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相思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银子变石头气煞凤姑娘
    沈邱四老中的要命鲍无常,在院子里踏行一周,一连闯进了三间客房,非但不见藏银,连闲人也不见一个。他愤怒地一路翻纵出来,即看见凤姑娘一行正自站立在院子里。
    “怎么样?”凤姑娘凌厉的一双瞳子注视着他,“可有什么发现?”
    “这可真是怪事,难道他们挖了一个洞,钻到地下去了?”
    鲍无常性子最是急躁,忍不住操着一口湖北家乡话,大声咒骂起来,骂了几句,忽然发觉到凤姑娘就在眼前,赶忙收住了口,气得向外直吐着气,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凤姑娘没有答理他,一双清澈蕴含着精光的眼睛,徐徐地在附近逡巡着。
    她的眼睛忽然在当前不远处定住了。
    那里伫立着一双石狮子,月夜里枝叶扶疏,景致似幻又真,美得有些出奇了。
    “原来如此——”
    凤姑娘不愧是出自七指雪山的嫡系传人,见解确有过人之处,在她冷静地用心观察之下,立刻为她看出了其间的奥秘:“刚才姓秦的说佛堂里住个和尚?”
    “好像是这么说来着。”大四儿挤着一双大眼,说着,“可是却没见着这么个人……”
    “这不要紧,”凤姑娘微微一笑,转向身边的银冠叟吕奇道,“大当家的,你可知道佛门有一种障眼法么?”
    吕奇微微一惊,忽似有所忆及,长吁了一声道:“噢,姑娘所指的是‘紫附迷踪’之术?”
    “对了,”凤姑娘道,“咱们可是差一点上当,你瞧瞧这双狮子,不就是佛门中所谓的‘赡宫双目’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
    论学养武功,银冠叟吕奇在沈邱四老之中都称得上是好样儿的,经凤姑娘这么一提,吕奇顿时大有所悟,身子蓦地往起一纵,流星般来到了那一双石狮子近前,飞起一脚,直向石狮之一用力踹去。“轰通!”一声,这只石狮于难当他的巨力,顿时被踢得翻了个筋斗。
    这倒也无足为奇,令人奇怪是,就在这只石狮于一经翻倒的当儿,眼前情景霍地为之一变——冷月寒星里,一间客舍耸峙当前。
    这便是老和尚所设计的“四极血光阵”了,方方正正的一间客舍,四周四个屋角,各自悬挂着一盏八角形的气死风灯,此时在夜风里滴溜溜直打着转儿,十数名身着号衣的公门劲捕,各持兵刃紧紧地防卫在客舍四周。
    就在这一刻,一声吆喝之下,众起发难,直向银冠叟吕奇站立之处一拥而上,一时刀剑齐发,俱向着他身上招呼下来,银冠叟吕奇冷笑一声,身子霍地向外一个倒翻,却在将转未转之间,一双铁掌,已自击中在一名捕快前胸,这一招他力道极猛,双掌力击之下,直把这名捕快身子击得直飞了起来,“扑通”撞在石头院墙上,当场一命呜呼。
    沈邱四老中的其他三人,铁指开山乔一龙,天麻谢山,要命鲍无常,一见开了打,不待招呼,全数加入厮杀行列。
    守方虽说人数不少,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公门高手,无奈此刻所面对的四个煞星,仅是久负恶名,名噪黑道的穷凶极恶之辈,一个个武功精湛,久经战阵,两相比较之下,可就强弱互见,判若云泥,片刻之间,守方这面已连续伤了数人。
    凤姑娘打量着这番情势,一时并不急于加入战局,她要到里面去瞧瞧,眼角向着身边大四儿瞟了一眼:“进去瞧瞧。”
    大四儿应了一声,手势挥处,两名手下,立时纵身而前。二人一名铁头刘钢,一名人熊尚五常,早先俱是沈邱四老手下兄弟,四老归顺凤姑娘,自然把这干哥儿们也都带来了。
    眼前情形,防守舍房的一干公门捕役竟然全为沈邱四老缠住,舍房里不啻已是真空,不用说大批银子准是藏在里面了。
    铁头刘钢第一个窜到近前,飞起一脚,直向着房门上踹去,“呛当”一声房门大启,却只见室内灯光十分晦黯,就在这房间正中央的地上,放置着好几个担子,还用多说?
    那准是灾银无疑了。
    刘钢见物心喜,向外大声嚷道:“在这里了。”跟着用力一蹬,直向他所认定的大堆银子扑了过去。
    这么一来,他可是自己送死了。
    原来出云和尚所设计的四极血光阵十分厉害,坐在四个角落里的四名杀手,表面上看来像是各自为政,其实却是互相表里各有关联。
    铁头刘钢一脚方踏进来,暗影里只听见刀风一缕,劈面而至,惊慌之间,只见一片刀光,亮若烁银,直袭眼前,不禁大吃一惊,急忙向左面一个快闪,哪里想到,老和尚所传授的这四路刀法,威力至强,刘钢岂能闪躲得开?他这里身形方闪,那袭刀光竟然如影附形般紧紧跟了过来,其快如电,简直容不得他抽身换式,喀嚓一声,血光迸现里,刘钢整个人几乎为之劈成了两半,“嗳呀”一声,顿时横尸当场。
    与他几乎同时闪身而起的人熊尚五常,一看这般光景,吓得怪叫一声,点足就退,却已慢了一步,一片刀光闪过,正好落在了他所探出的那只脚上,喀嚓一声,当场给砍了下来,却被身后的人给拖了出来。一时之间,众情大噪。
    凤姑娘目睹之下,轻叱一声道:“慢着!”
    尚待扑人的人立刻停住脚步,是时沈邱四老已获全胜,十数名捕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数人纷纷四下鼠窜落荒而逃。
    天麻谢山性子最是急躁,见凤姑娘喝令停止,大是不明,睁大了两只大眼看向凤姑娘道:“怎么回事?姑娘为什么……”
    凤姑娘哈哈一笑,看了他一眼道:“你要试一试么?”
    谢山不明所以,点点头,道:“遵命!”叮当一声,已把一对乾坤圈掣在了手上,正要向内扑入,银冠叟吕奇却唤住了他。
    “老三!”吕奇朗声叫道,“不要妄动。”
    天麻谢山对这位拜兄一向驯服,聆听之下,顿时停住了脚步,却是一脸的大惑不解。
    那间舍房此刻房门大敞,清晰的可以看见堆置在正中的大堆银担,却只有东南西北四个人坐在椅子上抱刀守侍。这四个人貌相平庸,年岁也不大,一身捕役装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偏偏却由他们来护守银子,这其中不问可知,必然是有鬼的了。
    各人圆睁着一双眼,心怀诡异地向着这间房子观看着,明知有其奥秘只是奥秘为何?
    却是一时看它不透。
    凤姑娘一声不响地,践踏着地面上的枯树叶,缓缓在这间孤零零的舍房四周转了一周,她似乎已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还有待证实。
    倒是性情顽烈,心黑手辣的沈邱四老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银冠叟吕奇原本就自负极高,独当一面的人物,只是不得已才屈就凤姑娘之下,其实他私心极重,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乘机脱离,自然,那要在时机成熟时才能从事,也就是要在值得情况下才犯得着,那么,如果一旦拥有了像眼前这么多的银子,即使自此远走天涯,销声匿迹也不愁一辈子吃喝。
    沈邱四老虽说是嘴里未曾明说,可是心里不约而同地都存着这个打算。
    如此一来,这批灾银可就是非要到手不可了。
    “要命”鲍无常摆出了一对“判官笔”,冷冷一笑道:“我来试试——”
    吕奇因知他颇通阴阳之术,或有制敌之机,点点头道:“也好!”
    鲍无常叱了一声:“好!”双笔交叉着往胸前一摆,发出了当地一声,就势把身子纵了起来,俟到扑进房门的一霎,霍地向后猛地一翻。
    这一手相当狡猾,果然就在他身子向后撤出的一霎,一片刀光闪过,劈向他原来落身之处,乃自砍了个空。
    鲍无常却是以退为进,身形一经翻后,紧接着一个急翻,像是翻天鹞子般地又自抢身而入。起落之间,疾如闪电,猛地向房内再次扑入。
    他志在那十八担灾银,身子一经纵入,首先便向正中那些担子袭去,也就在这一霎间,坐在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年轻捕快李立,忽然侧过身子旋出了一片刀光,直向他当头劈落下来。
    鲍无常只觉得头上一阵子发紧,仿佛为对方刀上力道吸住,几乎转动俱难,大惊之下,挥动手上判官笔,“当”一声,将对方下落的刀势架住。
    妙在那口刀却像似具有一种特殊的威力,一抽一送快若电闪。
    看来简直平凡无奇的招法,偏偏在眼前情况之下,竟然具有奇妙的威力。
    这一刀以鲍无常的身法,竟然会无法逃开,只听得“噗”地一声,竟深深扎进了他的大腿内侧,只痛得他打了个踉跄,险些栽倒地上。
    妙在那个挥刀的李立,却并没有乘胜追击之意,一刀出手,旋身就原位坐定,那口明晃晃的钢刀,兀自抱在胸前,一派沉着镇定。
    鲍无常把判官双笔交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按在伤处,霎时之间,流出的鲜血已把他那只手都给染红了,这般情形自是万难再行出手,却是举步都感觉到困难,鼻子里痛得直哼哼。
    猛可里面前人影一闪,银冠叟吕奇疾若飘风般地已来到了眼前。
    也就在这一刹那,坐在椅子上的李立,忽然再一次跃身起来,手上的刀“刷”一声,一刀直劈顶门下来,吕奇由于在室外目睹甚久,深知对方虽只是一来一往两式刀法,但是却厉害得很,不敢怠慢,手里太极剑往起一撩,“呛”一声,挑开了对方刀式,可是接下来的另一刀,却险些令吕奇躲闪不开,他身法显然要较鲍无常高明得多,饶是这样,仍然险象环生,只听得“嗤”地一声。
    刀锋过处,竟然在他裤腿上留下半尺来长的一道口子,刀尖子如果再向前挺进一点,吕奇便非受伤不可,不禁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银冠叟吕奇惊吓之下,左手一带鲍无常的右手,直向另一门前纵去。
    这一面可也并不比方才那一面轻松,是由四捕快中的关云奇所防守。
    银冠叟吕奇同着鲍无常方自闪向跟前,关云奇已霍地自座位上站起,他双手握刀,身躯向前微微一弯,一口长刀“呼呼”地卷起了一圈刀光,直向着吕、鲍二人身上卷了过来。
    吕奇的兵刃是一口“太极剑”,急切间施了一招“夜战八方”剑招,向东南西北四个不同方向各自攻出了一剑,“呛啷”声中,架开了对方的刀式。
    然而,妙在关云奇这反复两招,浑然一体,看似无奇,其实却深具威力。
    吕奇方自架开了对方刀势,只觉得第二刀一如前番,霍地向着自己身上卷了过来,前后二刀,虽分二式,其实却是一招——这一刀竟使得技精胆大的吕奇,一时无从适应,呼哧一声,右面袖子先吃刀锋斩为两截,连带着右面肩上也吃刀锋削下了一片,痛得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饶是这样,却也不甘心就此便宜了对方,一时忍着了肩上奇痛,身子向下微微一矮,右掌一沉劈山,势如怒鱼掠波,“噗”一掌,已击中在关云奇右前胸上。
    这一掌,吕奇负痛之下,固然不能施展全力,关云奇却也吃受不起、脚下一个踉跄,一连向后面退了三步,只觉得心上一阵子发热,“噗”地呛出了一口鲜血,他却紧记着老和尚关照,不敢怠慢,连退几步,犹然抱刀在原位上坐定。
    虽然如此,吕奇却已深知厉害,不敢再轻然冒犯,再者肩上外伤,吃冷风上一吹,却是痛得很,霎时间,一张脸已经变为青色。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霎间,一股刀风,猛可里直向着其背后袭来。
    这一刀在此时此刻猝然出现,端的是威力奇大,吕奇一经发觉,其势已是不及,只觉得背上一紧,紧接着一阵子奇痛,已吃对方刀锋深深砍进肉里,由于这一刀力道奇猛,如果容其砍实在,吕奇想要逃得活命,可就休想,他这里禁不住“唉呀”一声呼痛。
    背后那人正是另一角落里忽然杀出的王大元。
    李立、王大元、关云奇、洪照男四捕快,虽然坐处不一,但是互有呼应,老和尚每人所传授的两手刀法,分开来各有威力,合起来更具诡异奇功,即以眼前王大元忽然杀出的这一刀,便非银冠叟吕奇之所能回避,一刀之下顿时血浆怒溅。
    看着吕奇便将是刀下之鬼。
