在他身上转了一下,点了点头,冷笑道:“我谅你也不敢如此!”
    血鸥云翅夏侯三一只手搔了一下头,咧着嘴笑道:“老二,你太多虑了,他不会食言的。”
    晴空一羽萧苇点头笑道:“这个我何尝不知,不过是先小人后君子罢了。”说到此,由位上一跃而起,到了边瘦桐面前,道:“来!我为你去掉那条蛊!”说着,双手向边瘦桐两膀上抓去。
    忽然,血鸥云翅夏侯三咬了一声道:“老二。”
    萧苇回过头来,问道:“怎么?”
    白髯垂胸的夏侯三呵呵一笑,道:“兄弟,你也大性急了,要知道欲速则不达,边瘦桐与你我今后非一日之交,你又急些什么?”
    萧苇立刻明白了拜兄的意思,当下点了点头,对着边瘦桐笑了笑道:“大哥说得对,我们相处不是一时,舟途之上多有不便,等到了岛上,再为你解救也是不迟!”
    边瘦桐本以为萧苇会为自己解开穴门,逼出蛊虫,却未料夏侯三忽然喝上,心中好不失望。由此他才知道,血鸥云翅夏侯三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物,自己落在他二人手中,是否真如方才所说得那么简单,就不得而知了。他微微一笑道:“夏岛主说得不错,来日方长,不必性急!”
    夏侯三眯着双目,对他微微一笑,伸手自桌上拿起一个金色的小铃,“叮叮”一晃。
    门帘揭处,何七躬身进来,说道:“何七侍候岛主!”
    夏侯三嘻嘻笑道:“把边大侠推回原处,好好侍候他主仆二人;从今以后,边大快就是我赤城岛的上宾,不可慢待!”
    何七躬身答道:“是!”遂走过来,小心推动轮椅,将边瘦桐一直送回住处,由司明接过,他才弯身行礼而出。
    司明比了一个手式,边瘦桐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们死不了啦!”
    哑童见主人气色甚好,心也就放了下来,自此二人在舟中安心地住着,边瘦桐更是不急不躁,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大约有几天的日子,这条船才驶出了长江,驶入了海洋。
    这么长的时间里,边瘦桐没有再与南海双鸥见面,他所需用的物品,皆由何七供应。
    至于未来如何,去向哪里,对他来说还是一个谜!
    这一天,船终于泊岸了。
    何七满脸笑容地来报告:“到家了!边相公可以准备一下,咱们要下船了!”
    边瘦桐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全部的衣物,仅是一个革囊,平素都系在哑童身上,虽经历次劫难,所幸并未遗失。
    司明听说到家了,忙找出一套干净衣服,为主人换好。边瘦桐低声问道:“我的红线金丸你可藏好了?”
    哑童拉开了长衫,指了指两条腿肚子,那上边各系着一个黑皮的小匣子。
    边瘦桐点了点头道:“很好,今后你要特别注意,不可叫别人看见了,在我身体未复原之间,这东西是露不得的!”司明点了点头。
    一切整理好后,何七又在外面轻轻叩门,道:“二位岛主在船头等候相公共同上岸!”边瘦桐点了点头,让司明上前开门。
    何七推着一张轮椅,立于门外,他身上换了一套银灰色的薄绸短裤褂,露出一双生满黑毛的瘦腿,足下是一双同色的薄底快靴,一见边瘦桐,深深地打了一躬。
    这两日来,边瘦桐似乎觉得气温高了许多。尤其是这几天,他身上穿一袭绸子的衣裳,都感觉到太热了。
    边瘦桐在舱内闷了十几天,对外头的景物丝毫不清楚,他渴望着看一下陆地或者是天空。
    司明把他抱上了轮椅。何七慢慢推动,一直走到了船头。
    灿烂的阳光,耀得青衣边瘦桐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炙热的风扑在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暖烘烘的感觉。这种感觉告诉他,他们已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宽阔的舱面上,排列着百十名赤着上身的汉子,每个人都是膀大腰圆,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在船舷右侧的两张太师椅上,坐着南海双鸥。
    他二人也已换了打扮!
    年老的夏侯三是一套黑色夏布的短衣短裤,足下穿一双用黑色鲛皮编织的凉鞋。他那苍白的皮肤,在阳光的曝晒之下,更显得一丝血色也没有!他的颈下以及膝盖内侧,都垂着松松的皮。看起来,他确实是有些老了,可是他那兴奋的神采以及光亮的双瞳,又似在显示他的活力以及过人的内功!
