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黑山白水
    这位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在盛怒之下,击出了一掌,认定对方如敢不撒手,定然会在他掌下负伤。
    可是他又猜错了。
    就在他掌力方自吐出的一刹那,江海枫整个的身子,就像是拿大鼎似的,突地倒立了起来。起势极快,可是他的双手,仍然是原势不变。
    南怀仁这一掌可是整个地打空了,非但如此,他身子由于出掌太猛,竟不由得向前一冲,待他欲拿桩站稳时,江海枫的木剑,已削到他紧抓梭子枪的右手之上,只听他惨叫一声,五指指骨,已全数都折断了。
    梭子枪自然就到对方的手中。
    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位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仍不愿就此认命。
    他用力地向前一纵,拚命地向船头纵去,身形一落,正预备二次起身向沙岸上落去。
    但是至此刻,他是再也逃不开了。
    那杀性已起的江海枫,就像是一头饿虎一般地逢人便噬!
    他冷笑了一声道:“好朋友,你躺下吧!”
    月中这么说着,身形蓦地拔起,向前一落,二臂齐张,宛似一头巨大的苍鹰!
    他左手那枝夺自对方手中的梭子枪,“呛啷”地发出了一声脆响,笔直地抖了起来,向前一探,“噗”的一声,正点在南怀仁的后背“志堂穴”上。
    南怀仁倏地翻了个身,只见他咬牙突围地道了声:“你敢!”
    随着“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整个帆船,吃他如此重力一倒也禁不住摇荡了起来。
    江海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一刹那,他像是中了魔一般,又像是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发泄。
    只听他仰天狂啸了一声,同时左腕一扬,那枝梭子枪,立如一条银蛇似地穿飞了出去,“笃”一声,钉在帆船的桅杆之上,刷啦啦荡出了满船银光。
    江海枫望着大海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忖道:“我到底杀了几个人?”
    忽然他打了一个寒颤,心道:“糟了……若是师父知道了……”
    如此一想,他那张原来苍白的脸,这时就变得更苍白了,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良久,他咬了一下牙道:“这些人都是该死的,我如不杀他们,他们也必定会杀我的。我杀死他们,不过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他冷静地继续想着:“师父只是不许我杀人,却也没有听任别人来杀我的道理,我只要把这实在的情形告诉他老人家,也未见得就会……”
    海风一阵阵吹在他身上,他也愈来愈清醒了,同时也就愈加对自己不谅解。
    可是事实毕竟是事实,后悔无益!
    他慢慢地踱到了船边,无意间又看见了那分躺船头船尾的两具尸体。
    他们都是那么安静地躺着,看不见伤痕,也看不见血迹。
    他想:“这永远是一个谜,任何人也不会发现他们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就留下来给人们去评断吧!”
    想着身形轻轻纵了起来,落到沙滩上。
    想到了另外三具尸体,他的心变得更沉重了,他想去把他们找出来掩埋起来。
    可是一件令他惊异的事发生了!
    那原先躺在沙地里的三具尸身,竟是一具也没有了。
    这一惊,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这岛上再也没有外人了,除了那在顶峰石室内的师父和师弟秦桐,另外还有谁呢,莫非还有另外的敌人?
    杀性已过,他再也不想杀人了,即便是现在敌人用刀比着他,他也再不会去杀人了。
    他又来到了海边。
    忽然,他看见那艘黑白二色的帆船,竟自动向海中央移去。
    这情形起先只令他一惊,等想到这情形有些不对的时候,那艘船已驰出了十丈以外了!
    江海枫大为震骇,猛地扑到了海边。
    现在不等他发话,船上的人已向他发话了。
    那是一阵狂傲凄惨的笑声。道:“姓江的小辈,你做的好事……这笔血账,我们来日再算吧,总有一天,老夫会重来此地,把这小岛踏为平地。”
    江海枫黯然一笑,他喃喃道:“我太疏忽了,原来还有一个人!”
    接着他狂笑了一声道:“老头儿你报上名来!”
    那人的声音,自海面上飘过来,悲戚、苍老而沙哑:“小辈……老夫姓朱名奇……
    你记好了!”
    江海枫内力贯足丹田,把声音由海面上远送出去,道:“朱奇,我们以后在江湖再见,我要离开这地方,你不必再来了!”
    朱奇嘿嘿一笑,道:“任你天涯海角,老夫也要寻你,暂先容你猖狂些时日吧!”
    江海枫极目向海面上搜索望去,隐还可见一个极小的黑点,向隔岸大陆缓缓移去,只一眨眼,就再也望不见它了。
    这结果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在海边怔了一会,自嘲地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想着就返身而回,现在这个地方已不使他留恋了。
    在海岸的另一面,席丝丝正在小船上,焦急地等着他,船头上点了一盏小红灯,小船随着浪花前后起伏着,她用双桨压波,不让小舟动摇,焦急地翘首盼望着。
    至于江海枫呢?
    他在朱奇遁去之后,身形倏地展开,直向那座陡峭的崖顶扑去。
    他要去见银河老人最后的一面;并且坦白地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恳求老人的原谅。
    一连十几个腾跃,他已来到了那座绝峰之巅。
    他脸色苍白,心情极为懊丧地行到了那块大石之前,正想用手去推那扇石门。
    忽然石门“吱”的一声,自己开了,秦桐从里面步了出来。
    他的脸色极为沉着,见了江海枫的面,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江海枫笑唤了声:“师弟,师父睡了么?”
    秦桐回头望了一眼,上前一步,有些神秘地说道:“走,到一边说去!”
    江海枫心中一动,即随他走到一边树下,并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事?”
    秦桐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脸道:“师哥,你做的好事!”
    江海枫不由皱了一下眉头道:“我正为此来向师父说明,莫非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么?”
    秦桐冷冷一笑道:“又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师父?师哥,你的手段太狠了些了!”
    江海枫剑眉一挑道:“这么说你都看见了?”
    秦桐点了点头,江海枫长叹了一声道:“既如此,当时你何不阻止我……”
    这句话令秦桐脸色红了一下,但因是晚上,江海枫也看不出来。
    秦桐顿了一下,道:“我是事后才发现的!”
    江海枫苦笑了一下道:“这么说是你报告师父的?”
    秦桐脸色更红了,他尴尬地道:“师父令我去察看动静,你知道,我是不敢隐瞒他老人家的……”
    江海枫睁大了眼睛,哼道:“所以你就实话实说了?”
    秦桐点了一下头道:“你要原谅我!”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可是,你可知道,他们是主动地来侵犯我么?我如不这么做,他们也会杀死我的!”
    秦桐抬起了头道:“这些……我并不清楚!”
    江海枫咬了一下牙齿,忽地转身道:“我见师父去,我要当面向他解释。”
    秦桐忽然拉住他一只膀子道:“你不要去,师父正在怒气头上。”
    江海枫不由怔了一下,道:“我要向他老人家解释清楚。”
    秦桐拉得更紧,道:“你别去!依我看,你最好还是走吧!”
    接着又似很关心地看着江海枫的脸,激动地道:“好在你的功夫也学成了,师父也没有什么好教给你了,你想是不是?”
    海枫怔了一下,这一霎时,他几乎呆住了,因为他真没有想到,秦桐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这是一句令人寒心,并且忘恩负义的话……
    秦桐看着他的脸,继续道:“你想想,他是一个残废人,你又何必一定要得到他谅解?他什么也不能再给你了呀!”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重重地把他的手给挣开,说:“不错,我是要离开这里了……”
    秦桐面色一喜,可是江海枫又接下去道:“可是,我不能忘了师父他老人家十年来对我的鸿恩,我不能忘恩负义!”
    冷笑了一声,又道:“师弟,谢谢你给我的关照!”
    秦桐说:“这只是我站在你立场上的意见而已,你应该知道,我这是为你好!”
    江海枫几乎有些愤怒了,他哈哈大笑了一声道:“谢谢你吧!”
    秦桐似乎为他的笑声吃了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轻点……师父听见了!”
    老人果然是听见了,他在石室内大声喊道:“谁来了?秦桐!秦桐!”
    秦桐立刻答应了一声,接着对海枫比着手势,小声道:“快走吧!快走吧!”
    江海枫冷冷一笑,挺身而上,朗声道:“师父,是我来了……我是海枫!”
    “噢?”老人惊奇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立刻变得极为愤怒道:“你……你还来做什么?”
    江海枫几乎要跪下了,他落泪道:“师父,我错了,可是师父,请容许我申诉理由,师父你要原谅我……”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道:“孩子你去吧,从今以后,你已不是我银河老人的弟子了,我永远再不会承认你了……”
    石室内传出了一阵唏嘘之声,夹杂着一阵频急的咳声。
    江海枫忍不住上前了几步,要去推那座石门,可是老人却大声嚷道:“不许进来!”
    并且大声喊道:“秦桐!秦桐!你别让他进来,进来拿几个钱给他,叫他走!”
    秦桐立刻答应了一声道:“是,师父……”
    他又用眼睛望着海枫,叹道:“师……唉!你还是走吧!”
    江海枫怔了一下,低下头道:“师父,我走可以,可是请容许我见你老人家最后一面,我……我仍然是你的弟子啊!”
    老人呵呵地冷笑,道:“孩子,你已经不是了,我的弟子,只有一个秦桐,以前,我……看错你了!”
    江海枫流泪道:“可是,你老人家答应我是你的衣钵传人的呀!”
    老人凄怆道:“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是秦桐了!”
    秦桐不禁面色一喜,可是他立刻又做作出一副戚容,并且叹道:“师父,原谅师哥这一次吧!”
    老人冷笑道:“你不必为他说情,我一生行事,斩金截铁,说过的话决不更改!”
    秦桐弯腰道了声:“是。”
    随后他转脸向江海枫苦笑了一下说:“怎么办呢?”
    江海枫回报他一个冷笑,向室内老人道:“师父,弟子可以不接受你老人家的衣钵,但是请念在十年来的追随,弟子并无任何过错。师父,莫非就因为弟子杀了几个恶贼,你老人家就忍……”
    老人叹道:“海枫,你不必再多说了,这事秦桐都告诉我了,他是一个好孩子,不会撒谎的,我相信他!”
    江海枫吃了一惊,他看着秦桐,大声道:“秦师弟对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秦桐这时显得很不自然,哧哧道:“师父,你老人家就少说几句吧!”
    老人叹道:“是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接着问江海枫道:“你身上有钱么?我这里可以给你一些作为盘缠,你就快走吧!”
    说完又唤道:“秦桐,你进来拿。”
    秦桐忙答应了一声,就向室内走去!
    海枫厉声道:“秦桐,你站住!”
    秦桐回过身来,很沉重地道:“有事么?”
    江海枫冷笑道:“这一切我都明白了,我只问你,你在师父面前说了些什么?”
    秦桐耸了一下肩,冷然道:“我又说了些什么呢?总之,我说的都是实话!”
    江海枫若非因为此刻正是带罪之身,真恨不得扑上去给他一个厉害。
    他终于忍下了这一口气,气得声音发抖地道:“既是实话,你为何不说出来?”
    秦桐正要开口,室内的老人已怒道:“秦桐,不必多说,进来拿钱给他!”
    秦桐向海枫冷冷一笑,道:“我一切听师父的话!”
    说着又向室内走进去,这会儿,江海枫一切都明白了,他恨恨地道:“秦桐,你太忘恩负义,你忘了这两年来,我帮助你多少了!”
    秦桐尚未说话,老人已冷笑道:“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没有办法传授他那些功夫么?”
    这固执倔强的老人,似乎怒极,嘶哑地狂笑着又道:“我告诉你,我今后要尽所有的能力,把一切的功夫,都传授给他,他决不会比你差的!”
    江海枫长叹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既不对弟子谅解,弟子也不能强求。只是我最后要告诉你老人家一句话,请你老人家务必要相信我,否则……”
    说着又长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一生阅人无数,想不到暮年会如此昏……聩!”
    老人颤声道:“你……胡说……你气死我了!”
    江海枫目噙热泪道:“师父!弟子不肖,但自信对师父一片赤诚,是非黑白,日后你老人家自会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只是,你老人家要记住,秦桐不是一个可靠的人,你老人家如果真把一身武技都传授给他,只怕日后……”
    说到此,他实在伤心到了极点,两只手用力地在胸前紧紧扭着。
    这时他耳中仿佛听到秦桐在和师父小声说着什么,但因声音太低,他听不清楚。
    不久石门一开,秦桐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他手上拿着一个红绸子小包,冷冷的道:
    “任你现在说什么,师父也不会相信你了。你我师兄弟一场,我不忍心见你冻饿街头,当然……”
    他说着哂笑了一声,又道:“你有这身功夫,你可以到处抢,谁也打不过你,这包银子……”
    江海枫忍不住猛地扑了上去,秦桐吃了一惊,抖手把那包银子,当作暗器打出。
    那包银子出手,带着一股绝大的劲风,直向江海枫面门上撞来。
    只是,它怎能伤得着他?江海枫只一抬手,已把它接在了手中。
    他同时也抑止住了冲动,冷笑道:“当着师父的面,我不便惩治你……”
    说到此,他听见老人在室内发出极大的喘哮道:“江海枫……你竟敢在我面前如此逞凶,你……反了!反了……”
    江海枫一时木然地立住了,他淌着泪,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好吧!师父……你不必生气,我这就走……”
    接着他又声音凄怆地道:“师父……弟子去了,你老人家要多多保重!”
    忽地目光扫向秦桐道:“师父也不知听了你些什么鬼话,竟忍心把十年的感情斩绝了……你这阴狠的东西,我真看错你了!”
    秦桐只是冷笑着,一语不发!
    江海枫长叹了一声,这地方他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顿了一下,冷声道:“我虽然走了,可是师父如有三长两短……秦桐……你可要小心点儿……”
    说到此,瞳子里射出火焰,令人不敢逼视,厉声接下去道:“你休想逃出我双掌之下,现在,让你称心一时好了!”
    说罢后退一步,满面悲怆地对着石室弯腰行礼道:“师父……弟子走了,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忘了弟子之言,否则武技授完之日,也就是祸事降临之时;还有你老人家那口师传宝剑,无论如何是不能传与他的,弟子绝非心存染指……你老人家要三思而行!”
    老人兀自在室内发出连串的冷笑之声。
    江海枫见师父如此固执,不觉更加伤心,他似乎已料到老人未来的下场了。
    十的恩情,就此断离,自是不忍。只是老人的脾气他很清楚,多说也是枉然,同时他自己原定的计划,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因为他如不离开这里,总是不断会有人来此向他复仇,如此岂不要把老人隐身之处暴露了?
    银河老人早年造下的杀孽太多,仇人简直多不胜数,要是一朝露了形迹,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因此在种种情形逼迫之下,他只有离开一途。
    他话已说尽,才长长叹了一声,转身一路如飞纵去。
    行了一阵,忽发现手上尚拿着那一包银子,不由冷冷笑道:“师父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凭我江海枫十年苦读,抛开武功不说,就是这身学问,又能被饿死么?”
    又想到了秦桐所说那番假怜悯之言,他就想把这包银子送回去。
    想着就转过身子,又向回路扑纵而去!
    不想行未多远,忽听得“嗤”一声,一点黑星,直向自己面门打来。
    江海枫一看那暗器形状,就知道是师弟平素惯施的“五芒珠”。
    这是一种十分狠毒的暗器,暗器本身极似一枚枣核形状,只是上面却多出五根状如牛毛的芒刺。
    他不知道那芒刺上到底喂过毒药没有,不敢用手去接,当下只一偏头,那五芒珠“嗤”一声,紧紧擦着他的发丝滑了过去!
    江海枫怒叱了声:“好秦桐,你竟敢对我行凶,我看你此刻还能跑到哪里去!”
    说着身形猛地拔起,直向暗器来处扑去!
    可是秦桐也非弱者,暗器落空,他身形已极快地拔了起来。
    二人成了一起一落之势,秦桐身形落在一块怪石尖上,冷笑道:“奉师之命,叛徒如返,格杀不论!”
    江海枫闻言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他真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师父口中,所以乍闻之下,也有些傻了。
    秦桐话一出口,二次腾身,错臂扬手,叱了声:“着!”
    这一次他是用的平日和江海枫互相研究的“一掌三星”的打法,三粒“五芒珠”成品字形,直奔对方眉心、两肋三处大穴射到。
    江海枫一时失神,竟险为所伤!
    等到暗器已奔到身前他才霍地发觉,冷笑道:“凭你也配!”
    身形倏地向左一闪,右掌用近日始练成的内功“二伏手”,向外一挥,只听得“叮”
    的一声,三枚五芒珠已尽数被激向一边的岩石之上!
    秦桐见他竟能以掌风把暗器打落,不由大吃一惊!
    他怔了一下,身形倏地拔起,冷笑道:“先容你多活些时候再说!”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道:“这么走未免太便宜了吧!”
    人随声起,如同蝙蝠一般地一个抢扑,已到了秦桐身后。他虽不愿就此下重手伤了他,可是也想略施薄惩,以泄心中之恨!
    他口中叱了声:“打!”
    右掌指尖向上一扬,以四成掌力向外一吐,只想把他打倒也就算了。
    可是他却太小看秦桐了,这四年来,秦桐在武技上也下了极大的苦功,成就并不很低。
    江海枫掌力方才一吐,秦桐已猛地一个“黄龙转尾”,刷一声把身子转了过来,右手虎口平张着,直向江海枫手腕上的脉门捺来。
    这一手功夫看来虽是平淡无奇,海枫却不愿叫他碰着了自己,他右足向侧边一滑,掌力随即撤回。
    秦桐自知功力不及海枫甚远,当然不愿意恋战。
    即刻他掌式向后一撤,身形蓦地又拔了起来,同时发出了一声冷笑,道:“现在算我怕你就是了。”
    可是江海枫虽不打算伤他,却决心要给以惩处,他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秦桐,你先别走!”
    人随声起,如同星丸跳掷似的,一起一落,又已赶到秦桐身后。
    这一次秦桐也有些怒了!
    他猛地又是一个转身,右手向后一挥,只听得“嗤”一声,一枚五芒珠,又向江海枫眉心打来!
    江海枫以梭形的掌式向外一推,内力就势发出,“呼”一声,那枚五芒珠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儿,旋即滚落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江海枫的身子,随之如同猿猴似地一跃而起,快同电闪星驰,只一闪就又到了秦桐身后。
    只见他双掌猛然向外搭出,用“大力金刚掌”力,一抖双腕,已经按在了秦桐的一双肩骨之上。
    秦桐再想回身已经晚了,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下,吃惊地道:“你……你要怎么样?”
    江海枫一声冷笑道:“无耻的东西,给我滚!”
    他口中这么说着,两掌向外一抖,秦桐虽是运足了功力在双腿之上;可是仍然向前一连冲了好几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还算他动作机敏,当时两掌一按地面,身子就又跃了起来。可是尽管如此,地上的小石头子儿,也把他一双膝盖给擦破了。
    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身形倏起倏落地一路纵跃而去,海枫哈哈大笑道:“秦桐,这一次便宜你,你要好自为之!”
    回答的是一声冷峻笑声。
    江海枫立在峭壁之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些淤积在内心的悲愤、失望和伤心的情绪,似乎都为海风吹散了。
    他想:这一切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师父竟会如此绝情,尤其秦桐……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影响自己的存在,他想:“我一定要好好地干下去,我要他们对我刮目相看,师父他老人家,总有觉悟的一天,可是现在……”
    他冷冷一笑道:“我必定是要走了,这里已无可留恋,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于是他慢慢地步下了岩头,转过了那座石峰,天风更大了。
    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他看见一盏小小的红灯,在海波中摇晃着,随即长啸了一声,整个身子蓦地直向涧下落去。
    席丝丝正等得不耐,她以双桨压波,不时地左顾右盼着,心想:他别是忘记了吧?