    像是银光一线,陡然间穿空而入,其实却是一条银光粲然的线索。
    这条长索显然发自门外那位美丽玉女凤姑娘的纤纤玉手,出手数丈,有如腾空之蛇,霍地掠过了吕奇头顶却是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王大元手中长刀刀辆上。
    这一手端的是透着了高明。
    随着凤姑娘的一声清叱,长索抖处,王大元手上钢刀可就万难把持,“呼”一声脱手而出,呛嘟嘟,远远抛落地上。
    这一着果然厉害,便是当时老和尚也未曾料及,王大元兵刃出手,再想退身,便已不及。
    原来银冠叟吕奇虽在重伤之下,却没有忘了复仇,乍见凤姑娘银索得手,配合着对方行动猛地一个撑身,掌中太极剑向前一送,噗哧一声,深深扎进了王大元前胸要害,后者身子向前微微一弓,紧接着直挺挺地向后直倒了下来。
    老和尚苦心积虑所施的这一“四极血光阵”,由于王大元眼前的身死,顿时便现了破绽,其他三人虽然坐在位置上没有移动,但是无形中就彼此的互相关联上来说,可就大为影响。
    首先,沈邱四老中的铁指开山乔一龙第一个看破了行藏,就在王大元倒地身死的一霎蓦地横身扑入。
    果然,这一面立见空虚。
    铁指开山乔一龙身子疾若飘风,身势一经切入,第一个窜到了李立眼前。
    乔一龙最拿手的兵刃是一对“护手钩”,这时一经卷起,有如两弯银虹,疾若闪电般,直向着李立身上落下,李立横刀以架,仍只是看来朴实无奇的一招,乔一龙不待双方兵刃交接,立刻改换招式,将一双护手钩改直劈为两侧夹击,反向李立两侧腰间斩去。
    李立霍地站起,挥刀以迎,叮当两声,便架开了对方双钩,看来是平淡无奇的一招。
    忽然,坐在另一角落里久未发招的洪照男,蓦地跃身而前,身落,刀出,一刀直穿而出,向着乔一龙背后刺去。
    按说,如果此一“四极血光阵”仍然完整的话,洪氏这一刀便是有十分的威力,乔一龙即使能逃开一死,也是非得受伤不可,可是眼前由于王大元这一面的忽然空虚,乔一龙便顿有所虑,身躯一撑便自闪开,却吃刀锋擦过腰际,将中衣戳破。
    洪照男一招失手,慌不迭向后闪开。
    蓦地空中一声尖啸,一条银光划空而至,往下一落,仍似前状那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洪照男手中刀上,其法如前,一落一弹,便自将洪氏手中钢刀扯得破空而起,叮当摔落在地。
    持索的凤姑娘这一次技不止此,那条出手的银索在扯飞了对方钢刀的一霎,就空一转,第二招落下,却直向李立手上落下。
    原来凤姑娘禀性聪颖,又随其父学过布阵之法,老和尚这一“四极血光阵”,虽说严谨,时候一长,也就难免露出破绽。一招得手,局势逆转,眼前之势,已是洞若观火,这第二次出手,较清前一次更为厉害,长索一落即起,却已将李立一只持刀的右手紧紧缠住,连同他整个身子抛了起来。
    “呼”一声直起当空,“呼”一声又直直落下,扑通跌倒地上,却为天麻谢山赶上一步,双圈直落,顿时脑袋开花,横死就地。
    铁指开山乔一龙更不怠慢,双钩齐落,洪照男惨叫一声,顿时丧命钩下。
    转眼之间,守舍的四捕快已去其三,剩下的关云奇更不要说本来已受伤不轻,此刻万难再独撑大局。
    沈邱四老顿时一拥而上,聚力之下,随即解决了事。
    至此,李、王、关、供四捕快全数丧生,无一幸免,老和尚布置的此一“四极血光阵”,也就为之瓦解。
    凤姑娘闪身进舍房,早有手下人点亮了灯光,一时间全室大明,照见地上几具血淋淋的尸体,煞是恐怖。
    凤姑娘微微皱了一下眉,大四儿立刻会意地道:“搬出去。”
    几具尸体很快就被抬了出去。
    看着受伤的银冠叟吕奇与要命鲍无常,凤姑娘微微点头道:“两位当家的伤势虽然不重,但流血不少,我这里有几颗金凤堂的灵药,你们拿去一半口服,一半捣碎敷在伤处,自有妙用。”
    说着随即取出递过,银冠叟吕奇应了一声,上前接过来,和鲍无常俱是大感惭愧,他二人说来是一方之雄,原本期望着一番私心作为,想不到第一次上阵出手,就负伤落败,对方只不过是公门之中一个二流捕快而已,若不是凤姑娘临阵看破行藏出手相助,结局如何,真还是未知之数,尤其是银冠叟吕奇一向自视甚高,眼前事实使他挂不往。
    当下叹息一声,向凤姑娘称了声谢,拿过药瓶,同着鲍无常自行退了出去。
    凤姑娘眼睛一转,看向铁指开山乔一龙与天麻谢山,点点头道:“你们两个也暂时下去吧!”
    乔、谢二人怔了一怔,抱拳道了声:“遵命!”双双退了下去。
    这边凤姑娘居中坐定,大伙似乎都异常兴奋,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地上那些担子,期盼着凤姑娘立刻当众开启。
    凤姑娘却是偏偏耐得住性子。
    “数数看,一共是多少个挑子。”
    吩咐了一声,大四儿立刻答应着,他早已数好了,口报道:“回禀姑娘,十八个挑子,要不要打开验证一下?”
    “用不着。”凤姑娘似乎是胸有成竹,由身畔取出了一张纸条,道,“这里有详细的数目,只要核对一下,数目和重量不差就行了。”
    大四儿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首先记载着十八挑银子的总数,再下面列着每一挑银子的重量,这证明在动手之先,凤姑娘早已有了准确的情报,心里对自己的主子的这份细心,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大四儿即命人取过了称银子的大秤,按照着那张单上所记载的数目,一一称过,他这里每报一数,两相核对之下,都甚符合。
    凤姑娘脸上这才微微见了笑容。
    她早先得到各方情报,还认为眼前这档子买卖极其棘手,想不到事到临头却并非如传说之甚,虽然略有损伤,费了些周章,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阵仗,十八挑银子极其顺利地到了手上。
    “七指雪山”金凤堂在江湖武林中的威望,该是何等声势,老实说实在并不在乎这批银子的得失,而凤姑娘之所以心存必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她是要借此机会一鸣惊人,之后,这批银子的如何运用,便为不足道的另一件事了。
    凤姑娘也曾在离山之前,在父亲凤七先生面前许过心愿,要把这件大事办成,凤七先生却微表怀疑,认为她力犹未足。现在,事实证明她已经办到了,心里的喜悦真是尽在不言中。
    大四儿上前一步,请示发落。
    凤姑娘想了想说:“请四位当家进来一趟。”
    大四儿得令待去的当儿,却见沈邱四老中的天麻谢山匆匆来到,失色道:“姑娘,有件事奇怪得很……秦照那个小子跑了。”
    千手神捕秦照被擒后高悬佛堂,又被点了穴道,居然会跑了,不能不说是件奇怪的事。
    凤姑娘站起来,同着谢山来到了方才擒拿秦照的佛堂,一声不响地忽然飞身直起,来到方才悬吊的粱头之上,略一观察,随即又飘身直下。
    “有人来过了……”
    她只说了一句,眼睛移向一旁的吕奇,倒要听听他的意见。也许是由于流血过多,吕奇一张瘦脸显得青白,了无血色。
    他手上拿着半截断索冷冷地道:“由这截绳索上看来,像是为刀剑所断,姑娘定夺。”
    凤姑娘接过了这截断索,看了一眼,冷冷地道:“你们可搜过了?”
    乔一龙说道:“全搜过了,除了方才几个被杀死的人之外,再不见一个公门中人。”
    凤姑娘问:“死的人又有多少呢?”
    乔一龙说:“连同屋子里防守银挑子的四个人,一共是十六个。”
    “那就不对了……”凤姑娘说,“还少了八个……”
    说到这里,她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站起来说:“你们都过来!”
    一行人来到了满置银挑子的房子里,凤姑娘陡然抽出长剑,照着其中一个竹挑子挥剑下落,“喀嚓”一声,竹挑子变成两半。
    大家伙的眼睛可都直了。
    只以为白花花的银子会像流水似的淌满了一地,可是大谬不然,滚出来的可不是银子,竟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块,散了一地。
    凤姑娘不再说话,手上长剑疾飞电转,白光闪烁里,十几个竹挑子全数被劈砍开来,嘿嘿,敢情里面装的全是石头子儿,不要说大块银子了,连银渣子也没见一点。
    看到这里,大家伙可全都不吭声了。
    凤姑娘气得脸白如纸,好一阵子才冷冷地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哼!就算走了,也走不远,我们分头找去,谁发现了就以竹笛为号。”
    话声一落,紧接飞身而起,“嗖”上了对面房脊,再次闪身,便自无踪。
    对于千手神捕秦照来说,这一番转变似乎来得太突然了,原本自认大势已去,难逃一死之身,居然有了转机,时机恰当,尚不为迟。
    四只脚步,践踏在落满枯叶的林子里,即使是具有第一流的轻功造诣,也保不住不会发出响声的,是以秦照每走一步,都由不住有些心惊肉跳,反之,那个在前面带引着他的夜行人,却比他强多了。
    天很黑,正当黎明之前,这段时间天色最暗,凭着秦照的视觉,勉强辨认,也不过略能够辨物而已。
    事实上,从把他由高高的吊索上救下来开始,直到现在为止,对方这人还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而他却已经默默地感觉出来了,那是一个女人。
    这似乎就更不便了。
    这人当然不会是凤姑娘,却与凤姑娘一样的具有一副高挑的身材,也同样有一双深遂的眼睛,似乎武功也不差,除此之外,秦照可就无能辨别。
    他心里很急,想到要与埋伏的七名弟兄会合,把早已藏好的灾银,按照老和尚指示的路途运银出险。然而前行的这个女人,却不知道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一路只是走个不停。
    不过,这附近的地方,秦照相当熟悉的,心里纳闷的是,对方这个姑娘所走的路途,越来越与自己所认定的藏银之路相仿佛。
    难道她也知道?却似不太可能,因为老和尚面授机宜之时,现场绝无外人在场,以出云和尚之机警,更不会为外人所窥听。
    那么她……
    勉强压制着心里的悬疑,又向前行了一程。
    前面林木较疏,星月正明,多少可以辨别些物什了。
    现在秦照已可断然认定她是一个姑娘家了,身后飘散的长发,便可说明。除此之外,她还佩带有一口长剑,肋下革囊里一应俱全。
    经过了绿林巨寇云四姑娘与尚不明底细的雪山女子凤姑娘两番劫难之后,千手神捕秦照可是再也不敢小瞧了天下女子,不用说,眼前这个姑娘,显然又是个好样的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下意识里,秦照在内心就更加小心,虽然对方暂时解救了自己,可是接下来的一步,显然还在未知之数,如果贸然就认定了她是有恩于己,这似乎还太早了一点。
    秦照实在忍不住这个闷葫芦,自动地便自停下了脚步。
    前行姑娘听不见脚步的“沙沙”声,忽然转过身子,身后长发一片青纱般地散开,又落下来,秦照所能见的,好像仍然只是那一双光亮的大眼睛。
    “很对不起,”他双手抱了一下拳,苦笑着说道,“我实在不知道姑娘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而我……”
    长发少女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要急,马上你就会知道了。”
    说了这句话,继续回身前行。
    秦照不由自主地便自跟着她又前行起来,心里的狐疑可就越来越为加重。
    忽然,前行的姑娘在一块耸立凸出的巨石之前站住,秦照打量着眼前形势,由不住陡然为之一惊,举手向腰间一探,才发觉到自己那口爱若性命的缅刀敢情不在身边,必然是先前被擒时为人搜去了。
    “是不是这里?”长发少女直直地看着他,“你认认清楚。”
    秦照怔了一下:“姑娘所说……”
    长发姑娘道:“我是说藏银子的地方,你看看可对?”
