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相思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九章雪山斗鬼凤神功拯垂危
    卢幽在关雪羽方自现身之初,确是有些诧异,只是转念一想,却为之释然。
    此刻她反倒颇有赞许之意,倒要乘此机会,分辨一下自己这位衣钵传人到底实力如何?她其实对关雪羽是极具信心,认为不可多得的奇才,在某一方面来说,能够与陆青桐这般罕世高手对招,正是求之不得的绝佳机会。
    自然,陆青桐又是抱着如何心意,却就耐人寻味了。
    好在卢幽存心在一旁接应,即使有凶险之处,也可大为减低。
    心里这么盘算着,卢幽便不再横加阻拦,身子轻闲,翩翩落向一边。
    凤七先生倒是没有想到关雪羽竟然直言自己要求对剑,聆听之下,冷冷一笑道:
    “你要与我比剑么?只可惜,长剑我今天没有带在身上,这样吧,就以这双肉掌来接你几招,看看你可能伤得了我?”
    关雪羽脸色一阵发热,他的一只手原已紧紧握向剑把,聆听之下,随又缓缓松开,空手抱拳,道;“既然这样,我也徒手奉陪就是。”
    凤七先生哼了一声,冷笑不语。
    这一霎,他眼睛里仿佛看见的不是这个少年,倒像是阔别多年的燕追云——此子显然继承了父亲燕追云的倔强不屈性情,自己若想不战而胜,让他俯首听凭自己左右,这个愿望只怕难以达到,这一点只凭对方那双眸子里所传出的强烈目神,即可认定。
    其实关雪羽这种性情也正是凤七先生所深为赏识的,只是一旦用以对付自己,那可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好吧……”他冷冷地笑着,“既然你要与我徒手对招,可就怨不得我手下无情,把你们燕家的不传之秘,尽管施展出来就是,我先让你三招。”
    关雪羽摇摇头道:“我虽技不如你,却不食嗟来之食,前辈不必客气,这就请吧!”
    话声出口,一双手臂已向外拱出。
    这一手功夫,是他燕家最具威力的“亢龙”出手之势,由于力道十足,融汇有燕门的内家真功,出手伤人,被视为大忌。非到了事态严重,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眼前情势逼人,他也就不得不如此施展。
    就在关雪羽这个拉开的出手姿态里,两股子力道左右齐出,汇成一团,正是抱元守一,均集于正前。
    凤七先生呵呵有声地笑了,一双眼睛拉成了细细的两道长缝。
    凤七先生道;“怪不得你胆敢如此放肆了,原来连你们燕家压箱子底的玩艺儿你都学会了,真是可喜。”
    话声方落,只听见关雪羽那边一声轻叱,已自腾身掠起。
    起势极快,有如飞猿扑崖,带着一阵子衣袂荡风之声,关雪羽的一只右脚脚尖,直向着对方天庭正中穴道上踢了过去。
    凤七先生早已经在等候着他了。
    关雪羽这一脚,又名“点天心”,实中有虚,虚中带实,诡异莫测。
    凤七先生却是以追待劳,决计一上来就要把他折在手里,迎合着对方的来势,凤七先生的一双大袖呼噜噜地展了出去。
    以凤七先生之功力,加以酝酿了如此之久,双袖这一挥之力,端的十足惊人。
    空中“劈啪”一声骤响,两片袖影,宛若两朵飞云,劈头盖脸,连头带身地直向着关雪羽身上反迎了过去。
    其势之急,有如疾雷奔电,简直不容缓。
    乍看上去,关雪羽整个身子就似被包裹在凤七先生展开的袖影之中。
    当然,厉害之处显然还不在这里,就在他盘错的双掌里,十根手指,却认定着关雪羽的两处腰助之间插了下来。
    指尖未及,先有尖锐的十股风力,形同十把无形的剑,尖锐猛厉之极,所幸关雪羽早已防到了对方会有此一手。
    随着凤七先生挥出的双袖,关雪羽双手凌空一分,不待那只脚踢实了,霍地就空一个滚翻,双手往下凌空虚按了一下,蓦地腾起了三尺上下——这一手“提升”之功,虽然较诸卢幽不可同日而语,却也颇具形象,施展得恰到好处。
    凤七先生的双手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偏偏在对方“提升”的身法之下,走了空招。
    关雪羽虽然是运用恰当,躲过了对方凌厉的双手,却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他第一次运用卢幽所传授的身法,竟然立刻就显出了神效,内心无不惊喜,当下把握着这一霎良机,借着前翻之势,一掌直向着凤七先生背后拍去。
    凤七先生简直不能置信,对方这个少年竟然有这等身手,可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即以方才那一手空中腾身之功,简直令人匪夷所恩,分明是轻功极流境界中的“提升术”——加以这门功力而论,凤七先生本人也正在摸索之中,关雪羽竟然能如意施展,岂非透着蹊跷?
    眼前已不容他细思慢想,关雪羽这一掌由于是险中出招,更具有十分威力,凤七先生惊心之下更是万难闪躲。
    他因一上来自信过甚,认为十拿九稳可以将对方制服掌下,却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出人意外,一招失手,再回来闪躲对方的这一掌可就不易了。
    千钧一发之际,凤七先生来了一个凌空翻滚,带着一声长啸,长桥掠波般地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直向着侧下方落下去。这等身法,真足以惊人了。
    虽然这样,关雪羽的这一掌却也放不过他。
    随着他的手掌拍处,只听得“波”的一声,凤七先生那一袭长披之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窟窿,大小形状如手掌模样。
    关雪羽一掌失手,为免对方的反手报复,右手前引,翩翩如夜蝠掠空,“呼噜”应声中,已闪出了八尺开外,与此同时,凤七先生的身子也翻了出去,两条人影,就像是交叉空中的一双大雁,双双落向两个不同地方。
    一旁站立的卢幽,虽说是眼不能见,可是场子里双方动手的整个过程,几乎不分巨细地全部落在了她的察觉之中,一霎间,她苍白的脸上现出了笑容。
    “青桐!”她唤着凤七先生的名字,微哂着道,“你也莫小看了我这个义子,他来日的武功造就,应当是在你之上,你可相信?”
    以凤七先生之尊,竟然险些伤在了关雪羽这个后生小辈之手,对他来说,不啻奇耻大辱。这多年以来,他养性功深,喜怒不形于色,越是生气,外表越见随和,只是这一霎,却也有些脸上挂不住,微见狰狞,只是看向关雪羽,频频冷笑不已。
    显然地,更厉害的出手,正在酝酿之中。
    奚落了凤七先生之后,卢幽又转向关雪羽冷冷地道:“你那一招凌空腾身的功夫施展得不错,唉!你原是可以取胜他的,那一招云龙探掌,只要早一点出手,你就赢了。”
    “是么?”她转向凤七先生道,“我看就到此为上吧,怎么,你还要继续再打下去?”
    凤七先生冷森森地笑了笑,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关雪羽道:“小伙子,好本事,来!把你全身的能耐都施展出来,只要能逃过我十招,就由你下山自去,不然,你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你这就放手过来吧!”
    说话之间,他早已第二次运施气机,双手前探,向外平分而出,拉开了架式,一时间风声飕飕,地面上落叶萧萧,紧接着他脚下已有所移动,向前踏出了两步。
    关雪羽除了放手与对方一拼之外,别无选择。
    当然他知道方才那一招险胜,不足自恃,一旦对方全力以赴,自己还差得远,只是此刻情势之演变,已无迂回转圆余地,说不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硬接下对方这要命十招。
    凤七先生脚下这一切进来,立刻就显出了凌厉的杀机。
    高手对招,杀机四伏。
    一股凌厉的气锋,首先直向着关雪羽正面逼来。
    关雪羽这些日子在暗室练功以来,对于气机动态的领会,极具心得。
    眼前对方这股莫名气势,虽是由正面直袭而来,关雪羽却能体会出交接下去第二步的动态。
    一霎间,他才感觉出,卢幽苦心孤诣所传授自己的暗室神功,敢情是具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奇妙作用。
    大凡一个练武的人,所讲究的不外是“血”“气”之功,一个高深的内家高手,尤其离不开“气”字一功,武功越高的人,气势越足,常常是人未至而气已先行,卢幽所传授他的这种“神宝无相奇功”,最微妙之处,便是在于由对方所传出的气机,探测出对方进一步的出手方位与行动,有了这个认识,便可制敌于先机,防范于未然,实在是前所未见的创新,堪称高明。
    凤七先生脚下方自切进,关雪羽已感觉出来下一步力道的出处,必将是右侧方。是以,就在凤七先生招式还未经撤出之前,他已先行向左面闪开。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移动的当儿,凤七先生已横身向着他右侧方急切过来。
    这进身的式子快极了,人还未到之前,先自发出了锐利掌风,这一掌有如劈空之剑,直向关雪羽右面肩臂上直切下来。
    数月之前,关雪羽万万无能闪躲开这等凌厉奇招,现在,在他参习过“神宝无相奇功”之后,情形便略有不同,由于他的及时身退,凤七先生这一掌便自走了个空。
    虽说这样,在凤七先生凌厉的掌力之下,关雪羽身不由己退了三尺开外,差一点坐倒在地。
    关雪羽固然吃惊,凤七先生更为吃惊。四只眼睛直直地对看着,双方都充满了疑惑,关雪羽虽侥幸地又躲开了一招,却难以盘算,接下来的另一招杀着。凤七先生迷惑的是,面前这个少年,何以竟会较诸来前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他警惕着告诫自己,对于面前的这个小子,可是再也不能心存丝毫大意了。
    站立在场外的卢幽,忽然讷讷地唤道:“燕雪……你还好……吧?”
    关雪羽应道:“还……好……”
    卢幽频频点头道:“好好……你果然大有进步,干娘总算没有白疼你一场。”
    忽然她转向凤七先生道:“他与你到底有何仇恨,你竟然下这个毒手,方才那一掌要是打上了焉能还会有他的命在?你……”
    凤七先生冷冷含笑道:“卢幽,你就少跟我玩这一套吧,你的那点鬼心思还当我不——知———道么?”