    要不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忖念间,忽觉小船微微向前一低,像是被一个急浪打了一下。
    席丝丝急扳双桨,把小船定住。
    她叹息了一声,皱着眉毛道:“死鬼,还不来,等死人了!”
    这句话,她说的声音很大,说完后并抬头看了看那座高峰,心想:这么高,他怎么下来呢?
    方自这么想着,却忽听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姑娘,可以走了!”
    席丝丝闻声吃了一惊,猛地转过身子,只见江海枫不知何时,已安闲地坐在船上了。
    她不由脸一红道:“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海枫的心情很沉重,他的脸,和以前一样的,仍然不带一些笑容。
    闻言后,他冷冷地道:“才来不久,我们走吧!”
    席丝丝见他这么冷漠的样子,心中就猜到,他必定是碰上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当下一面把小船向前摇去,一面回头问道:“敌人来了没有?”
    海枫点了点头,剑眉紧颦,席丝丝又问:“你把他们怎样了?”
    海枫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地道:“你不必多问,这不关你什么事!”
    席丝丝嘟了一下嘴,道:“我们往哪里去呢?天还未明呢!”
    说着仰头看了一下,东方已有了一些灰白的颜色,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也没有一定的去处!”
    席丝丝怔了一下!
    江海枫望着她又继续道:“在这个海岛上,我已住了十年之久,十年前,我是住在故乡襄阳隆中。”
    席丝丝摸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道:“我知道,襄阳是在四川吧?”
    江海枫淡然一笑道:“错了,是在湖北!距离四川也不太远就是了。”
    席丝丝脸一红,窘笑道:“我地理不太熟,你别笑我!”
    江海枫又微微地笑了一下,随即游目海上,席丝丝在他这两次的微笑里,更深深地相信,他并不是一个十分冷酷的人。
    她明白像他这种奇人,必有他特殊的性格,她不禁忖思,如果他的性格能变得温和一点那该多好!
    江海枫向海上望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席丝丝正凝看他,不由皱了一下眉道:“你如此看我作什么?”
    席丝丝抿嘴笑了一下道:“我看你是一个很怪的人,你的头发一直是这么长吗?”
    江海枫双手把散发束向颈后,摇了摇头道:“以前不是!”
    席丝丝道:“现在男人都留着很长的辫子,你这个样子也……”
    才言到此,江海枫剑眉一挑道:“那是鞑子的玩意儿,大汉子孙,岂屑为之!”
    席丝丝翻了一下眸子道:“可是现在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呀,如果你一个人例外,恐怕会有麻烦的!”
    江海枫冷然地摇了摇头,席丝丝知道他个性倔强,自己如再多说,必然更要惹他不悦,便不再多言,改问道:“我们现在是去襄阳么?”
    江海枫摇了一下头,他目光注视着这个天真的姑娘,徐徐道:“我此行无一定去处,只是想在江湖上走走。你知道,十年来我一直住在这座孤岛上,现在有些静极思动了!”
    说到后来,他那朗星似的一双瞳子里,灼出了两股奇光,衬着他那魁伟的身材,看来真像是一个盖世的大英雄!
    席丝丝不知怎么,望着他,只觉得有一种令自己肃然起敬的感觉。
    她一面划着船,一面微笑道:“你的本事我是见过的,到了中原以后,我看谁也打不过你!”
    江海枫淡然道:“姑娘你错了,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我强的人多的是!”
    席丝丝张大了眸子道:“天啊,本事再要比你大,岂不成了神仙了?”
    江海枫微微一笑,觉得她天真无邪很有趣,就点了点头道:“姑娘,此行中原各省,我可以说是人生地陌,你愿意陪我一程么?”
    席丝丝扬了一下秀眉道:“当然愿意,我还要向你学功夫呢!”
    海枫微微皱眉笑道:“学功夫是另一回事,只是我要告诉你,你已是一个大姑娘了!”
    丝丝怔了一下道:“大姑娘怎么啦?”
    江海枫目光在她身上一扫道:“同一个姑娘在外面行走不十分方便,所以你必须乔装一下,你意思如何?”
    席丝丝喜欢得笑了,她用一双桨打着水波道:“这倒蛮有意思的,我就化装成一个书僮吧!怎么样?”
    江海枫点了一下头说:“很好,不过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席丝丝摇了一下头,笑道:“这算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谁叫我要向你学功夫呢?
    只是有一点,你可一定要教给我功夫!”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的功夫本来是一向不传授外人的,只是对你例外罢了。你不要渴望太多,否则,还是上岸之后,趁早你东我西!”
    说完话,目光又望向了海面,席丝丝不禁怔了一下,可是她多日和他相处,多少也习惯了这种冷漠的性格了。
    当下叹了一声,笑道:“好吧,我算服了你了!”
    说话间,但见东方已现鱼肚白色,附近海面无波,却有为数不止千百的飞鱼,在海面上窜波戏水,此起彼落,其快如矢。
    江海枫立起身来,前望大陆,已可见到一块黑沉沉的影子,他不由皱眉道:“像你这么划船太慢了,来,把桨交给我,我们必须在日出前到达对岸!”
    席丝丝吐舌道:“别瞎说了,哪有这么快的船呀!”
    可是她仍然起身让位,江海枫坐了下来,接过双桨,忽见他右桨一扬,“拍”的一声,打落下一尾飞鱼,那飞鱼落在船舱内,一双向翅犹在用力地翻动着,头骨已碎,一片血糊!
    席丝丝啊哟一声道:“好残忍呀!”
    忽见海枫左桨接着抡起,又击向一尾由身侧掠过的飞鱼!
    和先前的手法几乎完全相同,只听得“拍”的一声,那飞鱼在空中折了一个圈儿,即落于舱内。
    席丝丝注目一看,不由赞了声:“妙呀!”
    原来这尾飞鱼,和先前那尾一样,那颗三角形的小头,已为木浆击得粉碎,也和前鱼一般地在船板上鼓翅频频!
    席丝丝用怜惜同情的目光看着二鱼,见二鱼都有巴掌大小,肉身相当厚,不禁联想到其肉味必定也很好吃。
    海枫不禁叹了一声,苦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向我学习功夫,可是你却错过了机会,姑娘你须记住,今后我传授你功夫,并没有一定的时间,也不会先向你指明!”
    他似乎有些愤怒地道:“你要靠机智,随时注意领会,要知道时机不再,不论任何功夫,我都不会向你一再演习的!”
    席丝丝不禁有些明白了,只管呆呆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江海枫遂又一笑道:“方才你只当我是在打鱼玩耍么?那你错了,那手功夫叫‘雁点秋鸾’,你错过了!”
    席丝丝窘笑了一下,有些失望地道:“你为何不能先提醒我一下呢?”
    江海枫哈哈一笑道:“愚蠢的孩子!”
    这口气真像是一个老人,席丝丝不禁玉颊绯红,可是内心却是无比的欢悦,因为对方像这种高兴的情形,实在是极少见的!
    这时江海枫已操起了双桨,他一面划船,一面回头道:“姑娘,我们该吃早饭了,这两尾飞鱼,肉味极为鲜美,你可以弄好来吃!”
    席丝丝娇笑道:“怪不得你要打死它们,只是把头打烂了,做起来味道就要差一些了!”
    江海枫含笑道:“这类飞鱼,又名‘红头燕’,头部含有剧毒,人若是不知误食,必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才把它们的头给除去了,你竟是不知!”
    席丝丝不由吃了一惊,当时连忙用手提起了一尾,细看其头部,果然其色艳红,有如鸡冠,只是已为海枫木桨击得稀烂,知道所言不假。
    她在小舟上守了将近一夜,原已腹内空空,此刻经海枫如此一提,不觉更是饥饿难耐,所幸各物俱在,倒也不费什么事。
    她在船尾生起了一个小火炉,把两条鱼烤熟,又加了些盐和酱,江海枫已迫不及待地夹起就吃。
    席丝丝一尝这鱼,其味果然至美,不禁大声赞赏起来。
    江海枫吐出口中鱼骨,一面道:“海水里鱼多得很,另有一种名叫飞桃的鱼,其味更是无与伦比,以后如有机会,你一尝就知道了!”
    这时东方已露出了一片殷红色的霞光,那陆地的黑影已变成了清晰的陆地。
    海浪拍打着礁岩,激起了白色的浪花。
    这一带小岛如林,星星点点地密布在海面上。
    渔人们出动了,白色的单帆小船,就像是米仓里的老鼠一样,在这无以数计的礁岩内穿进穿出。
    江海枫不由叹息了一声道:“这些渔民太苦了!”
    渔民们一个个都是黝黑的皮肤,高大的个子,粗黑的大辫子,紧紧地盘扎在颈项上,背后背着马连波的大草帽,一股子说不出的剽悍劲儿。
    江海枫的船一驰近,他们都好奇地往这边看来,江海枫这种样子,当真把他们都吓坏了。
    席丝丝这时已把秀发扎了一个僮髻,并换上了江海枫的一件长衫,袖管高高卷起,腰间再扎上一根带子,也就不怎么显得太长了。
    她吐了一下舌头道:“从现在起,我就算是你的书僮啦?”
    江海枫见她打扮的样子很滑稽,不觉笑了,这时正巧有一艘渔船驰近了他们的小船。
    船上坐着一个剽劲的汉子,他那满布皱纹的一张紫脸膛,有如一块风干了的橘子皮!
    他像看外国人一样地看着江海枫,并以纯厚的鲁东腔调问道:“你们是朝鲜来的吧?”
    这句倒把席丝丝提醒了,她点了点头,装腔道:“不错,我们是由朝鲜来的,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上岸?”
    那汉子呵呵一笑道:“咱说呢!咱瞧着你们就有些个怪,小伙子,咱告诉你,这里是山东地界,上了岸就是莱州府。中国地方可大啦,小朝鲜咱也去过,地方是不坏,可是比起中国来,那可就差远了!”
    说着回头指了一下道:“看见没有?从这里走过去,快!咱们可要下网了!”
    这一刹那,太阳已出来了,水面上红光烁目,有如千万红蛇戏波。
    四周围约有百艘以上的渔船,缓缓地向这边拢过来,江海枫的船方行了丈许,忽见侧边飞快地开来一艘船,船上一个黑大个子,高声叱道:“娘那鸟,没看见吗?还往里闯?要是惊走了鱼,活劈了你个鳖孙!”
    江海枫不由剑眉微皱,席丝丝听他骂得太不像话了,不禁勃然大怒。
    她回身正要出手,却为海枫以木桨挡住了。
    海枫淡淡地说:“不要和这些无知人一般见识,我们暂且后退,容他们起了网再走也是一样。”
    席丝丝鼓了一下腮帮子道:“你的度量真大,要依了我,就非要闯,看他们敢怎么样?”
    这时那艘渔船已冲到附近,黑大个子腰间束着一条大红布,赤着脊梁,一双大眼,瞪得像两个铃铛。
    只见他连连向后挥着手,大吼道:“快退!快退,他娘的,你们是哪里来的,眼睛瞎了没看见么?”
    江海枫回过头,望着他冷冷一笑,道:“我的眼睛是瞎了,看不大清楚,还是请你告诉我们怎么走吧!”
    那汉子又叱了声:“狗娘养的!”
    弯腰自船上捞起了一杆长篙,照着江海枫面门就直捣了过来!
    席丝丝大吃一惊,叫了声:“小心!”
    可是她忘了江海枫是怎么一副身手了,又岂是一个渔夫野汉所能伤着的?
    那根带有铁头的长篙,眼看就要点到海枫的脸上,忽见他一抬手“噗”一声,竟抓在长篙的铁头尖上。
    那汉子万万没有想到,这外表斯文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他用力地晃了两晃,奈何这长篙,就同插在石缝里一般,休想抽动一分一毫。
    他急得脸都红了,口中大骂:“小杂种!”
    一面双手用力地向前一杵,长篙已成了弯弓形,而对方稳坐的身形,仍然是丝毫没有变动。
    他不禁回头嚷道:“你们快来呀!”
    喊声出口,江海枫手腕一拧篙头,竟把那高大的汉子给整个地翻起来,“扑通!”
    一声,跌落在海水之中。
    这时那数以百计的渔船都自四面八方拢来,他们本已嚷开了,此刻见状,立时更加哗然大乱了起来。
    纷纷叫道:“圈住他,别叫他跑了。”
    “揍这小子,他娘的!”
    这么一乱,谁也顾不得再打鱼了,为首一列三艘渔船,疾快地直向江海枫这艘小船驰来。
    三个大汉各持一杆鱼叉,气势汹汹,江海枫这时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别动,待我来整治他们一番。”
    席丝丝巴不得能揍这些人一顿出出气,闻言赶忙点头赞成。
    霎时间,为首三艘小船已到达近前。
    左边第一只船上,站着一个黑脸膛,生有络腮胡子的瘦汉。
    这家伙褂扣子全开着,卷起一双袖子,辫子盘在脖子上,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船还没到,他就先扯着嗓子叫道:“小伙子,到这里你还敢逞凶?看俺不叫你下海喂王八去!”
    说着手中鱼叉一晃,向江海枫下盘抖手就扎,鱼叉抖出手之后,江海枫才发现,原来叉杆之后,尚还连有一条长索!
    这些人平日打鱼惯了,飞叉叉鱼,更是玩得烂熟已极,射掷波浪中的大鱼,可说是鲜有失手。
    这一叉大概他也怕把对方给扎死了,所以只是向海枫腿上掷来,目的只想伤了他。
    江海枫一声朗笑,手中长篙一抖,但听得“叭”一声,已把飞来的鱼叉震出数丈以外,“啪”一声,连长索都被崩断了。
    那艘小船,吃此巨力一带,船头向下一抢,卷起了大片水花,把整个的船舱都给弄湿了。
    那名瘦汉也一时站不住脚,一下摔倒在船头之上,若非他用力拉住船边,只怕就要跌下去。
    如此一来,附近各船,俱皆大惊,更是乱嚷了起来。
    和这艘船同时驰来的另外二船,互相打了个招呼,他们口中喝叱着,一左一右,两杆鱼叉同时抖出,直向江海枫两肋掷来。
    江海枫这时既已动了手,也就安心要打一个漂亮,双叉飞来,他长啸了一声,整个的身子倏地拔起,足足拔起了有四五丈高下,宛似一双凌霄大雁,众渔人全被惊得呆住了。
    江海枫纵起的身子,有如惊电沉雷一般,一起之后,立即下落。
    身形甫一下落,双腿就势一分,一双足尖,不偏不倚,正正地点在飞来的双叉之上。
    这种情形和先前几乎是一样,但力量却又比先前的大多了。
    只听“嘣”的一声,两股飞叉分向两面飞了出去!
    非但是绳索断了,两叉就像标枪一般,足足地飞出了十数丈以外,贴着水面又窜了老远,才不见了。
    两艘小船如何吃重得起?一左一右也跟着飞了出去,其中一艘竟和后面赶来的船撞在一块,“轰隆”一声,两个渔夫都跌落到海中去了。
    江海枫腾身、下落、踢足,诸般身法,在他施起来简直是刹那之间的事。
    这时再看他,就像是四两棉花一般,轻飘飘地落回船头之上,那小船连动也没动一下。
    这种身手,也只有坐在船上的席丝丝才能看得出来,其他各人哪懂得这种超然的轻功绝技?
    他们都像是看妖怪似的瞪着他!
    那些先前喊打的,现在也不敢喊了,要打架的也不敢打了。
    一个个都傻瞪着眼,就在这个时候,忽见对面岸边飞快的驰来了一艘大船。
    这艘大船船头上,站着一个矮胖的汉子,身穿一套黄府绸裤褂,生得红光满面。
    另有四名渔夫操着快桨,一色的红色腰带,赤着上身,看来倒也颇为雄壮!
    这时就有人高声嚷道:“好了,岛主来了,这小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那些被惊吓住的家伙又都神气了起来,有的还骂道:“他奶奶的,到这里来抖威风,大伙圈住他,叫岛主来对付他!”
    人多势众,一个叫,大伙都又叫开了,并纷纷地围成一个大圈子,采包围的姿态,远远地把江海枫和席丝丝乘坐的小船围在中央。
    只在一边留了一个进口的地方,专待那艘大船直驰进来!
    大船上那个颇为气派的矮胖子岛主,脸上带着一脸的怒容。
    他的船还没有行近,先已挥着手大声道:“你们住手,都退下,不许嚷嚷,由我来处理,他跑不了!”
    说话间,大船已渐渐驰近,向着江海枫站身的小船偎了上去,离开小船约有丈许,才突地定桨把船停住。
    那位矮胖子岛主,圆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江海枫,面上带着一种既惊奇又愤怒的表情。
    他厉声道:“阁下来自何方?为什么到我这海湾里来逞凶捣乱,莫非你没有听说过我闹海神龙金蛟的厉害么?”
    十年孤岛生活,养成了江海枫孤癖的性格,他是不大愿意与陌生人说话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闻言之后,他只冷冷地一笑,不发一语。
    日出的红光,照着他魁梧又文质彬彬的身影,海风飘动着他那白色绸质的长衫和长发,这种有异常人的仪态,确实令这位闹海神龙金蛟感到惊异不止。
    他问了话,对方竟是毫不理会,这是一种侮辱,当下嘿嘿一笑道:“朋友,你别给我装糊涂,毁了船,伤了人,岂能就此了事?来!来!来!请到我船上来,咱们好好的谈谈!”
    海枫仍然如同未闻一般,可是他身后的席丝丝却忍不住了。
    她大声道:“你这胖子,怎么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手下人先下手行凶,我们相公才略施惩处,你却反倒怪起我们了,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冷笑了一声,接道:“我劝你还是少惹麻烦,快送我们上岸;否则的话,我看你这闹海神蛟就真要到海里去闹一闹了!”
    他语带童腔地这么高声说了一阵,直把这位“无桑岛”岛主金蛟,气得发抖!
    可是他也知道,对方不过是一个小书僮而已,以自己的身份,如果跟一个孩子互相叫骂,给手下人见了,以后可是难免要笑话自己。
    所以他强忍着怒火,只嘿嘿地冷笑道:“谁和你这小狗一般见识,只要你家主人还我一个公道!”
    说到此,回头对身后一名青衣少年喝道:“朱明!你过去请那位朋友到我大船上来,我们招待他主仆到岛上去玩玩!”
    那名叫朱明的少年,是金蛟的一个内侄,平日帮忙操些岛上杂务,也随金蚊练过几年功夫。
    这番他随金蛟闻讯赶来,原以为对方必然人多势众,却未想到只是主仆二人。
    他再细看江海枫儒雅文弱,一副书生的模样,内心不禁大为轻视。
    他还在奇怪,像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敢来此胡闹,岂非自己找死!
    他大声地答应了一声,把腰间红线紧了紧,冷冷笑道:“对付这种小子,还费大事吗?”
    说着话,身形一躬“嗖”一声纵起,直向江海枫小船之上落来!
    这小子胆子倒真不小,江海枫二人所乘小船,原就不大,另外再加上大批的书物,已是满满的没有空隙处,可是他却仍敢向剩余不多的船板上落来!
    这一次江海枫都用不着再动手,便有人代他打发了。
    朱明身形一落,小船疾速的前后摇荡着!
    他右足向前一上步,右掌突出,“神龙探爪”,快速无比地直向江海枫背心上抓去。
    口中大声叱道:“小子,跟我走吧!”
    可是他的掌势还未碰着对方衣角,却觉出这少年身边,似有一种无形的潜力,以至于自己的掌指,竟是无法逼近!