    秦照顿时又是一呆,后退一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哼哼……我只当姑娘是一位仗义行快的侠女,原来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你看错了。”长发姑娘说道,“我只是受了一位老和尚的嘱咐,助你一臂之力。”
    “哦!”秦照立时大见缓和,忙说道,“原来如此……请恕我方才出言无状,请姑娘海涵。”
    一面说,随即向着少女深深一揖。
    长发姑娘哈哈地道:“不必客气,据我所知,凤姑娘一行是放不过你的。她人极聪明,武功太高,真要是被她发现了,我也救不了你。而且,我因为某些原因,更不便跟她见面。听老师父说,你们同行连你在内一共是八个人,也都埋伏在这里,至于你们怎么联系,我可就不知道了。”
    秦照听她这么说,更自心内释然,当时又自深深一拜,道了唐突,却是两眼直瞪着对方姑娘,暂不行动。
    长身姑娘幽幽一叹道:“老和尚说你行事谨慎,倒也不假。你不必对我多疑,实话对你说吧,我无意管这些闲事,只为不忍眼见家乡百姓受苦受害,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说却是不无小补,你如果仍然多疑,我便一刻也不再多耽搁,这就走了。”
    说罢果然转身待离。
    “姑娘留步。”秦照不胜汗颜地道,“是我太过小心了……尚请指示机宜,以开愚顽的好。”
    片刻相处,秦照已略能看清对方仪容,只觉得对方美是美矣,却别具感人正气,较诸那位冷艳绝伦的凤姑娘,更是另具清姿,而令人不可逼视,一样地具有福人之感,并非仅仅在怒意之时才是如此,平常谈话,从容之间亦能令人体会。秦照一介武夫,面对佳人,便只有自惭形秽了。
    长发少女摇头道:“我又能给你什么机宜,秦头儿你快快召集你的人去吧……天可不早了,要是凤姑娘他们来了,可就不好。”
    秦照见她说得诚恳,自是再不多疑,当下纵身石上,由身上取出火折子,啪地一声打着了,就空划了几圈,捏口发了类似鸟叫的一个平音,随即飘身落下,果然须臾之间,便有了回音。
    先是正前方发出了类似鹧鹕“咕咕”的一阵子鸟鸣之声,接着左面也有了类似的回音,右面也有了响声,这类鸟声在冬日深夜亦属平常,如非当事人特别仔细留神倾听,极易混淆。
    紧接着人影连续晃动,面前已多了七名背负蒲包的长衣汉子。
    各人乍见面前的长发少女都吃了一惊,秦照由伙伴之间,接过了装银的巨大蒲包,背好背后,上前一步,向着长发少女深深一拜道:“秦照一行感谢姑娘仗义指引,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这么一说,其他七人才都明白,一时纷纷齐向眼前少女打躬称谢不已。
    远处忽然传来了寺庙里的“当当”钟声,可能是和尚们的晚课时间到了。
    按照着老和尚的指示,这便是此行时限的最后警示,秦照不敢迟疑,当下举手为号,各人随即脱下了身外长衣,现出了内着的白色劲装。
    秦照来不及更换,便在腰上加缠了一条白色布带,按照着老和尚的指示,这一八人行列名谓之“白蛇衔草”,典故出自般若佛经。
    当时即由秦照领先,各人陆续其后,摆出了一个“乙”字形状。
    由于每人背后都背负着一个巨大蒲包,身形不自禁地便有些为之前倾,白衣连串,看起来确实类似一条白色巨大蟒蛇。
    这番形象看在长发少女眼中,无限新奇,却是一时难以揣摩。
    秦照复又请教长发少女的姓名,她略作迟疑,便脱口报出了自己的姓名——麦小乔。
    麦姑娘的大名,早前自间关流离的难民群中,散播开来,人人都知道临淮关麦大善人这颗掌上明珠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模样儿更是又美又俏,今天总算是见识了,怀着无限敬仰,却来不及多叙敬慕,这就要匆匆去了。
    然而,事情偏偏并不尽如人意。
    一条人影,月下仙子般地来到了眼前,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以秦照为首一行人的去路:
    秦照乍见之下,由不住为之大吃了一惊:“你……”
    他手上没有兵刃,急切之间,双手一分,向着迎面这人一双肩头上用力抓了下来。
    来人敢情正是凤姑娘,此时忽然的出现,自然给了秦照一行极大的威胁。
    身子轻轻一晃,闪开了秦照的双手,冷叱了一声,右掌突出,直向着秦照前胸上击来。
    这一掌局外人实难看出端倪,然而当事者本身的感觉可就不同,对秦照本身来说,仿佛有一股绵绵的力道扑身而至。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七指雪山”的独门不传秘技“春风如意掌”,在如意春风之后,紧接着便将是制人于死命的奇强杀力。凤姑娘显然是心忿秦照之脱逃,决计要制他于死命,只是看在一旁的麦小乔眼里,却大为不忍。她眼见大功告成,自己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却没有料到事到临头,竟突然出现了这个要命的煞星。
    眼前情势,双方既已照了脸,麦小乔即使再想躲闪,也已不及,也只有豁了出去。
    “凤姐留情。”
    嘴里清叱一声,麦小乔右手挥处,一蓬极为细小的银色钢针,夹着数缕轻啸之声,直向着凤姑娘正面袭来,自然,要想伤害对方那是极不可能,只是如果旨在迫使对方退身,却是足足有余。
    果然,就在麦小乔出手的奇形暗器之下,凤姑娘身子不得不向后一个曲仰倒折,“哧”蹿出了丈许开外,其势绝快,恰恰闪过了迎面的大蓬钢针。
    麦小乔更不怠慢,她这边暗器方自出手,身子陡地已腾了过来,长剑猝出,“铮锵”
    一声,已横身眼前。
    “秦捕头,你还不快走么?”
    嘴里虽是在与秦照说话,一双眼却盯着凤姑娘,大义当前,她已顾不得私人恩谊,如果凤姑娘非要劫持这一笔灾银,自己说不得只有舍身护银,与对方一拼了。
    秦照当然知道眼前之紧迫情势,答应一声,疾步前进。
    凤姑娘一声冷笑道:“你敢。”
    话出人起,疾如风飘,以麦小乔当面审视之严谨,竟然无从防范,已失去了凤姑娘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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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义行护灾银舍身救黎民
    这一式奇妙的腾身之势,突然施展,仿佛钻天鹞子,一起乍落,仍然是落在了秦照当前。
    由于起势太快,麦小乔简直不及防止,心里一急,掌中剑运施剑炁之功,一剑直向着凤姑娘背后直挥了下来。
    麦小乔武功虽不及凤姑娘之出神入化,却也不可轻视,这一剑便具有强烈的杀伤功能。
    随着麦小乔挥落而下的剑势,一道银虹、白龙怒转般,蓦地直向着前行的凤姑娘背后劈落下来。
    凤姑娘身子方落,已似乎感觉出背后的惊人剑势,身子一个快闪,却在迫不及待的一霎之间掣出了背后长剑,“呛啷”一声,架开了麦小乔手中长剑。
    紧接着她剑身一抖,龙吟声中,反向麦小乔前胸刺来。
    麦小乔立刻感觉到一股尖锐的剑风透体而至,却是冰寒刺骨,方自警觉到可能为对方七指雪山独门剑气,心里一惊,挪身就闪,却是略慢了一步,只听得“刷”的一声,随着对方长剑走处,却在她右肋长衣上,开了半尺长的一道裂口。
    虽说是并没有伤及肉身,却也由不住使得麦小乔打了一个冷战。
    凤姑娘一剑出手,再也不多留情。
    “哼,你可是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手下无情。”
    长剑猝转,卷起了一连串的剑花,剑分三处,同时间直向着麦小乔前胸三处要穴上刺了过去。
    麦小乔长剑一个快转,“叮!叮!叮!”三声脆响,分别迎住了对方三剑,却觉得对方剑上力道惊人,震得手腕生疼。
    她当然知道自己绝不是凤姑娘的敌手,只是当此形势之下,也只有舍命一拼。
    随着凤姑娘的连环三剑之后,麦小乔就地一个快滚,突然跃身直起,一剑如长虹挂天,在新月状的剑光弧度里,猛力向凤姑娘侧面直劈下来。
    设非是情急之下,麦小乔万万不会施展如此凌厉的杀手,她决计要施展出全身解数,缠住凤姑娘,以便于秦照一行八人乘机脱逃。
    凤姑娘却偏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随着一声轻俏的冷笑,两口剑再一次的迎在了一块儿,天空中溅出了一点火星,麦小乔只觉得对方剑上力道十足惊人,冷森森的剑气像是千百条细小的冰蛇,劈头盖脸地分向她全身上下齐钻过来,由不得使得她快速向后急急避开。
    这一霎,凤姑娘原可待机向她出手,只是那么一来可就便宜了秦照一行八人,这却是她内心无论如何也不能甘愿的。
    抽剑,飞身——
    “嗖!嗖!嗖!”一连三个起落,再一次蹑到了八人身后,无如这一次不比先前,盖出云和尚所安排的这一八人行列“白蛇衔草”一经展开,却也有其神奇不测之妙,以凤姑娘之见地,冰雪透剔,果真定下来仔细观察片刻,便不难为她看出破绽,接下来的破阵夺银,便属轻而易举之事。然而这一霎盛怒之下,她却计不出此,一剑直向着眼前那负银人背后刺去,剑出一半,才知是似真却幻,眼看前行八人幻作一条白鳞巨蟒,在一片环身的白色云雾之中,一路迤逦蜿蜒没身于大片云雾之中。
    出云和尚所以有此一着布施,自然早已将这附近地势勘察得十分清晰。
    原来眼前是一片占地颇大的石林,千百根大小巨细石笋参差当空,星罗棋布,密密麻麻,本身便已是一个待解的谜团,更何况老和尚这一番部署?