    说到最后三字时,一字一吸气,话声一顿,蓦地闪身而出,再一次已到了关雪羽身前。
    原来卢幽生怕他以重手法待向雪羽出手,是以故意找些话说,可以略分其神扰乱他的运功,不意为凤七先生当场识破。
    凤七先生既号神州鬼凤,可知他为人之狡智,这时身子一经扑近,双掌同时递出,一正一反,直向着关雪羽上顶下腹处拍来。
    关雪羽顿时觉得身侧四周被一层扎实的气机紧紧束住,待得突破,并非不能,只是那么一来,行动必将大受牵挂,无奈之下,只能集中全力,双掌同出,用“进步连环掌”
    式一连击出了两掌,却向凤七先生中盘两处穴道上击来。
    凤七先生哼了一声,暗忖着此子的确不可轻视。
    原来关雪羽自忖着难以闪躲,在情急之下,乃自兴起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毒招。这种玉石俱焚的招法,虽然在动手过招上来说是不足取的,但是,在某一种情况之下,却也有其特殊的价值作用。
    关雪羽这双手掌上几乎是灌注了所有真力,他当然知道设非如此,便不足以为拒强敌,是以两掌之上,内力十足,凤七先生即使能领先击中对方,也不免会被对方后来的内炁真力所中,受伤在所难免。
    两相权衡之下,凤七先生只得临时吞下了这口气。
    他所施展的“正反乾坤掌”式,几乎已经击实,却在临时片刻交睫的当儿,蓦地把力道撤了回来,由于气血逆转过剧,整个身子不得不向后跃起。
    带着凌厉的一声长啸,凤七先生身子野鹤掠空般地拔了起来,足足向后飘出了两丈开外。
    关雪羽救命绝招得手,却不敢逗留在原来地方,身形微晃,向右面撤出了七尺,足尖轻沾,随即有如走马灯般地疾转起来。
    他们燕家成名武林,当然绝非偶然,除了七十二手“燕子飞”剑法之外,还有很多鲜为外人所知的绝活儿,即以眼前这一趟“金燕乱飞”身法而论,便不为外人所熟知。
    凤七先生却是知道的。
    二十年前,他与燕追云动手较量时,使曾偶然见识过一次,一待他表示出极为关注时,燕追云便收起不再显露,以后虽然历次较量,燕连云却一次也未曾再现出过,足见这套身法,在他们燕字门中是如何被珍视了,自然非比寻常。
    关雪羽一经走开了这阵“金燕乱飞”,即见场子里人影婆娑,虎虎生风。
    他虽不愿把这类燕家绝学轻易示人,但是为求保身,眼前不得已情况之下,也就顾不上了。
    随着一阵子乱步疾踏,现场满都是他重重叠叠的人影,进进退退,摇摇晃晃,足以令人眼花缭乱,在此千百人影之中,却只有一个是真的。
    卢幽细心倾听默察,忽然笑道:“好一只灵巧翻飞的燕子,这便是你家金燕身法了,真正的是妙绝。”
    接着她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我眼睛看不见,要不然该有多好,燕雪,你应该想到,这套身法是可以与我所传授给你的身法混合施用的。”
    她所指的身法,便是于暗室之内所传授雪羽的“神宝无相”功夫。关雪羽被她这么一提,顿时心里雪亮。
    凤七先生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自一开始就紧紧地向对方逼视着,现场人影虽有千百,他的眼光显然并不为所乱,始终追踪着最接近雪羽前后十数个人影打转。
    关雪羽之所以疾步行走,一刻也不肯停止,便是在于甩脱对方敏锐的观察,偏偏凤七先生不为所惑,一刻也不肯放松。
    透过他敏锐的观察力道,圈子越来越小,已几乎收缩到了关雪羽本身前后,只是在四五个影子左右打着转儿,一待他有所认定,便当猝起发难。
    关雪羽疾行速走,身法千变万化,却始终甩不开凤七先生凌厉的观察之下,他知道再不出手,一待对方认出了自己真身,便不妙矣。
    忽然,他身子陡地拔空而起。
    现场月色里所显现的形象,极为清晰,就像是猝然张开来的折扇,在这个弧度里,重叠着二十来条人影,一致作势,直向着凤七先生当头罩落下来。
    关雪羽所以提前出手,那是被迫不得已,趁着凤七先生未能立时看出自己真身之前猝然出手,自然还比被认出本身之后再为出手,要好得多。
    二十多条人影,一股脑地直向着凤七先生身上落下来,后者忽然狂笑一声,两只手掌密如贯珠般地直向当空劈了出去。
    “呼——呼——呼——”
    一连三式快掌,三条人影随即迎势而灭。
    第四条人影蓦地向左面闪开,却也逃不过那凤七先生的快式追踪,“呼”地在掌风之下,亦即消灭。
    凤七先生不禁甚为震怒。
    以他敏锐的观察力,想不到竟然也会连番失手,冷叱一声,双掌连施之下,“嗤—
    —嗤——”又自劈出了两掌,两条人影,又自应势而灭。
    猛可里一股凌人的劲风,带着关雪羽硕大无朋的气势,泰山压顶般地当头罩落下来。
    这才是关雪羽真正的身子。
    在这个凌空疾下的势子里,他双掌两脚四肢齐出,有如飞云罩顶,直向着凤七先生全身压来。
    凤七先生连番失手之下,早已不禁为对方这个少年人引逗得无名火起。
    蓦地,他双掌平托着向上用力一举,施展出他早已蓄备多时的气炁之力,真有石破天惊之势,两股内力猝然交接之下,发出了轰然一声大响。
    关雪羽落下来得快,弹起来得更快,有如旋风一阵,倏地弹了起来,足足弹起了三丈高下。
    这一股力道必然是强烈,以致关雪羽也无能保持住潇洒的姿态,整个躯体几乎倒翻了过来,一路歪斜着直向地面上坠落下来。
    凤七先生已有绝对的把握立刻制胜对方,身影猝闪之下,快如电闪星驰般地切了过来。
    这时却有一条人影比他更要快。
    像是一道闪电,卢幽抢先了他一步来到了眼前,不要以为她眼睛不能视物,动作还是真利落,身子一经着地,左右双手同时递出,发出了两股劲道。
    情急之下,卢幽不得不施展出她早已藏匿了多年的内功真力。
    方才动手,不过是适可而止,这一次动手,可是极具实力的一击。
    随着卢幽两只手掌的同时递出,发出了两股前所未见的奇异劲道,所谓劲道,那是绝不同于劲风的,后者虽是无形,却具其声,前者却是两者俱无,也只有敌对者自己心里有数。
    眼前卢幽身子猝然地抢先而入,双手同出,虽是各发劲道,惟强弱巧妙却大有不同。
    同样的出手,对关雪羽与凤七先生两人的作用却大相迥异,前者不过是旨在接引,后者却是强劲的敌对攻拒之力。
    凤七先生那么猛锐的掌上劲风,在猝然间与卢幽的无声劲道一经接触之下,非但未能使对方受挫,本身却像是遭受到了极大的抗拒,整个身子霍地直向着后方倒了下去。
    对凤七先生来说,简直是出乎意外的震撼,以他那般功力竟是无能承当着如此劲道,如果勉强接下来,保不住五脏六腑将受创,一惊之下,不得不迅速地向后撤离。一式“例卷黄翎”身法,足足翻出去丈许开外。
    与此同时,卢幽的另一只手上所发出的劲道,已巧妙地把关雪羽身子接住,运劲施力,微微一送,便使得关雪羽身子轻若白鹭般地落向地上,那力道显然恰到好处,关雪羽原本已歪斜的身子,正好纠正过来,落下来的身势,看上去自然极了,丝毫也不带一些儿牵强。
    当然,关雪羽自己心里却有数得很,设非是卢幽这一手突发的劲道,自己可就难免要出丑了,而且,绝难逃得开凤七先生猛袭过来的那雷霆一击。
    凤七先生想不到卢幽竟然有这等功力,更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对自己全力出手,一时为之愕然,紧接着苍白的脸上现出了无限杀机。
    “好好……这可是怎么个说法。”
    一面说时,他的整个身子气得连连发抖,形将站定的身子,忽然之间涨大了许多,简直像个大圆球。
    卢幽冷森森地笑道:“怎么个说法?亏你问得出口,你已经输了,莫非在后辈跟前,还耍赖不成?”
    凤七先生怒声道:“怎么……我说的是十招……莫非……”
    忽然,他面色一变,才想清了是怎么回事,顿时为之一愕,哑口无言。
    双方所约定者,为十招分胜负,彼此实际上动手,不过才四招而已,倒是破除关雪羽虚幻的身影,凤七先生竟然连发了六掌,正好凑足了十招之数。
    凤七先生自视极尊,生平尤重信诺,一言九鼎,自不会在关雪羽一个后生小辈面前失信。
    聆听过卢幽的话后,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自叹息一声,转向关雪羽看了一眼。
    “你走吧!”
    凤七先生却把一腔盛怒转移向卢幽,冷冷地说道:“你要下山,却要接我三招,可以么?”
    卢幽说道:“我知道你是放不过我的,不要说是三招了,就是三十招我也由你,陆青桐!你就划出道儿来吧,我接着你的。”
    关雪羽的险中逢生,原以为一场风波已平息,却没有想到竟然转祸到了卢幽身上,顿时为之一惊,却是无能阻拦,心中犹自想着,不过只是三招而已,以他判断,卢幽功力犹在凤七先生之上,区区三招,对于双方在场二人来说,都似无能构成伤害,倒不如站立一旁,静观其变的好。
    面对着志在必胜的凤七先生,卢幽一派自然。那一双睁得滚圆的眼睛,也许是早已习惯了,连瞬也不会瞬一下,只是向着凤七先生站立的位置瞪着,夜风里,只见她那一袭黑色发亮的袍子,有如波浪一般地颤动着……
    凤七先生也许刚才又尝到了她的厉害,竟然不敢贸然出手。
    嘴角上挂着微微的冷笑,他先自转向卢幽的右侧方,尽管是足下轻飘之极,却亦瞒不过卢幽的感触——他随即又掉过了身子,轻换到另一个方向,依然逃不过卢幽的察觉,依然是双方面对面的对站着。
    “青桐……”卢幽语音冰寒地道,“你应该知道我自从眼睛瞎了以后,这几十年以来,我可没有拉下了功夫,你刚才也看了,我已经练成了‘神宝无相’功力,你是不容易战胜我的。”
    凤七先生频频地冷笑着,由他那双眼睛里所泛出的光彩可以显示出他内心恨恶对方的程度。
    “我不会再相信你所说的,除非我自己试过。”
    微微停了一下,他脸上杀机越甚。
    忽然,他那个看来涨大得一大圆球般的身子,蓦地向下一矮,紧接着流星也似的飞了出去。
    卢幽身子相对地向后一闪,新月般地绕了一个弧度,势子快到了极点。
    关雪羽虽是极注意地向场子里注视,却依然未能看清他们双方是怎么接触的。
    星月里,两团黑影甫一交接,随即倏地分开来。
    卢幽发出了一声轻叱,蓦地抖出了右手,箕开的五根手指,有如一柄五股钢叉,疾如闪电般直向着凤七先生前胸力插过来。
    凤七先生哼了一声,身子向左一闪。
    卢幽紧跟着向右一闪。
    这一左一右两个快闪,看似平常,其实却蕴藏着微妙的上乘身法。
    暗影里,透过关雪羽所见,恰恰是六条幻影,两两相对,恰是三双,猛可往里正中一挤,却又化而为一。
    关雪羽方自看出,这等交接方式,正是传说中的“伏象”之术,因而了解到其势态之严重,心中大吃一惊,其时三招已到。
    交接的双方,看过去像是透体而过,石火电光般地一闪而开,俟到关雪羽定神看时,彼此已错开了三丈开外。
    凌厉的招法,正是在彼此错体而过的一刹那递出去的,这一招当然凌厉已极,胜负如何,只从表面上,却是难以窥出。
    无论如何,敌对的双方,都像是已尽全力。
    凤七先生胖大的身子,这一霎间已恢复了原来的形象,只是上束的发结,或许是内力的上冲,竟然为之整个的披散开来,可见得其内力之足猛。
    透过他闪烁的一双眸子,含蓄的目光显示着无比的惊悸迷惑。
    无论如何他的确已尝到了眼前这个瞎婆婆的厉害,三招已到,不如见好就收。
    “见识了。”
    说了这句话,一时噤若寒蝉。
    卢幽只是静静向他这边张望着。
    良久,她才现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微微点头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说了这句话,她再也不等对方的回答,转向关雪羽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在一处清澈的湖水旁边,关雪羽定下了脚步。
    天色已明。
    橙色的云,大片地在东边天际渲染着,以至于湖水也变得绚丽多姿,衬着岸边的杨柳,此景如画,人立其边,便人在画图中了。
    “这是什么地方了?”
    卢幽踏前一步,苍白的脸上,显示着一层迷惘。
    “我也不大清楚,前面是一个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关雪羽接着说着,“这个地方景致好美……”
    “这就是了……”卢幽点点头,道,“竟然到了七柳湖吗?你再看看,湖边可是植有七棵柳树?”
    关雪羽定睛一瞧,点点头道:“果然有七棵柳树。”
    卢幽松弛地叹息一声说:“总算出了七指雪山的地头,我们不必再担心了。”
    一面说,她随即伸出腿向前侧方虚空地踢了一踢,跟着迈前几步,在一堵山石上坐了下来。
    关雪羽顿时觉出来双腿不胜麻酸,原来这一程疾赶快行。再加上五花八门的阵势干扰,确实使他们心力交疲,一旦停下步来,立刻就觉出了累来,算计一下时间,敢情足足有四个时辰之久。
    “我口渴了……”卢幽说,“你去取水来我喝。”
    关雪羽答应趋向湖边,掬了一捧,待将自饮。
    “慢着!”
    卢幽由头上摘下来一根碧钗道:“先试试看。”
    关雪羽愣了一楞,抛开了手里的水,过来接在手里,见是一支碧绿色的玉钗。
    “莫非水里有毒?”
    “不可不防。”卢幽道,“虽说是出了七指雪山的山界,但是陆青桐为人狡智,也不能完全放心,你且把这支玉钗插入湖水,看着变色没有,如果色泽变粉,便万万不可饮用。”
    关雪羽应了一声,立时趋前,如法炮制一番,细看了看,色泽如故,这才放心地自己先喝了一个够,再用一片树叶,包了一包,送向卢幽面前,后者低头就着叶包饮用一尽。
    “还要么?”
    “够了。”
    向着东方即将升起的微曦,卢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去。
    映着朝霞,打量着卢幽的脸,关雪羽忽然吃了一惊道:“干娘,你莫非不舒服么?”
    卢幽绽出了一缕苦笑,点点头道:“你莫非还没有看出来么?我受伤了。”
    关雪羽大吃了一惊:“啊……”
    “不要紧……伤得不重……”卢幽含着笑道,“只可惜我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发生,否则,服下一粒七指雪山的续命丹,也就好了。”
    一言提醒了关雪羽,想到了凤姑娘所赠的那个绣荷包,里面正有此药。
    当下匆匆取出,倒下两粒,递过去道:“干娘,我这里有。”
    卢幽颇是诧异地接过来,用手捏了捏,又唤了一下,点头道:“就是这个……这是金凤堂视为拱壁的灵药,你是怎么得来的?”