    朱明心中一惊,觉出不妙。
    也就在这个时候,席丝丝已自他身后扑上。
    这小妮子早已忍不住了,想不到对方一个小毛头,也敢如此逞凶。
    她尖叱道:“你给我下去吧!”
    口中叱着,纤腰一拧,下身不动,上身前倾出约有半尺左右,玉掌倏地递出,挟着一股无比的劲风,朱明见了不由大吃一惊!
    他惊叫一声,倏地撤掌翻身。
    可是在席丝丝的掌势之下,他再想从容躲闪,哪里还来得及?
    大船上的无桑岛主金蚊睹情,大呼道:“快向前伏身!”
    尽管他这种指示很高明,可是朱明却是来不及躲了!
    只听得“砰”一声,这一掌,正正地印在了他的背心上!
    席丝丝虽未下毒手,但却别有花招。
    指尖一触朱明背部,并不立刻把内力吐出,手腕一转,指尖朝下,就这样以五指兜住朱明的整个上身。
    她悄声说道:“下去凉快凉快吧,小子!”
    跟着抖手向外一翻一扬,就像是甩彩球一般,把朱明偌大的身子,整个地抛了出去。
    “扑通”一声,水面上冒起大片的浪花,朱明已栽到水里去了。
    这时立刻有数名渔夫,相继投身入水搭救。
    海面上顿时又乱成了一片。
    大船上的闹海神龙金蛟,也不禁有些傻眼了。
    他可是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小僮,竟有如此利落的身手,据此推断,他那位主人,就更不用说了。
    江海枫仍然是伫立在船头上,向席丝丝微微一笑道:“打得好!”
    席丝丝得意地笑道:“我们别理他们,走吧!”
    江海枫点了点头,席丝丝遂重新坐好,双手操桨,小船缓缓地向对岸驰去!
    那位闹海神龙金蛟,在众目睽睽之下,是怎么也不能丢这个脸,当下跺了一下脚道:
    “快追上去!”
    数名船夫,立刻快速运桨,须臾已然追上。
    金蛟大声嚷道:“前面的船围紧了,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然后他自船舱内取出了一柄弯弓,搭上了一支白羽长矢,对准了海枫的背影,“嗖”
    地一箭射了过去!
    可是那少年就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只见他倏地背手,仅以二指一箝,已把那支长矢夹在二指之间。
    遂又见他回头一笑,高举右手,二指作剪物状向下一夹,长箭竟一折为二,丢落水中。
    就在这时,第二、第三支利箭又同时射到,一奔咽喉,一奔侧肋!
    双箭全是劲猛力足,势不可挡!
    然而这位身负绝技的少年奇侠,似乎永远没有什么事能够令他惊心的。
    他动手过招,总是那么从容不迫。
    但见他双手同时向外一伸,一高一矮,不偏不倚,又把这一双长箭接在了手中。
    和先前一样,他仍然是把它们夹在中食二指的指缝之间。
    然后他又四指一夹,两支长箭,变成了四段。
    三箭射罢,手挽弯弓的金蛟,面色几乎变得和海枫一样的苍白了。
    他这才知道,今天自己是真正的遇见奇人了。
    他口中“哦”了一声,再不敢射箭了。
    忽见对方少年朗笑了一声,剑眉倏地向两下一分,大声道:“四下的渔民听了,让我者生挡我者死!”
    说罢一挥他那肥大的袖子,立闻哗啦啦一声大响。
    众人惊慌地循声看时,却见岛主所乘的那艘三色两桅的大帆船,前舱的那杆大桅杆,竟自从中折了下来。
    柳杆上尚还带着一块极大的帆布,哗啦扑通!水花四溅,威势惊人!
    无桑岛主金蛟木然站着,敢情是吓呆了!
    现在他真的再也没有勇气去阻挡这两个人了,甚至于连大声发话都不敢了。
    而那些原先紧紧包围着的渔船,也不待岛主的吩咐,便纷纷向两旁散开,让江海枫的小船从中划了出去;然后眼巴巴看着他们泊舟上岸。就这么,江海枫和他的书僮席丝丝,进入了中原,开始了他们一番不寻常的作为。
    一艘黑白二色的大帆船,在日落时分终于靠岸了,地点是在崂山湾附近。
    船头上竖着五副纸人纸马,两舷附近,更点着长生烛,纸钱垂吊,随风左右摇摆不已。再往舱内看,更叫你吃惊!
    漆黑的五口棺木,整齐地排列着。
    辽东二老中的朱奇,身着一身白绸子丧服,面如黄蜡般地坐在一张木椅之上。
    船泊岸了许久,他竟还没有觉出!他只是重重地皱着双眉,一语不发。
    他的大弟子左臂双刀邱一明和四弟子独掌开山左金鹏,左右立在船舱门口,一身重孝,面色更是十分沉重。
    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左臂双刀邱一明就转过身子,抱了一下拳道:“启禀师父,崂山湾已到了,请师父先行下船,以便弟子为列位师叔起灵。”
    朱奇这才惊觉,他擦了一下眼皮,点了点头,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到地头了?一明,你先上岸看看,我那老朋友可曾来到?”
    邱一明弯腰答应了一声:“是!”
    转身向临岸的船边走去,走没几步,忽见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青年,飞身上得船来,远远地便抱拳道:“请问老兄,这可是朱老前辈的坐船么?”
    邱一明打量了来人几眼,沉声道:“足下何人?怎么随便登船?”
    来人微微脸红,笑道:“兄台请放心,在下姓燕名剑飞,家祖燕九公,和朱、南二位老前辈乃是多年故交。因悉朱老前辈今晚抵此,特命小弟亲来迎候,请兄台多关照!”
    说着退了一步,丁字步一站,长袖微垂,一副大家风度。
    左臂双刀邱一明闻言,连忙改过面色,抱拳道:“原来是燕少侠,在下失礼了。在下邱一明,家师朱奇,正在舱内恭候燕老的大驾,且容我入内回禀一声!”
    燕剑飞抱了一下拳道:“请便!请便!”
    他口中说着,目光却惊奇地打量着船上的丧用各物,以及邱一明所着丧服,想不透这是什么原因。
    邱一明须臾转回,正色道:“家师有请,燕少侠即请入舱吧!”
    燕剑飞躬身道:“正要拜见!”
    说着举步直向舱内走去,在门前又与独掌开山左金鹏互相见了礼,通过了名姓,这才进入船舱。
    朱奇已起身相迎,见了面苦笑道:“是燕少侠么?老夫朱奇失迎了!”
    燕剑飞对辽东二老的大名虽已久仰,却是第一次见面。
    见了面不禁有些吃惊,因为这位威震辽东道上的人物,竟是一脸的丧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再配上他苍老的神态,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活死人。
    尽管如此,燕剑飞却是不敢丝毫怠慢,当下就要跪地行礼,朱奇却连忙把他扶住,道:“燕少侠少礼吧!”
    燕剑飞躬身道:“燕剑飞参见老前辈,家祖因患足疾,已两个月未曾出门,故此不便亲来迎接,特命小孙前来恭迎!”
    朱奇手捋银须,凄然叹道:“难得九公还记得旧情,已是很难得了,一切容见了面再谈吧!”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老夫需用大车五辆,不知可曾随少侠同来?”
    燕剑飞躬身道:“已遵命带来,现在岸边,老前辈需搬运何物,只管交代下来就是。”
    朱奇苦笑了一下道:“好吧!”
    遂向舱门口左金鹏挥手道:“金鹏,你把后舱帘子拉开,帮着燕少侠搬下去吧!”
    左金鹏一声不哼地过去拉开了帘子,燕剑飞目光至处,不禁吓得变色,他后退了一步,啊了一声道:“老前辈,这……这些棺木是……”
    朱奇惨笑了一声道:“这是老夫拜弟南怀仁及几位朋友的灵棺,正要借贵处一角停灵!”
    燕剑飞打了一个寒颤道:“南老前辈何时归天的?怎么不曾听家祖说起过?这……”
    朱奇闻言连连摇头苦笑,那双深陷在目眶之内的眸子,闪着泪光,不胜悲戚地道:
    “老世侄,这里不是谈话之处,等见了令祖再详谈吧!”
    燕剑飞不敢多问,当下行了一礼,转身退出,须臾召来了数名汉子。
    在朱奇的两名弟子协助下,把五口棺木——抬下了船。
    岸上已聚满了人,这确是一件本地罕见的怪事,五具棺木同运,看起来更令人胆战心惊!
    朱奇和燕剑飞上了一辆敞篷的马车,左臂双刀邱一明和独掌开山左金鹏,二人各骑了一匹马,随护五辆灵车之后,一行直向崂山角下而去!
    崂山的燕家,乃是当地一个大户,主人燕九公,在地方上是一个乐善好施,最叫得响的人物。
    除了极少数的人以外,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竟是一位身怀奇技的人物。
    数十年之前,此老还居在山西时,以掌中一口弧形剑,很做过一些惊天动地的事。
    由于此者喜着白衣,故人皆以白衣叟称之。
    这些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燕九公自从来到了崂山,因早年发了一笔财,儿孙也都能克勤克俭,所以在这崂山脚下,起了大片庄院,认真地做起寓公来了。
    他是再也不提拿刀动剑的事了,因此这地方几乎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一个藏锋隐芒的武林怪杰。
    朱奇一行灵车尚未到达,燕家已事先得了消息,燕九公立即命人开庄门。
    他本人坐在一张轮椅上,静候着这位有数十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来到。
    尘土弥漫中,一行六辆马车在庄院前停了下来。
    朱奇恐主人有所忌讳,所以把灵车停在门外,先和燕剑飞进入庄内。
    见面之后,朱奇才发现这位老友白衣叟燕九公较以前老得多了。只是由他那双闪烁的双眸看来,此老虽是丰衣足食,饱享晚景安乐;可是并没有把功夫搁下来,相反地,却有了更深厚的内功造诣。
    朱奇不禁十分佩服,见人思己,他不禁伤心得泫然泪下,当下抢上一步,紧紧地拉住了燕九公双手道:“老哥哥……”
    一时老泪纵横,燕九公一看对方这种神情,又因未见那位南二爷同来,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问道:“南老二呢?”
    朱奇咳了一声道:“他……死了,老哥哥,这事一言难尽……等我细细地告诉你吧!”
    白衣叟燕九公四下看了一眼,见庄内人杂,虽是自家人,却也不便多说。他微微怔了一下,遂拍着朱奇的肩头道:“来,兄弟,我们进去说。这是从何说起,南老二他身子不是一向很硬朗的吗?”
    朱奇歉然道:“灵车现停庄外,如老哥你没有什么忌讳,还是先叫他们运进来,才好说话!”
    燕九公吃了一惊,因为这种带灵拜客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可是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并命燕剑飞负责把灵车运进庄内。
    在大厅上,两个年达耄耄的老人,长谈直到深夜。
    在聆听了朱奇的一番叙述之后,白衣叟燕九公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没有说话。
    朱奇以焦虑的目光看着他,苦笑道:“老哥哥,据你所知,这少年是谁家的弟子,他怎会有如此的身手?”
    燕九公慢慢地摇了摇头,哼了一声:“这……我不大清楚。”
    然后他又冷冷地一笑道:“老朋友,不是我说你,以你兄弟这种行径,也是自取其辱!”
    朱奇面色一怔,燕九公又道:“黑白无常,这两个老鬼,我早知道他们平素无恶不为。兄弟,唉!你怎么和他们搅在一块了,这件事你们实在做得荒唐!”
    朱奇冷冷笑道:“二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干什么?”
    他忽地站起,道:“既是老哥哥你如此说,我也就不敢多打扰了!”
    说着就要转身而出,燕九公一把把他拉住,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这老脾气,我如不念旧情,岂能容你进门?兄弟,你先坐下来。”
    朱奇这才略为安心,依言落座,脸上带出纳闷的表情,一语不发。
    燕九公呷了一口茶,皱眉道:“如真像你所说,这姓江的少年倒真是一个可怕的人物,只是我倒是想不出……”
    朱奇叹了一声道:“我所以把灵棺运来,即因素知老哥哥阅历惊人,或可从死者伤处看出一点端倪来。”
    燕九公闻言立起身子,苦笑了笑道:“那么你现在就同我去那灵棺一看吧!”
    朱奇点了点头,又问:“听说老兄正害脚病?”燕九公白眉一挑,呵呵笑道:“我之害脚,乃是一个托词,为了避免一件烦心的事情,并非是真的。你我久历风尘之人,又岂能为一些小病困住,老弟,你走了眼了!”
    说着身形只轻轻一弓,已然“嗖”一声,如同一只穿窗的狸猫似的,纵上了窗棂。
    他回头招手道:“来,随我来,此举不宜为外人所见,以免引起猜疑。”
    朱奇点了点头,跟着纵身而上,二老展开身法,向停棺处赶去。
    不一会儿,已来到了停放灵棺的敞房中。
    白衣叟燕九公立在棺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两道白眉紧紧皱着,感慨道:“想不到南老二一世纵横,老来竟丧命在一个孩子的手中,这真是命中注定么?”
    他找到南怀仁的灵棺,右手突地向棺盖上一按一带,整个棺木为之吱吱一阵乱响,随着“嚓”一声,棺盖已被启了开来。
    朱奇秉烛上前,照着南怀仁那张黄蜡无神的长脸,二老都不禁一阵唏嘘,随之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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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珠生百媚
    白衣叟燕九公和朱奇,在灯下一打量南怀仁这种死相,不禁各自触及旧情,一时悲从心起,热泪滂沱而下。
    尤其是朱奇,他和南怀仁自幼是一起从师,及长又是一直共事江湖,结有金兰之好,情同骨肉。这时目睹这位数十年形影不离的拜弟长眠棺中,他的悲伤自是可见。
    他落了几点泪后,用力地咬着牙,一双眸子之中,凶光四射!
    白衣叟长叹了一声,用左面的袖口擦了一下眼角,凄然道:“南二弟真可谓死不瞑目,他的伤处在哪里?”
    朱奇冷冷一笑,极为沮丧地道:“我正要请教老哥哥,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燕九公皱了一下眉,看着朱奇道:“那么就烦你暂时解开他的衣裤,待我来看吧!”
    朱奇呆了一呆,道声:“好!”
    遂匆匆把南怀仁尸身上的衣衫解了开来,燕九公探出一只手,由上至下,很快地按摸了一遍。
    只见他眉头微皱道:“把他翻过来!”
    朱奇依言把南怀仁翻了个身,燕九公又由下至上地匆匆摸了一遍。
    朱奇见他掌指遍及南怀仁周身上下各处穴道脉门,就连一块骨节也未轻易放过,不由暗暗赞叹此老的行事周密,当下问道:“老哥哥,伤在何处?”
    燕九公摇了一下头,双手又摸向了南怀仁的头骨、双耳,之后,他啧了一声道:
    “怪哉!怎么他身上没有伤呢?”
    朱奇哼了一声说:“所以怪就怪在此,莫非那小子竟擅内震之功么?”
    燕九公皱了一下眉说:“贤弟,你再把灯就近一点!”
    朱奇依言把烛台移到棺木之内,灯光闪烁,映照着南怀仁黄蜡似的一张脸,着实凄惨。
    燕九公双手捧起了南怀仁的头,注视了半天,又用手拨开了死者的双目;之后,他冷冷笑道:“老弟,他的死与内脏无关,这真令人费解了!”
    朱奇问:“你已看出不是伤在内脏?”
    燕九公直起腰道:“你莫非不知五脏通目之说么?”
    他茫然摇了一下头,燕九公哼道:“初结胎时,在母腹中,天一生水时而有瞳人通贤,地二生火而有两背通心,天三生木而有黑珠通肝,地四生金而有白珠通肺,天五生土而有上下胞胎通脾,故五脏精华皆聚于目!”
    他指了一下棺中的南怀仁道:“南二弟目光虽滞,但五脏无伤,可以无疑,此人手法实在高明!”
    说到此处,回身走到另一棺前,依样开了棺盖,却见棺内躺着的是苍海客乔昆!
    燕九公不禁面带悲色地冷冷一笑道:“这少年也太手狠心辣了,有何天大之仇,竟对几个即将就木的老人,也不肯放过,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已……”
    说罢发出一串嘿嘿冷笑,道:“如有机会,我倒要会他一会!”
    朱奇长叹了一声道:“老哥哥,只怕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白衣叟燕九公闻言后,那双灰白色的眉毛,倏地向两下一分,冷然道:“即使不是他的对手,也不至像你兄弟落得如此下场。”
    朱奇不由为之一怔,他本是心存激将之意,却未曾想到激出了此老这么一句话来,当下老脸一红,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
    白衣叟燕九公这时已探手棺内,在乔昆全身上下摸索了半天,仍然是不得要领。
    接着二人又依次把余下三口棺木全数打开细查一遍,燕九公不由怀疑地道:“那姓江的少年,是用的什么兵刃?”
    朱奇苦笑了一声说:“哪里是什么兵刃?只不过是一口木削的宝剑而已。”
    燕九公听得心中一惊,因为他想到,一般武技高绝者。凭内力借物伤人,并不足为奇,可是这少年竟以一口木剑,来对付这一群武林中佼佼高手,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心内震惊不已,但外表却一点也不显出来,反而冷冷一笑道:“武林中能以木剑伤人的颇不乏人,这也不足为奇,你既是和他们一路去的,怎会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下手的?”
    朱奇冷冷地叹了一声,摇头道:“手法太快,看不清楚,惭愧!”
    燕九公放下了棺盖,注视着来奇道:“这少年伤人手法实在很高明,我也莫能为力。
    他既入中原,看来天下将要大乱了,你我都不得不防一防!”
    朱奇一时想到江海枫那种披发仗剑的样子,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随着燕九公步出灵房,一面道:“所以我特地来此访你,如果你我合力,也许尚可……”
    白衣叟燕九公忽然站住脚,回过身来徐徐笑道:“老弟,不是我说自轻的话,这件事你不能靠我,我……”
    说未说完,朱奇怔了一下道:“莫非你也怕他?”
    白衣叟冷冷笑道:“我与他并无过往,怕他作甚?”
    朱奇更是一怔,冷冷的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管我这趟子事了,这也没有什么,只怪我朱奇看错了你这个人了!”
    说着就要转身而去,却为燕九公赶上一步,拉住了他的肩膀。
    朱奇挣了一下道:“算了吧,还留我做甚!”
    白衣叟嘿嘿一笑,用力地把他身子扳了回来,讥讽地道:“何必呢!咱们也不是小孩子,来这一套干什么?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是不是?”
    朱奇撩了一下眼皮苦笑道:“说良心话,我本来倒是有求于你……”
    才说到此,燕九公就点头道:“说吧,什么事?老哥哥无不为你尽力!”
    朱奇摇了一下头,叹道:“不说也罢!”
    燕九公哼了一声说:“可是要我为你报仇么?”
    朱奇翻了一下眼皮,徐徐地道:“我本来是这个意思的……”
    白衣叟呵呵一笑,面上红光闪耀着,说:“兄弟,我得感激你这么瞧得起我,这件事我一定为你尽力就是……”
    朱奇不等他说完,一把握住了他膀子道:“燕兄,谢谢你!”
    燕九公呆了一呆,叹了一声,苦笑道:“兄弟,可是有一点,你必须弄清楚!”
    朱奇茫然地看着他,燕九公咳了一声说:“我们进到里面再说!”
    说着身形纵起,朱奇连忙跟上。二人返到室内,坐定之后,燕九公冷笑道:“你把那少年看得太简单了!”
    朱奇怔然道:“我如看轻了他,也就不会来找大哥你了!”