    凤姑娘即使是见多识广,当此黑夜,猝然接触之下,也有些眼花镜乱,弄它不清。
    她仗剑直立,挑眉瞪眼,掌中剑指当空,一时却不知向何方刺出,眼睁睁地却看着形同巨蟒的八人运银行列,一路奔驰消逝于石林之中。
    她可是真的怒极了,认定着几个假想的方向,纵身挥剑——剑芒如雨,洒落在峥嵘的石柱间,响起了一连串的脆响,石屑纷飞,剑气纵横,其势甚是惊人。
    一旁伫立的麦小乔只当她已看破了秦照一行八人的行藏,不禁大为吃惊,直到她发觉出凤姑娘落下的剑势,剑剑落空,这才略放宽心。
    凤姑娘一连十几剑,剑剑落空,虽然这样她却并不气馁,随着她起落的身势,剑下如雨,起落频繁里,有如冻蝇冲窗,一剑比一剑猛,一剑比一剑变化莫测,只是追逐着那条行将消失的巨大白蛇。
    这番景象看在麦小乔眼里,不禁暗自吃惊,只怕在她凌厉的攻势里,秦照等一行踪迹终将不免暴露,想要横身阻拦,却又不知如何出手。
    忽然,凤姑娘身形猝起,带着灿烂醒目的一抹剑光,陡地出现在麦小乔身前站定。
    事出突然,倒使得麦小乔为之一愕。
    “哼哼……你干的好事。”圆睁着一双杏眼,凤姑娘狠声道,“你既然存心跟我作对,我也就饶不过你,看剑。”
    一剑穿心而至。
    麦小乔早已蓄势以待,连忙挥剑以迎,“呛啷”溅出了一点火星。
    她就势身子一转,跃出丈许以外道:“凤姐——”
    “谁跟你称姐道妹?呸,臭丫头片子。”
    剑随人转,第二剑改刺为劈,一剑当头直下。冷森森的剑气化为一天剑芒,骤雨般直向麦小乔身上挥落下来。
    麦小乔当然知道这位姑娘的非比寻常,却也是臆测,直到与她亲自交手之后,才领略到对方剑上功力的变化莫测,十足惊人。
    这一霎,由空中直落下的剑芒,有如一天剑雨,简直使她无从闪躲,麦小乔惊心之下,剑身力提,勉力施展出她九华剑术中的“分光化雨”功力,即见大片光华门处,叮当声中,已把对方加诸于她本身的剑光冲开一个破口,闪身而出。
    凤姑娘微吃一惊,冷冷笑道:“原来你倒也有些能耐,要不然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话声一顿,唇角轻启,含着冷涩的笑靥轻叹一声又道:“我对你总算一再优容,手下留情了,刚才你明明有逃走的机会,你却偏偏要自己送死,看来这是你命里早已注定的了……”
    一霎间,她那张美得冶艳的脸上显示出无限寒霜,眉梢眼角流露出隐隐杀机。
    “你出剑吧,我让你三招。”
    冷森森的剑锋,猝然间光华尽失,显示出她果然履行诺言,前三招之内并无还击之意。
    只是显示在她脸上的隐隐杀机,却是有增无减,脚下轻移,一步步向着麦小乔身前接近过去。
    麦小乔原本还有些内怯,主要是碍于对方的有恩于己,只是形势既已发展到眼前地步,后退无路,也只得面对现实了。
    “我不会跟你打的。”麦小乔惨笑着摇头道:“你对我恩重如山——”
    “不要再说了。”
    凤姑娘怒声叱道:“我对你已经没有恩情可言,过去的事不许你再提,哼哼,你以为提起这些就会让我对你手下留情,那可是做梦。”
    麦小乔一时为之黯然。真的,在面对着眼前这个足能致她于死命的“强敌”当前,她却并没有丝毫畏惧的感觉,也不曾想到要逃走的念头,惟一的感觉,只是无限遗憾与歉疚。
    她不能忘怀凤姑娘加诸于自己的与父母家人的恩惠,虽然这种恩情在相对的“大节”
    “大义”前提之下,显得多么渺小。但是在已将完成后者的使命之后,再来面对之时,却沉重得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因此,这一霎,在面对着凤姑娘之时,她便只有感恩图报与愧疚,却兴不起丝毫的杀机与敌意,实在是情理之中事。
    凤姑娘瞪着她,狠狠地说;“怎么回事,我等着你出剑呢!”
    “我不会跟你动手的……”麦小乔苦笑了一下道,“要么,你就下手杀了我吧!”
    说着她干脆还剑于鞘,一双明媚的眼睛,直直地向着凤姑娘注视着,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只有遗憾而无畏惧。
    凤姑娘呆了一呆,恨声道:“不行,你非动手不可,快拔剑。”麦小乔摇摇头:
    “不,我不能跟你动手。”
    “少跟我来这一套,拔剑。”
    “哧!”一缕剑风擦过麦小乔的面颊,锋利的剑刃,简直就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只消略一转动,那张姣好美丽的脸可就万难保存。
    麦小乔幽幽一叹道:“你又何必非要逼我出手?你其实明明知道,即使我真的跟你动手,也打不过你……这又何苦?”
    凤姑娘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我也就不必多费事了。”话声一顿,反手撩剑,银光一转,直取小乔咽喉。这一剑十拿九稳,万无一失。
    猛可里,“嘶——”一线银光射空而至。
    出手人显得高明之至,无论时间、部位、准头,俱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重要的是劲头儿够足,“叮”一声正好迎着了凤姑娘出手的长剑剑尖。
    是一枚大小如同桂圆核儿般的银色钢珠,滴溜溜圆,通体银光程亮。
    发暗器的人,可能是用“弹指金丸”的出手打法,手指上功力惊人,以至于猝然与凤姑娘的长剑接触之下,硬是把这口剑的剑锋震出去半尺开外。
    紧接着这枚暗器之后,“嘶——嘶——一”另有两股尖锐的疾风,直向着凤姑娘脸前划到,月色里但见两点银星,直取凤姑娘那双剪水双瞳。
    自然,要想伤害像凤姑娘这等身手之人,可不是容易之事,这一点,发暗器的这个人心里可是十分清楚,是以这一双亮银丸如其说毒手加害倒不如说迫使凤姑娘退身离开来得恰当。
    凤姑娘在面对着这般十足力道的一双暗器之下,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仰,脚下就势用劲“哧”反纵出去。
    她的身法实在已经够快的了,可是发暗器的那个人,却显然占着地利之便,待机作了适当的掩护,身子一起即落,在凤姑娘落定之先,他便已隐身眼前那片峥嵘的石林之间。
    凤姑娘一声怒叱,急起如鹰,猝然飞身石林,却已失去了那人踪影。
    “这番情景,对于冷眼旁观的麦小乔来说,实在是一个难得的逃走机会,她便不客气地回身就跑,施展出全身的功力,一路倏起倏落,纵跳如飞,一口气驰出了三数里远近,眼前来到了一片荒山野地。
    麦小乔定下来喘口气,还真累,身上可都见了汗了。
    附近山风上面像是有狼在叫,声音凄厉,耳边上却意外的听见一丝淙淙的流水声音。
    麦小麦理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嗓子眼干得发疼,听见了水声,便由不住寻声望去:一道潺潺流水,打山顶上一路婉蜒下来,水浅得都露出了溪床,不足二指深,时断又续,总算源头不竭,还能涓滴成流,就已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麦小乔心里无限凄凉,望着流水不禁微微叹息一声,这般狼狈光景,倒是前所未有。
    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透体生寒,怪不是个滋味。
    她缓缓步向溪边,跪下来掬了一握清泉,方自饮了一口,即觉出了身后有异,倏地转过身来,迎接着她转身之势的,却是冷森森的一口剑锋,以及比剑锋更冷的一张脸。
    这张脸原是极美丽的,只因涵蓄了过多的怒火,也就变得令人望之生畏。
    “你跑不掉的,我在这里等你有一会儿了。”
    敢情是绕了个弯儿,最终仍然落在了她的手上。凤姑娘心里充满了被人嘲弄的气愤,瞧她那副样子,真恨不能一剑在麦小乔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
    麦小乔心里一阵子发凉,想想倒觉得好笑,既然横竖都逃不过她的掌心,倒不如处之泰然,看看她又怎么处置自己?
    经过了这么一段缓冲时机,她思忖着秦照等八人大概已暂时脱离了险境,自己总算在这一项义行上尽了维护之责,也就差堪告慰。
    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是自己个人生死的问题了……
    “你就看着办吧!”
    说了这句话,她缓缓地由地上站起来,面对着凤姑娘那口冷森森的长剑,并没有丝毫退缩畏惧之心,说来可笑,她这一趟明面上像是探访梓里,了解家乡灾情,其实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倒是有一多半儿是冲着关雪羽来的。想起他来,就让自己脸红、心跳,心眼儿里喜滋滋地。然而,曾几何时,在她无意之间,获知了他与凤姑娘之间的发展,似乎已到了如此微妙的地步之时,这番事先的热情,便急转直下,一直到了眼前的冰点地步……有了这样的心情,什么事也都无可无不可了。
    面对着眼前凤姑娘这个当今一等一的高手,麦小乔的感触可是包罗万象,极其复杂。
    感情的触发极其微妙,生死既不足畏惧,剩下的便只是一番“天君泰然”,麦小乔超然的感触情操,在这一霎间,竞然升华到对眼前敌人的欣赏……
    自古英雄惜英雄,美人惜美人……如此一双壁人便是天南地北刻意地去察访,捉对儿,也不容易,上天却安排她们会在了一块儿,残酷的造成了她们之间的对立、残害……
    实在有损于造物者的原意,却是奈何……奈何?
    麦小乔美丽的眼睛,静静掠向凤姑娘的脸,也许是她的这番恬静气质、从容姿态,感染了凤姑娘,以至于她的那番盛气凌人,多少也为之收敛了一些。
    “咦!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凤姑娘不甘心似地落下了手中的剑。
    “怪不得,”麦小乔说,“你长得很美。”
    “美就美,为什么还要加上‘怪不得’这三个字?你倒要说说看。”
    “那当然是有原因的……”麦小乔微微一笑说,“我以为你的美远比你手上的剑更锋利,世上的男人,很少有招架之力的。”
    凤姑娘冷冷一笑说:“你是不是在说你自己?”
    “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很美。”麦小乔淡淡地微笑着,“但是我却喜欢追寻美的一切……也很懂得去欣赏美丽的人……”
    “美丽的人?”
    “就像你。”麦小乔怯心既去,侃侃而谈,“我以为一个美丽的人,也应有一颗美丽的心,否则便只见其丑,而无视其美,那便是令人遗憾之事了。”
    凤姑娘嘤然一笑,却立刻又绷住了脸:“你的意思是在说我,虽有一张美丽的脸,却没有一颗美丽的心,骂人不带脏字,可够损的。”
    “是么?”麦小乔摇摇头道,“正好相反,我却以为你的心也跟你的脸一样美,只是,有时候你却故意不表现出来而已。”
    “少废话。”凤姑娘厉声道,“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饶你一死?那可是想错了。”
    说时她重新握紧了剑,剑上光华灿烂,显示着她再一次又引发了杀机。
    麦小乔无奈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无惧一死,倒是你一再犹豫……只怕你仍然还是下不了手吧!”
    “没的话,我只是在想你到底该不该死……一旦决定,我便会毫不留情。”
    “我为什么该死?”
    “你为什么不……该死?”
    “是因为我放走了姓秦的捕头?”麦小乔冷笑道,“你难道不以为我应该这么做?”
    “那是你的事。”凤姑娘冷冷地说,“可是站在我的立场来说,你便非死不可了。”
    “还有别的理由么?”
    “这已经足够了……”凤姑娘忽然冷下脸来道,“你拔剑吧!”
    “为什么?”麦小乔微微一笑,“是因为这样,你才比较容易下手?”
    “那倒不是,是因为这样比较公平一些。”凤姑娘道,“你的武功很高,足可与我一拼,你又为什么故意放弃这个机会?”
    麦小乔低头想了一想:“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样,也未尝不可,虽然最后的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完这句话,她随即掣出了长剑。
    凤姑娘点点头说:“我让你三招。”身形一转,已闪出了六尺开外。
    麦小乔冷冷地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虽然你的剑术比我高明得多,可是我的人格可不比你低,你出剑吧!”