    雪羽脸色微微一红,到底不擅说谎,乃照实道:“是凤姑娘赠送给我的。”
    卢幽取一粒含在嘴里,把另一粒退还给他道:“一颗就够了,这个丫头。”
    说着微微闭上眼睛,长长地呻吟一声,一霎间,苍白的脸上沁出了一颗颗的汗珠。
    “干娘,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刚才与陆前辈动手时,你受了伤?”
    卢幽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关雪羽一惊道:“可是当时我竟以为陆前辈输了……”
    “本来是他输了。”沉默了一下,卢幽才又睁开了眼睛,冷冷地道,“我与他总算有过一段……情谊,何忍对他就下重手?只是他却并不留情……若非我及时发觉,还以颜色,哼哼……这条命是否还能保留到现在可就是未知之数了。”
    “现在,既然服下了续命丹,以我功力,不过几天之内,便可复原无事,你不必为我挂心……倒是……”
    她随即又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倒是……此行事出意料,一夕之间,我竟然变成了有家归不得的孤魂野鬼,为你添了一份累赘。”
    关雪羽道,“干娘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能有你老人家与我同行,正是我的福分,只是……眼前我急于往皖北一行,却不能送你先去青城。”
    卢幽一笑道:“不要紧,就且先同你四下走走吧,这里空气甚好,你也不要松懈了功课,我打坐运功,你只管把我所传授你的神宝功力运施着,且在彼岸练习一番,半个时辰后我们再上路也还不迟。”
    关雪羽方自应了一声,忽似觉出右侧方有细音一响,虽然声音不大,可是两个人却都听见了。
    卢幽蓦地偏过头道:“有人来了?”
    关雪羽却已发动了身子,蓦地腾身而起,一抄数丈,向着声音发出的那片地方纵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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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雪山斗剑炁两败俱轻伤
    关雪羽身子落下之后,才发觉到那是一片占地极大的荒草野地,地上蔓生着高过一人的枯黄芦草,在凌晨的寒风里颤瑟不息。
    几只野斑鸠拍扇着翅膀,正由草丛里飞出来,破碎了的芦花飞絮,散布得满天都是。
    这些虽不能转移关雪羽的注意,却增加了他观察上的困难,展望着数百亩方圆内外的大片芦草,不要说其中藏上一个人了,就是千八百人马,也休能看出一些破绽。
    “他去远了。”卢幽冷冷地说。
    “是人么?”
    “自然是人,而且这个人轻功极高,不在你我之下。”
    关雪羽陡地一惊道:“难道是陆前辈他……”
    卢幽摇摇头说:“不像。”又道,“陆青桐虽然坏事干了不少,但他倒是言而有信,不会出尔反尔,再说,身法也不像……”
    她竟然能在一倾耳之间,观察入微,巨细尽知,却是令人骇异。
    卢幽微微笑道:“用不着争,早晚他还会现身的。”
    关雪羽再向那片原野观察,大片芦草在晨风里起伏如波,自忖着无法能够找出来其中藏匿着的这一个人来,也就无可奈何。
    他终是心里不安,随即问道:“这个人又是谁呢?”
    卢幽摇摇头道:“暂时还说不清,不过,也许他并没有恶意,要不然刚才他明明是有下手的机会,不会白白错过的。”
    关雪羽想一想,确实也是如此,在他先前取水、饮水,以至于喂食卢幽饮用之时,机会多多。如果对方果如卢幽所说,是个具有杰出身手之人,在那个时候伺机出手,或是发放暗器,成功机会极大,何以空空放过?看来似乎并无向自己加害之意,只是却也不能就此肯定。
    卢幽倒似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经说过,随即置之度外。
    她初服灵药,心念伤势,随即闭目静养调息,练起功来。
    关雪羽遵从卢幽嘱咐,也自在对岸施展出新学的神宝身法,绕湖行走了数圈,越觉得福至心灵,得心应手之极。是时旭日高升,大片红光,将一池碧波渲染得有如玛瑙颜色,四野大地,更像是披上了一层五彩霞帔般地瑰丽多姿。
    关雪羽练习了一阵疾走的轻功身法,定下来,也自在池边一方石块上打起坐来。老少二人相继运功调息,不知不觉间,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俟到关雪羽睁开眼睛时,才发觉到卢幽竟然已经不在对面,已经离开。
    在附近找了一圈,也不见她转回,心里正自狐疑,忽听见芦草丛中微微作响,一条人影直似幽灵般地,已自飘向眼前——正是卢幽去而复还。
    关雪羽立时趋前道:“怎么了?”
    卢幽表情一派自然,看来虽经过一番调息之后,功力已大为恢复。
    见面之后,卢幽眉头微微皱了皱道:“想不到我多年不涉武林,江湖之中竟然出现了如此杰出的人物,真令人不敢置信——这个人如果旨在与你为敌,雪燕,你可要特别小心注意了。”
    关雪羽道:“是什么样的人?”
    卢幽哂道:“我眼睛是看不见,你是知道的,不过我却能感觉出来……”
    她脑子里静静地在思索着:“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奇怪,他竟然像是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否则他岂敢现身站立在我的对面?”
    “你老人家又怎么知道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这很容易,只从他的呼吸,以及身上的气味,便能判断出来。”
    接着她又道:“这些对你来说,也许是不可思议的异能,但是对我这个瞎了几十年的人来说,早已习之为常,不足为奇——我甚至于在你距离我寻丈之外,也可清楚地判知你呼吸的次数——自然,你如果有了准备,而先闭住了呼吸,我便一无所知,只是我仍然可以由其他方面测知,就像现在我已清楚地嗅见了你身上的汗臭,这与女人身上的气味,是大相迥异的。”
    关雪羽对于卢幽的这项异能,早已深信不疑,经她这么一说,自然相信她所言不假。
    卢幽冷冷地道:“这个人曾诡异地在暗中观察了我很久,也许是我的出现,使得他多出意外,出许是他一时摸不透我的门路,所以迟迟才没有出手。”
    关雪羽道:“你们可曾照过了脸?动过手没有?”
    卢幽思索着道:“这个人很聪明,也许他不愿意惊动了你,所以先把我引到了草丛之中,我乐于从命,目的也是想摸一摸他的斤两……”
    “我们曾对了一掌。”卢幽慢吞吞地说,“我用了约有七成的力道,竟然不能取胜对方,由此可以猜知他功力之强劲,我可以断定,绝不在你之下。”
    关雪羽沉默不言,脑子里却在思索着这个神秘的人……金鸡太岁?姜隐君?甚至于姜氏手下的几个能人,都有可能……
    卢幽继续说道:“我想摸出他的来路,只要他略现身手,必然有迹可循,偏偏他精明得很,只是与我在草丛里团团打转,较量轻功。”
    关雪羽道:“他的轻功如何?”
    “很高,很高……”
    卢幽诧异地道:“所以这才使得我大感惊奇,在我看来,此人虽然未必有我那种‘提升’的身法,却是另开途径,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经此一试之后,他也必然知道我的厉害,越发地不敢轻举妄动了。”
    关雪羽沉默了一下,终是放心不下,道:“干娘看这个人的来路到底是哪一面的?”
    “很难猜测……”卢幽说,“他始终不露出身法,是一个诡异莫测的人,我看他心存叵测,只怕是冲着你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放不过你的,这就要见面,现出原形了……”
    关雪羽道:“很好,我等着他,我们这就走吧!”
    卢幽点点头说:“好。”她手上拿着一根青翠的竹枝,往前指了一下,“这里有条小路,我们走这边。”
    二人随即踏上路途。
    卢幽举步当先,手上竹竿左右挥处,当前过长的芦苇劈啪作响声中,纷纷往两下里倒翻下来。这么一来,眼前立刻现出了一道迂回的小路——那是一堵高高堆起的泥丘,时日长久,也都生满了野草,再为两旁的芦苇一掩饰,便很难看出究竟,如不是卢幽这么一拨,谁又能看得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在苇中小道上行着,风声飒飒摇晃着的苇梢,洒落着白雪也似的苇花,一霎间,二人全身上下已沾满了。
    由于芦苇的高处,早已超过了人,是以行走其间的人身,只见前路,更无左右,莫怪乎那个神秘的人一脚踏进苇丛,便万难为人发觉,其微妙之处实不下于所谓的青纱帐(北方人称高粱地),用以掩饰身形,实在是再好不过。
    二人一路前行,约走了十数丈远近,更觉得陷入到大片苇海之中,设非是卢幽沉着前导,关雪羽真有点不知所往,耳边上所能听见的,只是芦苇间彼此磨擦,所发出的窸窸声。
    卢幽只凭着手上一根竹枝,一路拨打前行,脚下顺着那条类似田埂的小道步步前进,她虽然眼睛不能看见,但是行动绝不缓,“神宝元相神功”一经运用,其微妙真有不可思议之处。
    忽然,她站定了脚步,冷冷一笑道:“谁?”
    话声出口,掌中竹杖已顺势抖了出去,只听见“噗”地一声,顺着她细长的竹竿挑处,一只白鼻心,全身黄毛,猫般大小的东西,已随竿飞起,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苇丛里立刻染满了红红的鲜血。
    敢情是一只黄鼠狼。
    卢幽的这一杖端的是好准头,不偏不倚地正好点在了这只黄鼠狼的前额正中,由于力道极猛,竟自透脑直入,深入脑髓,眼看着它在苇丛里一阵子翻腾,顿时横尸当地,一命呜呼。
    关雪羽听得卢幽叱声,先还以为敌人忽现,正待出手,俟到发觉,不过是一只黄鼠狼,不觉莞尔一笑。
    卢幽摇头一叹道:“罪孽,罪孽,它死了么?”
    关雪羽点点头道:“死了,是一只黄鼠狼。”
    卢幽说道:“这东西最是机灵,好生生的一边窥人,只听其呼吸,还当它是人呢!”
    说完继续前行,关雪羽也不疑有它。
    走了一程,忽见前行的卢幽蓦地又站住了身,且右手竹杖抖出,一杖直向着眼前草丛中点了过去。
    和刚才情形简直一样,随着她的竹杖抖处,只听见“噗”的一声,杖翻处一条黄影掠空而起,依然是黄鼠狼一只。
    卢幽不由得“啊”了一声,一连两次被黄鼠狼戏弄,确实有些气恼——就在这一霎间,一股极大的劲风,直向着她背后猛力直袭了过来。
    以卢幽的武功,急切间竟然无能招架,这股劲道窥伺得竟然恰到好处,趁着卢幽杖挑黄鼠狼的一刹那间,乘隙而来,卢幽若胆敢不退,必定负伤无异,急切之下,她只得拧身而退,施了一招罕见的“金鲤倒穿波”,哧——地倒窜出三丈开外,直向苇丛中落下去。
    就在这一霎间,一条疾劲的人影,忽地切了进来,身形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关雪羽与卢幽之间,双掌一抖,用“神龙抖甲”的一招,正面直向着关雪羽的身上击了过来。掌风疾劲,其重如山。
    关雪羽几乎连来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已被对方沉重的掌力罩住,惊怒之下,吐气开声,双掌同出,用十足的内炁之力向外封出。
    双方似乎都施出了全力,两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芦苇丛中哗啦啦的一阵子作响,有如大风天降,却是一发而止,随即趋于无形。
    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长身壮躯,猿臂蜂腰,好魁梧的一条汉子——这人穿着一袭过长的皂色缎质长衣,映着天色,闪闪生光,其上竟是一条皱纹也没有,光泽如新,不沾纤尘。
    对于关雪羽来说,这个人就是被烧成了灰,他也是认识的,甚至于关雪羽早已经想到了是他。
    金鸡太岁过龙江。
    虽然如此,他的猝然出现,仍然带给了他相当的震惊。
    “原来是你——过龙江,我们几个月不见了。”
    “没有多久……”过龙江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直直地向关雪羽逼视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对于足下来说,却应作如是观。”
    说话之间,空中人影猝闪,卢幽已去而复还。
    她显然蕴含着遭人戏耍的气恼,去还之间,已被来人抢先一步,占了地利上的先机。
    原来高手敌对之间,地势的站立极其重要,眼前的过龙江显然运用了一手小聪明,举手之间,攻破了卢幽先前与关雪羽之间所保持的前后呼应,连环出手之势,即使以卢幽之聪明智慧,在一上来无知的情况下,竟然也着了道儿。
    此刻,待到卢幽身子一经扑回,才发觉到一式“两头互掉”的如意身法,恰恰为对方占着了中枢,就动手部位上来说,实在已为对方占足了光机。
    “好个小辈,无端的欺我过甚。”
    说话之间,卢幽的那张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无比杀机,手中竹杖平胸直指,遥遥指向对方眉心,接下去的一手,必定锐不可当。
    只是,来人却无意选择她作为动手的对象。
    “卢老前辈海涵,弟子无意冒犯,尚请息怒才好。”
    嘴里这般说着,一双眸子却是瞬也不瞬地直向关雪羽逼视着,生怕关雪羽的待机一击,自己分神之下,无力防守——话声出口,耳听着“铮”然龙吟声中,一口银光灿然的长剑已握在手上。
    对于卢幽来说,对方这一声卢老前辈,显然使得她大吃了一惊。
    “你——”卢幽挑动了一下细长的眉毛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卢?谁告诉你的?”