    燕九公自嘲似地笑道:“那么,就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朱奇不禁有些生气,因为他实在不明白白衣叟这种闪烁其词的真实用意,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九公哈哈一笑,举了一下双手道:“兄弟,你们辽东二老就算是武功不如我,老实说又能差了多少?何况还加上西川二鬼、苍海客乔昆,你们这么一大群人物,尚且不是那姓江的少年一人的对手,除了你之外,他们全数丧生,你……”
    他叹了一口气,失神地道:“你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把我这一条老命也赔上?我的武功又能比你强到哪里去?”
    朱奇先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此刻听了这一番话后,不禁白眉微皱,着实地发起愁来了。燕九公见他如此,又改为笑脸道:“所以说,现在的问题并不在我肯不肯帮你,而是我能帮你些什么?”
    朱奇微怒道:“这么说,这个仇就不报了?”
    白衣叟燕九公重重地叹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兄弟,你先冷静一下!”
    朱奇冷冷地道:“我一直很冷静!”
    燕九公望着他的脸大声道:“好!那么你就听我说!”
    朱奇没有吭声,燕九公就说:“说一句关起门来的话,我们连他们哥儿几个是怎么死的,伤在何处都弄不清楚,还报个屁仇!只凭这一点,敌人武功就实在百倍于我们了!”
    朱奇听了他这一番话,更是打从心眼里面凉起,脸色也变了。
    燕九公咬了一下牙道:“可是你也别泄气,这事也不见得就没有希望!”
    朱奇苦笑道:“照你那么说,还有什么希望?”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兄弟,你错了,老哥哥我虽是不行,可是我就不能另外推出一个人来么!”
    朱奇不由面色一喜,抬起头来道:“是谁?”
    燕九公呷了一口茶,以右手五指徐徐敲打着椅子背,良久,他才苦笑道:“此人可不一定会答应,不过他倒是一个很够义气的人,只要能说动了他就行!”
    “到底是谁呀!”朱奇有些忍不住了。
    白衣叟望着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一听你说起那少年人的一切形相,脑子里就想到了这个人。他们倒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此人也是一个怪人!”
    朱奇搔了一下头,龇牙道:“到底是谁呀?”
    白衣叟哼了一声,半笑道:“你先别问,我问你,你来到这里,另外还有别的事么?”
    朱奇苦笑道:“单这一件已经够我受的了。”
    燕九公道:“很好,那么,明天你就随我动身,我带你去拜访这位奇人。”
    朱奇眨了一下眼道:“如此隆重?还要我们二人亲自拜访?”
    燕九公嘿嘿一笑道:“隆重?凭咱们两个老江湖,人家还不一定肯赏脸呢!”
    朱奇忍不住叹了一声道:“老哥哥,我求求你,告诉我,这位奇人的大名究竟叫什么?”
    白衣叟冷笑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此人的底细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姓左右的左,是从天山来的,别的我可是什么也不清楚了!”
    朱奇好奇地问:“此老多大年岁了?”
    燕九公哼了一声,看着他道:“你以为本事大的,必定是老人?那位姓江的又有多大年纪?”
    朱奇张大了嘴道:“这么说,这位姓左的奇人,也是一个年轻人?”
    燕九公点了点头道:“一点也不错,我想他的岁数不会比那个江海枫大多少的!”
    朱奇有些失望地道:“老哥哥,不是我小看了他,我可没有听说过有个姓左的厉害年轻人!”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在你未遇见江海枫之前,你曾经听说过江海枫这么一个年轻人么?可是他的功夫怎么样呢?”
    朱奇呆了一呆,他倒是真没有话说了。
    燕九公长叹了一声道:“在你来到之前,我还只以为这姓左的是天下仅有的一个奇人,可是现在我又知道有了一个江海枫。看来英雄出少年,这句话是诚然的不错了!”
    朱奇不耐的道:“老哥哥,现在还是多谈一谈姓左的事吧!”
    接着又迫不及待地问:“他的身手,你见过么?”
    白衣叟摇了一下头,朱奇立刻有些失望地道:“那么,你怎知他有功夫呢?”
    白衣叟燕九公淡淡地一笑说:“岂止是见过?我只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你就可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奇人了。”
    他呷了一口茶,接着道:“有一天我从崂山白鹤道观下棋回来,看见一个秀士在树下乘凉,他一只手拿着一把折扇,另一只手平开着,掌心中却黏着一只黄莺,那黄莺双翅用力扇扑,却不能离开那秀士掌心分毫……
    才说到此,朱奇失望地插口道:“这有何难?你我谁又不行呢?”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冷冷笑道:“你先不要急,听我说完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他接下去道:“那秀士忽然见我在注意他,遂挥手把他掌心的黄莺放飞,站起来就走!”
    朱奇正要发问,燕九公摆了一下手道:“你听我说……”
    遂又接道:“我当时因心中好奇,就随后紧赶上去,不想那年轻的秀士,竟一径向另一座峰头行去!”
    燕九公继续说:“我当时心中暗笑,凭你也能与我比赛脚程?嘿!谁知事情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朱奇张大了眸子道:“怎么?你没有追上他?”
    白衣叟脸色一红,轻轻叹了一声,冷笑道:“老弟,你我是自己人,我也不怕你笑话,这件事真丢人!你猜如何?”
    “如何?”
    燕九公摇了摇头道:“当时我虽是使出了轻功中最上乘的陆地风,可是那位白衣秀士脚下却是不快不慢,永远在我前面有五丈左右……我一时气愤不过,决心要与他一争胜负,可是几乎走遍了崂山诸峰,仍未能把距离缩短一步。直到夕阳西下,那秀士才回头一笑,如飞而去。”
    燕九公眯细了眼睛,现出了一种钦佩到无以复加的神情,道:“我还记得,他是踏着高可过人的芦苇尖梢走的,身法美极了、妙极了……”
    他比了一下手势,又说:“芦苇的尖梢仅仅只弯下了不到半尺,他……他真像是狂风吹舞之下的一个纸人一般的轻,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朱奇听到此,不禁“哦”了一声道:“这是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功夫,这人果然是一个奇人了!”
    燕九公眯着眸子,他似乎仍然向往着当时的情景,他说:“这是我活了八十三年,第一次见过的绝技,太令人吃惊了!”
    朱奇兴奋地道:“我想这人一定可以敌得过那江海枫了,老哥哥,你后来又是如何与他结识的呢?”
    白衣叟微微一笑,像是才由梦中醒转一般,他点了点头道:“自那次以后,我就开始对他留意了,并且天天去寻访他,可是始终未能如愿。直到有一天,在白鹤道观中,无意中又遇见了他!”
    朱奇注目道:“他对你怎样?”
    白衣叟笑了一下道:“他也是去寻观内的道人对奕的,他发现我后,竟转身就走!”
    朱奇问道:“你就追上去?”
    白衣叟嘿嘿一笑道:“这还要你说?”遂又接道:“这一次,他不需我追,却在一棵松树前等着我,两下见了面,我真是十分尴尬!”
    燕九公说到此,眯着一双细目,回忆着道:“他问我有何贵干?何故紧紧追赶他?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一笑,告诉他是想和他交个朋友而已,不想那秀士面色霍地一变,只向我空比了一下右掌,却又似不忍心地倏然掉头而去!”
    朱奇又忍不住啊了一声,道:“他想伤你?”
    燕九公垂下了头,长吁了一声说:“我当时并未觉得有异,直到晚上就寝之时,才发现我那件黄葛布长衫,及茧绸的中衣前胸之处,均有一个掌形的窟窿!”
    这几句话,听得朱奇面色霍然大变,他又吃惊地“啊”了一声道:“这……”
    燕九公苦笑道:“我如不抖动衣服,仍然无从发现,一抖动之后,那两个掌形的布块,就脱落下来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为此确实吓了一跳,细察之下,竟又发现我胸前心窝处,也有一个鸡心大小的红印,这时我才知道,我已在无觉之下中了那秀士的掌力了!”
    朱奇白眉微皱道:“这怎么办?”
    燕九公冷冷一笑道:“这只怪我自己不知自量,我决心不去找他,打算顺其自然。
    不想第三天,我就睡倒了,全身发热,一点儿力量也没有……”
    说到此他微微一笑道:“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我孙儿剑飞来禀,说是有一个郎中求见。我当时病急乱投医,立即命人将其传入,你猜这郎中是谁?”
    朱奇张大了眼睛,摇了一下头,燕九公笑道:“这郎中竟就是那青衣秀士乔装的!”
    他继续道:“当时这秀士嘱我不可开口,只给我吞了一粒红色药丸;并在我背后推拿了一阵,告诉我当晚必会下血一盆,可是无妨!”
    朱奇道:“你难道就此甘心么?”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我虽是心有不甘,可是那秀士这一次倒是态度大大地改了,他诚恳地向我道了歉,说是误认我是他的仇人,才对我下此毒手;后道观中道长告诉他我的一切之后,他才后悔了,所以立刻赶来为我医伤,并请我务必不要怀恨在心!”
    说到此,燕九公又叹了一口气道:“伤既然好了,哪里还会对他记恨?立时告诉他说,我绝不记仇,那秀士听后大喜,这才告诉我他姓左,是从遥远的天山来的,并说他住在崂山落星崖,嘱我有暇可至彼处寻他玩玩。他只说了这些,就自去了!”
    朱奇道:“这是真……的?”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道:“我岂能骗你?当晚我果然如他所言,下了半盆紫血,之后,我那内伤竟是在短短三天之内,完全痊愈了。老弟,你说此事怪也不怪?”
    朱奇合上了嘴道:“此人如肯出面,那江海枫小辈,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燕九公摇了一下头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位秀士,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自那天之后,我竟是再也没有见着他,观中的道人也说一直没有见到他!”
    朱奇问道:“你可曾去落星崖找他?”
    燕九公点了点头道:“我共去了三次,可是没有一次寻着他,之后,我也就灰了心了!”
    朱奇不由失望地道:“这么说,明天去也是白去了!”
    白衣叟冷冷道:“这也不一定,要看你我的造化了,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奇人,必定不会撒谎的。他曾亲自告诉我,要我去找他玩玩的!”
    朱奇皱了一下眉道:“可是,他要是不肯出现,也是没有办法的!”
    燕九公垂下头,忽又抬起头道:“我有一计,你如依计而行,不愁他不出来,只要他出见,你我多费些唇舌,就不愁他不肯惠助一臂之力!”
    一个人要是存心去谋算一个人,是很容易使对方上钩的,因为一是无心,一是有心,一在明处,一个却在暗处!
    又如果谋算者考虑周详,部署妥当,更是很少人能不落圈套。
    在崂山,那位由天山迁居而来的青年秀士,正面临着这种考验。
    平日,这位年轻秀士是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虽然他不见得就像江海枫在孤岛上那样潜心修行,古井无波;可是,他却也够沉得住气的了。
    除了风和日丽的天气以外,他从不远游,就连近在峰前的那座道观,他也难得去一次!
    因为一来他不喜欢喧嚣;再者那些道人,他确实也看不顺眼,棋奕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久而久之,他也就对他们生厌了。
    就像今天这种凉爽的好日子,他宁可在崖前闲荡,瞻望云海日出,也不愿踏入尘世。
    对于不久之前所结识的那个老人燕九公,他也是淡然处之。
    因为从老人的那种眼神看来,这个老人是相当工于心计的,而他——却是一生最怕和人斗心机。
    因此燕九公虽然留给他不坏的印像,但仍然不想与他建立友谊!
    白衣叟三上落星崖,这位左秀士何尝不知,只是他一来要考核此老的诚心和为人,再者也实在懒得与他周旋。
    日出之后,这位左秀士,悠闲地在崖前踱步,金黄色的阳光,照着他那一身湖绸长衫,素履白袜,衬以他那挺俊的器宇,人品确是不凡!
    大体上说来,他约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修长的身材,红润的面颊,眉浓且长,隆鼻之下,是那张透着个性倔强的嘴。
    他留着一条似乎较常人还要长一尺的大发辫,辫梢上拴着一只相思红结,和他腰间的那根红丝绦,相映得十分有趣!
    现在,他一步步地走下那老树盘结的谷口,却为一件意外的事情,惊得愕住了。
    只见在峰前的一块巨石之上,放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他不禁皱了一下眉,觉得有些扫兴。
    略为犹豫了一下,心想这或许是有人出殡,发葬本山,自己何必过问!
    想着就又提起衣摆,继续步下岭来。
    可是忽然间,他又为一阵恸啕的哭声吸引住了。
    回头看清,在棺木之前,有一位皓发的老人,正自垂首而泣。
    那老人少说也在七旬以上了,老来丧亲,其痛可想而知!
    秀士叹息了一声,他的同情,不过仅限于一声叹息而已。
    于是,他继续前行。
    可是,这一次,他才走了五六步,又惊愕地站住了;而且面色大变!
    他听见那老人口中所哭号的是:“燕九公呀,燕九公……你死得好惨啊!”
    “燕九公?”左秀士轻轻的念了一声:“他怎么会……死了呢?”
    口中念着,疾速地返过身来,却见那老人兀自在哀声号道:“你不该听信什么姓左的话,是他打伤了你,却又怎会来救你呢?可怜啊,你死得好惨啊……”
    “现在可好,你死了,他却看也不来看你一下,啊,我可怜的老哥哥……”
    年轻的秀士,再也沉不住气了。
    他慢慢地踱了过去,伫立在老人身后,那老人似乎并没有发觉。
    棺木之上,写“燕九公之灵”五字。
    左秀士面色连变着,咳了一声道:“喂,老头儿,你先别哭,我问你几句话!”
    那老头儿,闻声回头,哭丧着脸道:“咦……你是谁呀?”
    左秀士寒下脸道:“我姓左,我且问你,棺内之人,就是山下那位燕老善人么?”
    老人一翻眼皮道:“是呀!”
    秀士双手用力地互捏着道:“他因何而死?”
    老人叹了一声道:“是数月之前被一个姓左的少年掌伤致死的!”
    秀士一瞪眼,叱道:“胡说!”
    老人惊道:“啊!你莫非就是那位左……左……”
    秀士冷冷一笑道:“你先不要多问,待我看过他的尸体之后,我们再说,总之,他绝不是死在我掌下的!”
    说着走上一步,单掌一吸,启开了棺木,果见燕老头儿直挺挺地躺在其内!
    秀士正要弯腰察视,棺内的燕九公,却忽地撑身而起。
    只见他呵呵大笑道:“小兄弟,你上当了!”
    秀士猛然一惊,后退了一步愕然道:“这是为何?你……”
    燕九公跨出棺木,长长一揖道:“左相公勿怪,实在是老夫急于与你相见,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秀士面色一寒,拂袖道:“岂有此理!”
    说着转身就走,燕九公大声道:“相公留步!”
    秀士回过头来,颇为不悦地道:“你累次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燕九公咳了一声,红着脸道:“相公,是你约我来的啊!”
    秀士剑眉一挑道:“我……”忽又改口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燕九公指了一下一旁的老人道:“这是老夫一个至交,乃辽东二老之一,姓朱名奇,相公大概也有个耳闻吧!”
    秀士目光在朱奇身上转了一转,未作任何表示。
    却转向燕九公不耐地道:“你有什么事情?请快说!”
    燕九公长叹了一声道:“兄弟,老夫现在身负一件大仇,是想……”
    左秀士面色又是一寒,打断了他的话,冷冷插口:“不必多说,你的仇是你的事,天下哪有请人报仇的道理,你去吧!”
    燕九公怔了一下,立刻干笑道:“相公你不要拒人太甚,其实与其说是老夫的仇,还不如说是天下武林的一件公仇,你我理应同仇敌忾才是!”
    秀士瞳子里,闪出一层迷惘,冷笑道:“什么同仇敌忾?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朱奇道:“为何带生人来此?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事情不许你告诉第二个人么?”
    白衣叟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年轻人,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我们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以为你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青年;再者彼此过去多少有点交情,所以才来此相见,以为你必能仗义勇为。谁知……”
    说着长叹一声,拉了朱奇的衣角一下,苦笑道:“走吧,这一趟是白来啦!”
    朱奇也叹了一声,跟着他转身就走。
    秀士呆呆地望着他们,直到二人行出甚远,突然喊道:“你们先别走!”
    燕九公向朱奇撇了一下嘴,二人双双回过身去,燕九公道:“怎么啦,兄弟?”
    秀士步下冈阜,来至二人面前,徐徐地道:“你们可不要欺侮我年纪轻,我是不容易受你们欺骗的!”
    燕九公“呵”了一声,道:“你看你,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秀士皱了一下眉道:“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燕九公叹了一声道:“老弟台,你是向不下崂山,你可不知道,新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杀人的魔头,为江湖上带来了一桩空前的浩劫……”
    说到此,口中啧啧了好几声,又道:“那种惨毒的情形,简直就别提了!”
    朱奇也吁了一口气道:“这实在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左相公如不相信,我们有事实证明!”
    那位姓左的秀士闻言之后,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的目光在朱奇身上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什么事实证明?”
    朱奇看着燕九公,徐徐地道:“我们曾收存了几具尸体,可请相公一观,也就知道那人手段的毒辣了!”
    燕九公忙向朱奇道:“你快去命人抬上来!”
    秀士一伸手阻止道:“且慢!”
    燕九公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怎么?你……”
    秀士冷笑道:“不必如此费事了,那些尸体在哪里?”
    朱奇忙道:“就在山下,相公可要下山一看?”
    秀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我随你们一起下山,果有此事,我自会处理;不过,我必须要调查清楚的!”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当然,当然!我们不会随便骗人的!”
    姓左的少年哼了一声道:“我们这就走!”
    于是三人一行,直向山下行来,燕九公在前,秀士居中,朱奇殿后。
    在少年身后的朱奇,专心留意着少年的身法,可是丝毫也看不出一些出奇之处,他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暗忖道:“别是燕老哥瞎说的吧!怎么我就看不出,他像是一个有十分功夫的人呢?”思忖间,三人已来至峰下。
    这时已可看见五口棺木,并列地放在一座土堆前面,朱奇停下了脚步,咬牙指点着道:“左相公,我们没有骗你吧!”
    姓左的少年剑眉一竖,身形猛地如狂风飘起,一起一落,已到了那五口棺木之前。
    身法之快,确是朱奇自遇江海枫之后,所见的第一人。
    他心中真是又惊又喜,暗忖道:“如真能说动此人,大仇就有指望得报了!”
    当下同燕九公二人,双双纵身过去。
    那位左相公在棺前走了一转之后,信手打开了一具棺木,果见棺木内有一具尸体,他急速地关上棺盖,退后一步道:“棺内死者,是你们什么人?”
    燕九公冷笑道:“武林同道,彼此慕名,并无深交!”
    他回答得很利落,少年狂笑了一声道:“燕老头儿,你这几句话说得好漂亮,既是不相识之人,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二人又何必多事,替别人报仇?”
    朱奇怕把事情弄糟,正待实说,燕九公却抢先笑了一声,道:“年轻人,你这就错了。我们习武之人,最当重视者,就是道义二字,同是道上的人,怎能不加以援手;对于恶人,怎能不合力以歼之,又何分彼此?你这话未免说得太那个了!”
    姓左的少年哼了一声,徐徐道:“果真如此,你二人倒真是令人钦敬了,只是……”
    他淡淡一笑道:“我远自天山来此,只为追寻一位朋友,并不想在中原种下仇因。
    因此,这件事老实说,实在不打算介入其中……”
    他抖了一下长衫,春风满面地又道:“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老兄,我劝你们还是马虎一点吧!”
    说罢抱了一下拳,转身要走!
    二老不由全傻了,燕九公忙赶上了一步,大声道:“老弟请回!”
    少年转过身来,燕九公笑道:“老弟台不必这样,这件事我们绝不勉强,不过有一事相求!”
    姓左的秀士问道:“什么事?”