    风姑娘想了一想,点头道:“好,我就领教了——”
    剑起平胸,有如秋水一泓。她却往后退了一步,一双光华内蕴的眼睛,微微收拢了,细细地看着对方。
    麦小乔明知对方剑术远比自己更高,厮杀之下,凶多吉少,万难幸免,只是事到临头,已无能再行回避,求仁得仁,也就毋庸多想。
    有了这番心理准备,她反倒心态平静安宁下来,把一支长剑直抱当胸,随即上身前倾,打开了门户。
    凤姑娘忽然冷笑一声,脚下顿处,游蜂戏蕊似的,忽然来到了麦小乔身前。
    随着她前进的身子,蓦地闪出了一道剑光,直向麦姑娘左面身子疾斩过来,简直快到了极点。
    这一手剑招,确实已领会剑中三昧,妙在是凤姑娘出手之先,根本就看不出一些儿动态,一口长剑,简直不知掩藏在哪里,待到剑光一现,其势已是白刃加身,随着她前进的身子,一股脑儿地,直向着麦小乔身上疾扑了过来,观其气势火候,已有身剑合一之境,就剑术而论,这已是炉火纯青地步,厉害之至。
    一片剑光,夹杂着凤姑娘飘起的袖影,有如雪花罩体,麦小乔猝然身上一寒,已为缜密严谨的剑气紧紧裹住,再想从容抽身,谈何容易。
    麦小乔却不甘心这样的受死——她的剑术造诣虽不如凤姑娘如此火候,但九华剑术却也有其令人侧目,不同凡响之处。
    双方之间的接触,的确微妙得很。
    迎接着凤姑娘四面加身的剑气,麦小乔采取的战术是点线的突破。一线剑光,出自麦小乔,这一剑挥落的剑势,不啻是她积结了全身功力的一剑化全力为一线,其尖锐锋利可想而知。
    果然,这一剑是凤姑娘万万没有料想得到的。剑光划处发出了极为细小的一丝异响,紧接着即把凤姑娘环绕身侧四周的剑气砍开了一道裂缝。这种现象说来实在过玄,其实无非是剑术达到了一个相当境界,就算是亲睹之下也难以看出端倪,而当事者二人本身的感觉却极为清晰。
    凤姑娘娥眉乍挑,身子快速地向侧面闪开一个角度,麦小乔的身子即由那个冲开的空隙之处闪了出来。
    虽然这样,其情势亦危险到了极点。
    随着凤姑娘挥落而下的大片剑芒里,麦小乔虽然全身而出,身上衣衫却已多处片碎,形势极为险恶。
    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麦小乔的身势向下一塌,长剑猝翻,划出了一个剑圈,这一招名叫“剑极圈”。剑势一出,凤姑娘连头带脚,便都在她的剑锋照顾之中了。
    凤姑娘冷笑一声,上躯忽地向后一仰,那窈窕的身子,随着麦小乔划出来的剑圈,也成了一个圆圈。
    这番势子实在太快了。
    呼——呼——剑光一转,凤姑娘已翩然落身圈外。
    麦小乔“嗳——呀——”一声,其势已是脱身不及,凤姑娘再一次施展出她“身剑合一”的杰出身法,人到剑到,霞光展处,麦小乔只觉得右面肩上一阵子发凉,其寒刺骨,却已为凤姑娘尖锐的剑尖深深刺了进去。
    拼着一剑之痛,麦小乔身子猝然向左方一个快转,挣开了对方的剑势。
    可是不待她身子站稳,凤姑娘的第二剑已出手刺到。
    寒星一闪,麦小乔只觉得咽上一凉,只当是这一剑定将刺穿了咽喉,死于非命,却是没有想到凤姑娘竟然在危机一瞬间,收住了剑身。
    剑尖直直地指在麦小乔咽喉上,麦小乔只觉得身上一凉,已为对方冷森森的剑气把整个身子镇住,定住了穴道,挪动不得。
    麦小乔只觉得全身发凉,除了肩上方才被剑刺伤之处有些热热的感觉,可以意识到,那是正在淌血。
    两张脸,几乎都是苍白的颜色。
    四只眼睛紧紧地对视着,虽然是黑夜里,彼此却都能清晰地感觉出脸上的沉重、忿恨表情,也都能领会出彼此激动的血脉变化。
    “我原本可以杀了你……却下不了手,算了,饶你一命吧。”
    退身,收剑,铮锵一声,宝剑入鞘。
    紧接着,她深深地向麦小乔瞥了一眼,倏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良久之后,麦小乔才像是转过气来,她原以为这次是死定了,却没有想到,竟然在凤姑娘剑下羞辱地又逃得了活命。
    说真的,这一霎她心里压根儿可没有丁点儿的喜悦的感觉,在猝然戏剧性地恢复了知觉之后,剩下的只是无比的悲哀与羞辱,眸子一酸,两行热泪汩汩落下。
    阵阵寒风袭过来,地面上落叶沙沙作响……
    麦小乔只觉得身上出奇的冷,两片牙床不往地打颤,脑子里闪过了凤姑娘方才临去前的那深深一瞥,那一瞥包涵着胜利的姿态与无比骄傲,更似有怜惜与同情。
    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麦小乔的感觉毋宁是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死了远比活着要好。
    这是她生平从来也没有受过的奇耻大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眼泪不停地在往下淌着,血也不停地往下滴着。她的脸更为苍白,美丽的眼睛,光彩顿失,只是战栗在凌晨之前的寒风里。
    “我死了吧,干什么还要活着?”脑子里闪着这个念头,脚下情不自禁地移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出她真的还活着。
    流水淙淙——却像是一道透骨的冰河,静静地穿过了她的心,流进了她的血脉里……
    她仿佛又被冻结住了。
    迈越过眼前浅浅溪流,踏过了巨细不一的鹅卵石散布的河滩,她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脚下一步高一步低,心情真是沮丧懊恼透了,偶然抬头,窥见到那闪烁当空的一颗星辰,光色蓝汪汪的——那就是所谓的紫微星了。
    长久以来,民间流传着的一句传说:“第一眼看见紫星的时候,别忘了许下你的心愿……”
    麦小乔踟蹰着停下了步子。
    “我的心原是……”
    “我……的心愿……”她恍惚地思忖着,“我的心愿……关……雪羽……”
    莫名其妙的,她是想到了关雪羽,尤其微妙的是一想到心愿,立刻竟联想到了他?
    他——关雪羽竟然在她心目中占有如此地位?诚然是不可思议之事了。
    “不……不是关雪羽。”她自己告诉自己说,“没有他的事……我的心愿应该是……”
    “应该……是!”
    舍掉了那个“负心人”关雪羽之外,居然脑子里一片空空,该当是数不完的心愿才是,偏偏这一霎心里千头万绪,像是搅乱了的蚕茧丝头,硬是抽不出那个“许愿”的头儿来……
    天上的大星星在照耀着她闪烁泪光的两颗“小星星”,这一霎她心绪紊乱极了,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偏偏又哭不出来。
    紫微星光依然灿烂,她的心却似已然枯萎,再也打不起一些兴头儿了。
    痴痴地,倚着一方巨石坐下来,手里的剑“当”地一声,触及石面,溅出了一点火花。
    这一声脆响,使得她猝然为之一惊。
    看见了剑,想到了可怕的死,而“死”这个字,此时此刻已没有什么可怕的意味,对她来说,反倒似有一种欣慰,一种鼓舞——人死如灯灭,生既不能快乐如愿,死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这口剑已被她紧紧地握住,横在眼前,出现在她脑子里的意念,只有两个——死抑或是不死。
    这可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决定的事,而眼前,麦小乔却已是十分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了。
    眼睛——痴迷朦胧。牙齿——死死的紧咬着。剑——抖颤得那么厉害……
    忽然扬过来一阵风,风里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沙粒,打在人身上,触肤生痛。
    一条人影,巨鹤也似的由当前不远处拔空而起。随着这人起身的势子,传过来一声深沉的叹息,肥大的灰色长衣,激鼓着空气,发出了呼噜噜一阵声响。
    这人好俊的一身轻功,起落之间,已到了麦小乔身前不及寻丈之处。
    “何苦——何苦——”
    话出人起,随着他洒脱的起身之势,大袖挥处,再一次扬起了大股的疾风,直向着麦小乔身上卷来。
    对麦小乔来说,这人的猝然出现,真是有“醍酬灌顶”之势,陡然间为之清醒过来。
    发自这人的大股袖风,好强的劲道,几乎把麦小乔吹得仰倒下来。
    紧接着这人第二次前落之势,已显然来到了她正面当前,势子太快,太过突然,简直连他的脸都来不及看清,这人已再一次施展“流云飞袖”功力,“呼——”一声,直向着她手上长剑卷来。
    这一次麦小乔可不容他再行得手,在他袖势未到之前,便即刻抽剑、拔身,飞纵了出去。
    这人原是无意要伤害她,是以一招失手,抽身就退,起落如风,一沾即退,“呼—
    —”便退出三丈开外。
    麦小乔可不容别人这么戏弄自己,清叱一声,紧接着这人身后猛追上来。
    前面那人身法绝快,只是有意无意之间,放慢了身子,是以麦小乔乃得在第二次纵势里,直扑到了他的身后,掌中剑向前一抖,直刺向对方背心。
    那人身子向前一扑,双手乍张,“呼噜噜”发出了大片风声,状如巨蝶。麦小乔的这一剑,可就是差着那么一点点没有刺着。
    麦小乔立即抽身,欲待发出第二剑,这人却极其利落,疾如旋风地转过身来。
    “哧”,麦小乔这一剑,较诸前一剑可是更具威力,直刺对方面门。
    星月下,对方这人皓发长眉,身佩念珠,敢情是个和尚——出云大师父。
    麦小乔心中一惊,“哎——”了一声,却是招式用老了,若收剑已是来不及,一剑直刺向对方眉心。
    大和尚“呵呵——”一声,两臂开隔,合着向正中一击,“啪”一声,已把小乔发出的剑身夹于掌心之间。
    “阿弥陀佛,大姑娘稍安勿躁。”
    语声出口,那一双巨掌却是紧紧地夹着对方剑刃不予放松,麦小乔挣了一下也没有脱开,可就有些脸上挂不住,动了火儿。
    “咦?你这和尚干什么?我又惹了你什么啦?干什么你老是找我麻烦?”
    “阿弥陀佛。”大和尚说,“女施主莫非忘了,我们曾有过一个约会?”
    “我当然没有忘记,你要我办的事我已代你办好了,可是你……”
    由于老和尚一双手兀自紧紧夹着她的剑,麦小乔可就更为恼火:“你到底放不放手?
    再不松开我可要骂你了。”
    老和尚一双雪白的长眉,频频眨动不已,聆听之下,一个劲儿地在口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还有个完没有。”麦小乔心里早就不对劲,受不得委屈,一时语音颤抖,都快要哭了,“你到底是放不放手嘛,想不到连你也来欺侮我……我可是……”
    心里一阵子发酸,眼泪可就夺眶而出,点点滴滴洒落尘埃。
    “女施主说哪里话来?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能干下糊涂事……俗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麦小乔心里嘀咕着,这个老和尚可真讨厌,怎么我的心事他完全知道了呢?
    想到这里,不禁抬起眼睛来了,瞧了他一眼,有些害臊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大和尚说:“只要姑娘打消了寻死的念头,老衲就发还姑娘宝剑,要不然,嘿嘿嘿……”
    麦小乔动了一下眉毛,更是有些羞恼,想了想,轻叹一声道:“我的事你又哪里会知道?你松手吧!”
    老和尚一双瞳子可是明察秋毫,麦小乔脸上早已消失了那一种杀气,死志既去,大可无忧。
    “阿弥陀佛!”嘴里再一次念着佛号,老和尚可就松开了紧夹着对方剑刃的双手。
    麦小乔猝然收回了剑,狠狠地瞪了老和尚一眼,才把宝剑插落剑鞘。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姑娘一念回心,来日必后福无量,吾佛保佑,南无阿弥陀佛!”
    麦小乔白着他,幽幽一叹,苦笑道:“你是出家人,哪里明白凡俗人生之事?这些倒也不去说它了……噢,对了,老师父,你可知那批赈灾银子,可曾平安运走了?
    老和尚清癭的脸上,挂起了两道笑容,却是不无凄惨地道:“托姑娘的鸿福,总算暂时相安,只是……”
    “只是怎么样了?”
    “只怕前途尚多险难……老衲力尽于此,也就无能为力了。”
    “啊?”麦小乔瞪大了眼,“什……么?难道……”
    “姑娘不必多虑……这件事你我都帮不上忙……老衲也曾为此事起过一卦,最终却是吉利的,这就很难得了……”
    麦小乔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心里忖道,这和尚武术极高,看来亦不比凤姑娘差,如果他真能出手,助上官方一臂之力,想必成功大有指望,只是,他又何以说帮不上忙呢?