    过龙江莞尔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齿。
    “这还用人说么?天下虽大,但能以冲气伤人的,只怕还不多见呢,据在下所知,不过两个人而已。”
    卢幽嘴角上挂着浅浅一片冷笑,显示着不屑。
    “不错,只此二人。”过龙江不亢不卑地冷冷道,“一个是人称西来凤的卢幽老前辈,还有一个……”
    卢幽神色又是一变,脸上多少带出了诧异之色,她急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谁?”
    “家师银发药王齐鸣子——”
    卢幽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就怪不得了,原来你是老人参的传人,我与令师早年也曾有数面之缘,你便是人称金翅子那个姓过的了。”
    过龙江那等狂傲的人,在这个人称西来凤卢幽的瞎女人面前,却显得甚是恭敬。
    聆听之下,他竟然微微欠下了腰:“正是在下——”
    卢幽微哂道:“我听说过你,既是故人弟子,就该上来以礼相待,鬼鬼祟祟,岂不辱没了你长白门的家风?”
    过龙江愣了一愣,道:“弟子不敢造次,贸然现身,反倒不好。”
    “这也罢了。”卢幽冷冷道,“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干脆就挑明了说吧,你干什么来的?”
    过龙江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扫向关雪羽:“关朋友,你就自己说吧!”
    关雪羽点点头道:“干娘,我与这位过兄有旧待叙,他来得甚好,过龙江,闲话少说,你这就请吧!”
    引手起剑,龙吟声中,已把一口寒光闪烁的“青桑”长剑掣到了手上。
    蓦地,他身子一个快转,掌中剑划出了一圈寒光,直向着过龙江身边逼过去。
    与此同时,他身子疾如旋风般已掠出了丈许开外,直向着乱苇丛梢上飘落。
    显然事出意外,快极了。
    那是因为有见于过龙江上来占了有利的地形,关雪羽心有不甘,这一手便在于突破困境,另创制敌之先机。
    只是过龙江却偏偏不容他如此。
    随着关雪羽腾起的身势,过龙江几乎也同时腾了起来,猝然掠起,简直如飞雪两片。
    俟到双方身子一经下落,依然是面对面对立之势。
    大风呼啸着由眼前掠过……
    芦花纷飞里,两个人纸人似的站立在野苇尖梢,风摆残荷般地摆曳不已,却没有下落之势。
    俱是轻功中“极流”身手。
    关雪羽施展的是燕字门“一气提元”之术,掺合着新近由卢幽处领会的“提升”功力。
    过龙江却施展的是他长白门“巨鹰浮空”身法。
    双方一经展开,立刻显示出巨力万钧的声势,大片的无形力道,纷纷四溢着,惹得四下里芦絮飞扬,万花齐抛,密伏的杀机,掺合在肃杀的气势里,牵一发而动全局,声势灼灼逼人。
    “哦——”
    卢幽立刻感触到是怎么回事了。
    只见她双掌轻轻向下一按,整个身子倏地腾空飞了起来,轻若无物地已经落在了芦丛之上,只凭着一双脚尖点踏在芦苇尖梢,一任风势飘摇,她身子竟像粘在苇梢上一般,虽然左舞右晃,却无丝毫下坠迹象,这情景却又与关雪羽、过龙江那般身法大相迥异了。
    她并无意横加出手拦阻,只是这个位置对她来说,比较更容易察觉对方二人,特别是关雪羽那一面。她对关雪羽的关爱,简直已超越了师徒之间的情谊,几乎是母子间的那种微妙……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他,是以眼前这一场格斗,也就特别令她垂注。
    “卢老前辈。”
    嘴里这么唤着,过龙江的一双眸子却死死地盯在关雪羽身上:“这是我与燕某人之间的一段私事……请你老人家不必插手,一待结束之后,再听凭你老人家处置发落不迟。”
    关雪羽冷笑道:“你放心,我干娘不会管这个闲事的,再说,你也未必就能胜得过我……”
    金翅子过龙江聆听之下,频频冷笑不已。
    “你的命真算够大的,居然跌落悬崖也没有把你摔死,你这一次是不会再侥幸的了,燕老弟,你就出剑吧——”
    话声方歇,一道冷森森的剑气,直向着关雪羽身上溢了过来。
    关雪羽立刻就有所体会,全身上下顿时就像是加了一层霜般地寒冷,深知对方剑炁之惊人,正是上乘剑法中之以气慑人之妙境,意欲不战而先怯强敌。只是关雪羽却不是易与之流,这等伎俩却吓他不住。
    他随即沉着应付,将一股沉在丹田之内的真力缓缓提起,随之逼入剑身之内,也自将内炁剑气放出,双方这两股剑炁力道方一接触,顿时像起了一片寒光,向着四下里蔓延开来,引得四下里草木萧萧,芦花纷飞,更具无限杀机。
    一旁站立的卢幽,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早已听说银发药王收有一个好徒弟,今日总算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无剑炁’之功,倒确是武林罕见,所谓‘分心照眼’,一被它吸住了,便将难以遁开,真是好不厉害。”
    关雪羽原也想到了‘一无剑炁’之一说,只是却拿它不定,这时经卢幽一提,当即恍然大悟。
    金翅子过龙江所在耳朵里,当然洞悉对方用心,生怕她再为饶舌,说破自己用心,只得提前发难,冷笑一声,道:“看剑!”话声出口,只见他偌大的身子,蓦地由苇梢上弹了起来,起势不高,只不过三四尺上下——随着他往前下落的身子,掌中剑平肩推出,白光一闪,直取对方的咽喉,剑未至,气已光行。
    关雪羽慌不迭盘剑以迎。
    他二人堪称剑道中佼佼者,动手过招,确是大异寻常,招式一经递出,无须用老,只略微发觉不对,立刻抽招换式,反应之快,设非是个中高手,简直莫测高深。
    眼前,过龙江一剑方出,发觉到对方盘剑之势,立刻改刺为削。剑身一转,带起了一阵轻啸之声,直向着对方腰肋之间,斩了过去。
    同时之间,他偌大的身势,夹着一阵凌人的劲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关雪羽身上撞击过来。
    “呼——”这一剑,像是一道闪电,擦着关雪羽的身子扫了过去。
    关雪羽整个身子,在闪躲对方这一剑时,施展得极为杰出。也许只是在一个月以前,他还没有这个能耐,而眼前,自从他随卢幽参习过上乘的“提升”轻功以及“神宝无相”
    功力之后,其进展简直有一口千里之势。此刻,只凭着一双脚尖点踏在轻浮的芦苇尖梢,整个身子全部倒仰了下来,施展得极其惊险,却逃过了对方极具威力的一式杀着。
    对于过龙江本人来说,这一手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剑落空之下,连带着他狂飚般的身子怒涛似的卷了出去,待到一双脚步,再次触及苇梢之时,哗啦啦,大片芦苇倒了下来。
    这个人真有不可思议的绝活儿。
    眼看着他偌大的身子,已将随着倒下的大片芦苇触及地面的俄顷之间,随着他振动的双臂竟自再一次地拔了起来。
    “呼——”
    像是飞云一片,弹指间已跃飞出丈许以外,随着他张开的双臂,巨鹰也似的再一次落在了芦苇尖梢之上。
    他显然是轻估了对方。
    在他意识里,关雪羽万万难以逃开这凌厉的一击,分明胜券在握,根本就没有盘算过一击不中的后果。
    就在这一霎,关雪羽已紧蹑着他身势之后,电闪星驰般地掠了过来。
    这一剑有如怒卷的星河。
    关雪羽为雪心中之愤,几乎施展出全身劲道,长剑挥出,溅发出满天剑雨,包裹在如虹的剑炁里,如此剑势,过龙江整个身子,全部在涵盖之中了__芦花纷飞里,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忽然粘在了一块,过龙江反身撩剑,气势不减。
    关雪羽怒扑如虎,以身驾剑。
    双方势子一样的疾,真所谓“一羽不加,虫蝇不落”,“叮!叮!叮!叮!”一连串的长剑交接声,飞驰着闪烁剑芒。
    蓦地,过龙江发出了长啸,整个人巨鹰般地腾空直起。一只左手,分明如搏兔的鹰爪,拍抓向关雪羽的背上,五指着力之下,带起一片血光。
    关雪羽却也没有让他占了便宜,在他侧反的身势里,一支短剑由袖管里反卷递出,剑星一现反奔向过龙江颔下咽喉。
    过龙江大惊之下,几乎像旋风般地卷了出去,整个身子卷起了一阵子狂风,饶是如此,却仍然未能够逃开了关雪羽递出的剑锋。
    一蓬血光,随着关雪羽拉出的剑势,自过龙江腰胯间喷洒出来,瞬息间,染红了大片衣襟。
    两个人在此一触之下,倏地如同劳燕般地分了开来,芦苇的韧度,再也难以支持住他们沉重的身躯,一片喀嚓声里,相继跌落下来。
    这般情景,虽未能瞧在卢幽眼里,却逃不过她敏锐的听觉,蓦地,她自苇梢上腾身掠起,燕子也似的轻巧,翩翩落身于两者之间。
    空气里散播着的血腥气息,已使她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人受伤了。
    “燕雪……你伤得重么?”
    “还好。”
    听了关雪羽所说的话,卢幽放心了。
    最起码她知道,即使关雪羽受伤,伤势也必然不会太严重,否则他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你呢,过龙江?”
    “很好,老前辈不必担心……”
    说了这句话,双方都不再吭声。
    四只眼睛紧紧地对看着,他们虽然都开口说了话,但却都知道,此时此刻是绝对不适宜吐气出声的。
    那是因为一个练习上乘气血功力的人,一旦受有外伤,即所谓的“炸血”,设非本身通晓防范之法,那是相当危险的,此时此刻,尤其不适宜开口出声说话,一旦走了元气,更是危上加险,这一点关雪羽与过龙江二人心里都十分清楚,是以一经出声之后,迅即闭口不再多说,彼此眼神里虽然凝聚着无比的凌厉,却也都知道,这一次的交锋,势将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过龙江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是带着无比的遗憾忿恚离开的,也许他永远也难以想通,何以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后,关雪羽竟然会有了如此不可思议的进展,其武功之高,居然足以与自己抗衡,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服下了七指雪山的灵药,复经卢幽指点包扎以后,关雪羽觉得舒服了。
    在此山居鹅毛小店里,他们暂时住了下来,眼前已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关雪羽遵从卢幽的嘱咐,运行了一遍静功,觉得气通血畅,分明已无大碍,只是要想施展高深的内气之功,暂时还不能够,还得慢慢休养几日。
    远处寺庙里传过来宁静的当当钟声,透过敞开的窗扇,所能看见的是橘色的天、苍郁的山,一树山茶花,开得煞是艳丽,正有一只鹊雀飞落其上,翘着尾巴,只管喳喳地叫个不休。
    他脑子里一霎间想到了许多事,尤其是远在出云寺的麦小乔,更令他悬心不下,方自离开的凤姑娘,当她悉知自己不告而别,更不知又将是如何的伤心失望?
    一想到这里,他真是无限惆怅,胸中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真有说不出的气闷,却是万般无奈,凭诉无言,这番情景,设非是当事者,局外人实在难以捉摸了。
    站起来望了一圈,只觉得心神甚是不宁。
    这是一排长茅草所措的客舍,约有十来间,卢幽与关雪羽各选一间,恰是长舍的两端。
    卢幽性喜安静,又不喜与外人交往,特意选了最里面的靠山根儿的一间,整天足不出户,除了关雪羽晨昏两次前往定省之外,简直就看不见她的人影儿。
    关雪羽满打算把卢幽先行护送青城山燕雪峰,以便由家人好好侍奉照顾,一面正可请示父母未来之行止。
    他私下更有一个打算,想听听父母对自己未来婚事的意见,麦姑娘总是一千个好,无奈父母却是对她一无所知,总要设法向父母暗示说明才好。
    自从那一夜,大雨之时,在朦胧中见过了麦小乔一次,直到如今,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了。想到她的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家客居在寺院里,日与古佛青灯为伴,再加上毒病发作的痛苦折磨,真是不堪设想……凤姑娘曾说过治好了她的毒伤,以她性情,显然不会说谎,果真如此,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现在应该复原如初了,只是她可曾仍然还住在山云寺?