    在他身边的晴空一羽萧苇,看起来却像一个冷热不分的家伙。他那结实的胸脯上,仍然紧紧绷着一件豹皮的背心,下身是同色的豹皮短裤;双足之上,却穿着一双细草编就的红色芒鞋,在足踝的地方,紧紧扎着一双豹皮的护踝;他的颈后系着一个很大的草帽,就像江南人所用的雨伞模样。
    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用手指点着那群壮汉,口中朗声吩咐道:“你们都辛苦了,我特准你们一个月的假,随便到哪里去玩都行,只是一月之后必须要回来。还有一点,任何人不许泄露这里的情况!”
    他的话说完,众人雷鸣似地欢呼起来。
    萧苇挥了一下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百十名汉子闻声,一齐拜倒在地。萧苇由位上一跳而起道:“走吧,记住!少玩女人!”
    这群汉子纷纷站起来,纵身一跃,一阵扑通之声,各自纵入水中而去!
    边瘦桐没有理会这些,扭头看了一下,见海岸上生着高可参天的伞一般的树,心想: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椰子树不成?”
    再向下边一看,碧绿的海水,平滑得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在接近岸边的沙滩上,海水冲上来又退下去,一次又一次地吐出白色的泡沫。海面上,似乎有一些全裸的土人,在划着独木舟捕鱼……
    蔚蓝的天上,海鸟翩翩飞翔。
    边瘦桐口中“哦”了一声,自语道:“看来,我们是到了一个新地方了!”
    何七走过去向南海双鸥报告一番,两个怪人同时把目光向边瘦桐望来。
    夏侯三笑着走过来:“兄弟!这是热带地方,你们穿得太多了!”
    边瘦桐点点头道:“我还受得了!”随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血鸥云翅夏侯三怪笑道:“我们已经到琼州岛附近,你来看!”说着他用手远远地一指。边瘦桐随其手指看去,果然看见远处海面上似乎有一大片陆地的影子。
    夏侯三笑道:“那就是琼州半岛;不过,这里不是!”
    他怪腔地咳了一声,往海水里吐了一口痰,足下踏动着道:“那地方是大明的江山,可这里不是,这赤城岛是我南海双鸥的江山!”说着大声地狂笑起来,趾高气扬地道:
    “不管是谁,只要他敢走近这地方一步,我们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说完他得意地笑了一下,道:“怎么样,这地方你喜欢不喜欢?”
    边瘦桐冷哼一声,未发一言。
    就在夏侯三大肆吹嘘之时,十几个穿白色短衣的汉子,驾着一只小船靠近了大船。
    何七接他们上来,直向后舱行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每人扛着一大包东西走出来,把东西放在小船之上,由何七亲自押船,直向岛上一个湾口驶去!
    一会儿,又有一只带有凉棚的白色小舟,靠近大船,人影一晃,纵上来一个童子!
    这个童子,外表看起来,竟与黑船上的灵哥儿一模一样。他身上穿着白色夏布短衣裤,像灵哥儿那样,也梳着一根冲天的小辫子!
    灵哥儿欢快地从舱内迎出来,大声叫道:“巧哥儿!”
    边瘦桐一眼就看出,二人是一双孪生兄弟,无论身材、相貌,简直看不出有一丝不同之处。
    巧哥儿趋前,向夏侯三及萧苇叩头参见,站起之后,他含笑道:“二位岛主沿途辛苦了,请登舟上岛休息一下吧!”
    萧苇微笑着:“巧哥儿,这两个月来,没有什么事情吧?”
    巧哥儿弯身道:“托二岛主鸿福,岛上安静如常,西面的海胡子曾来访过,并无什么要事。”
    萧苇点头说道:“很好,你比灵哥儿办事强多了!”
    巧哥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侯三指了边瘦桐主仆一下道:“这是我们的好朋友,你二人小心招呼他们下船!”
    说着瘦腿一纵,如同一支弩箭一样,“嗖”的一声,已落在那只小船之上。小船吃他一落,却连动也未动一下。
    边瘦桐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吃惊,暗忖:我走遍江湖,未遇敌手,看来眼前这南海双鸥,却真是大大的一双劲敌了!想到此,不禁有些发呆。
    萧苇对灵哥儿道:“你去背边相公上船!”