    燕九公叹了一声道:“说来惭愧,这几位朋友明明是死在那怪人手下,可是他们遍体上下,却没有一点伤痕,老夫为此请教高明!”
    左相公淡然一笑道:“这又有何奇怪,假如他们都因内伤致死,外表自是不容易看出来!”
    燕九公怔了一下,又笑道:“老弟台,事情并非如你所想得那么简单,我曾仔细察看过他们的七经八脉,甚至于每一处穴道骨节,但是仍然找不出致命的伤处!”
    左相公皱了一下眉,道:“也许因毒致死!”
    燕九公摇了摇头道:“我也曾看过他们的眸子……”
    姓左的秀士听到此,不由“哦”了一声,转身走了回来。
    他点头笑道:“也许这个忙,我是可以帮助你们的,请你们把尸身请出来吧!”
    朱奇长叹了一声,首先把他拜弟南怀仁的棺木打开,双手把尸身抱了出来。
    他热泪滚滚而下地道:“相公请看!”
    说罢就放下死者,退至一侧,姓左的少年向前走近几步,目光在死者全身上下转了数转,然后转对朱奇道:“我不想触他,麻烦你把他的双目翻开!”
    朱奇依言翻开了死者双目,秀士低头看了一会,点头道:“不错,五脏无伤!”
    他说着自地上拾起一截枯枝,以之在死者全身点点按按了一阵,由手而足,甚至死者的背部都按遍了,最后脸上现出一种极为惊异的神色道:“这老人本身武功不弱,怎会罹此奇祸?再者,他的死因也果真十分令人费解!”
    二老听他如此说,都不禁有些失望。
    秀士立刻又向朱奇招了一下手道:“来,朱老,请帮我把他扶坐起来!”
    朱奇依言而行,秀士已挽起了单袖,露出一腕,叹了一声道:“不动手是不行了!”
    说着掌心已按在死者背上,只见他手掌略微抖动,同时目光凝视于一点,少顷之后,他收掌、退身,却低头不语。
    二者更是狐疑不解。
    燕九公问:“怎么,有什么发现么?”
    姓左的少年抬头问道:“你们所说的那位怪人,是何等样的一个人?”
    朱奇忙道:“年岁与相公相差无几,是一个外表斯文,而内心狠诈之人!”
    左相公冷冷笑道:“这人果然棘手得很,这还是我入中原后,所发现的第一个厉害人物。”
    燕九公吃惊道:“怎么老弟,你找出他的死因了?”
    左相公点了一下头说:“这人是被点断六阴麻脉而致死的,下手的人,是一个武功高绝的人物!”
    二老不由同时大吃一惊,因为“六阴麻脉”为诸脉之中最细微的一道经脉。
    这条经脉细微到几乎肉眼难以分辨的程度,而位置因心跳而异,很不可捉摸,竟也会被人点中。
    一时二老都呆住了。
    这一个奇特的发现,似乎也大大引起了这位姓左的年轻人的兴趣。
    他剑眉微颦,自语道:“奇怪的是,这种外来之力自何处传入体内……”
    于是他问朱奇道:“你可知道行凶者所用的是何兵刃?”
    朱奇点了一下头道:“是一口木削的宝剑!”
    左相公神色动了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冷笑道:“如此说来,这人的内功已到了金针渡线、凝神飞发的地步了,想不到中原竟还隐藏着如此一位旷世奇人!”
    说到此,他目光内泛出两股奇光,喃喃自语道:“我左人龙既来中原,此人不可不会!”
    他自语声音很低,可是近在咫尺的燕九公和朱奇,都已听入耳中。
    二老交换了一下目光,俱都面带喜色。
    左人龙自语过后,目光紧紧逼视着死者面门,最后又点了点头道:“是了!”
    又手指着死者面门道:“二位请看他五官俱开,惟独于眉心紧皱,依我判来,那木剑之尖,定必点眉心,不信我就……”
    说着以二指分开了南怀仁双眉,果然见到一颗蚕豆大小的淡红色印子!
    这淡红色的印子隐在皱纹间,若非撑开额皮,万万是看他不出。二老耳闻眼见,不禁把眼前这位左人龙,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奇抱拳恭敬道:“左少侠果然阅历惊人,老夫钦佩万分!”
    燕九公也附和道:“设非少侠拨开茅塞,我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足见高明之至!”
    左人龙长袖拂着身上的尘灰,冷冷地道:“你们不要捧我,这位用木剑的怪人,武功可能在我之上!”
    朱奇闻言不由呆了一下道:“不……不可能吧!左少侠,你太谦虚了!”
    左人龙淡淡地摇了一下头道:“不然……”
    接着又注目二老道:“此人我还未见,还不能断定他的身手究竟如何。只是凭此一点,此人的身手,实在厉害,我最多能勉强应付……”
    他心情十分沉重地互搓着双手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朱奇答道:“江海枫!”
    左人龙牢牢记在心中,又问道:“他在这附近么?”
    朱奇摇了摇头,说:“虽不在这附近,但我可断定他必在本省境内,很可能就在莱州、登州一带!”
    左人龙发了一会儿怔,又指着其他四口棺木道:“这些人都是死在他手中的么?”
    燕九公连连点头,道:“不错,都是的!”
    左人龙哼了一声道:“我可以看一下么?”
    朱奇忙道:“当然可以。”
    他说着很快地把四具棺木都打了开来,左人龙在每一口棺前立了片刻,随后他冷笑道:“都是一样的!六阴麻脉!好毒的手法!”
    燕九公乘机道:“左老弟,这只是新近丧在他手中的一小部分,另外的还多着哪!”
    左人龙面色苍白了,他薄怒道:“此人我必得要会他一会,不为别的,只为他以这种绝毒手法杀人,已犯了武者之忌!”
    朱奇心内大喜,立刻道:“如果左少侠有此心意,老夫愿追随左右,贡献绵力!”
    左人龙一笑道:“这倒不必!”
    接着又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人,对敌时素来不喜有人帮忙,况且我行踪不定,有你在旁反倒有很多不便!”
    可笑朱奇一生狂傲,受人崇敬已成了习惯,如今却被这个年轻的左人龙视同一个平常的闲人。
    他那张老脸真是齐耳根都红了,心底狠狠地骂道:“好个小辈,你竟敢如此轻视于我,我朱奇岂是这么好欺的人。如今是有借重你之处,不便开罪你,容待以后,你就知道我朱奇的厉害了!”
    心内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反而笑道:“如此说来,一切偏劳左少侠了!”
    “偏劳?”左人龙望着他道:“这是我自己乐意做的,并不是为了你们!”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道:“二位只是为此而来,没有别的事了么?”
    燕九公抱了一下拳道:“久仰少侠一代人杰,想结为忘年之交,不知少侠可肯赏脸?”
    左人龙哈哈大笑了一声道:“实在不敢当,这个就更不用着着急了,往后时间还多着呢!”
    朱奇呵呵一笑说;“这我燕老哥出来的时候,已着人备有水酒一席,恭请左少侠前往小酌!”
    燕九公连连点头道:“务必!务必!”
    可是这位左人龙,却是眉头紧皱了一下,说道:“这些俗套还是免了吧,再见!”
    说罢掉头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二老的面色一片青紫!
    燕九公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看见了没有?好狂的家伙!”
    朱奇点点头道:“这小子却也有值得他狂的地方!”
    接着又道:“无论如何,我们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燕九公望着天边,叹了一声说道:“这位左人龙,要是遇上了那个叫江海枫的少年,可就热闹了……”
    在秦光县附近,有一处地方叫做“羊角沟”,羊角沟附近有一个大湖泊,名叫清水泊!
    就在这湖泊的一边,耸立着一座“三羊道观”,规模十分宏大,镇观的三位道人,一名白羊,一名黑羊,一名黄羊!
    三个道人,年纪都已在六旬以上,白羊道长,今年七十有三,黑羊道长约六十七八,最小的黄羊道人,也有六十三了!
    这三个道人,可不是像一般的道人那么安份守己,他们在这莱州湾定居已有数十年,自开观的老羊真人以来,到如今已百年长久,这三羊道观一向和武林中有着密切关系。
    人人都知道这观内的三只老羊武技超群,因此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三个道人把这座三羊道观修筑得富丽堂皇,简直像宫殿一般!
    广大的观院内,雕栏三砌,亭台楼檄,无不具备,美不胜收!
    在教场后面的一堵红墙里,依稀可以看到有粉红色的石榴花,藤萝竹篱,还有高高的秋千架子。
    人们在行过这附近时,常常可以听到女子嬉笑的声音,而当人们辨明这些莺声燕语,竟是发自道观之内时,都不禁深深地叹息一声,摇摇头,有一种“世风不古”的感慨!
    三只老羊在这里,真像是三个小皇帝,在莱州海湾,他们还有船,每年有大批弟子们乘船往返。
    据说在浙江省的定海和镇海,都有他们的分观,其势力之大,可以想见。
    白羊道长,年岁最长,武功也最高,十几年以前,就已经封剑纳福了。
    这观内大小诸事,统统由黑羊和黄羊二位道长当家,近年来由于威名更甚,所以一般江湖人物,轻易也不敢招惹他们。
    即使是有一些不识趣的武林中人,胆敢轻捋虎须,也莫不败死在黑黄两只老羊的掌剑之下。
    所以时日一久,整个鲁省东南半壁,对这三羊道观谈虎色变。
    三只老羊的日子,是愈来愈好过了。
    这几年以来,他们的弟子也愈收愈多,愈来愈众。
    众弟子间有一个鲜明的区分,凡是白羊道长的弟子,统着白衣,黑羊道长的弟子着黑衣,黄羊则着黄衣。
    除了白羊道长近年来因练功求坐心切,已拒收弟子之外,黑羊黄羊两个道人的弟子,都已经超过了百人之上。
    这群道士在这鲁南地方,构成了相当的势力,即使官府也尽量地避免招惹他们。
    因此一入鲁南,到处都可以看见黑黄衣服的道人,满街都是!这秦光县境,几乎就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树大招风,名高见忌,况乎木秀风摧,几已成为铁的见证。
    三羊道观也许是由于历年为恶过甚,因此偌大的道观,竟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于一夕之间,摧毁无余!
    说来真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这一日,清水泊边,来了二马二骡。
    两匹马上坐着两个少年,一个是散发灰衣的白皙书生,另一个则是头梳丫角的美僮。
    从二人的打扮上看去,可能是一主一仆。
    另外的两头小骡背上,却是驮着四箍子书,人马在这初秋的早晨,都显得精神奕奕,就连那两匹白肚皮的小毛骡,也显得非常精神。
    只有那个书生,却像是没睡醒觉一般。
    他那么一只手扣着缰,低着头,没精打采地任由胯下的马儿驮着走。
    那个长得十分娇俏的书僮,却在后面关照道:“小心!我的少爷,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玩儿的!”
    书生回头问道:“到了地方没有?我可是不打算再走了!”
    书僮嘻嘻笑了一声,用青竹的小马鞭,朝前方一指道:“喏!那不是到了么?三羊道观!”
    书生这才抬起头来,朝前眺望了一会,淡淡地笑道:“好大的气派!”
    俏书僮冷冷一笑,娇声道:“气派当然不小!”
    书生不觉叹了一口气,勒住了马,眉头微微一皱道:“我可是说过了,这一次打完了,以后可是再不打了!”
    “怎么啦?”那个美书僮笑着问道:“嫌他们本事稀松平常是不是?”
    书生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你想,我初来中原,怎能到处结仇,逢人便打呢?”
    美书僮咯咯一笑道:“这样你就能成大名了,别急,我敢保证,这道观里的三只老羊,一定够你对付的!”
    书生冷冷一笑道:“我看他们还是一样不堪一击!”
    接着他又颇为自豪地道:“在没来中原以前,我把这地方的人估价太高了,其实他们大多数,可以说是根本不懂武技这两个字!”
    书僮白着他笑道:“所以你就神气巴拉了嘛!”
    书生皱了一下眉道:“早知你专门带我打架生事,真不该和你一块同行了。”
    书僮娇笑了一声,道:“像你这种身怀奇技的人,如不能为江湖上做些除暴安良的事,这身武功又学来何用?何必如此吝啬呢!我要是你这等功夫,我呀……”
    方说到此,忽听前路蹄声得得,驰来了数骑快马,马上各坐着一个道人,一个个面色凶恶,如一阵风似地自二人身侧驰了过去!
    道路上扬起了大片的灰尘,书生拂打着身上的尘土,问道:“这是哪里的道人?”
    那个书僮气愤地道:“还不是三羊道观里出来的,来吧,相公,我带你去。”
    这主仆二人,想来大家定必都很熟悉,那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是不久前离开海岛的江海枫;至于那个漂亮的小书僮,则是席丝丝伪装扮成的。
    他二人一路上假作主仆称呼,久之倒也习以为常了。
    江海枫新入江湖,人地两生,他身怀绝技,正是壮志待展。
    巧得很,正好遇上了席丝丝这么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好向导。
    这么一来可好,虽然是短短的十数日,江海枫的大名已经深深震动了左邻右县。
    “三羊道观”无疑又为他们列为一试身手的地方,江海枫虽不愿惹是生非,可是他却是一个急公好义之人,席丝丝把对方的罪状一公布,他就不禁有些怦然心动起来了……
    在三羊道观的观门前,江海枫勒住了马。
    他的脸色一派温和,丝毫也看不出来,他是为寻事来的。
    他对席丝丝慢吞吞的说道:“你进去投帖,请他们管事之人出来一见!”
    席丝丝早在等着了,她匆匆翻下了马背,由身边取出了一张大红的拜帖,其上写着“江海枫拜”四个大字!
    席丝丝持帖走进观门,正要扬长而入,却为迎面的一个道人拦阻住了!
    这道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身着黄色道袍,头扎道髻,生得隆鼻阔口,耸肩拱背,貌相真是不敢恭维。
    他在席丝丝身上转了一会眸子,怒道:“有事么?”
    席丝丝二递手中名帖道:“瞎了你的狗眼,没有事我来做什么?”
    道人不禁勃然大怒,口中骂了一声,一掌直向席丝丝面上劈来,席丝丝身形一转,纤掌反向道人手腕切会。
    那道人口中“哦”了一声,猛地旋身,飘至一旁,大声叱道:“哪里来的小子?胆敢来此撒野!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席丝丝晃了一下手上的帖子道:“我是来投帖拜观的!”
    那道人怔了一下道:“谁拜观?”
    席丝丝一抖手,那张红帖直向道人面上飞去,吓得那道人忙向一边一跳,等到那帖子飘落,才冷笑了一声,把帖子拾了起来。
    道人看了帖上的名字,怔了一下,冷冷笑道:“江海枫……我知道这么一个人!”
    又问道:“人呢?”
    席丝丝怒声道:“我同我们相公,在湖前相候,一盏茶时间之内,如无人出见,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打进观来,那时你们这一群道人就惨了!”
    那道人气得脸色直发黄,退后一步道:“哟!你这小子好狂呀!”
    他翻着那双黄眼珠,向大门外湖边望了一眼,果见湖前草地上有一人坐在马上,悠闲地看着湖内的水,秋风正飘动着他头上的长发。
    江海枫虽是出道不久,可是这几天,这一带关于他的传说却很多。
    道人一望之下,就知道这人果是江海枫,他内心不禁“怦”的跳了一下。
    当时狠狠地瞪了席丝丝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家真人,还不一定见你们!”
    说着正好有几个道人走过来,这黄衣道人,忙大声唤道:“喂!你们先看着这人,别叫他往里闯,我去见二位真人去!”
    那几个道人就立下脚步,上下打量着席丝丝,席丝丝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时地还撇一下嘴。
    众道人见他一副童子打扮,倒也没有十分在意他。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就见自观内匆匆走出了七八个道人。
    为首一人,是一个身着黄麻布道装的老道人,年纪约有六十岁左右,黄焦焦的一张脸,一束五柳长须垂挂胸前,颜色也是黄焦焦的。
    这道人黄衣、黄脸、黄须、黄履,看起来倒也有些气派。
    在他身后跟着六名道人,年岁均在四旬左右,也是各着黄色道装,他们背上皆背有一口长剑,杏黄色的剑穗子飘扬着,煞是好看。
    另外在那为首的黄衣道长身边,尚有一个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的小道人。
    这小道人双手捧着一柄月牙形的铲子,铲头雪白的刃口,闪闪放光。
    几个道人,全是满脸怒容,唯独那为首的黄衣老道,显得神态很安详。
    他们一行人一直走到了门口,先前站立在门口监视席丝丝的几名小道,一齐弯下腰身,向那为首的道人行礼,状极恭敬。
    黄衣老道只摆了一下袖子道:“没你们的事,你们下去吧!”
    遂站定脚步,打量着席丝丝道:“小孩,是你来投帖要见我么?”
    席丝丝一见这为首道人的气派神态,已猜知他定是这所道观内第三当家的“黄羊道长”无疑,当下点了点头道:“你就是黄羊道人吧?我家相公已在门外等你多时了,你这就同我去见他吧!”
    来人正是黄羊道长,他因见了江海枫的投帖,又听了守门道人的一番禀报,心中大怒,这才匆匆带了几名弟子走出来。
    这几年以来,黄羊道人也很少与人动手,他的身份已日见崇高了,差不多的人要想见他,还不大容易。也正因为如此,他得悉了来人的无礼之后,就安心要会一会来人;并且要当着弟子面,给来人一个厉害的教训。
    他胸有成竹之后,反倒是不怒了,神态间显得很是安详。
    这时席丝丝这么当面地喊他黄羊道人,照说他是一定会发脾气的。
    可是他竟也忍了下来,只由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你家道爷哪里有功夫与你这顽童斗气,你那主人呢?”
    席丝丝也冷笑了一声道:“老道,你们平日为恶多端,无人敢惹,今天我看你们是遇上了厉害的对头了。死在目前,尚敢狂言,真是……”
    才说到此,黄羊道人身后的一名弟子,忽地闪身而出,厉声叱道:“何来小狗?说话如此无礼!”
    黄羊道人这时那张瘦脸,气得更黄了,简直就像是上了一层黄漆。
    他忽地摆手道:“你不必理他!”遂向着席丝丝狞笑了一声道:“等道爷见了你家主人之后,再给你这娃娃一个厉害。我们走!”
    席丝丝惟恐等久了,江海枫会不耐烦,当下也就不再和他斗口,立时转身向观外行出。
    一出了观门,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那个坐在黑马背上的年轻书生江海枫。
    黄羊道长冷冷笑道:“就是此人要会我么?”
    席丝丝这时已飞快地走到了江海枫的身边,海枫却仍然闭目坐在鞍上动也不动。
    她就推了他一下道:“喂,人我可是给你找来了,底下就看你的啦!”
    江海枫微微睁开眼睛,只向走到面前的几个道人瞥了一眼,又把眼睛闭上,就像是没瞧见一样。
    席丝丝不禁呆了一呆,心说:“糟糕!他别是突然得了病,那可就惨了!”
    当下急得又推了他一下道:“你倒是怎么啦?”
    江海枫仍是理也不理,几个道人这时俱已走到了近前,各自站定了脚步。
    黄羊道人冷冷一笑道:“足下就是江海枫么?不知要见贫道,有何见教?”
    江海枫眼皮撩也不撩一下。
    黄羊道人怔了一下,忍着气,嘿嘿一笑道:“既有胆量约见贫道,因何又装聋作哑,岂不贻笑大方?”
    他说了这句话后,身子后退了半步,满以为对方必定有一个回话。
    可是这位年轻人,好狂的姿态,他只睁开那双精光四溢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脸上带出一个不屑的微笑,接着就又把眸子闭上了。
    黄羊道长当着众弟子的面,这个脸他可真丢不起,同时内心也有些奇怪。
    当下把脸色一沉道:“姓江的,你无缘无故,来本观取闹,如今本座出来了,你却又如此萎萎缩缩,不言不动,难道本座就是这么好欺之人么?”