    想到了这些,一颗心可真是乱极了,真恨不能插翅飞向石头岭出云寺去探个究竟。
    然而,这毕竟是一件前此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女孩子家的心态习性,向来是难以捉摸咱己将如何面对、自处?可一真是无所借镜遵循,一个处置不当,保不定便像是凤姑娘一般,弄得焦头烂额,鸡飞蛋打,岂非是糟糕透顶。
    这就不免又联想到了凤姑娘……平心而论,人品武功,模样儿……凤姑娘哪一样可也不差,即使个性倔强,行为任性,也只能怪她幼失母爱,被父亲宠坏了,说到对自己的恩情一面,关雪羽便只有内疚与惭愧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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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弟子起贪心偷取石马经
    关雪羽不经意地拿出了凤姑娘赠送自己的那个绣荷包,特别是精工绣制的那方丝帕,上面经凤姑娘纤纤玉指亲手所绣下的几个字:“雪羽清赏”“永结同心”。
    接下来的那一只绣凤更是栩栩若生,这说明了,凤姑娘不但武功高,心思灵敏,尤其还擅于闺中女红,却是十分的难得。
    美丽端庄,兰心蕙质的佳人,世间罕见,求一已是极难,偏偏同时间突然出现了两个,一双壁人居然竟让自己遇见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取舍之间,便饶是大费周章,呕心沥血之难事了。
    记得出道之初,来去自如,了无牵挂,该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色不迷人人自迷,曾几何时自己这样自负的英雄,竟然也效起吐丝的春蚕,作茧自缚,从何说起,从何说起?
    一直自以为是天大的英雄,不知情之何物?待到一朝为情所困,才知道自己与别人并无两样,此时此刻,苟有所能,但愿能远遁千山,作一个避世的隐客,却又何能?
    原是铁打的汉于,如今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想一想自己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的人竟会是自己?诚所谓“自古艳福修非易,一人情关出更难”,人何以堪?
    想来想去,总是捺不下这一番反复的情潮,沾上了些儿伤,带着三分的懒,无限的惆怅与遐思,便自因此滋生,又岂怪此一霎的英雄志短,儿女情长?
    山风呼呼地吹着……
    两扇窗户吱吱呀呀不时地开合着,破碎了的阳光,蛛网似的洒落在地上,情绪的下沉,像是落在了无底儿的古井里……
    关雪羽叹息着,收起了绣荷包,由床上下来,想到外面去走上一回。
    特别是,当脚下践踏着那一径枯干了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时,那凄凉最能解人情愁,慰人遐思。
    门开了。
    吹进来一阵子风,房间里纸巾,刷啦啦直响,他忙把门关上。
    就在这将关未闭的一瞬之间,耳朵里听见了一阵子窸窸窣窣细声——就在背门贴壁处,站着那么一个高挑身材的倩丽背影。
    “哦……”
    一惊之下,关雪羽几乎呆住了。
    那阵子窸窸窣窣声,分明出自对方的啜泣。她正自独个儿临风伤情,没料到忽然为人窥破,猝惊之下,倏地拧过了身子,递过来惊鸿的一瞥。
    “凤姑娘……”
    凤姑娘也呆住了。
    极短的一霎,谁也没有反应。
    忽然,凤姑娘倏地拧过身子来,脚下用劲,狠狠地“嗤”地掠身而起,直向着一面山坡上纵身而起。
    “等一下。”
    嘴里低唤了一声,关雪羽脚尖轻点,紧蹑着对方背影腾身追赶下去。
    眼前是一片向阳坡地,除了稀疏的灌木之外,便只是高矮不一的巨大石块。
    关雪羽一径追来这里,却看见前行的凤姑娘已快速闪身于当前巨石丛中。
    “凤姑娘。”
    他再次唤着,越加快速地追了下去。
    关雪羽这里一脚方自踏入石林,猛可里眼前人影一现,凤姑娘倏地自面前闪身而出。
    人出掌到,“哧”玉掌递处,直劈出了一股疾烈的掌风,直向关雪羽脸上劈来。
    关雪羽没料到,她竟然会向自己出手。这一掌来得既快又猛,简直难以闪躲。
    急切之间,关雪羽上身向左面一个快闪,施展的是一字“遁影”之术,“呼”一声,对方的手掌几乎是擦着他的脸滑了过去。
    这一掌劲猛力足,要是打中了,势将皮开肉裂不可。
    凤姑娘像是在气头上,一掌不中,娇躯倒拧着。叱了声:“你——”两只手交搭着,第二次向着关雪羽双肩上抓下来。
    十指尖尖,真力内聚,若真是被她抓上,可不是玩的,关雪羽原本是可以闪开的,只是乍然发觉到是她,心里有一分内疚,行动不免就延缓了下来。
    凤姑娘又在气头上,出招狠毒,略一迟疑,遂为她双手抓了个正着。
    关雪羽只觉得双肩上一阵子裂肤刺骨的奇痛,更因前此由于受了些外伤,暂时已无能施展气功护体,如此一来,简直像是着了十把利刃,顿时皮开肉裂,被对方十根手指抓了个结实。
    “啊……”
    顺着凤姑娘尖尖的十指,冒出了大片的鲜血,一时连衣服都染红了。
    凤姑娘原本是怒气头上,出手惟恐不重,容得忽然得了手,才发觉到自己下手过重,倏地惊了一惊,慌不迭松开了双手,发觉到手上的血,一时花容失色,面色惨变。
    “你……这个呆子……”
    倏地拧过身子,一头扑向身后的岩石,放声痛哭了起来。
    心里郁积着的委屈太多太多了,借着这阵子哭,可都统统发泄无遗,那情景恰与当时麦小乔有心寻死前的悲声痛哭相似,只是后者身边少了个知心的人儿罢了。
    “唉唉……”
    关雪羽似乎只有叹气的份儿,竟然忘记了肩上的伤疼,眼巴巴地瞅着面前这个伤心的泪人儿。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凤姑娘偏偏不睬他,把头埋在胳臂弯儿里,哭个昏天黑地,只惊得群鸟纷飞,草木含悲。
    关雪羽连唤了几声,看看劝阻无效,忍不住举手轻轻抚向她背上……
    凤姑娘忽地转过身子,用力地摔下他的手:“你,别碰我。”
    不意这一下又是用力过重了,牵动了关雪羽受伤的肩,只疼得他“啊!”了一声,连连吸着大气儿。
    这情景瞧在凤姑娘的眼里,饶是一腔悲忿,却也狠不下心来,慌不迭扶住了那只被自己摔下的手,模样儿透着心疼……
    “你怎么了嘛……成了纸糊的呀!碰都不能碰一下。”
    又咬牙、赌气,更有一番蜜蜜的爱怜,两行情泪,小长虫也似的淌了出来。
    忽然,她扑进关雪羽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再次的放声悲恸起来。
    关雪羽一连叹了两口气,饶是肩上带伤,还不得不安慰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想想自己果然有负对方一片痴情,无奈造化弄人,谁又能了解到自己内心的苦楚?眼看凤姑娘的真情一片,偏偏不能以心相许,甚至于连几句动情的话儿也不敢出口,心里一急,竟自落下泪来。
    凤姑娘正自抽泣着,倏地仰起了脸儿,乍见此情,呆了一呆。
    关雪羽忙自偏过头去,却是闪避不及,凤姑娘都瞅见了。背过身子来,她由袖子里抽出了一方丝绢,递过去道:“一个大男人家……还哭,也不害臊,擦擦……”
    关雪羽苦笑着摇摇头。
    凤姑娘自己倒是好生擦了擦,斜过眼,发现到关雪羽正瞧着她。一时臊红了脸,却忍不住又笑了,只笑了一声,又绷住了脸孔。
    “来,我瞧瞧你的伤……”
    一面说,就执着关雪羽肩膀,细细瞧他肩上的伤,早就被血浸红了一大片。
    瞧在凤姑娘眼里,可是由衷的心疼。
    “你是傻子呀……不是本事大得很么?怎么就不知道闪一闪我,看看伤成了这个样子……”
    说着说着眼睛可又红了。
    关雪羽可真怕又勾起了她的伤心,摇摇头说:“一点小伤,不要紧……”
    “小伤?你看看流了多少血吧!”
    随即把他拉起坐下来,一面褪下了他的肩衣,现出了伤处,十个小小的血窟窿,显然是自己十只手指头抓的。
    凤姑娘瞧在眼里,又痛又怜,带着三分责怪的眼神儿,狠狠地盯了关雪羽一眼。随即由身上拿出了急救药包,好在她七指雪山的灵药种类繁多,小小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虽说是这样,凤姑娘可是一点儿也不马虎,细心地为他上了药,又用一种薄如蝉翼的贴叶,为他贴上,外面缠上了一层细纱,这才住手。
    “好了……”凤姑娘说,“大概三四天就能结疤,七天就全好了,这几天可不能沾水。”
    忽然她“咦”了一声,注意到了他背后的那处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前两天伤的……”
    “是我爹爹伤了你?”
    “那倒不是……”
    关雪羽摇头一叹,随即把金翅子过龙江寻仇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凤姑娘诧异地道:“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到七指雪山来找你……总算你没吃亏,这么一来,他也该知道了你的厉害,下次就不会这么轻举妄动了。”
    说着,她戚然地叹了口气道:“因为一个你,把我们家弄得七凌八乱,七婆婆竟然为了你跟我爹翻了脸,跟着你一块走了,真是让人想不透……”
    一面说,她无限气馁地把背靠倚着身后的石头,抱着一双胳臂,颇是伤感地道: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干嘛要偷偷地走?是不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关雪羽叹了一声,垂头不语。
    凤姑娘冷笑了一声:“我只当你心里对我好呢……谁知你压根儿就没把我看在眼里……我……我要强了一辈子,现在,你叫我这个脸,可往哪里搁?”
    说着说着,眼泪可就又汩汩地淌了出来。
    关雪羽恨声道:“姑娘不要再说了……总之,都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
    “这可不是什么对不对得住的问题……你为我想想,今后我怎么做人……你……一走,往后的日子……我可又怎么活下去?”
    关雪羽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凤姑娘擦了一下眼泪,怪委屈地道:“我知道我太任性……脾气不好……可是我可以改……”
    “姑娘你错会意了……”
    关雪羽觉得气闷得很,站起来走了几步。
    西边的老日头,早已沉了下去,就连那一抹子红,也已消失,无数山鸟成群地在暮色里飞着。
    已经有了些寒意,只是胜不过失意人儿所郁积的那种透心的寒……
    关雪羽在现场走了一圈,仍然回到了老地方,他发觉到风姑娘那一双痴情的眼睛,犹在注视着他,等着他的回话,剖明心迹。
    “姑娘你不要自责过甚,其实你并无不是之处……”关雪羽咬了一下牙,讷讷地道,“只是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再伤害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凤姑娘凄惨地笑着,“你是说麦小乔?”
    关雪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原想直率地回答这个问题,可又想到这么回答之后的后果堪忧,以凤姑娘之娇宠任性,痛心失望之余,保不住会生出一些意外之事,那就不如还是暂时沉默的好。
    凤姑娘见他不说话,自知必是麦小乔无疑,顿时只觉心里一阵子透骨的凉,忍不住偏过头去,顷刻间泪水流了满脸满腮,这口气她硬是咽不下去,不知是怎么回事,别人她都不在乎,就是麦小乔,她绝不甘心输在她手上……
    一想到这里,只觉得全身上下冷嗖嗖地向外直冒着冷气,仿佛魂魄已离休,整个身子都为之软了——朦朦胧胧里,只觉得面前还有关雪羽这么个人,却是再也没有力量答理他一句。
    “姑娘……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我明白了……你走吧……”抬起眼睛来,无力地看着关雪羽,“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儿……你走吧!”
    说着眼泪可就又籁籁淌了下来。
    关雪羽重重地叹了一声道:“姑娘,你瘦多了。”
    这句话的突如其来,并非偶然,那是他忽然发觉到对方消瘦的面颊,因而有感而发,只是听在凤姑娘耳朵里,颇觉有些“唐突”,“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一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由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更不禁淌个不已,赌气把身子转向一边,不再理他。
    关雪羽倒是真心地关怀着她,因而他又说道:“姑娘你要好好保重身子……这都是……”
    说着又自叹了一声,便不再说下去。
    凤姑娘本来不想理他,偏偏对方话只说了一半,即行止住,既已听在耳中,总希望听个究竟,一时怪难受的,忍不住又转过头来。
    当下微微嗔道:“都是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
    关雪羽叹了一声,由不住苦笑道:“这都是我害了你,我真是罪人了……”
    凤姑娘“哼”了一声,又把身子转了过去,小声嗔道:“知道就好。”
    不过,这两句话总算还是知心之言,多少缓和了一下她伤感的情绪。
    关雪羽见她止住了悲泣,心里稍安,遂道:“姑娘此行出来,令尊陆前辈可曾知道?”