    老和尚一双炯炯瞳子滴溜溜在她脸上转过,却似已洞悉了她的“心有所思”,他却以一个慈蔼的微笑,掩饰了他的遗憾与歉疚。
    “姑娘你已为此事尽心尽力,可以无憾了。”说到这里,他不自禁地又再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世间事尽多谜语,其实种因得果,一念既得,一念亦失,惟爱恨长相厮守,至死不渝……”
    麦小乔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轻轻叹了一声,她说道:“我可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大师父,我们三次见面,总算是有缘,喂!我还不知道老师父你的法号怎么称呼呢?”
    其实前此,千手神捕秦照曾提及过和尚的法号出云和尚,这原是麦小乔不该不应忘记的,她却偏偏不曾留意,未曾听进耳中。
    老和尚银眉频眨,“阿弥陀佛——”长长地念了一声佛号,忽地眉开眼笑道,“你我相识不浅,姑娘却还不认得老衲是哪个庙里的和尚……这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顿,瞳子里散发出炯炯光华,讷讷道:“老实说,老衲对姑娘并不陌生,姑娘的大名,确曾久仰之至……”
    “噢!”她原本想要走了,听了这句话,倒不禁触发好奇,定下了脚步。
    “老衲提一个人,姑娘可曾认识?”
    “谁?”
    “燕羽,”老和尚随即又改口道,“如今的化名是关雪羽,姑娘可认得?”
    麦小乔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点了一下头道:“认识的。”
    她焉能会不认识这个人?倒是“燕羽”这个名字,却是她第一次听到。记得初识雪羽时,那一夜到他所下榻的麦家祠堂去拜访他,自己就猜出了关雪羽不是“他”的真实名字,而对方并没有否认,也就是说默认了。现在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做燕羽,这便是说,他是不折不扣的燕家的人了——武林中极具声望、鼎鼎大名燕字门中的后裔传人。
    提起了燕字门,她其实早就有些怀疑关雪羽是那里出身的,只是未待证实而已。如今忽然知道了,心里仍不免有些震惊,却也有些被人欺骗的感觉,心里酸酸地,凉凉地……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弥陀佛!”老和尚的一声梵唱,真是有醍酢灌顶之势,麦姑娘才忽然把眼睛落在了他的脸上。
    “原来你就是石头岭的出云大师父……我久仰你的大名,以前太失敬了。”
    说了这几句,她心灰意冷地垂下了头,早先为了心上人雪羽之事,她巴不得能够早一点立刻见着这个和尚,好多好多话都想问问他,曾几何时,这个人见着了,甚至于就在眼前,却是意兴阑珊,欲语还休。
    人际的变化,世事变迁如白云苍狗,真是太微妙了,太虚幻缥渺不着边际了,想着想着,她脸色亦更苍白,只觉得身上无比的冷,落下来的眼神儿,只是看着老和尚的一双芒鞋,散乱了的发丝,在凌晨的寒风里籁籁颤抖着。
    她的心早已紊乱,像乱了的丝团,一时想要找到那个丝头简直不易。
    出云和尚喟然发出了一声长叹,他本人新受创伤,数十年静修向佛,心如古井,只为那一念尘缘,插手管了这件闲事,结果差一点把自己毁了,出世之人理人世之事,一如湿手抓面,再想要抽回一双净手来,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女施主此行还有未了之事么?”
    “我……”
    苦笑着,她摇了一下头,看着出云和尚,冷冷地道:“大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弥陀佛!”出云和尚双手合十,讷讷地道,“这件事姑娘已尽了全力,不必再多费心思了……天冷了……你一路风尘,已是疲倦不堪,且到老衲的出云寺里往上几日,观禅定心,这些对姑娘会有些裨益的……姑娘你意下如何?”
    麦小乔聆听之下,呆了一呆,心里不禁思忖着,原来这个和尚早已窥知了我的心意,只是不予说破而已。咦,他又是如何会得知的呢?
    想着一双眸子蓦地向和尚逼视过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一连宣了两声佛号。
    体要小瞧了这两声寻常的佛号,尤其是出自出云和尚这等高师之口,真有去浊生清,降魔收心之效。麦小乔聆听之下,只觉得一片祥和泰然,先时的落寞、凄楚竟然大为缓和,心灵深处,居然跳跃起一点新生的喜悦音符。
    虽然,那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但是在小乔目前离死不远的心情之下,不啻极其清新——那是一种起死回生的振奋,何等难能可贵。
    “好吧……”麦小乔微微一笑,“只是大师父你却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阿弥陀佛,姑娘的心意,老衲知道,且随老衲去吧……吾佛有知,南无阿弥陀佛!”
    他每宣一声佛号,麦小乔心灵上即会升起一种平和之感,只是过后,又复故态如前,可见“明心见性”功业之艰巨,非一朝一夕即可见功,这就促使她滋生出无限向佛之心。
    然而她却警惕着老和尚的别有居心。
    “老师父,不瞒你说,我心情愁苦,难以排遣……很愿意到你的庙里,住上一阵子……也许永远住下去不再走了。”
    “使得,使得,阿弥陀佛!”
    “我想……我想要拜老师父为师,一心从佛——”
    老和尚聆听之下由不住“呵呵”有声地笑了。
    “是么?这件事容后再说吧!”
    “不行!”麦小乔寒声道,“老师父你现在就得答应我,我不是跟你说着玩儿的。”
    “好吧,我收你这个徒弟。”老和尚情不自禁地又自宣起了佛号。
    “还有,我住在庙里,老师父你不可对外人说起,我不要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请你老人家务必要答应我。”
    出云和尚银眉频眨,一双慈祥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直向着她脸上注视过来,紧接着的一声佛号却使得她心荡神摇,无限惶恐不安,立刻使得她警惕到自己是否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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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恶战四大寇为灾民请命
    灰白色的天空不见阳光,更没有一片云,阴沉得可怕,时光像是无声的蛇,在你忽然间感觉到它的时候,它却又偷偷地溜走了。
    入冬的风,冷涩而刺肤,当它迂回地由眼前吹过时,间歇性地发着啸声,人的足步声,已是无足轻重,渺小得可怜。
    在千手神捕秦照的率领之下,八个人小心翼翼默默无声地前行着,可怜复渺小。按照出云和尚的设计,这一行列名谓“白蛇衔草”,看来真的不假,的确就像是一条蛇,一条逢隙便钻的蛇。
    一路之上,经过了丛林,山隙,松坪,眼前却来到了广阔的原野。
    在高出半人的枯黄草地当前,秦照停住了脚步,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身后的七名伙伴,早已疲倦不堪,巴不得立刻掷下肩上的重担,倒下来横身大睡一场。
    秦照自己也几乎支持不住,喟叹一声道:“坐下来吃些东西吧!”
    话声一出,各人立刻解下了背上沉重的银包,就地打坐,取出备好的干粮、饮水,吃喝起来,有的人甚至于迫不及待地先行倒地,呼呼大睡。
    秦照自己固然也感到有些吃受不住,却是不敢如此放肆,半截上身支持着地上的银包,也只能打上一个盹儿。
    他这里不过瞌睡了一下子,却被耳边上一阵子野斑鸠拍打翅膀的声音给惊动了,蓦地挺起坐直了身子。
    土红色的羽翼下,夹杂着点点鲜艳的红色斑点,当它们大举举翅翱翔天际,景象甚是可观,令人想象到,原野如果一旦失去了这些野生小动物的点缀,该是何等的失色,令人遗憾。
    然而眼前的秦照,却还没有雅兴来观赏这些。
    大风起于萍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必然有其起因,就像眼前的斑鸠群起惊飞,也当是“事出有因”吧?
    秦照睁大了眼睛,努力地看了又看,望了又望……所见到的只是惆怅复阴沉的天……
    他的睡意更浓了。
    “啊……哈……”身边的捕快胖头阿三这一个抬头仰天的呵欠,似乎为各人揭开了眼前的睡幕,再也挺受不住,俱都倒下来呼呼大睡起来。
    与其说是八个人,倒不如说是八只兽、八头猪,他们那么沉重的鼾声,使得草原黯然,天地无色。
    一只野兔蓦地由土丘里钻出来,竖起了两只长长的耳朵,聆听之下,一头扎进了草丛。两只黄狼,远远地探出头来,向这边打量着,印象里大概还是破题儿一遭看见过这类怪事,哀鸣一声,相继夹着尾巴也逃之夭夭。
    八个人的鼾声,汇集成一片涛声,这番声势可真是惊人之极,一向最为持重的秦照,也居然这般疏忽,这就怪不得要出事了。
    第一条人影的出现,几乎是贴着草梢儿尖端掠身而来的,施展的是众所周知的轻功绝技“草上飞”功夫。
    多少人识得这种功夫,只是却没有眼前这人施展得这般出色,当真是个中高手。
    一身紫色长披,飘动着的柔细发丝。
    敢情是个姑娘家——凤家姑娘。
    接下来,横一坚四,出现的几个人,便是她手下的跟班大四儿以及巨寇沈邱四老。
    接着,所有的人都陆续现身在凤姑娘举手的号令之下,倏地散开,随即将八捕快团团围住。
    一丝骄傲的笑,出现在凤姑娘脸上。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不难想象的。
    当真是鬼使神差,在一阵扑朔迷离之后,八个人竟然又重复落在了她的手上。从现在情形看来,他们便是插翅也将难以逃脱。
    打量着面前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凤姑娘缓缓抽出了身边长剑。
    “谁要是胆敢突围,就杀了他。”
    四周各人聆听之下,纷纷掣出了兵刃,齐声应喏。
    这阵子刀剑碰击声,使得心存警惕其实疲惫的秦照,猝然间为之一惊。
    像是一只受惊了的狐狸,他几乎是跳着起来的,一式鲤鱼打挺,蓦地腾身跳起。
    “啊——”
    简直连眼前是怎么回事都没有看清,却已吃一口冷森森的兵刃,架在了脖子上。
    出手的竟是吕老大——银冠叟吕奇。
    他前遭戏耍,一时轻敌,哥儿四个几乎死在了老和尚所设置的“四极血光阵”内,内心实已把秦照一干公门中人恨之入骨。眼前秦照等一行再次落在了他的手里,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怒从心起,吕奇恨不能这一剑就挥出切下秦照的首级。
    “留着他。”
    说话的是凤姑娘,她其实又何爱秦照残命生死,只不过另有打算,觉得这么就杀了他,实在是太过便宜。
    吕奇冷冷一笑,坚压剑身,深邃的一双眸子,紧紧地向对方逼视着。
    “听着,小子。再要轻举妄动,可就怪不得我剑下无情。”
    嘴里说着,剑身抖处,秦照可就一个屁股蹲儿坐了下来。这时他才算看清了眼前一切,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敢情是流年不利,竟然再一次的又落在对方手上。
    偏过头来,向着四周同伴打量了几眼,一时嗒然无语地垂下了头……
    什么话都用不着再多说了,这就认了命吧!
    “姑娘,”秦照无限气馁地看向凤姑娘道,“你行行好事,就杀了我吧!”
    “那由不了你,你们还不能死。”
    微微一顿,她脸上重现笑颜。实在是怪有意思,这里几乎都已闹翻了天,那一边除了秦照之外哥儿七个居然还在呼呼大睡,卧着的、仰着的、侧着的、四脚八叉的,姿态迥异,不一而足。
    “把他们都叫起来,天还早着呢,这会子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凤姑娘这边方吩咐下来,早就跑过去好几个大小伙子,每人照着屁股就是一脚,把他们一一踢醒,七个人这才大梦初醒,等到弄清了眼前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灰头土脸作声不得。
    “秦头儿,你想不到吧?”凤姑娘微微笑着,“什么都不怪,只怪你们睡着的鼾声太大了,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找着了你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
    然后她随即吩咐身边的大四儿道:“你过去看看那些袋子里装的可是银子?”
    大四儿应了一声,身形微晃,已来到眼前,手上竹杖向前一探,已扎进银袋里,随即收回来认了认,只见杖梢上沾着银子的颜色,这就不错了。
    他却不敢大意,一一把八个装银的蒲包都行试过,证明确实无误之后,这才点点头,向凤姑娘交差复命。
    凤姑娘的确很高兴,倒不是因为一举得到了这些银子,而是到底干成了这件事,可以回山向父亲交差了。
    “一事不烦二主,秦头儿,还得麻烦你们哥儿八个把这些银子给背着,还有好多路要走,这就不多耽误了,我们走吧!”