    江海枫睁开眼睛,微微地一笑,遂又闭上。
    黄羊道人实在气愤不过,却又不便自己出手,当下后退了一步,对身旁一名弟子歪了一下头。
    这名弟子早已忍不住,巴不得能给对方主仆一个教训,当下冷冷一笑,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江海枫马前。
    他向前一探手,已拉住了海枫的右腕,心内不由暗笑,忖道:“凭你这种身手,也敢来此胡闹?”
    于是口中叱了声:“你给我下来吧!小子!”
    只见他用力地向内一带,但听得“扑通!”一声,这名道人,竟是整个人都倒翻了起来,反向江海枫身上撞去。
    可是江海枫却不愿让他碰着自己,倏地在马上一抬左腿,这道人立即晃晃悠悠的,一直飞出了数丈以外,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再看江海枫坐在马上的身子,仍然和先前一样的,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见此情形,黄羊道人才吃了一惊!
    他呵呵一笑道:“好小子,不怕你装聋作哑,你既然有如此身手,道爷倒要好好与你比划一下了!”
    他说着把瘦长的身子往下蹲了一下,又把束在道袍外面的带子紧了一紧,冷冷地对身前各弟子道:“你们闪开,待我来擒他!”
    这时马上的江海枫,忽然张开眼睛,淡然地笑道:“你莫非就是黄羊道人么?”
    黄羊道人摸着胸前那束五柳长须,冷笑道:“你家道爷正是,你这小子,因何来此胡闹,今天断断饶你不得……”
    又回头看了一下方才那名被摔在地上的弟子,又道:“你不要以为你那两手三脚猫有什么了不起,也只不过可以吓唬我的徒孙而已,在道爷我的眼中,根本不值一笑!”
    江海枫听他说了这些,倒也不恼,他只冷冷地道:“你们这道观内,好像还有两个老道吧?”
    黄羊道人听他无故说出这么一句,好像并没有把自己这么一个人放在眼里似的,心内不禁更是大怒。
    他气得发抖地冷笑道:“不错……你要如何?”
    江海枫目光转向一边的席丝丝,微微皱眉笑道:“你为何不把那两位道人也一并请出来?须知我要对敌的必是对方的首恶人物!”
    席丝丝乐得笑了起来,她跳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再给你去找去!”
    听了他们这一问一答,黄羊道人可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喝了一声:“站住!”
    接着用手一指江海枫道:“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如不给你些厉害,谅你也不知我黄羊真人是谁!”
    说完向那名身侧的小道人一招手道:“来!把我的兵刃拿来!”
    那名小道立刻双手捧着那柄奇形的兵刃送了过去。
    黄羊道人一把接过,举了举,这会儿才看清了,那是一柄月牙形的铲状兵刃。
    刃口两侧,配有两枚铜环,往上举动之时,发出一阵铮楞楞的闹耳鸣声。
    黄羊道人这把兵刃到手,似乎更添了无比勇气,只见他身形一旋,一片黄云似地飘了出去。
    他起落、旋身、抽足、换步,一丝不苟,从容轻灵已极!
    这时候已陆续由道观内拥出了大批的道人,有的黑袍,有的黄袍,熙熙攘攘的,把附近都站满了。
    他们一见黄羊道人,竟是动了真怒,亮出了轻易难得一用的兵刃,俱都兴奋不已。
    黄羊道人手执兵刃,深凹的眸子里,灼出闪闪的凶光。
    他用手招了招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这里来,祖师爷教你几手功夫……”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张口接不下去了。
    原来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年,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含笑站在他的身边了。
    这种身法,对方究竟怎么施展的,黄羊道人不解,众道人自然更是莫名其妙。
    江海枫冷然道:“道人,这可是你自己找死,那两个道人既是不愿出来,我就先看一看你的功夫吧!”
    他说话之时,双手按在一柄红木宝剑的剑把上,剑尖斜插在泥土中!
    黄羊道长咬了一下牙道:“你亮出兵刃来!”
    江海枫狂笑一声,用手中木剑,指对方道:“你也配!这口木剑你就试一试吧!”
    黄羊道人气得也狂笑一声,笑声都是抖的,他再也不肯多待,身形陡地一伏,轻如一只大鸟,扑向江海枫身前。
    手中奇形铲哗啦啦一阵厉鸣,划起一道银虹,直向江海枫胸前划到!
    只听得“嗖”一声,这一铲扫了一个空,铲刃方过,又露出江海枫上半个身子。
    这又是黄羊道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身手,他不禁吃了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事情不妙。
    可是这时已是势成骑虎,明知对方是一个身怀绝学的奇人,自己绝对在他身上讨不了好,奈何已经不容退缩了。
    他只得咬了一下牙,猛地一带奇形铲,二次以“倒打金钟”一招,反甩铲头,向江海枫头上猛劈下来。
    这么快速的招式,在江海枫的眼中看来,依然是太慢了。
    他只以木剑轻轻向上一举,“当”的一声,奇形铲已猛地反卷出去。
    就在黄羊道人惊慌失措的刹那间,江海枫的木剑已临到了他喉结一寸不到之处。

举报

第五章杨柳千丝
    黄羊道长两番失手,心中不禁既怕又怒,尤其是当着一众门下弟子的面,他这张老脸实在是没有地方藏。
    当时手中奇形铲倏地向上一抢,铲刃上两枚铜环“哗啦”响了一声。
    这年高气盛的老道人,却乘势游身而上,足下踏着子午进身的步子,只一闪已来到了江海枫的身前。
    他口中冷叱了声:“小辈,看铲!”
    左臂向下一沉,右手奇形铲,挟着一股尖锐的劲风,自头顶上盘旋一圈,由左肩头上穿出,直取江海枫咽喉!
    这一手施展得又快又狠,无奈他的对手太厉害了。
    这一铲眼看已经临到了江海枫的喉前,但这位惯施奇技的少年,每喜于千钧一发之际,施出他超人的功夫!
    就见他剑眉霍的向两下一分,身形陡地向下一矮,掌中大剑向上挑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
    这声音极为清脆闹耳,就在众人眼花绦乱的一刹那间,黄羊道人的奇形铲,已自飞上了半空!
    奇怪的是江海枫,也并不趁胜制敌,仍然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当地,眉目之间,显露出一种胜利的微笑。
    四周的众多道人,都不禁口中“啊”了一声。
    黄羊道人身形踉跄而退,再看他右手五指,竟已皮开肉裂,鲜血涔涔流下。
    这老道人想到自己一世威名,毁于一旦,差一点儿当场昏了过去。
    只见他仰天惨笑一声,道:“道爷与你这小辈拚了!”
    倏地奋身又上,十指箕开,施出周身内力,直向江海枫两肋之上抓来。
    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江海枫的木剑,猛地一扬,看来就像是跳了一下。
    他的表情,也仍然带着三分漠不经心的样子,木剑往上一举,剑尖无巧不巧的,正好指向了黄羊道人的心窝!
    剑尖距离道人的前心,至少还有尺许远近。
    但再看那位道爷,却像是一座石像似的,木然地立在当地,一动也不动了。
    他一双手仍保持着前抓的姿态,一束五柳长须,被风吹得飘向一边,只是他的双足,休想移动分毫。
    黄羊道人这种情形,一落在他身侧众弟子的眼中,众弟子立时俱都吓了个魂飞魄散!
    只听一阵乱嚣,纷纷逃散了开去。
    江海枫哈哈一笑,身形倏地纵了起来,起落纵跳之间,木剑频频指点。
    一时之间,那些道人,全都给僵住了!
    他们的姿态,或坐、或卧、或作奔跑状,面部表情则大同小异。
    就在这清波湖边的草地上,这群黄衣道人,各作怪相地点缀着,看来真令人忍俊不禁。
    席丝丝看到此情,不禁喜得跳了起来。
    她娇笑着说道:“你真行,你把他们都怎么啦?”
    江海枫缓缓收回了木剑,冷笑道:“我还以为黄羊道人有多大的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席丝丝含笑走过去,细细地观察着那些道人,只见他们一个个眼眸圆睁,面如黄蜡,以手试了试他们的鼻息,不禁大惊道:“他们都死了!”
    江海枫道:“你放心,他们一个也死不了,只不过是为我独门手法封闭了穴道,暂时受些痛苦罢了!”
    他说完话,回过身来,冷笑一声道:“我想经此一戒,另两只老羊,也该有所警悟了,我们也不必欺人过甚,走吧!”
    席丝丝本想借江海枫的武功,就势除去这三羊道观,以绝后患。
    可是女孩子家心地到底软些,眼见这群道人如此痛苦的样子,也就不想叫江海枫再闹下去了。
    当下哼了一声道:“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说着也转过身子,正想腾身上马,就在这时,忽然间得一声断喝道:“站住!两个小辈!”
    二人回身一望,只见道观内拥出了大群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色道衣的老道人,满头的头发如黑墨染过的一般黑,一直披到双肩上。
    这道人身高体大,腰可合抱,一双眉毛,也是其黑无比,像刷子似地向两边扫出去,隆鼻噘唇,面色更呈黑褐颜色。
    总之,这道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说不出的威猛凶恶。
    他一只手举着一面黑光铮亮的牌子,像是他的兵刃,也不知是何物所制,看来十分沉重。
    这道人这种形态,一看就知是一个恶道!
    他头上还有一圈金箍,紧紧地压在前额之上,正中镶了一块红宝石,在日光之下闪闪放着红光。
    江海枫见此情形,已知此刻即使想要退身,也不可能了。
    当下冷冷一笑,又转过了身子,席丝丝却吃了一惊,说道:“糟了,大概这人就是黑羊道长了,江大哥,你可得要小心一点儿,他手上那柄混元牌听说很是厉害!”
    江海枫眉头皱了一下,叹道:“看来我又要杀人了!”
    话尚未曾说完,又听得那道人声如劈竹似地大嚷道:“那两个小子休走,道爷来会你们!”
    他身后的一群道人,更是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口中纷纷叫着:“打!打!”
    “绑上他们!好大的胆子!”
    一刹那间,已涌至近前,为首那个黑衣黑须的道人,忽然站住了脚!
    他那一双铜铃大小的眸子,不住在散立在清波湖附近的道人们身上转动着,这群道人,正是方才为江海枫以飞快手法点中而木立在当地的。
    黑衣道人看了一阵,不禁怔了一下,旋即狂笑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在你家道爷面前现丑!”
    他用手中那柄混元牌,向江海枫一指,嘿嘿地笑道:“小子!你凭着一手点穴功夫,就敢如此横行,实在是太不知自量了。告诉你,小子!这三羊道观内,连三代弟子都会!”
    江海枫木然不动地望着他,黑衣道人目光内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把手上的混无牌,交到身边一个弟子手中,挽了一下袖子,冷冷地笑道:“我先救醒他们,再来与你决一胜负。”
    说着,信步走到一名黄衣道人身边,施出解穴的“闷掌”手法,一掌打向那名弟子的后心,就势一抓一推。
    他满以为对方必定会即刻醒转过来,却不知江海枫的点穴手法大异于一般常规。
    凡是经他这种手法点中的人,除了到时自解之外,若非他本人解救,那是任何人也解救不了的。
    这黑衣长须的老道人,正是这座三羊道观内坐第二把交椅的黑羊道长。
    他原以为凭自己一身绝异的武功造诣,解一下穴道又有何难?
    这一掌打下去,五指同时贯注了真力内劲,一抓一捻,有活血畅筋之效。
    谁知那名弟子,吃他掌力一触,口中竟自“啊哟”一声痛叫,身子“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黑羊道长道:“还不醒转?无用的东西!”
    却见那倒下的弟子,在地上翻了个身,就再不动了。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嘴里还淌出了浓浓的一口鲜血!
    黑羊道长一见血呈紫墨色,就知是发自内脏,不禁大吃一惊!
    他弯下腰,翻开那名弟子的眼皮,看到死鱼似的一双眸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因为这弟子已经死了。
    这时候,站在一边的江海枫,却由鼻内哼了一声,徐徐地说道:“无知的道人,你自恃武功,却送掉了你门下弟子一条无辜的生命,又怪得谁来?”
    黑羊道人黑褐色的老脸,为之一红,江海枫冷笑了一声,又道:“你那解穴手法,只能解救一般封穴手法,要想解开我的手法,却是万万不能!”
    黑羊道人气得浓眉一展,又上前一步,双手抓到另一名被点了穴的弟子肩上。
    他施出另一种解穴手法,两股内力自掌心齐逼出来,往当中一合,这种手法名唤“双撞金针”,是解救一般被点中大穴重脉之人的特殊手法。
    黑羊道长自信这一次必定能手到成功了,可是结果仍然和先前一样。
    只见那名黄衣弟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紫红色的血液却由他双耳内淌了出来。
    黑羊道长收回双手,满面羞惭愤慨。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你又害死一条性命,老道,你要是不信我话,何妨再继续下去!”
    黑羊道长这时已不敢再对这少年人心存轻视了,同时使他更吃惊的是,黄羊道人赫然也在眼前一群之中,显然的,他也是为这少年点了穴了。
    三羊观内三个道爷,除了白羊道人近年看破尘事,一心闭门修真之外,黑羊黄羊道人,无异已是这道观内的两个主人。
    二人武功虽说有些距离,但是毕竟相差有限,这时黄羊道人既已被人家点穴制住,黑羊道人内心焉能不怕?
    他怔了一下,嘿嘿冷笑道:“少年你报上名来,与我三羊道观究竟有何仇恨?快说!”
    江海枫笑了笑道:“我名江海枫,因看不过你们这些道人平日在此胡作非为,特来教训你们一下!”他用手指了一下那些僵立着,不能移动丝毫的道人,冷冷地道:“他们是被我独家手法,凝住了血脉,明晨子时一过,自会醒转。你这道人却妄恃能为,反倒送掉了他们两条生命,不自惭愧,却尚敢与我争论,真是太不知自量了!”
    黑羊道人冷笑道:“原来外传的那个江海枫就是你,我知道,你在莱州湾大闹渔港,又在各处行凶肆威,今天竟然又闹到我们三羊道观来了!”
    这黑羊道长愈说气焰愈高,最后朝指怒骂道:“小子!今天你家二祖师爷爷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也叫你知道我三羊道观内也有能人!”
    江海枫笑道:“这么说,你就是那只老黑羊了?”
    黑羊道长浓眉一挑,血口骤开,大吼一声道:“道爷打死你这小奴才!”
    只见他身形倏地狂飘而进,手中混元牌,带起一股强猛无比的劲风,直向江海枫脑门之上砸了下来。
    说来也真是怪事,他的混元牌方自砸下,却见对方那修长的身子,霍地向上一长。
    那情形看起来就好像是有意向他混元牌上反迎上来一般,黑羊道人口中“嘿”了一声,一振右臂,功力加到十二成,加速砸下。
    只听“噗”一声,混元牌竟有大半截,切入泥土之内。
    再看对方少年,衣襟轻飘,布履旋点,滴溜溜,已到了他的身后。
    黑羊道长大吃一惊,混元牌二次又起,带起了漫空的黄泥,以“怪蟒翻身”的身法,霍地一个转身,只见江海枫离自己不及一尺。
    他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道:“黑羊道人,你还不服输么?”
    黑羊道人尽管是内心吓得直打哆嗦,可是嘴里却是不肯服输。
    其实这种情形,已经太明显了,因为江海枫方才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制他的死命,只是没有这样做罢了。
    想不到他的一番仁心,反倒更激起了黑羊道人的一腔愤怒。
    黑羊道人双目赤红地哼了一声,混元牌向前胸一收,接着向外一吐,“棒打双狗”,向江海枫两肋上插了过来。
    江海枫身形再次一转,右手本剑方要点出。
    就在这时,忽闻不远处有人叱道:“道人快向前伏!”
    海枫木剑上绝招,欲施的是一式“点天星”,正是准备直射道人背后“志堂穴”门,却为这人一嚷,破了先机。
    他不由把木剑向回一带,没有递出,偏首一望,只见不远的柳树下,一个黑衣的修长青年,骑在一匹杂花马上。
    这年轻人似乎正好由此经过,临时勒马看热闹,顺口叫了这么一句。
    这时他见江海枫向自己看来,含笑点了点头,略为有些脸红。
    江海枫心中不由动了一动,着实的打量了这过路人几眼,感到很是纳闷。
    因为由外表上看,这人并不像是一个武林中人,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此人若非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奇人,就必定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
    他正想开口问上一句,可是黑羊道长已再次袭到。
    这一次,这个老道,竟以雷霆万钧之势,混元牌上运集了绝大的劲力,直向海枫腰间扫来。
    江海枫容得他的混元牌临到了自己身边,这才身形向后一弯,腹下用力一收,黑羊道长的混元牌,已自扫空,由他身前擦了过去。
    这个道人,连番失手,早已狂怒。
    尤其是这一招,眼看成功,又成泡影,当时大吼了一声,左手突扬,快捷如电光石火一般地,又向江海枫左肩腋之下插来。
    看到此,那边树下的骑马青年,忽又脱口叫了一声:“快下肩!”
    江海枫内心更是一惊,因为这年轻的骑士,所说的正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动手过招本是千钧一发的事,哪里还有时间让他多想?
    可是江海枫生性好强,自己要施的招式,既先为别人道出,他就偏不再去施它。
    这时他冷冷一笑,明明该沉肩回身,却偏偏一晃上身,右手木剑迅速地交到了左手。
    同时间,使出一式“金蜂戏蟾”,右手巧妙的向外一伸一压,不知怎的,已叼住了黑羊道长那粗黑而生满了毛的右手腕。
    这一手功夫,在施展上可谓又巧、又快、又准。
    黑羊道人练有混元运气的功夫,怎甘心就此受制于人?他厉哼了一声,倏地一炸右掌,力贯下臂,向外一挥。
    谁知不挣还好,这一挣,只听得“喀”一声,黑羊道人一声惨叫,一条右腕,竟是自中折断为二,骨碴子穿肉而出,鲜血如泉涌流。
    随着江海枫右手向外一翻,叱了声:“去!”
    黑羊道人偌大的身子,通!通!通!一连退后十几步,然后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扑通倒地,顿时痛昏了过去!
    这一下,只把四周的众小道吓了个魂飞魄散,哗然奔散。
    惊乱之中,似见那骑马的文士,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江海枫想到了此人的奇特处,正要出言相问,却见他又徐徐策马向湖边行去。
    他的马也很悠闲地低下头,啃食着湖边的青草。
    这一场激烈的打斗,好像并未给这一人一马,带来任何的惊恐和不安。
    江海枫秉性孤高,不喜先与人搭讪说话,见情也就把要出口的话忍下了。
    席丝丝见江海枫只几个照面,就把黑羊道长伤在掌下,内心欣喜已极,在一边又叫又跳!
    江海枫哼道:“还有一只老白羊,谅他也不会甘休的,干脆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席丝丝道:“我也去!”
    海枫怔了一下,以目光向那正在湖边眺望的青年瞟了一眼,徐徐道:“你留在此,我马上就来!”
    这清波湖因接近道观,久年以来,似乎已成了观内的私产,所以平日从无外人敢越雷池一步。
    江海枫、席丝丝二人来得大胆,这骑马的黑衣青年来得也甚为突然!
    席丝丝本未注意及此,经江海枫如此一示意,也不禁有些奇怪地望着这人,但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只见这马上的青年,留有一条浓黑油亮的发辫,辫梢系有黑缎结成的一个大花结,十分俊俏!