    凤姑娘冷冷地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关雪羽道:“令尊若是不知,保不住又要生气了,为姑娘着想,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你这是赶我回去?哼,我偏不回去。”
    说着一跳站起来,双手叉在腰上道:“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你……”
    说着眼圈儿可就禁不住又红了。
    “唉!你又误会了……我只是为姑娘着想……”
    “为我着想?”凤姑娘道,“真要是为我着想,你也不会走了。”
    关雪羽苦笑不言,这一霎甚是愁苦。
    二人相对无言,甚久,关雪羽道,“姑娘保重,我走了。”说了这句话,他随即掉身而去。
    走了一半,他定下脚步,回过身来,凤姑娘仍在远远注视着他。他终于狠下心来,也不再多说,掉身而去。
    一阵夜风,吹起了院子里萧萧落叶。
    北丐帮的少帮主童云,悄悄地穿过院墙,来到了偏殿外门,站住了脚步,向着凄凉月色下的殿房里打量着。
    今夜,他破例地喝了一些酒,带着三分醉来的,虽然如此,眼前就在他即将跨入这个院子的一霎,内心竟然有些怯虚,有些举棋不定了。
    透过深垂的竹帘,在那一点昏暗的豆油灯光之下,他看见白长老果然睡着了。
    可怜的老人。
    似乎是除了睡觉以外,他再也没有第二件事好干,打坐、睡觉、打坐……如此而已。
    若非是童云确切地知道,他真不免有所怀疑,眼前这样的一个“老废物”,岂能会如外传具有一身不可思议的武功。
    外面的传言多了,非只是白长老不可思议的身手而已,而最令重云困惑的却是有关那一件失传武林的至宝——石马真胎。
    传说这件失落几近三百年,人人都想得到的武林瑰宝,最后就落在了白长老的手里。
    一想到这里,童云由不住为之热血沸腾,两只眼睛里立刻交织起无边欲火、贪婪的光……
    更妙的传说是,任何人只要得到了这个石马真胎,取出内藏的石马真经阅读一遍,依法而练,不出三月,必能成就一身超凡人圣的盖世功力。
    童云毋宁相信这是真的了。
    过去年月里,他不知问过白长老多少次了,所得到的答案只是摇头,问到后来,甚至于白长老干脆连头也不摇了,只是用那种冷漠到无以复加的眼光,在他脸上看看而已。
    那意思分明是说,你这个不长进,没出息的东西。
    白长老一心想成就他这个弟子,认为他具有一般人所缺乏的那种质禀、根骨,如果他肯专心一致,来日实不可限量,偏偏童云就是没有这个耐心,他好高骛远,恨不能一步登天,这就与白长老的苦心大相径庭,白长老仍然抱持着万一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这块顽石能够点头……
    白长老有足够的耐心,童云却没有。
    今夜,他就是为此而来。
    童云可不敢真地把白长老这个人视同废物,他可是存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来的。
    事先,在晚膳的汤里动了一番手脚,有理由让他相信白长老这一觉足能睡到明天过午才醒,要不然,童云就算是向老天爷借上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来。
    虽然如此,童云仍然是不敢大意。
    他足足地在院子里站立了有小半盏茶的时间,细细地向白长老观察着。
    白长老确实是一动也不动地睡着了——垂着头,摊着两只手,拱着背,那样子活像是个大虾米一样。长久以来,他睡觉一直就保持着这个姿态,一看见他这个样子,毫无疑问地就可以断定他是睡着了。
    童云一直观察着他,一直到认为他真的睡着了,这才轻起脚步,向前蹑进。
    竹帘轻启,童云像是一阵风似的闪身飘入,身法确是够轻的,豆油灯的灯焰长长地吐了老高,又收了回去,童云却已站在了白长老座前。
    他屏住呼吸,近近地打量了他一阵,轻轻地唤了一声:“长老。”
    白长老兀自没有一些儿动静,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甚是均匀,由于他事先在汤里放的药量极重,料想着这会子即使是天上打雷,白长老也是无能听见。
    童云遂不再犹豫,当下立刻动手,就在殿堂里大肆搜寻起来。
    前文曾说,这里所置的无非是瓶瓶罐罐,装置着的尽是些丹药丸散,童云匆匆翻过,并无所获,发出的声音不小,竟然也没有把对方惊醒,可见白长老睡得如何之死了。
    他的胆子可就大了。
    这间厅房,原本就不大,摆设既少,一览无遗,很快地就翻了一遍,别说是石马了,连个泥马也没看见,童云真恨不能把白长老叫醒,拿剑指着问他,当然,他还没这个胆子。
    一个人又发了半天愣,正是无计可施。忽然,他注意到白长老座下的蒲团,显然有些特别,坐垫的四周围,围着一圈蓝布,平常看起来,原无可疑之处,只是这时看起来,倒像是对方别有用心似的。
    心里这么想着,随即弯下身来,用手揭开一角,向里面瞧瞧,这才发觉到果然像是有些名堂,用手轻轻叩了一下,证明其内中空。
    童云由不住心里一喜,这才明白了。
    怪不得白长老一天到晚都赖在这个蒲团上不动,敢情这里面大有文章。
    童云脑子里这么一盘算,推测着必然有那么一个暗格藏在蒲团里面,而开启暗格的那扇门,当必就在白长老盘坐的股膝之下了。
    问题来了,要想打开这个暗格,必得先把白长老移开不可,可是这一移动,可就保不了要把对方惊醒了,这可就大为不妙,可是不移开,东西又不能到手……这可怎么是好?
    略一思忖之下,童云陡地恶向胆边生,起手自背后抽出了长剑,一不做,二不休,一剑把对方给杀了,可就一了百了,最是干脆。
    剑光闪烁里,他的眸子可就不自禁地落在了白长老的那颗人头上。
    细细的脖颈耷拉着,垂下来的那一颗老朽人头,只须宝剑一挥,必可两下分家。童云长剑已高高举起,却是缓缓地又放了下来,心一狠,又举起来,却又再一次地放了下来……无论如何,他竟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却听得白长老鼻中哼了两声,身子忽然直了起来,童云心里一急,忙将宝剑归鞘,待将转身离开,却见到白长老这边竟自转了个方向又睡着了。
    童云心里一惊,暗忖道好险,转念一想,自己真是好傻,既然下不了毒手,何不施展点穴手法先点了对方穴道,叫他昏睡不醒,岂不更好?
    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下不假思索,右手反转,中指微挺着,直向白长老背上拍去。
    这种点穴手法,诚然算得上高明了,在点穴手法上来说,谓之“拍穴”,以掌上内劲瞬息之间贯之于指,一拍之下,力道十足,被拍者十之八九闪躲不开。
    顺着他手掌之下,只听见“吧”的一声,白长老霍地身子向后一仰,“咕噜”的一下,倒下蒲团,顿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童云见状,先是一惊,随即暗喜。
    他却没有留意到白长老这猝然后翻的势子,透着古怪,按常情而论,白长老身子既是向前弯曲的,昏迷之下,理应顺势向前倒下才是正理,何以竟会反而向后面倒了下去?
    岂非不合情理?
    他如果再想得更深一点,以白长老这等功力之人全身气血早已能自闭自开,童云功力固然算是不错的了,要想能镇住对方,似乎是不可能之事,尽管白长老在睡梦之中,也是万难成功。
    只是这些在猝然之间,童云竟然都没有想到,惊喜之下,顾不了倒在地上白长老的死活,慌不迭先忙着把蒲团上的团垫拿开。
    垫子一经拿开,立刻发觉到内藏的暗门,只是灯光太暗看它不清。
    童云把灯移近了,几经辨认之下,才发觉那扇暗门,十分小巧,不过只有海碗般大小,试着用手摸了几次,才发觉到内里还有暗锁。
    气急之下,童云手起一掌,贯足了内力,直向着那小小暗门上拍了下去。
    哪里知道,这看来举手可破的物件,偏偏韧道十足,童云手触之下,发出了“砰”
    的一声。
    这一掌简直就像是拍在了一面弹力十足的皮鼓上一般,童云的整只手掌都为之弹了起来。
    童云猝惊之下,再运力道,一连又是两掌下去,依然状如前态,那扇设置蒲团上的小巧暗门,依然如故,未曾丝毫损坏。
    心里一急,两只手抓着蒲团两沿,往上就搬,想到了把它弄到院子里,难道硬砸硬摔也不能把它弄开?
    事情敢情是邪门儿得很。
    以童云功力而论,不要说小小一个蒲团,就算是一块千斤巨石,也能把它给举了起来。
    偏偏这一霎,一任他施展出全身的劲道,那具中空的蒲草之团,居然是纹丝也不曾移动一下。
    童云猝然一惊之下,这才想到了事有蹊跷,紧接着才发现到,白长老的一只脚,原来踏在蒲团边上。
    这一惊,由不住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抬头急看,可不是么,白长老好好地站在那里呢!
    铁青着脸,双瞳炯炯有神,一扫昔日的温文儒雅,白长老的这副冷漠神态,简直是令童云不寒而栗。
    “啊呀!”
    叫声出口,童云再也顾不了这许多,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呼”地一掌直向着白长老当胸击了出去。
    这一手只不过是以进为退而已。
    掌势一经递出,童云的身子早已疾若旋风,“呼”地一声转了出去,一阵风似的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他哪里敢在此逗留,不等身子站定,第二次脚尖力点之下、施展出“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直欲向殿房顶脊上落身下去,只是依然未能得势。
    他这里身子不过才自跃起一半,顿时就觉得头顶上一阵子发热、发软。
    敢情房子里的白长老比他更快,显然已后来居上。
    童云身子还没有站定,发自白长老手掌掌心的一股劲道,落在童云身上。童云身子起来得快,落下来得更快,呼地一声,直由空中坠落下来。
    “扑通!”这股子劲道敢情大得惊人,一震之下,童云只觉得双眼金星乱冒,仿佛连骨头都为之散了。
    然而,尽管这样,他可丝毫也不敢在地上赖着,拼着浑身的疼痛,两只手在地上用力一按,再一次地向外窜了出去。
    “哧”地一股箭也似的快捷。
    嘿嘿,白长老偏偏像一股幽灵也似的放不过他。
    童云身子一经窜出,猛可里空中一股劲风,依然是当头直落下来。
    “噗哧”一声,童云这一头就好像是撞在了棉花堆里一样。
    当然,却是要较诸棉花劲道大得多,仿佛有一股子劲道发自那松软的棉花堆,一下子弹了出来。
    这可好,童云就像是球一般地被弹了出去,“扑通”一声,依然是落在了原来地方。
    一连两次重摔之下,童云可真爬不起来了。
    面前人影一闪,白长老鬼影子也似的来到了面前。
    童云“啊”了一声,慌不迭坐了起来,却觉出透过白长老当前的身子传过来一阵莫名的劲道,其硬如钢,其柔如水,似有又无。
    却是无论如何,在身当这般力道之下,童云连转动一下的力量都施展不出来了。
    星月之下,白长老那张原本就瘦削的脸,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具骷髅。
    呼呼的风,展动着他身上那一袭宽大的袍子,猎猎起舞,尤其是白长老的那一双眼睛,更像是闪烁着的两点星光,看起来无比的凌厉。
    一霎间,给童云的感觉,简直难以相信,他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简直变了,变得分明不像是昔日的那个白长老了。
    看着他,童云只觉得无比的恐怖,仿佛由脊椎骨里,直向外面拍着冷气。
    “长……老……师父……你……”
    嘴里的舌头简直是不听使唤了,结结巴巴地简直不知说了些什么。
    “小子……”
    白长老只吐了两个字,却已让童云不寒而栗。
    白长老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在观察着你,你这不成材,不争气的东西。”
    “师父……师祖……”童云嘴里就像是吃了块热豆腐一般不得劲儿。
    “师祖……你老开思……饶命……”
    一面说,可就磕头如捣蒜似的直向着白长老叩起了头来,嗵嗵嗵……脑袋瓜子碰在地上声声作响,简直要碰出了血来。
    偏偏白长老看在眼里,直似未觉。
    “说!”白长老冷冷地道,“你要什么?你是想找什么?”
    “我……师祖……长老……”
    “说!”白长老简直较诸以前判若两人,这一声“说”,尤其声若洪钟。
    童云听得打了一个哆嗦。
    在白长老凌厉的目光注视之下,童云简直连说谎的勇气都没有。
    抬起头来,两行眼泪,长流水也似的挂在脸上。
    “长老……师祖……我对不起你老人家,我是误听了传言,说是……说是你老人家收藏着那件东西……”
    “哪件东西?”