    她的话就是命令,谁还敢不遵。
    千手神捕秦照苦笑着叹了一声,看向眼前七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扛起了银包,其他七人各自无话地一一照做。
    银子极重,每一袋都有数百斤,八个人员虽然仅是年轻力壮,精干武功,扛在背上也禁不住被压得头上青筋暴露,一个个龇牙咧嘴。
    眼前不死,总能有伺机脱逃的机会,尤其难能的是,仍然由他们八个来背着银包,一旦时机来到,不难反客为主,再次脱身时,可就方便多了。
    秦照心里面打着这个如意算盘,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率先前行,其他各人陆续随行。
    凤姑娘忽然道:“慢着!”
    银子虽然仍由他们背着,可是走法是要改变一下。原本是八人一串,亦步亦趋的行列,却被凤姑娘化整为零,分散开来,这样一来,所谓的“白蛇衔草”可就“衔接”不上了。
    秦照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却是无计可施。
    凤姑娘胜券在握,自是开心,沈邱四老更是精神抖擞,自承护银重任。他们四人羁身草莽数十年,远近路途,了如指掌,经他四人一番擘划,竟较之凤姑娘原先所欲行走之路途大为缩短,把一切交待清楚之后,留下了大四儿,凤姑娘便独自先行离开了。
    一行人在午后不久时分,来至荒凉的马鬃山前,这里有一座无人主持的小庙名善行寺,各人便在这里落脚歇息,进些饮食。
    凤姑娘不在,一行人自然而然地便惟银冠叟吕奇马首是瞻,大四儿虽是凤姑娘身前的跟班儿,无奈手下各人全听吕奇的招呼,他反倒像成了外人。
    善行寺虽说无人主持,到底也住有几个和尚,只是不善经营,无所谓什么香火而已,眼下忽然来了这么一大帮子恶客,要茶要水,忙了个不可开交。
    秦照等一行人原已是疲惫十分,经过一路的卖命折腾,此刻一停下脚来,便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午饭之后,在大殿里生了一堆火,各自倒地呼呼大睡起来,却由沈邱四老中的要命鲍无常,率同几个小盗,严加看守,预备在黄昏之后,启程上道。
    禅房里天麻谢山与铁指开山乔一龙各自盘膝跌坐在禅床上,两个人虽说都是受过伤,可是仗着身子骨骼素称强硬,看上去还不碍事,只是看上去两张脸都不十分开朗。
    喝了一口茶,大麻谢山冷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咱们这都是一大把子年岁的人了,想不到临老,却落了个如此下场,给人端盘子,老二你说犯得着么?”
    铁指开山乔一龙一惊:“小声着点。”
    说了这句话,他起身离座,探头窗外看了一眼,才又坐下来道:“还好,他不在。
    要是被他听见,可不大好,你还是少发牢骚吧!”
    这个“他”字,想必指的是大四儿,要是被他听见,当然不大好。
    天麻谢山被乔一龙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的麻子一颗颗红光锃亮。
    “他在又怎么样?我就是要他听见……狗仗人势的,他算个什么东西?”
    谢老三越说越是有气,瞪着一双三角眼:“没见过吕老大这个样的,越老越孬种,要是依着我,眼前不正是个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把他——”
    铁指开山乔一龙“嘘”了一声,慌不迭站起来,只听见窗前脚步声响,走过去一个和尚。
    乔一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谢山见他谨慎如此,一赌气,干脆把头转到了一边,不再答理他。
    虽然如此,谢山这几句话,可不禁打动了他,乔一龙又岂是省油的灯?想当日,兄弟四个在沈邱地面上,一呼百喏,大块吃肉,大秤分金,说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落得寄人篱下,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份委屈简直是别提了,想着想着,他可就情不由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一时垂下头来。
    “二哥,”谢山压低了嗓子,“只要你点头,老四那边只是一句话,哼哼……那小子虽有些扎手,可也敌不过咱们兄弟一起来,只是老大那一边,还得你事先打个招呼,得要他点头才行。”
    乔一龙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当我天生下贱,愿意听人使唤是怎么着?只是这件事可千万草率不得,一个弄不好,哼哼,哥儿四个的老命,可全都别想要了。”
    天麻谢山愕了一下道:“那咱们就一辈子听人使唤吧!”
    乔一龙冷冷地道:“往下再看看吧,总会有机会的。”
    谢山睁大了一双三角眼:“还等什么机会?眼前不是机会是什么?把那小子干了,钱不都是咱们的?然后往远里一走,就是老天爷他也找不着咱们呀!”
    “可是……这小子滑溜得很。一个下手不成,便是后患无穷。”
    “你放心,这件事只要老大一点头,那小子就算是有八条命也逃不了。”谢山越说越带劲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脸上隐隐然已自现出了一片杀机。
    铁指开山乔一龙站起来在房里走了一趟,忽然定下脚道:“我这就去瞧瞧吕老大去。”
    房门忽然一下子被推开,闪进了一个人来,正是银冠叟吕奇,说曹操,曹操就到,乔、谢二人乍见之下,俱不禁为之一愕。
    紧接着吕奇掩上了门,走过来一声不哼地坐下来。
    乔一龙心里奇怪道:“有什么事?”
    吕奇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彩:“是时候了,下手干吧!”
    天麻谢山一个骨碌站起来:“什么……老大,你是说……”
    “沉着气,老三。”
    吕奇嗓门压得极低:“那小子这就要回来了。”
    乔一龙听得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你们心里先有个底子,到时候也好出手。”吕奇冷冷地道,“黄昏上路,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往摩天岭,另一条是往南的官道。咱们就在上路以前先把那小子给拾掇了,然后入山。”
    乔、谢二人听着一个劲儿地直点头,心里着实佩服:老大这个主意实在高,那是因为一旦进入山路之后,可就是他们哥儿四个的天下了,凭着他们对于眼前地形的了解,就是在山里窝个十天半月也不愁迷路,就是老神仙也休想能找出他们来。
    一听至此,天麻谢山第一个表示赞同。
    “好,这就干吧!”脸上麻子一个个闪着红光,“那个免崽子交给我,老子在他身上捅上八八六十四个窟窿,不宰了他,老子不姓谢。”
    银冠叟吕奇想是觉着他的声音太大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大就是老大,自有其威严,谢山立刻会意,低下头不吭气儿了。
    “这件事草率不得,不能交给你。”
    吕奇的眼睛移向铁指开山乔一龙道:“你来。”
    乔一龙咬了一下牙,点头受令。
    吕奇道:“记住,事先可千万不能让他看出了一点不对来,否则这件事可就成不了,那小子比兔子还要精,下手要快,要狠。”
    乔一龙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一下脸上的皮肉,那意思像是在说:“这还要你关照”?
    天气阴暗,根本也就无所谓什么黄昏不黄昏,事实上离着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看上去却已经像是黑了。
    好像从一上路开始,风就没有停过,这会于飕飕吹过来,袭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像是肌肤都将为之裂开来那般模样。
    离开了先前休息的那座小庙有一阵子,眼前来到的地方是“十八盘子”。那是因为站身于当前,向远处望,只见摩天岭上大小十八处高地,各成气势,却又峰峰相联,这“十八盘子”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打从一开始起,铁指开山乔一龙就紧紧地蹑在大四儿身后,算得上是寸步不离,而大四儿却有意无意地每每心存警觉,故意地把距离拉远。
    大四儿可不是傻瓜,凤姑娘把这重逾千斤的担子交给了他,他可不能出上一点岔子。
    仗着主子的威势,只当是这些人不足为虑,只等着地头一到,交了差,便告大功一件。
    人算不如天算,可真是再也没想到变生肘腋,已经驯服了的四只野兽,居然会兽性大发,再一次地向他递出了爪子,择人而噬。
    “大当家的。”大四儿一双眼睛盯着吕奇道,“眼前这个路,可该怎么一个走法?
    必得先给我说说看。”
    银冠叟吕奇早已胸有成竹,眼前正是下手时机,哈哈一笑道:“这要乔老二才能说清,这条路他最清楚,老二,你过来跟大管事的说说。”
    铁指开山乔一龙早已把一口精钢打制的锋利匕首贴腕藏在袖内,以备随时下手,听得吕奇招呼,料着事情已迫在眉睫,当下答应一声,立时趋前,向着大四儿身边走来。
    “大管事有何见教?”
    一面说,双手抱拳向大四儿拱一拱。
    大四儿那张青皮寡肉的瘦脸,绽开了两道笑纹:“好说,二当家可有入山的地图?”
    “正要奉上请观。”
    一面说,乔一龙可就把早已备好的地理图卷双手奉上,大四儿伸手待接的当儿,忽似有所警觉地收回了手。
    “二当家的,你还是在口头上说一说吧!”
    乔一龙一口匕首,眼看着就将在大四儿探接图的一霎间就势抖出,想不到对方忽然间心生机灵又改了主意,不由得他心中为之一惊。
    四只眸子接触之下,大四儿眼神里显现出一些儿惊惶,就势向后退了一步。
    乔一龙未能在方才一霎间,把握出手,在时机上来说,显然已是慢了一步,只是此刻已箭在弦上,是不容不发,他便向前又凑了一步,手里的入山地理图卷缓缓张开。
    一旁的天麻谢山看得紧张,赶前几步,呼地一声,亮着了手里的千里火。
    火光乍现之下,乔一龙已是按捺不住,怒叱一声,一口冷森森的匕首已自袖管里抖了出来。
    这一刀看似莽撞,其实是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各样假设之后的一刀。
    一刀既出,刀分六面,事实上连大四儿的退路都给封住了,但只见短短的刀身上,渲腾起一片醒目白光,这道白光直向大四儿咽喉上疾刺过来。
    大四儿怪啸一声,猛然间向左边一个快闪,他虽然已有警觉,却仍然不曾料到,事出突然,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这般情形之下,想要闪躲开眼前这一刀,可就有些大费周章了。
    他这里身子方自闪开了一半,乔一龙的刀已自正中偏开,如影附形“哧——”一片刀光闪自大四儿右肋,寸许来长的刀尖子已深深扎了进去。
    大四儿嘴里怪叫一声,负痛之下,全身用力向外一挣,这一刀足足在他胸胁之间留下了四五寸长短的一道口子,大股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这一刀,乔一龙原是要取其性命的,却想不到临出手时,力有未逮,以至于为对方留下了一线生机。
    随着乔一龙的刀势,大四儿一个疾滚猛翻,元宝也似的飞了出去。
    他当然知道这是要命关头,身子一经落地,不待站好了,第二次施展全力,霍地旋身便飞起,直向一旁高地上落去。
    无如,在场各人一刹那间,全都成了他的敌人,硬是放他不过。
    大四儿身子方自腾起一半,天麻谢山已由斜刺里疾扑过来,一双乾坤圈泰山夺顶般,直向他头上照顾下来,另一面要命鲍无常却在这当口发出了一口飞刀,银虹乍现,已深深扎进了大四儿小腿弯子。
    “啊——”惊叫声里,大四儿死命地挥出了手上木杖,“当”一声,硬生生地磕开了谢山的一对乾坤圈。
    两番受创之下,大四儿已再无招架之力,身子“扑通!”坠落地上,狗也似的在地上滚着。
    银冠叟吕奇一直在冷眼旁观着这番战局,眼前似乎已到了他出手时机。
    当下身形摇处,极其利落地已来到了大四儿身边。
    大四儿原不该这么差劲,无如一上来中了乔一龙的毒手,接着又中了要命鲍无常的飞刀,连番受创之下,哪里还有还手之能?
    眼前银冠叟吕奇忽然来到,大四儿心里一急,怒叱一声:“老儿,你们反了——”,倏地翻起手上长杖,照着吕奇当头直打下来。
    银冠叟吕奇此刻哪里又会把他看在眼里?长剑轻挥,“当”一声,已把对方长杖拨开,一声冷笑,掌中剑顺势一抖,便向对方前心上扎去。
    猛可里,一旁草丛间“呼啦”地响了一声,一人寒着声音道:“打!”