    席丝丝不由小声问道:“他是谁呀?”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此人不凡,你在此留意着他,看他意欲何为,我很快就赶回来!”
    他说完,转身穿林,向道观之内行去。
    这时正有两个道人,慌慌张张地在关着观门,却为江海枫一抬脚,把铁门踢了开来。
    两个道人翻身跌倒,爬起抱头就跑。
    江海枫也不去理他们,一只手提着那口本剑,大步直奔内殿!
    眼前来到一条碎石子道,道旁花木极美。
    江海枫杖剑立于道上,心忖:“一个道家修真之处,却布置得如此华美,有如宫殿一般,由此可知这里的道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思忖了一阵,举步再行。
    谁知方行几步,便见由正殿内,匆匆走出四名手持拂尘的道人。
    这四名道人,都约六十左右年岁,皓首白发,看来倒也有些飘然。
    四道人横成一列,拦住了海枫的去路。
    其中之一,沉下脸色道:“你这人好无规矩,这观内乃贫道等修真之处,也是你一个凡人所能随便来得的么?快快退出去!”
    他说着还扬了一下手上的拂尘,另一人却打量着江海枫问道:“方才据报在观外连伤我们二位真人,及弟子多人的,就是你么?”
    江海枫点点头道:“正是我,我是进来找白羊道人的!”
    四个老道一听说眼前此人正是大闹他们三羊观的人,不禁全吓了一跳,面上神色也变了。
    先前那个发话的道人,勉强大着胆子道:“你一个少年人,如此胡闹,是听了谁的话来的?你师父是谁?”
    另一个道人也咳了一声说:“对了,你说出你师父的名字以后,你就可以走了,我们不找你一个孩子,找你师父理论就行了。”
    江海枫毫不动怒,淡淡说道:“我来此是为了找寻白羊老道,你们不必多事,快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否则我可要得罪了!”
    他举了一下手上的木剑,冷冷地道:“那时候,你们就后悔莫及了!”
    四个道人吓得一齐退后一步,有两个还举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作出一副要阻挡的样子。
    其中之一,皱着眉道:“你这孩子好没道理,白羊真人已二十年不问外事,在后院修真,你要生事,也不该找他老人家呀!他是一个好人!”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他是这观内的主人,平日如何不好好约束门人,在外胡作非为,我今天就是要好好地问他一问。他若有理,我不但不难为他,而且还要向他道歉,要不然……”
    说到此,他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倏地射出两道奇光,真是不怒自威!
    一个道人吓得脸色一变道:“你……你不要动武!”
    江海枫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因为这四个道人样子斯文,绝不像前院那些黑、黄衣裳的道人那么凶横而不讲理。
    他又问道:“你们是这观内干什么的?”
    一个道人叹道:“这位施主,你方才那些话倒也不错,只是和白羊真人说没有用,你应该去跟黑、黄两位真人说去,因为白羊真人已经很久不管观内的事了!”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他不能不管,黑、黄二道,已被我制服,我现在就是要找他白羊老道!”
    他这句话,立时又把四个道人惹火了。
    其中一个矮一点的红脸膛道人大怒道:“混蛋,老道也是你叫的?好好给你言说,你竟不知好歹,莫非我四人还怕你不成?”
    海枫冷冷一笑道:“正要请教!”
    他说着把木剑插向腰间,双手一合,倏地向外一扬,分向两名道人前心打去。
    这一掌不过是在探测道人们的虚实!
    果然,这四个老道,俱是白羊道长手下得力的弟子,他们跟随白羊道人年久,已学会了白羊道人那种含蓄的样子,令人虚实莫测;其实,他们每人身上,都有相当的功夫。
    江海枫双掌才一抖出,那两名道人,倏地如同飞燕一般地直向两边闪了开去。
    四老道名通海、通玄、通道、通碧,乃是白羊道长身前的四名护法弟子。
    他们四人平素甚少外出,也有了相当的道基,平日与黑、黄二道长以及其他门下弟子,也并无有多大来往。本不想管这个闲事,只是因为江海枫闯入了他们的禁地,才出来阻挡的!
    这时江海枫一动手,四道人这才惊慌对敌。
    通海、通碧双双闪开,通玄却踩中宫直上,掌中拂尘一抖,长有二尺的拂须,竟为他抖了个笔直,直向江海枫右助上点来。
    江海枫哂然一笑,心忖无怪这白羊道人如此托大,避不露面,他手下的弟子果然不弱。我倒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应付他师徒一番了。
    江海枫有了这种心思,当下不慌不忙地探出右手,挥指向通玄所递出的拂尘尾须上捻去。
    通玄道人冷笑一声,一振右腕,尘须倒卷,根根如针,直向海枫手面上卷来。
    江海枫手掌向下一压,就在这时,第二个道人通海,却自空中猛扑而下,手中拂尘用一招“拨风盘打”,直向海枫头上挥了下来。
    他们的身手,尽管是够厉害了,可是在江海枫的眼中,仍然是不值一笑。
    这位年少奇侠,口中叱了一声:“好!”
    陡然间只见他那肥大的长衫,噗噜噜的一阵猛拂,身子已如狂风飘叶一般翻向了一边。
    他脸上仍然带着微微的笑容,似乎并不动怒,也不再还击。
    这个时候,通道自一旁扑身而上,口中哼道:“我们把他拿下!”
    这道人好大的口气,他并不撤出那柄拂尘,只用双手向海枫两肩抓下来。
    这是一式“云靡探手”,厉害的是令人虚实莫测,可是江海枫却不予理会。
    通道的双掌如风打到,口中又喝了一声:“去!”
    只听得“噗”一声,双掌已双双地打了个实,可是奇怪的是,对方的肩窝,竟是较棉花还要软,还要松。
    通道的双掌方一打上,已发觉不妙,陡然想起了对方这种功力的厉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足下一顿,向后就退。
    可是打出来的双手,就像是插在了两团软泥之内一般,任他用足了内力,也莫想能拔出一分一毫。
    这一来,其他的三个道人,也都看出不妙来了,彼此一关照,一哄而上。
    江海枫猛地一上步,只见他双肩一振,那位通道道人,整个身子就被甩了起来,并向为首而来的通碧道人身上碰去。
    通碧吓得一个倒退,喝道:“大胆的俗子,还不快快放下人来!这三羊道观内能人无数,岂能容你如此撒野?”
    话方出口,就听得通道一声大叫,身子平着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一边草地上,只痛得他咬牙切齿,面如金纸,连连翻滚不已。
    见此情形,那三个道人全给吓呆了。
    他们一个个都翻着白眼,通玄道人长吁了一口气道:“少年人,你闯下了大祸了。
    你要知道,方才你在观外,虽是伤了前院很多的人,但是白羊老祖师,并不过问;这一次你竟伤了我通道师弟,老人家如果知道了,岂能轻易地饶过你?”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如此正好,你快快带我去见白羊道人,只要见到了他,我就绝不再伤你们,要不然……”
    他指了地上的通道一下,冷冷地接说道:“这道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三个道人虽是满面愤慨,但却无可奈何。
    当时就见三人凑在一块,细声地讨论了一阵,然后分开,通玄道人说道:“既如此,我们就带你去见白羊祖师爷,不过你可要弄清楚,我们并不是怕你,而是让你!”
    江海枫几乎要笑出来,却并不介意,当下冷笑道:“不管你们是怕是让,反正现在带我去见白羊老道就是!”
    通玄苦着脸,朝地上的师弟看了一眼,说道:“那你总得先把我师弟救好,否则,我可不能带你去见祖师爷!”
    江海枫淡淡地说道:“他只是双腕脱臼,暂时不便行动,些微小伤,你们自己料理一下好了!”
    通玄道人还在皱眉,江海枫沉下脸道:“快些带路,要不然我可要自己闯进去了!”
    三个道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当下由通玄在前,很不情愿地说道:“好吧,你随我来!”
    说着转身就走,江海枫毫不考虑地自后跟上,通海通碧二道人则走在最后,把江海枫夹在当中。
    他们一行四人,顺着一条花廊直行而下,进了一个月亮洞门,眼前更显静雅,两边是青葱葱的柏树,花圃里盛开着的是牡丹和菊花。
    正前方有一座碧色平房,系石块堆砌而成,有两个童子各持拂尘,分立左右,见了通玄,弯腰道:“二师叔您有事么?”
    通玄住脚道:“祖师爷在么?”
    童子点了点头道:“老人在丹房炼丹!师叔要进去么?”
    口中说着,目光却在江海枫身上打转,现出满脸惊异。
    江海枫打量着这一座碧色平房,点缀在花树丛里,十分幽静,正中檐下悬有一块翠匾,上面写着“道福齐天”四个大字。
    两侧一副对联写的是:“院闭青霞入;松高老鹤寻”。
    笔力甚为苍劲,江海枫冷冷一笑,心说这道士倒是颇为自负,同时他鼻中已闻到阵阵香味由丹房内飘出。
    江海枫情知白羊道人就在室内,当下不想再多麻烦。放大了喉咙,大声说道:“白羊道人还不出来一见!”
    这一声断喝,在这长年幽闭的院落里,真如同一个焦雷一般。
    一句话方喝出口,就闻得身后一声怒叱道:“小子,你大胆!”
    两只铁掌,同时向他背后递到,劲风十足,江海枫右脚向前猛力一跨,倏地回身拂袖。
    他施出了“流云飞袖”的功夫,双袖无异是一双铁帚,对方二人甫与袖风一接触,已如同抛球似地,给摔了出去。
    施行暗袭的,是通碧通海两个道人。
    二道人虽为江海枫摔出,但是并未伤着,双双在地上一滚又腾了起来。
    他二人几乎是同时,各自背后撤出了拂尘,一左一右又扑了上来。
    那站在一边未动的通玄道人,这时也起了愤怒。
    他一腾身,一弓腰,“排山运掌”,向江海枫胸前扑了过来。
    江海枫哈哈一笑,只见他长袖舞处,身形滴滴溜溜一阵疾转,三个道人几乎自己撞在了一块。
    这么一来,更使他们怒上加怒,各自都展开了身法,招招相连地紧逼而上。
    然而江海枫就像是一只穿花的大蝴蝶,在他们三人之中,从0容不迫地进退着。
    三人招式虽疾,竟是没有一招得逞,他们在白羊真人修真之所,又不敢出声叫骂,一个个气得怒目圆睁,面色赤红。
    四人正打得紧张的当儿,忽闻得一声冷哼道:“你们快停手!”
    江海枫首先向左面轻轻纵了出去,三个道人闻声也立刻停下了身形。
    江海枫寻声望去,就见丹房竹帘上卷,帘下立着一个一身白色布袍,头挽道髻的白发道人。
    这道人那副岸然的道貌,却又比阶前这几个道人洒脱多了。
    只见他长眉入鬓,双目细长,开合之间,神光四射,一只狮子鼻子又红又大,鼻孔内伸出的鼻毛,足有三四寸长,也都是白色的。
    红狮子鼻下那张大嘴,也全为须髯绕满了,以至在他开口说话时,看不见他嘴的翕动。
    这道人个子真不矮,后背微微隆起,大概是平日打坐太多了。
    他那一双露在袖外的手,其白如雪,十指上都留着三四寸长的指甲,莹光剔透,全身上下,不染纤尘。
    江海枫倒没有想到,这白羊道人,还有这么一副相貌,当下不由怔了一下。
    老道人用含蓄的目光,望着阶下三名道人,沉声道:“你们退去一旁!”
    三名道人诺诺连声地退后几步,一个个垂手而立,丝毫不敢移动。
    然后老道人才望着江海枫道:“少年人,你为何来此滋事?方才出声唤贫道的,就是你么?”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正是我,方才在大门外,打伤黑羊黄羊两位道人的也是我!”
    老道人呆了一下,仍然不带怒气地道:“你好端端的打人做甚?”
    江海枫为之一怔,心道好呀,这老杂毛敢情是全不知道!当下冷然道:“老道,你门下弟子,多年来在外无恶不作,为非作歹,怨声载道。你们依仗着有些武艺,就这样无法无天,今天我是专程寻来惩戒你们的!”
    白羊道人听完,竟嘻嘻笑了。
    他以好奇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因为江海枫无论衣着发式,都和时下一般人有些不同。
    再者,江海枫那炯炯的双目,也颇为令他惊异。
    他点了点头道:“少年人,你太冲动了,贫道这三羊道观内,全是守本份的人,绝无你所说的事情。你年少无知,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到此,他挥了一下袖子道:“你去吧,不要再在此胡闹!”
    又转头向退立一旁的三道人道:“通玄,你送他出去,并关照前院弟子,不可刁难他!”
    说罢又很不愉快地看着江海枫道:“这是第一次,以后就不行了,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管过一件闲事,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你快去吧!”
    语毕转身回室而去,江海枫倒是十分佩服这白羊老道的涵养功夫。
    只是他又怎能被人家三言两语就打发退走呢,如果传闻出去,自己又如何丢得起这个脸呢?
    因此他只好把心一横,冷冷地道:“老道,你先别走!”
    白羊道长回过身来,雪白的一双眉毛,紧紧皱着,他显然听不惯江海枫对他的这种称呼。
    当时哼了一声道:“你还有事么?”
    江海枫一面打量着他,一面道:“听你一番话,倒是比你那两个师弟好多了;只是你太固执了,我好言相劝,你却无意接纳。我既来了,要想三言两语就叫我走,可没有那么容易!”
    白羊道人生气地道:“你还要如何?”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闻说你武功高强,我要领教一下。”
    白羊道长冷笑道:“贫道已十多年没有动过武;再说,贫道一生绝不与后生小子动手,你休要生事,快快出去!”
    江海枫“嗖”一声自腰间把那柄木剑抽了出来,笑道:“道人,你看我这口木剑,你两个师弟全经不住它一碰,我今天就以此与你比一个高下,你敢么?”
    白羊道人目光在他木剑上转了一会,内心不禁有些奇怪!
    因为他绝不相信,凭黑羊、黄羊两位师弟,竟会伤在这少年一口木剑之下。
    当下目光一扫旁侧三道,通海立即躬身道:“禀祖师爷,这人果真在前殿外打伤了黑、黄二位师叔,通道师弟也为他震断了双腕,现在昏迷未醒。此人无故来此胡闹,祖师爷万万不可轻易饶他!”
    白羊道人听到此,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哼哼地点着头,倏地一晃身,已来到了江海枫身前,只见他左手按在右手背上,两手重叠着,向海枫手上那支木剑上伸来。
    江海枫未想到他竟会有此一手,他知道老道人所施展的这一手功夫,名唤“双擒术”,是擒拿手中最厉害的一种。
    当时他手腕往下一沉,木剑轻轻左挑,反向白羊道人手面上打去。
    白羊道人这么快的身手,想不到仍然落了空,连忙云履向右一滑,左腕探出,以“海底搂膝手”一招,指尖上挺着雪白的长甲,就像是五口短剑似的,向海枫侧腰处插来。
    这一招,施展得真是极快无比。
    江海枫有意探测一下对方的功力,当时木剑右偏,左掌猛然迎出。
    白羊道人口中吐气开声,喝了一声:“嘿!”
    陡见他那五个雪亮的长指甲,向上一翻,一扬,在内行人来说,这手法名为“灯印子”,即内力迸发之意!
    二人几乎是同样的快。
    只听见“波”的一声轻震,二人双双后退,只是足下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江海枫足下是“倒踩莲花步”,看起来是那么的潇酒,而白羊道人就显得有些步履踉跄了。
    他的云履踩地之处,一连踏碎了三块水磨方砖,直到退出五尺之远,才算勉强把身子定住。
    只见他脸色,刹那间变得血也似的红,接着又渐渐地白了。
    他冷冷一笑道:“少年人,你的掌力不弱,贫道在此修真,与世无争,与人无怨,你好端端的找上门来,今日即使是破例打伤了你,也怪贫道不得了!”
    他说话时声音沉着,虽在盛怒之中,一点也不显得激动!
    江海枫对于这个老道,倒是自开始就不敢心存轻视,这时微微一笑道:“老道,我放心,我来此与你比武,并无任何勉强,我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白羊道人哈哈大笑一声,回身对守在丹房前的童子道:“你二人把院门守好,不许任何人入内,我今天要好好地会一会这个大胆的少年人!”
    两个童子,同答一声“遵命”,飞纵而去。
    老道人又嘻嘻一笑道:“你既是手持木剑,定然在剑上有很好的造诣。贫道早年倒也是用剑的,很好,我就也用剑来接你几招如何?”
    江海枫含笑道:“如此最好!”
    白羊道人立刻一抬脸,命令道:“通玄,你进去把我丹房内那口剑拿来!”
    通玄稽首道:“是!”又问:“是哪一口?”
    白羊道人雪白的眉毛,向两下一分,冷冷一笑道:“把那口黑蛟皮鞘的拿来吧!”
    通玄不由怔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师父共有两口剑,一名“白芒”,一名“凝霜”,俱都有斩铁削金之利,尤其是后者,白羊道人向不轻用。
    平日老道人研习剑术,一向是取用那口“白茫”,至于“凝霜”素来视为拱璧。
    他想不到,今日对付江海枫一个陌生的少年,师父竟会如此小题大作,要用这口宝剑来对付。由此可知江海枫这少年,果然是技非泛泛了。
    当下略一迟疑后,即转身入内。
    白羊道人这时笑吟吟地道:“少年人,你师承何人?学剑几载?”
    言下全然一派长者口吻,好似并未把眼前大敌看在眼中。
    江海枫见他如此,也笑吟吟地道:“海岛孤处,无师自通。老道,你学剑几年了?”
    白羊道人闻言立时面色一沉,不再多说,两颊泛起了轻蔑的笑容。
    那一边立着的两名道人,见江海枫竟敢对师父如此无理,俱皆怒形于面。
    这时通玄道人,已自内室走出,双手捧着一个杏黄色的长布套儿,呈送到白羊道人面前。
    白羊道长精神立时为之一振,他冷笑一声,伸手接过布套,抽出了一柄雕牛头,黄蛟鳞皮鞘的古剑!
    江海枫虽不曾有过一口好剑,可是他只须一眼,就已断定出,这是一口旷世难求的宝刃,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老道从哪里得来这么一口好剑?
    这时白羊道长,把布套子交给了通玄道人,目光望向江海枫,扬了一下手上的长剑道:“少年人,你看我这口剑如何?”
    江海枫赞了声:“好剑!”
    接着又笑了笑道:“自古宝剑配英雄,如此好剑如果落在一个凡士手中,未免太可惜了!”
    白羊道长偌大年岁,怎会连这么一句话也听不懂?
    当下那张长脸,就更向下拉长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这话倒也不假,只是此剑自追随贫道以来,倒也未曾屈辱了它!”
    冷冷一笑,接道:“至今,尚未遇见过任何敌手!”
    他说着用雪白的手指,在剑上轻轻地抚摸着,得意中更显出无比的骄傲。
    江海枫哼了一声,举了一下手上的木剑,徐徐地道:“说不定今天你就遇见了敌手,也未可知!”
    白羊道人猛一抬头,白眉微分,道:“少年人,你太狂了,我知道你在掌上有几分实学;只是贫道自信对付你尚还游刃有余!”
    江海枫微笑不语。
    白羊道长一扬长剑道:“贫道与你比剑,三十招之内如不能胜你,就算败在了你的手下……”
    “败了又如何呢?”江海枫插了一句嘴。
    白羊道人薄怒道:“如贫道败了,此剑白白相赠;你如败于贫道,却要听凭贫道以观内规矩处置,你意如何?”
    江海枫目放奇光,以剑击地道:“好,一言为定。”
    又扬了一下木剑道:“那么我就以这口木剑,领教你几手高招!”