    “石……马……真胎!”
    白长老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冷笑声:“你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东西?”
    “我该死……”童云一霎间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那是真的……”
    “你这个狡猾的东西。”
    白长老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还打算放过了你,现在看来,却是饶你不得了,你明明知道我藏有这件东西,却偏要说误听传闻,可见你口不择言而居心叵测,唉……”
    这声叹息却是够凄凉了,显然是有一番特别的感触而发出来的。
    “我一直认为对你父亲童大左有一番责任,那一天,在他临去之时,把你们兄弟托付给我,你哥哥既有黑长老负责照顾,成不成材也就不去说他,而你……我却是一直认为有一份责任……”
    说到这里,白长老那原本看来驼下去的背,竟然忽地变直了。
    绝对难于想象如此样的一个衰翁一朝神气内注之下,竟然会变得神猛如斯,尤其是透过那双炯炯闪光的眸子,令人望之生畏。
    童云看到了这里,似乎已经体会出不妙了,跪在地上的身子,更像是吃了烟袋油子一样地不停打着颤。
    “老……师父,饶命……”
    “痴儿……”白长老冷冷地笑着说,“我岂能会要你性命,你想左了……”
    童云忽地心中一松,一块石头落地。
    他原本只以为白长老会在盛怒之下取他性命,想不到竟是自己多心,这么一来,顿时胆可就大了。
    “那……敢情是你老人家吓着我玩儿的?”
    脸上带着一丝侥幸的笑,一面说,童云这就一面想站起来,抖颤的两腿,哆嗦着这就要站起来了,只是当他的眼睛触及到对方眼睛的当儿,那两条几乎已经站起来的双腿,却又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白长老的话敢情还没有说完。
    “你又想左。,”白长老说,“我可也不是在跟你说着玩。”白长老声音敢情是出奇的冷,“看在你方才还算有一线天良的份儿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欺师灭祖,心藏险诈,却是饶你不得。”
    话声一经出口,白长老异常枯瘦的一只瘦手,已自缓缓地抬了起来。
    “长老——”
    童云待将呼救,话声才自说出了一半,白长老的那只瘦手,已自递了出去。
    有如轻风一阵,直向童云袭来。
    话虽如此,这阵子“轻风”对于童云来说,却是十足的够瞧。
    在迎接着这阵子风力的一刹那,童云整个身子直直地向后倒了下来,恍惚之中,他却又坐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子面红气喘,感觉上那颗心都好似被人给摘去了,只觉得无比的心悸。
    白长老对他的惩处,似乎只是如此,一掌出手,瘦削的身影,就好像狂风飘絮般地飘了开来。
    童云简直就好像还在做梦似的,晃晃悠悠地直由地上站了起来,脚下一跄,由不住可就又坐了下去,一时之间只觉得身上出奇的燥热,汗珠子顺着脸,一径地淌下来.感觉上就像是一颗心都被给摘走了,这种感觉显然是前所未经,也就格外地令他心凉胆颤,如此,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坐下去,身上越见燥热,汗水也就更为淋漓。
    白长老远远站在一边,遥遥地向着这边注视着,脸上神色甚是凄凉。
    “小子,你还是稍安忽躁的好,你已经被我给废了……”
    “废……了?”
    “难道你还感觉不出来?”白长老冷冷地说,“我已经摘走了你的胆气,今后你也只能苟且偷生,善养你的天年去吧,再想恃武害人,只怕是不能够的了……”
    “这……可是真……的?你岂能下这……个毒手?”
    “这已经算是特别对你手下留情的了。”白长老冷森森地道,“为你着想,还是带着你的人,回到原来帮子里去吧!你已失去了武功,你哥哥他也不会难为你的,去吧……”
    说完了这一句,白长老缓缓回过了身子,转入殿房,依然在那个蒲团上盘膝坐好,院子里的童云惊呼一声,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像是一阵风似的,一条人影忽然自空中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了白长老门前。
    皓发、银髯,再加上那一身银白色的长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翱翔在空中的白鹤,那么轻飘飘地,简直就不曾带出一点点声音。
    随着这个人落下来的身子,童云座前的竹帘,发出了“哗啦!”一声轻响,蓦地向上面例卷起来,这个人也就顺着开帘的势力,蓦地穿身进来。
    正在打坐的白长老蓦地抬起了身子,随着他坐起的身子,极其快捷地劈出了一掌。
    这一掌自然是劈向那个贸然进身的白衣老人,随着他递出的手掌,发出了极为尖锐的一股掌风,一堵墙壁那般地直拍了过去。
    猝然进身的白衣老人,断断乎不是弱者。
    好像他早就已经料想到了对方会有此一手,是以身子一经下落,即刻施展全力,排山运掌般地,向外推出了一掌——两股掌力猝然交接之下,整个房殿都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
    白衣老人进身出掌的势子显然极猛,相形之下白长老因为是坐着出掌,例显得有些力道不足,相形见绌了。
    白长老身子大大的晃动了一下,几乎由蒲团上向后直翻下去,却也难怪他,竟然硬硬地挺了下来,随着那阵子震撼之后,大大地晃动起来,好一会工夫,才算安静下来。
    面前那个皓发银髯的白衣老人,一手捋着飘洒前胸的银髯,由不住呵呵有声地笑了。
    “白矮子,六十多年了,咱们总算又见着了,可喜可喜……嘻嘻……”
    白长老几经辨认之下,那张黄焦焦的瘦脸上忽地显出来无限诧异,紧接着罩下了一片寒霜。
    “这是……姜……道兄么?哦!这可是从哪里说起,哪里说……起?”
    末后四个字方自离口,那瘦削的身子突然间就像是吹了气也似的涨大了起来。
    原来他竟然也同凤七先生一般地练有“气炁”内功,一经着力之下,浑身上下满是劲道,由他坐身之处,丈许方圆内外,就像是忽然间吹起了一阵子狂风,引得这间房子里各样物什唏哩哗啦一阵乱响。
    “啊……呵呵……”
    姓姜的白胡子老头,再一次捋着他的白胡子,呵呵有声地笑了。
    “矮子,矮子……六十年不见了,才一见面,干嘛就盛气凌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话虽是这么说,姓姜的面对着白长老如此气势之下,却也不能不作出准备。猛然间,他站立着的身子一下子也变得涨大了。
    看起来,这副形象可是透着滑稽,两个面对着的人儿,就像是两个大皮球。
    “姜极……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白长老那一双豆大的眼睛珠子,一闪一闪地放着绿光,这一霎间看上去,脸上的杀气益盛。
    姓姜的白胡子老头,敢情正是化名八老太爷的姜极,他与眼前的白长老之间有旧,是友是仇,局外人可就摸不清楚了,只从眼前见面的这番神态上来看,好像情形不妙。
    “白矮子,你说这个话可就透着见外了。”
    姜极在面对这样的强敌之下,居然一派轻松,那一撮飘洒在前胸的雪白胡须,就像是白绫缎子一般地飘舞着——显然是受了对方白长老的无形气炁所干扰。
    毕竟姜极可也不是个弱者,谈笑自若中,却把无穷的内炁力道,隐隐透过身上肌肤,缓缓向外透出。
    两种迥然不同的力道,即在这间殿堂里,有了极为微妙的接触。
    由于双方同为并世高手,功力之迥异,前所未见,其所表现而出的现象,也就更加令人莫测高深。
    现象之——咔嚓声响中,但只见屋顶天花板破开了半丈来长的一道裂缝。
    紧接着“哗啦啦”声响中,那一扇长可垂地的竹帘子,有如风飘残云般地在空中抖个不已,久久不下,声节和谐,有规律地连连响个不已。
    其次,摆置在桌案上的那只盖着盖儿的茶碗,滴溜溜的,忽然被来自空中的一溜子怪风,引得直在桌面上打着转儿……
    除此以外,这一间屋子里再无异态,不时更似有和风被面,感觉暖洋洋的,哪里像对杀前的凌厉场面?
    “老朋友……”姜极这才吐出了来意,“六十年的老交情了,咱们用不着客套,还是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我干什么来的,你真的不知道么?”
    “哼哼……”
    白长老发出了冷森森的一阵子笑声,两只手不安宁地在前胸搓着,眼睛里的光彩,十足地显示出他的心怀叵测,只是够沉着,绝不冲动。
    “这么说,你也是听信了传言,找我来要东西来了?”
    “不错,你算是真了解我,一猜可就猜着了。”
    “你是来找石马真胎?”
    “又说对了。”
    “你以为那件东西真在我手上?”
    “那还用说?”
    姜极脸上顿时罩下了一片怒容。
    他以为到这光景,白矮子还在跟自己打马虎眼和稀泥,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你凭什么断定在我这里?”白长老脸上神态透着诡异,一双手搓动更急。
    姜极只是冷笑不已。
    白长老忽然停住了搓动的双手,也许他认为到了非说实话不可的时候了。
    “好吧,就算在我这里吧……”
    “哈哈……”姜极大笑着,连连点头不已,“这才像句人话,总算咱们不是外人,还有点老交情。”
    “你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
    白长老的那张脸忽然间也变圆了,接着说下去道:“难道你……哼哼……姜老儿,你可自己盘算着点儿,给人家看点子什么才行……”
    想不到平素连一句话也不多说的白长老,忽然间,一下子竟说了这么多,神色气势,竟是大异昔日。
    姜极聆听之下,连连点头不已:“好说,好说,姜某人可也不是白痴,这点好歹还看得出来,不过,矮子,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既然敢来,总还不至于是个窝囊废吧!”
    白长老冷笑一声道:“嘿嘿……好说好说,就请阁下你划个道儿吧!”
    一面说时,白长老气机下压,那个鼓膨膨的身子,极其轻飘地竟由位子上浮了起来。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变戏法儿,那么轻飘飘地,足足离起座下的蒲团有尺把来高。
    为了向强敌施威,白长老可就把多年深藏不露压箱底的玩艺都显露了出来,毕竟这种“提升”之术,武林罕见,姜老头尽管是目空四无,可是在面对着白长老这手绝活的当儿,也情不自禁地为之怦然心惊。
    “白矮子,你稍安毋躁,我们这就来讨个商量如何?”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你直说吧!”
    一面说,白长老轻飘飘的身子可就又缓缓地落了下来,先时频频搓动的双手,这时交插放诸前胸,这是一个随时可以出手的姿态,只看对面强敌姜极持有如何的态度了。
    姜极脸上显出了神秘的微笑:“白矮子,那石马真胎前古至宝,据说内中藏经,乃是前古梵文所书,不知是否真的?”
    白长老扬动了一下他的老鼠眉毛,作出了一个鄙夷的冷笑,却未置一言。
    “是这么回事——”姜极往前面凑了一步,“老哥哥,你应该知道,当今人世,懂得这种文字的人,为数不多……在下不才,却正是这极少数之人中的一个……嘿嘿,矮子,下面的话,可就毋需我再说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白长老翻着那一双白多于黑的小眼睛珠子,滴溜溜在对方身上打着转儿。
    “这倒是失敬了……”
    姜极冷笑了一声,甚是得意地道:“所以,你我合作的话,两相得益,要是故意作对,可就彼此受害,这番得失,矮子,你可是应该比谁都清楚,何必呢!”
    白长老嘻嘻一笑,忽地说了声:“古地古拉——”
    姜极一怔道:“池桑,阿树木赤。”
    白长老又说一句,姜极又应上一句。
    两个人随即你一言我一语,就用这种怪异的语言说了起来。
    忽然,姜极后退一步,十分诧异地看着白长老道:“原来你……”
    白长老唇角挂着一丝微笑:“巧的是,不才我白某人也正好是懂得这种语言的极少数人之一,所以,阁下的好心,白某人十足的是心领了……”
    “哈哈……”姜极蓦地发出了一声狂笑道,“矮子,你可是不打自招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怪不得姓姜的手下无情了。”
    话声出口,这个姜极有似电闪星驰般地已然掠身而起,起势之快,目不及交。
    “呼!”带着一阵子疾风,已掠向白长老正面当前,右手倏地向外一抖,分开的一双手指,有似两支飞矢,直向白长老一双瞳子上飞点了过去。
    白长老脸色倏地一变,右手飞快地抢了起来,对方以二指来,他即以二指去。
    四根手指猝然一经交接之下,双方身子就像是触了电也似的一阵子战抖,紧接着蓦地向两下里分了开来,白长老显然被激怒了。
    就在他身子方自落下的一霎,手掌平着向下一按,施展了一手气波“提升”之功,猝然间再一次把身子又拔了起来,快若黔风般直向着姜极正面扑了过去。
    姜极似乎早已防到了对方会有此一手,尽管如此他依然十分吃惊,丝毫不敢大意。
    随着白长老的来势,姜极霍地把身子反拔了起来,有如脱弦之箭,“哧”随着他倒穿的身势,垂下的竹帘子哗啦啦一声,他的人已穿帘而出。
    白长老的身势快极了,紧跟着他飞身而出,两个人落下的身子,就像是两朵飞云,轻到无以复加,待到落地之后,依然是对面而立。
    月色下,双方对面而立,由于俱已灌注了内炁之故,看上去就像是两个胖子。
    “白矮子,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咱们到底是老交情了,一句话,石马真胎借来一看,三日后原物奉还,六十年的交往,这点面子应该还有吧!”