    哑童司明一听,急忙抢先抱起了边瘦桐,双足一顿,径向那只小船上落去!
    灵哥儿见状大惊,他只当哑童存心逃走,当时高呼一声:“你往哪里跑?”足下一点,如同一只出巢的燕子一般,扑到了司明背后,抖掌照着司明就打!
    司明猛地一个翻身,他两只手抱着主人,不便出招,却飞起一腿,直向着灵哥儿小腹踹去!
    值此剑拔弩张之际,只听得当空一声喝声:“不要打架!”紧跟着,一条人影如同一粒流星似地,陡然自空而落,不偏不倚,正落于灵哥儿与哑童司明之间!只见他双臂一晃,二人同时踉跄而出!
    二人站定之后,才发现劝架的竟是晴空一羽萧苇。他面对灵哥儿含笑道:“你误会了,不可失礼!”说着又向边瘦桐一抱拳道:“多有得罪,尚请原谅!”说完,把脸转向司明,目光之中,含着几分惊奇,上下打量了司明一眼,道:“我倒没有想到,原来你身上也有挺好的功夫!”
    边瘦桐冷冷笑道:“他哪里会什么功夫,比起这两位小哥儿,只怕还差得远呢!”
    这时,司明已把边瘦桐轻轻放在椅上,他退后一步,双手叉着腰,虎视眈眈地望着灵哥、巧哥二人。他二人也鼓着腮帮子,怒视着司明,只是没有主人的命令,他们不敢动手。
    这只小船,沿着两旁椰树荫影,徐徐地向前划去,转过了一道弯,眼前来到一处海口。
    这海口,看来像是经过人工修整了似的,两侧是高可排云的巨岩,岩石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蔚蓝色的海水,沿着直直的水道,把小舟送到内里深处!
    就在这水道的尽头,耸立着高可齐天的巨崖,其上老藤纠葛,野草鲜花,看来像是一座巨大的彩坊!
    巨崖之下,开着一条两丈宽的水道,铁栅门高高地悬着。
    小船穿过铁栅门后,一阵轱轱辘辘的摇动之声,铁栅门便放下来了!
    一会儿,小船好像到了园林深处。
    这儿,蝴蝶儿翩翩飞舞,小鸟儿彩翼剪空,五色的奇花异草……在蓝带似的一弯海水映照之下,更显得犹如仙境一般!
    边瘦桐心中不由暗自赞叹道:“南海双鸥倒真会享福!居然找到如此洞天福地!”
    在一丛翠竹之前,小船拢岸了。
    岸边十数级石阶,迎面一座用红色岩石建筑的楼房,墙上爬满了一种开着黄花的“软枝黄蝉”,正面一方翠匾上刻着“海角红楼”四个苍劲的大字。
    怪人何七恭立在楼前迎接。夏侯三问道:“东西都入库了么?”
    何七躬腰答道:“都存放妥当了!”
    哑童司明搀着边瘦桐走到楼前,萧苇笑指着这座红楼道:“这是我们接待贵宾的地方,除了你们以外,还有一些客人,他们个性都和你差不多,不大喜爱说话。相处久了,就会慢慢认识他们的!”
    血鸥云翅夏侯三却笑道:“但你却不可小看他们,凡是被我们待为客人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边瘦桐打量着红楼之内,见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墙上挂满了字画,摆设着屏架古董,真可谓琳琅满目!
    南海双鸥走到红楼的正厅入口处,萧苇忽然转身问道:“房子整理好没有?”
    何七皱了一下眉道:“小人已告诉了歪头老九,不知他现在……”说着唤了一声:
    “老九!”
    里边答应了一声,走出一个头缠白布、身材瘦高的人。这人生得隆鼻碧目,赤发红须,就像是一个洋人似的。他直直地走出来,歪着头,傻乎乎地问道:“谁叫我?”
    何七冷笑道:“二位岛主在此,还不下跪?”
    那人看了南海双鸥一眼,像呆瓜似地跪下来。何七大声问道:“我叫你整理房子,你整理好没有?”
    歪头老九嘻嘻一笑道:“已经整理好了!第七号!”
    何七叱了声:“下去!”
    歪头老九磕了一个头,起身站在一边,一双碧眼咕噜咕噜地向着边瘦桐直瞅!
    青衣边瘦桐心中不禁好生奇怪,为什么这海角红楼的主人竟会使用这么一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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