    白羊道人嘿嘿一笑,说道:“你尽可放心,贫道手中虽是一柄宝剑,却决不会伤你木剑分毫,各自当心,点到为算!”
    说完话,身形向左一偏,右手“大鹏单展翅”向外一展。
    只听一声龙吟,宝剑出鞘,果然非同凡俗!
    江海枫打量着白羊道人手上那口剑,只见剑身长有二尺六七,剑身上作鱼鳞状,闪出一片片晶莹的耀目白光,离开它尚有很远,似乎已能感到一丝丝的冷意。
    他忍不住又脱口道了声:“好剑!”
    白羊道人哈哈笑道:“少年人,你如胜我,此剑即属你所有,否则一切徒然,夸赞又有何用?”
    白羊道人说话时,已把剑鞘插到颈后。
    只见他足下摇摆不定地行了两步,宝剑却由左腕上搭出,冷冷一笑道:“请亮式,贫道要出招了!”
    江海枫见道人足下所走的步子,虽是左右摆动,可是其势却像一朵莲花。
    他猛然忆及师父曾对自己说过,僧道门中的“太虚幻步”,正是如此情形。
    当下他就真不敢太大意了,心中不觉有些后悔,因恐自己妄自称强,若是真败在这道人剑下,势将如言由他发落,那时岂不是要大大地出丑了?
    这念头也不过只是一闪即过,他仍然认为自己十数年苦学所练成的精湛奇技,绝不会轻易落败在人家手中。
    有了这个自信,他的胆力立时大增。
    于是他一横木剑,双目微合,仅仅留出一缝,凝视着白羊道长,毫不旁瞬。
    白羊道人见状,内心大大地动了一下,他是懂得剑的人,只一看江海枫这种从容姿态,就知道这少年人在剑上,必有惊人之学!
    然而老道也很自负,他转了一个圈了,踏遍了足下十二莲座。
    只见他身形猛地向下一蹲,双手向怀内一抱,紧跟着向上一窜,真是快若飞隼脱兔,起落之间,已来到海枫面前,手中剑带起一阵薄薄的啸声,向江海枫面上点到。
    这种身手真可谓到了剑学上炉火纯青的境界,极尽准、快、狠!
    江海枫木剑霍地伸出,以寻常的招式“拨草寻蛇”,向道人双足上划去。
    白羊道人倏地收剑,身形车轮似地转了半转,手中剑抱于胸前,气态如山,却是不把剑招发出。
    江海枫木剑早已收回,见情,木剑也是高举齐眉,避不发招,面上不带一些笑容。
    白羊道人见自己心思竟为对方窥破,不由白眉一分,面色突变。
    他冷笑了一声道:“少年人,好造诣,贫道现在要向你讨教了!”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道:“老道你太客气了,在下已领教了三招了。”
    道人叱了声:“胡说!”
    凝霜剑猛一抖动,发出“铮”的一声轻响,爆出了一朵剑花,追星赶月似地,直向着海枫喉头点来!
    海枫对敌时总是占尽了“静”字一诀,无论多厉害的敌人,他永远是那么沉着稳重,不慌不忙。
    白羊道人的剑尖几乎已点到了他的颔下,他仍然身如磐石,不动分毫。
    道人内心暗自惊异,恨得牙关紧咬,他知道对方必有奇招,当下不待招式用老,霍地一抖剑身,爆出两朵剑花,改向海枫两肩上削来!
    江海枫木剑霍地一举,口中厉叱一声,只听得“当”的一响,木剑竟把来犯的凝霜宝剑荡去一边,剑光像摔破了的镜子一般,溅起了满天的流光。
    二人都知道在这一接触之后,将是贴身搏战,俱都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只听他二人喝叱之声如雷,白黄两色的剑影,此起彼落。
    一时之间,但见二人窜高伏矮,窜、腾、起、伏、闪、刺、滚,打得好不精彩。
    一个是年逾古稀、白发皓首的道人,一个却是英气方盛的少年!
    二人各怀一身惊人的奇技,一经交手,可真有“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之势,直把旁边的几个道人,看得目瞪口呆。
    白羊道人在未动手之前,本是满怀自信,有十分把握,却没有想到,这个年岁和自己相差几乎数倍的少年,竟有这么厉害的身手。
    令他费解的是,对方木剑上似有一股无比的吸力,自己剑身虽不虑为他吸着,但却令自己分心不少。
    白羊道人也曾细心地去观察对方的剑招门路,可是他确信,这种怪异的招式,实在是他毕生所仅见的!
    道人有了这么多内忧,剑招上也就更是丝毫也不敢松怠,把一套独门“雷音八合”,施展得淋漓尽致!
    这“雷音八合”本是乃师百草道人在静修中,因闻雷音,而研创出来的一套剑法。
    他从来未以之对过敌,今天用来对付江海枫,还是第一次。
    却未料到,那么神奇的剑招,在这个少年的面前,竟是丝毫也展露不开来。
    转眼间,已将满三十招之数。
    要按约定,白羊道人就得立刻抛剑认输才是,可是他一世声名,岂能甘心就如此付与流水!
    他的脸,涨得血一般的红,喘息之声,较先前更重了。
    就在这时,道人杀机猝起,他目光一闪,轻叱一声:“着!”
    陡然间,身形如旋风一般地转了回来,手中剑上点鼻梁,下指腹阴。
    由上至下,成一条直线,一剑劈下。
    这是道人一式最拿手的绝技,名叫“剑劈三环”,他一生对敌,施此绝招仅仅五次,而对方五人,无不丧身在他这一式剑招之下。
    这一次由于对方少年武技惊人,为他生平仅见,再者三十招之数,已到最后一手,他才施出这最后绝招。
    白羊道人一世英名,也全在这一招之上了!
    可是江海枫海岛孤处,一心习剑,得有剑神之称的银河老人悉心传授,一身武功,岂同一般。
    他的特点是,剑招递出令你永远莫测究竟,当今剑圣,也当之无愧。
    就在道人“凝霜剑”劈下的刹那,但闻江海枫一声叱道:“领教了,道人!”
    他的步眼身法,配合得十分巧妙,回肩曲膝,轻敏地向上举剑过顶。
    只听得“嚓”的一声!
    江海枫的木剑剑尖,正好抵在白羊道人凝霜剑的剑刃口上。
    甫一接触,势如破竹,眼看海枫那口木剑,被对方的剑刃,从头直劈到尾。
    这一刹那,江海枫的脸都白了,道人的头上也冒出了汗!
    他们的内力都贯在剑身上,江海枫想不到道人内功如此精湛,只要木剑全开,自己的手势必受伤,说不定还有性命之虞。
    可是功力之深浅,往往要看最后的一刹那,才能分出高下。
    当那口光华四溢的“凝霜剑”,快要劈到木剑的把手时,竟是连连地颤抖着,再也劈不下去了!
    白羊道人银发如戟而立,他三竭其力地又喝了声:“下去!”
    右臂一振,剑上响起了一声龙吟,剑光像树隙阳光一样的破碎、摇曳着。
    然而,仍然不能再劈下一分一毫!
    道人的脸变得更苍白,身子颤抖,冷汗涔涔而下,而江海枫在这临危的刹那间,已挽回了大局。
    他含笑地疾出左掌,扣住自己被劈开的木剑上方,左右两腕,同时着力,一声断喝道:“撒手!”
    白羊道人精力早尽,但他也真倔强,死也不肯松手。
    只见他那穿着道袍的枯瘦身子,猛然地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可是他的手仍然死命地抓在剑柄之上。
    江海枫用力摇了一下,白羊道人身子都被拖动了,兀自不肯弃剑。
    江海枫冷笑一声,本想令他出一个大丑,可是看见他雪白的须发,心就软了。
    他猛地把木剑向回一抽,身形旋转出去,冷笑说道:“白羊道人,你偌大年岁,言而无信,已经输了,何故如此不服?”
    白羊道人凝视他良久,始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
    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子,用袍袖拂着身上的尘土,望着江海枫苦笑了笑,道:“少年人,你剑术精湛,贫道服了!”
    江海枫又冷笑了一声,道:“你的武技确实不错,以你年龄身份,应该自爱,三羊道观内恐怕除了你和少数人外,无一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你要好好地整顿一下。不可一天到晚只求自身安静,而对他们不予闻问!”
    白羊道长满面羞愤,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他才又叹了一声道:“贫道输你,自是无话好说,少年人,你且留下大名,以便贫道记下这段香火之情。”
    江海枫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木剑,除了把手约有五寸左右的地方无损之外,其余两尺许的剑身,已为道人宝剑自中劈为两片。
    他内心不禁也自暗惊。
    要知他已把内力贯注在剑身之内,虽是一口木剑,却是坚逾金钢,对方道人竟能把它一劈为二,其内力之深自是可想而知,不过对方多少也得力于那口宝刃之锋利。
    海枫有见于此,对道人也就存下了一点相惜之心。
    当下含笑道:“我名江海枫,道人你记下了,我在此打搅多时,很是失礼,现在就告辞了!”
    说着信手把木剑向地上一抛,抱了一下拳,道:“望你好自为之,否则这地方,我还会再来的,再来之时,恐怕就没有如此好说话了!”
    说罢转身就走,白羊道人急喝道:“慢着!”
    江海枫回身道:“还有什么事?”
    白羊道人此时,已把那口“凝霜剑”插入剑鞘之中,他沉着脸道:“这口剑你拿去,贫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以后,我或许还会由你手中取回来!”
    江海枫本不想收,可是听他如此说,为免示弱,反不好多说了,于是微微一笑道:
    “既如此,我拜领了!”
    白羊道人咬了一下牙,抖手把剑掷出,同时口中叱道:“接着!”
    只听“嗤”一声,那口剑连同剑鞘,就像一支箭似的,向海枫头顶上直射过来!
    江海枫微微一笑,倏地拔身而起,伸手一接,觉得剑上夹着极大的内力,知道此乃道人存心作难。
    当下加了几成功力,只一捻,已把宝剑握于手中,他面上不带出一些异态,这情形看在白羊道人眼内,更觉惭愧不已!
    江海枫接剑在手,抱了一下拳道:“我们后会有期,此剑在我手中,决不会辜负于它,道人你大可放心!”
    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走出。
    通玄、通海、通碧几个道人,瞪眼看着他,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白羊道人恨到极处,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大声叱道:“等一会儿,你们把黑、黄二位师叔传来,本座有话对他们说!”
    说着气愤地转身走入室内,偌大的殿院,立时鸦雀无声。
    江海枫一路大步而行,虽遇见了不少道人,可是这些道人,早已被他吓破胆了。
    他们眼巴巴地目送这个大闹道观的青年步出观院,再无一人还敢多事。
    江海枫快步走出了道观,扫目望去……
    怪事出现了!在先前他与道人大战的那块草坪上,那群被他以独家点穴手法所制住的道人,竟是一个都不见了。
    更奇怪的是连席丝丝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在湖边找了一转,立住了脚,心中正自不解,忽见旁侧一方大石上,有几行字迹。
    江海枫走近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欲寻行踪,江南一行。左人龙。”
    他不由剑眉微颦,心说糟了,看此情形,那席丝丝一定是被这姓左的俘去了。
    只是这左人龙,又是何人,他与自己又有什么仇恨呢?
    想着,心中有些茫然。
    虽然席丝丝并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但却是多年以来,第一个与自己结识的人,一个天真的女孩,一旦落在了敌人手中,还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这么一想,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发现一边杨柳之下,自己那匹马居然还无恙地留在那里,便匆匆地腾身而上。
    这时忽见一个道士,由石后探头张望,江海枫蓦地腾身而起,飞落而下。
    那道人见了,口中“哦”了一声,转身就跑。
    可是他足步方动,江海枫已经落在他的面前,叱道:“给我站住!”
    这黄衣道士正是方才被海枫点中穴门的道人之一,早已为江海枫的神技吓丧了胆,此刻闻叱,怎敢不听,顿时就僵住不动了。
    江海枫打量着他道:“我那名书僮何处去了?”
    这道人见江海枫并不下手就打,胆子也就大了些,当下冷笑了一声说:“姓江的,你尽管欺侮我们,又算什么本领,你有胆量就去斗一斗左相公,那才叫英雄呢!”
    江海枫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姓左的,我并不认识此人,你若是不把所见的一切从实招来,我仍然要把你定在此地,叫你死活不得!”
    道人吓得退后了一步,摆手道:“好!我这就告诉你吧!”
    江海枫怒声道:“左人龙是谁?是你们观里的道人吗?”
    道人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人家不是道人,和你一样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方才在你和黑羊师伯相搏时,人家不就站在一旁么!”
    江海枫蓦然忆起那个叫好的青年,不由呆了一呆,后悔地叹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不过使他奇怪的是,那骑马的青年,和自己素昧平生,他何故与自己为难?
    道人见江海枫皱眉不语,只当他是为那姓左的吓住了。
    当时就得意地道:“那位左相公,几手功夫才叫俊呢,你不是把我们都点住了么?
    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就是不能动,那位左相公,只伸出两个指头,在我们每人前后点了一下,我们马上就都能动弹了。”
    江海枫心中一惊,暗忖这左人龙果然是一个劲敌。
    自己所施展的那种点穴功夫,是一种独家手法,想不到这左人龙竟擅解救之法,只此一点,也就可见大大的不凡了。
    那黄衣道人晃了一下头,又道:“你不是还带来了一名跟班的么?不是我说,那家伙才叫饭桶呢!”
    他顿了顿,得意地又道:“跟人家一上手,就被人家给点住了!”
    江海枫冷冷地道:“她原本不会什么武功,只是这左人龙把她点倒之后可曾把她怎样?”
    黄衣道人冷笑了一声,他无从发泄内心的痛恨,只有借追述经过时发泄一下。他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地翻动着那双黄眼珠,意思好像是在说:“小子!你不是能么?”
    拂了一下身上的土,道:“把他怎样?哼!那还会好受得了么?”
    啐了一口唾沫,又道:“我就干脆告诉你吧,那小子,就被那位左相公给绑了起来,用马驮走了!”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只当这左人龙是个汉子!如此看来,未免令人失望,也不过是个偷鸡摸狗之流罢了!”
    “偷鸡摸狗?”黄衣道人歪着脖子说:“偷鸡摸狗的人能有这么大本事?这左相公还告诉我们说,你是一个杀人狂、怪人,在江湖上无恶不作,死在你手下的人,已经多不胜数……”
    江海枫听得不禁好笑,他一语不发地注视着眼前道人,看他还说些什么。
    黄衣道人滔滔不绝地又道:“他还告诉我们,叫我们大家快逃命,说你一定不会饶过我们的。我师父和黑羊师伯以及各位师兄,听了他的话都走了。”
    江海枫哼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跑?”
    道人退后一步,脸上变着颜色道:“我因取一样东西而晚了一步,那左相公还说,他一定不能放过你。只是他去江南还有事情,非走不可,又怕见不着你,所以才把你那名书僮给带走了,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到江南找他去!”
    说到此,一双黄眼珠,兀自上下打量着江海枫,道:“我的话可是说完了,这些话,句句是实,你就快去吧!去晚了,你的书僮可就没命了。”
    江海枫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以为江海枫要对自己下手,不由吓得全身直抖。
    他苦笑道:“我知道我说了这些话,你一定不能饶过我,只是你就是打死我,也没有什么用处……”
    江海枫这时心气平和,他一生处理任何事,从来就没有冲动过。
    这时他笑了笑道:“好了,你去吧,我手下还用不着你来送死!”
    说着跨上骏马,向湖边小道缓缓驰去。
    那名道人张着嘴,瞪着眼,一直目送着他走远了,才回观而去。
    江海枫一路策马南行,脑子里追忆着那个叫左人龙的面容,心中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和自己,到底因何结下了仇恨?
    此人有事明明可以和自己当面解决,却偏偏避着自己,而把席丝丝掳去,由此判断,此人一定多少还有些畏惧自己。
    想到此,江海枫不禁冷笑了一声,心道:“这左人龙,我以后见到了他,绝不轻饶,只是他诱我远去江南,又是存的何心?”
    想着,茫然地摇了摇头。
    只是中原大国,他已多年未临,席丝丝虽是涉世未深,却未尝不是一个好向导;如今失去了她,往后就更加人地生疏了。
    再者,那些美味的食物,也就不得再尝了。
    他边行边想,不觉有些怅然。
    前行不远,来到了一处乡村,见两侧的杨树,长得十分青郁,槐花更是一片斑斓,几个年轻小媳妇,正在路边攀折着槐花,折下之后,把它们放在瓦钵里。
    大树下面铺着凉席,还摆着几张椅子,坐着几个庄稼老人,摇着大芭蕉扇子。
    江海枫的马走到此,就停下了。
    因为这时太阳太毒,马畏热,不肯再走了。
    江海枫就在一棵老槐树前下了马,伫立在树荫之下乘凉。
    他的马弯下脖子,啃食着附近的青草。
    四周的蝉声,吱吱噪噪,这是一个炎热的正午,可是江海枫却无心情去歇息。
    他那伟岸的身形,雍容的气质,立刻为这块地方,平添了一种不同的格调。
    来抵中原之后,一事未做,却结下了不少仇家,想起来真是惭愧,想起海岛上的师父,如今在秦桐的挟持之下,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越想越觉得烦闷,新仇旧恨齐上心头。那口新自白羊道人手上得来的宝剑,尚还握在手上,一直未曾仔细地去看过。
    这时闲闷得很,就顺手抽了出来,只觉得剑身映着阳光,泛出丝丝的冷气,袭人肌肤,冷森森如一泓秋水一般。
    他不由呆了一呆,心道这口剑确是一口宝刃,只可惜自己不知道它的来历,师父手上也有一口好剑,名唤“天缺”,不知比这口剑如何?
    他缓缓把宝剑收起,系于背后,又想起方才那道人说的一些话,那左人龙竟诬指自己是一个杀人狂,委实令人气愤。
    可是回想了一下,不久前在海岛上,自己一夜连毙苍海客等数人,手段也确实太狠毒了些。
    这么一想,他的气也就平了一些,一个人重重地顿了一下足,忖道:“今后我绝不再轻易杀人!只是那左人龙例外,此人有失君子之风……”
    又想到了席丝丝,一个弱女子,虽有些功夫,却落在人家手中,如果那左人龙心存不正……
    想到此,他不禁呆住了。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因由左人尤其人的外相看来,此人并不像是一个淫邪之人,很可能他和自己为敌,是受人唆使而来。
    他一个人靠在树身上,脑子里想东想西,千头万绪,愈是不得安宁!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下,行来一个戴笠的老者,担着一个挑子,口中嚷道:“凉——粉——”
    原来这是一个凉粉挑子,江海枫肚子饿了,更觉得口渴,于是就招手道:“喂,给我来一碗!”
    那老者笑着把担子挑了过来,龇着牙道:“刚从井里捞上来的,真凉透了,相公你吃一碗就知道。”
    说着就在碗里加了辣椒麻油等物,江海枫见这老者年岁已不小,脑后那条小辫子,约有小指一般粗细,吊在后面松搭搭的十分好笑。
    老者一面在碗里拌着凉粉,一面打量着他道:“相公你不是本地人吧!”
    江海枫点了点头,接过碗来吃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老者正要说话,却又听得一旁响起一个浓重的山西口音道:“喂,老乡,给我也来一碗,多放些辣椒调料。”
    声音就来自江海枫身侧不远,江海枫寻声望去,顿时心中一动。
    原来就在自己身边不到两丈的树下,半躺着一个枯瘦的老头儿,一身黑色的绸子衣裳,袒露着前胸,露出一排肋骨。老头肩膀上,还停着一只鹰,不时地扇着翅膀,口中呱呱地叫着。
    这一人一鹰的突然出现,令江海枫深深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太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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