    白长老频频地冷笑着,只是摇着头,那一双豆大的小眼,映着月色,闪闪放着绿光,不时地向着四下里逡巡不已,显然他感觉到了有所不妙。
    “哼!”冷冷地哼了一声,白长老说道,“我只当是你一个人来跟我叙旧来的,敢情你还带的有人……既然来了,又何必藏藏躲躲,何不请出来一谈?”
    姜极呆了一呆,对于白长老这等惊人的察听功力,着实钦佩。
    “好吧,明人不做暗事,既然已被老朋友看破,就唤出他们见个礼吧!”
    说到这里,忽然仰空大笑三声——这三声狂笑,宛若洪钟大吕,静夜里听来,尤其惊人。
    笑声方顿,只听见四下里传过来一阵子疾风飘衣之声,嗖嗖声响之中,场子里已站立了高矮胖瘦不一的大帮子人群。
    这么大帮子人的猝然出现,可真是令人震撼。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白长老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显示一种怅惘,以他的智慧,居然也会着了敌人的道儿,却是令人愤恚,悔恨交加。
    打量着白长老的表情,姜极忽然笑了:“矮子,你认栽了吧,包括你那个不成材的徒弟童小儿在内,可全都落在了我的掌心,怎么样,要死要活,可就全在你一句话了。”
    话声一停,冷叱一声道:“把童少帮主给带过来。”
    墙外立刻有了回音。
    人影猝闪之下,场子里又多出了两个人。
    两个面目狰狞的汉子,左右各一,中间挟持着的那个人,看上去软不叮当,简直就像是没有骨头,可不正是刚才被白长老废了功夫,驱出门外的那个童云么?
    “长……老……他们……他们把咱们的人都擒住了,捆的捆,绑的绑,全都制住了……”
    一面说时,这童云由不住热泪满腮,他虽然落入敌手,再加上本身功力不复施展,到底也算得上是条血性汉子,无如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是一筹莫展。
    “哼!”白长老只是连声地发着冷笑,一时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姜极目睹之下,手捋着一部长须,嘿嘿有声地笑了。
    “怎么样?老哥哥,简单一句话,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白长老冷漠的目光,缓缓地飘向童云这个不肖子,他原本对他已是心灰意冷,这一霎目睹之下竟油然地生出了怜情之心,多年相处之情,毕竟不是一下子勾销得了的。
    姜极的用心实在明显得很,他将以童云此子的性命要挟,待向白长老讨换石马真胎。
    这可是一件大大的棘手事情,石马真胎不可否认是有其珍贵价值,只是如果拿来与人命比较起来的话,可就又似不值了。
    “此子武功已失,且已被我逐出门墙,你以为我会听凭你们摆布不成?”白长老冷酷的脸上,并不着丝毫表情,轻轻一叹道,“他一无价值,你把他放了吧。”
    姜极哼了一声,道:“那要看你的了,白矮子,毕竟他与你曾有师徒之谊,你真的忍心看着他死么?”
    一面说,姜极的一只白皙瘦手已缓缓地向外探出,他五指虚无,掌势欲吐还收,摆出了一副待将击出的样子,以他的功力对付眼前的童云,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举手之间,即可将对方毙命于掌下。
    这般情况之下,以白长老之身手,亦难救助,对方姜极这一手,虽说下流之至,却显然已产生了效果。
    “且慢着……”
    白长老唤住了姜极的待将出手,一双眼睛缓缓地掠过在场各人。这么多人,其实对他一点也构不成威胁,倒是已为自己废弃武功、驱出门墙的这个浪子,却在他心里激起了千重波浪。久久不能释怀……
    每一双眼睛,都直直地向他注视着。
    姜极冷笑了一声道:“白矮子,不必再耍什么花招了,东西快拿出来吧,你一手交货,我一手放人,还是那句话,我姜某人可不是硬要你的东西,不过借阅三天,说话算话,三天一到,我是亲手奉还,绝不食言。”
    白长老这一霎间,脸色是出奇的平静,喟然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好吧,你们谁跟我进来一趟?”
    姜极摇摇头道:“用不着,你还是自己辛苦一趟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白长老可也真的无计可施了,就在他待将转身的当儿,忽然只听得姜极“咦”了一声,即见原先在他控制之下的童云,整个身子有似面条人儿也似地向着地上萎缩下来。
    “长老……唔……”
    像是呓语也似地,含含糊糊地吐自童云嘴里,只听得“噗”地一声,自他嘴里吐出一物,竟是半截鲜血淋漓的舌头,和着大口的鲜血喷得一地都是。
    白长老疾叱一声:“使不得——”
    身子霍地跃起,有如飞云一片,蓦地落在了童云当前,只是姜极由于距离更近,出手更快,只一把已抓住了童云的胸衣,把他待倒的身子提了起来。
    这一来,白长老便立刻定住了身子,不敢轻举妄动,只见童云嘴里咿唔着不知说些什么,大股的血一口接一口地往外面喷着——那舌桥一脉,隶属心经,最为紧要,一旦断舌之后,除非悉知特殊之接连手法,十九不得活命。
    救治之一是连点口腔内上颚之“分水穴”,可以立刻止血。
    姜极是知道的,当下怒叱一声:“小畜生,你真个想死么?”
    嘴里说着骈指如飞,待向童云嘴点去,无奈童云死志已决,一面续咬舌根,将一根舌桥齐根嚼碎,成了一嘴血肉模糊。
    北丐帮乃是武林名门大派之一,有几种武功,却也堪称独步当今,童云虽不济,也是该派一系宗传,多少得力于白长老的亲自传授,其中有一手该门的制敌绝功名叫“碧血飞箭”,由于存有与敌俱亡、同归于尽的意味在内,最称厉害。
    先时,白长老运用手法,说是废了重云的内元真力,其实只是一种暂时缓和的手法而已,不过旨在向其恫吓,以生警效而已,一旦童云返回本坛之后,果真努力向学,自会摸索门径,解开被制压的手法,那时非但无害,更为有益,只是白长老这番深刻用心,却不能为童云所知罢了。
    眼前童云一心求死,咬断舌桥,大股热血上激之下,竟然无巧不巧地连破三门,解开了白长老用以制压对方的奇妙手法,血活气通,正是“并毕生功力于一瞬”的最佳时机,况乎童云一心求死自是力用其极。
    也活该姜极有此一难,此老自负极高,加以一身内外功力,早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童云小儿,如何会瞧在他的眼中?疏忽之下,眼前可就吃了大亏。
    这时,就在姜极两根手指,眼看着已将触及重云脸上的一霎间,后者忽地张开了嘴“噗”地一声,喷出大口血雨、没头没脑,直向着姜极整个上身喷了过去。
    姜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此一手,咫尺之间,就算他功力再高,却也防之不及,嘴里“啊”了一声,整个上半个身子,倏地向后面一个倒仰,就势双足用力向后面一蹬。
    这一手“鲤鱼倒穿波”,施展得不谓不快了,只是比较重云喷出的这口“碧血飞箭”
    来,却仍然是慢了一步,大片血雨红光笼罩之下,姜极逃过了上身,却逃不过下身,一时自胸腔以下,整个下半个身子,全部在血光掩盖之中。
    一任姜极护体罡力如何了得,却是敌不住对方这般拼命的煞手绝招。
    大片血光笼罩之下,那出自童云嘴里的千百点舌屑血雨,无不灌注了真力精髓,简直不啻于万千流矢飞蝗,一股脑地全都向着姜极身上招呼了过去。
    霎时间,千百点血雨飞星,随即在姜极身上爆炸开来,幻化出大片血光,以姜极功力虽不致当场废命,却也受害极深。
    “啊……”
    落在地上的身子,猝然间打了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住,为之坐倒下来。
    那一面,童云这一口“碧血飞箭”虽说是侥幸得手,自己本身,却也油尽灯灭,随着他前倾的势子,一头栽倒下来,当场一命归阴。
    白长老眼看着重云这一口血雨喷出,也就知道他必死无疑,心中痛楚简直难以言宣。
    此时此刻,他却不奔向童云尸身,反向着重伤的姜极身前扑去,身形猝起,疾若飘风,起落之间,已经站立在姜极的面前。
    姜极一时大意之下,几乎失了性命,这一霎只觉得整个下半截躯体发麻,血流如渠,若非是他多年功深,尚能勉强支持着,不使真力涣散,差一点功力的人,早已毙命当场。
    自然,以此刻情景而论,他无论如何再也难挡白长老的出手一击。
    因此白长老的忽然袭进,只吓得他魂飞魄散,一连向后打了两个踉跄,几乎又为之坐倒下来。
    随同姜极而来的一干手下,却是没有想到主子竟然会吃了这么大的亏。
    当此一霎,忽地吆喝一声,齐向着白长老身前扑来。
    其中二人身法饶是快捷,“嗖嗖”两声,先自向着白长老左右两侧方袭来。
    白长老自忖着当前情景,再要心存厚道怕是不行,对方人数太多,却也不忍赶尽杀绝,眼前二人来得如此猛锐,说不得只好先拿他二人开刀,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来者二人,一名黄虎,一名魏天刚,向在宫九如与胡烈手下当差,手手功夫不弱,眼前为救主子性命,全然未考虑到自己的功力下场,诚然是大可悲事。
    当下,跟着二人的下落之势,黄虎是一口雁翅刀,魏天刚则是一对尺半长短的匕首。
    两股兵刃几乎是同时招呼出手。
    雁翅刀直劈顶门,匕首双奔下腹,势子是一般地快。
    无奈在白长老眼睛里,怎会把他们两个看在眼中?
    黄虎、魏天刚两股兵刃方自奔到,白长老双袖猝然间向两下里一分,即行发出了极大的两股力道,只是形诸表面的现象,却是并无惊人之处。
    黄、魏二人忽然站住了脚步,猝然间就像是打摆子也似的哆嗦了一下,只觉得透着心眼儿一阵子发凉,扑通两声,双双跌倒地上,顿时一命呜呼。
    现场各人目睹之下,俱不禁为之大吃了一惊,这一手杀鸡儆猴功夫,果然奏了奇效,十几个将动未动的人,突然间,都像是脚上生根一样地定在了当场,动弹不得,再无一个人胆敢出手。
    正面的姜极向后面又打了一个踉跄,本能地递出了一招——分开的一双手指,凝聚着无比尖锐劲道,直向着白长老一双眼睛上挖来。
    白长老冷笑着道:“不必了。”
    若在平时,二人一旦动上了手,孰胜孰败,因是费人思忖,而此刻情形却是大有不同,姜极的恃强好胜,便徒然是自取其辱。
    白长老话声方出,右手反抢着向上一翻,已自攥住了姜极手腕,这一手劲道,却是恰到好处,只痛得姜极身子连连打颤,脸上汗下如雨。
    “哦……”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可就没有了下文,敢情已被白长老独家所擅的“六阴拿穴”手法,拿住了穴道。
    这番情形,若在平日也是极不可能,即使真的被拿住,姜极也能运施自家的“开阳真力”,将闭穴解开,而目前他却已是无能为力。
    “哦……”
    身子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却不曾坐倒在地,原因是白长老那一只鸟爪般的瘦手,兀自紧紧地攥在他手腕之上,一霎间,早已是冷汗淋漓。
    “矮子,你真的要下毒手么?”
    事到临头,他却也狠不起来,加上下体伤势严重,只痛得遍体打颤。
    白长老一双深陷的眸子,频频在他脸上打转:“姜极……你还想活么?”
    说时满头白发几乎全数竖立而起。
    姜极看在眼中,直接地感觉到此命休矣,当下长叹一声:“矮子,就给个痛快的吧!”
    说罢,他竟自闭上了眼睛。
    白长老此时若要制其于死命,只需真力一吐,当能使对方血脉贲炸而亡,他却终究不忍,冷冷一笑,道了声去吧!右手翻处,姜极身势有如凌空飞雁般,已被掷了出去,足足飞出了三四丈远,落身于院墙之外。
    剩下的人吓了个忘魂丧胆,一时不待招呼,纷纷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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