    紧接着刷啦啦飞出了一天的碎石头子儿。
    这一天碎石头加诸的力道可是不小,一经蔓延开来,在场各人皆在照顾之中,尤其是其中数颗奔向吕奇而来的,更是势猛劲足。
    银冠叟吕奇一惊之下,却是顾不得杀害大四儿,脚下力点,倏地折了一个凌空筋斗,翻出去丈许以外。
    也就在同一个时间里,一条疾劲的人影,呼地现身眼前,身子向下一落,已到了大四儿跟前,落地,递掌,扑一把,已抓住了大四儿右手腕子。
    “去吧!”
    话出手翻,“呼——”一声,已把大四儿抛出丈许以外,落身于荒地长草间。
    大四儿当然不是傻子,这条命不啻是捡回来的,当下忙不迭在草地里一连打了几个滚儿,掩身长草里暂时不敢动弹。
    借着微弱天光,他打量着那个猝然现身,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敢情是自己主人凤姑娘所深深垂青的那个关雪羽。他居然救了自己,实在想不到。
    关雪羽身形方落,一条人影倏地自侧面疾扑过来,手里一口尺半短刀,兜心力刺过去。
    这人身手固然快,可是却犯了欺身过近的武林大忌。是以一招刺空之下,简直是几无退身的余地。他这里待得抽身疾退,哪里还来得及?为关雪羽反手一掌,击在了小腹上下,“嘭”一声,足足弹起来五尺来高,紧接着一头栽下去,可就再爬不起来。
    不用说,这人正是沈邱四老中的铁指开山乔一龙了。
    论武技、乔一龙虽不似他拜兄吕奇那么精湛,却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只为一时贪敌过甚,犯了大忌,才落得当场惨死的结局。
    关雪羽一掌结果了铁指开山乔一龙性命,只把当场各人惊吓得目瞪口呆。
    一阵惊愕之后,总算认出关雪羽这个不速之客。“关雪羽……”鲍无常第一个认出了他来,“姓关的,原来是你。”
    “是谁?”吕奇眸子里闪耀着无比的惊悸,显然关雪羽这张脸,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老大,这就是过去跟你提过的那个姓关的。”
    说话的是天麻谢山,他曾是关雪羽手下败将,此番见面,称得上分外眼红,况且拜兄乔一龙一照面之间又死在了他的手上,这笔仇恨简直是无从说起。
    谢山切齿痛恨地说着,一双眼睛都红了,两只乾坤圈叮当作响地在手里碰击着,只是想到了来人的可怕,终不能轻举妄动。
    银冠叟吕奇聆听之下,由不得暗吃一惊,猝然间忆起了三年前川北道上的一件往事。
    “啊,关朋友,敢情是你。失敬,失敬……”
    一面说,缓缓地抱起双拳来,向着关雪羽拱了一拱,却把脸转向要命鲍无常道:
    “老四,瞧瞧去,乔老二还有气没有了?八成确实死了吧。”
    多年结拜,形同手足,想到了一遭生死诀别,焉能不为之伤心泪下。
    银冠叟吕奇说着说着,禁不住悲从中来,差一点落下泪来。
    是时要命鲍无常已来至铁指开山乔一龙倒地的身前,略一探示,随即抽回了身子。
    “他死了。没别的,咱们和他拼了。”
    银冠叟吕奇冷森森地道了声:“慢着!”
    “关朋友,你这是从何说起?”吕奇其实内心不无畏惧地注视着当前的关雪羽,“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为凤家人越俎代庖?”
    “你错了。”
    关雪羽向前面跨出了两步,正好错开了天麻谢山与要命鲍无常隐隐所形成的死角地位。
    “凤家人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秦头儿八人一行的这趟子护银公差,却是不容许任何人心存非分之想。吕老大,还得请你破格成全,网开一面的好。”
    银冠叟吕奇冷冷一笑道:“是你关朋友放不过我们,可不是我吕某人不识抬举……
    银子事小,人命关天,乔老二已然丧命在阁下你的手上,这件事只怕万难干休,话虽如此,如果关朋友你莫为已甚,这件事我们仍可往后再谈。怎么样?吕某人只等着你的一句交待了。”
    正因为他曾经领教过关雪羽此人的厉害,对于眼前的一切斗争,难操胜券,万般无奈之下,才会如此自灭威风地几近讨饶。
    关雪羽偏偏不买他的账。
    “不行。”他固执地说道,“除非秦头儿八个人连人带银子安全离开;要不然,你们弟兄三个可得露一手儿,或是取了我这条命。”
    一口长剑,已由背后抽出,紧紧地执在手上。
    银冠叟吕奇嘿嘿连声地低笑着,一双流光四曳的眸子老早就已向谢、鲍二人照会过来。
    哥儿四个数十年上阵对敌,杀人无数,也就是这一次败在了凤姑娘手上。往常,他们可又服过谁来?
    出手制胜,制敌先机,全仗着彼此的心领神会,猝起发难,更在于平常的联手默契。
    于是,休要小看了一个看似无意的眼波,未必不是暗藏着下手的先机。
    天麻谢山的一双乾坤圈,早已不止一次地抡起来又放下去,他是在摸索着对他下手的最佳部位。
    要命鲍无常又何尝不然?
    他施展的兵刃是一口三尖两刃刀,一手持柄,一手撄锋,比划了已不知有多少次。
    “关朋友,你这可是欺人太甚了。”
    说话之间,银冠叟吕奇已反手把背后的一口蛇形剑掣到了手上。
    就在这当口儿,他的眼神儿已照会了两个拜弟。
    几乎是一个式子,天麻谢山是左,要命鲍无常是右,像是两岔里飞出来的一双冷刃,双双直向着关雪羽两腿间快速直插了下来。
    银冠叟吕奇本人更是也不闲着,就在谢、鲍二人出手的同时,他已点足飞快地欺身而近,手上那口蛇形剑抡圆了,劈头盖脸直向着关雪羽头上斩下来。
    三个人虽是分三个不同的部位出手,可是快慢一致,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
    无如关雪羽早已料到了有此一手。
    就在三般兵刃同时联手照顾之下,关雪羽身子几乎像蛇也似的扭曲了一下。这一扭竟是恰到好处,闪开了正面的吕奇,躲过了左面的谢山。
    紧接着,呛啷啷响声中,磕开了要命鲍无常的三尖两刃刀。鲍无常一惊之下,猝然觉出了不妙,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
    关雪羽这一次出手,决计不再手下留情。
    要命鲍无常这时门户大开,一觉不妙,急速抽身,却是慢了一步,随着关雪羽长剑抖处,匹练般地闪出了一道银虹,“噗哧”正中鲍无常前面心窝。
    剑拔,血喷。
    一股血箭,疾射而出,随着关雪羽向后抽身的势子,要命鲍无常瘦长的身子,直挺挺地已向后倒了下去。
    关雪羽决计手诛四恶,一招得手,更不怠慢,一抢手中剑,就势抄身,“呼”地掠空而起,待向银冠叟吕奇身边凑去。
    猛可里,一股极具威力的劲风,“哧!”直向着关雪羽当面迎劈过来。
    饶是关雪羽神勇无匹,对于眼前这股迎面直劈而来的风力,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实在是这股风力太过劲,猝然有所接触,不死必伤,当下只得凌空一个倒翻,噗噜噜落向一旁。
    那股子迎面疾风,当然是其来有因。
    风力乍现,一条人影天马行空般,忽然出现眼前,一出即落,随着他落下的身躯,带出了一天狂风,有如神兵天降,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这番走势,分明前所未见,敌我双方猝然间却为之震住了。
    天色益暗,倒亏了在半天那轮冉冉初起的上弦寒月,把这一切照耀得依稀可辨,自然也使得现场各人看清了来人是谁?
    款款风翎,翩翩儒衫,来人看来竟是一个儒士装束的老人。
    关雪羽一望之下,确知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只是观诸此老方才现身之初,所发出的那一股无形的掌气,即可确知对方这个老人必然身藏罕世奇技,万万是一个非比等闲的人物,不可轻视。
    另一面,银冠叟吕奇、天麻谢山自老人初一现身之始,也自吃惊不小,对于他二人来说,老人这张脸,诚然也是陌生之至,一时弄不清到底是什么路数,只是看着对方发呆。
    “哈哈……”
    乍然现身的这个老儒,先自仰大猛笑一声,手指向关雪羽道:“我们家内哄的事,用不着你来插手,我自会处理。”
    关雪羽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观其现身已可知绝非等闲人物,听他所说,有如着了一头雾水,真拿不定他是什么路数,聆听之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反倒是吕、谢二人,较他更为不解。
    银冠叟吕奇冷冷一笑道:“尊驾又是哪个?请恕吕某人眼生。”
    来者这个老儒模样的人,嘻嘻一笑,晃了一下脑袋道:“是的,你瞧着我眼生,我老人家瞧着你还不顺眼呢,七指雪山又怎能容得下你们这种败类?我倒要看看,你们可有什么本事,竟然胆敢造反。”
    来人虽没有报出姓名,却已自承了七指雪山的来人,这“七指雪山”几个字一经报出,由不得使得各人俱为之大吃一惊。银冠叟吕奇顿时面色大变,上下向着来人看了一眼.半天才嗫嚅地道:“你老人家,莫非是七指雪山的凤……先生?”
    “啊,凤……老!”大麻谢山的舌头,忽然间也像是短了一截。
    来人——这个貌相特别的老儒,聆听之下,冷冷地道:“你们虽然也知道我这个人,哼哼……今天却是饶你们不得,对付像你们这类见异思迁,见利忘义之人,我老人家是绝不容情。”
    吕奇等人一听来人自承了身份,正是七指雪山主人,也就是凤姑娘的生身之父,当今天下最最难缠的主儿。不由得吓了个魂飞魄散。
    “七……老……”吕奇的身子打了个闪,讷讷道,“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误会……
    我们可是自己人……”
    “我们绝不敢心生……二心……”天麻谢山几乎吓瘫了。
    忽然伸手向着关雪羽指了一指:“都是他,这个姓关的想劫银子,还杀了我们的人………”
    “七老作主……”吕奇强自镇定道,“可不能冤枉了好人……你老人家……要为我们报仇……才好”。
    “不信你老人家可以问他……喂!姓关的,你可是来劫银子的?”谢山睁着一只火眼,像是一只情急反咬的狗,逼视着关雪羽,“姓关的,好汉做事好汉当,事到临头可别孬种,你倒是说一句真话来,可别让我们背下这个黑锅呀!”
    关雪羽鄙视地一笑道:“谢山,你可真算是无耻到了极点……今夜就算是凤前辈能饶过了你,我也必要取你性命。”
    谢山反驳道:“难道,我说错了?”
    “不错,我是为着这笔解银来的,只是倒还没想到劫为己用……”
    关雪羽忽然住口不再多说,微微一笑,他知道这番是非曲直逃不过眼前这位凤七先生的眼睛,自己既然已经现身,表明了态度,最后终须与凤七先生走向敌对立场,倒不如先自保持沉默,以静观变的好。
    凤七先生细长的一双眼睛,在吕、谢二人身上一转,冷冷地道:“你们总算也有些苦劳,看在这一点份上,给你们一个自了吧!”
    吕奇冷笑了一声,终不敢逞强,又改作苦笑道:“什么意思?”
    “自己结果了性命,这样更干脆。”
    “不……不行!”
    天麻谢山忽然闪身而出,喝醉了酒似的,步履踉跄着:“老爷子,你不能这么对付自己人的……不行……不行……”
    说着,他忽地腾起了身子,竟然意欲逃走。
    凤七先生眼前岂能容得他如此猖狂。
    紧接着天麻谢山的起势,就只见凤七先生左手猝然扬了一扬,凌空击出了一掌。
    这一掌堪称疾劲,双方乍然接触之下,发出了“砰”地一声大响,天麻谢山身子起得快,跌得更快,一记闷撞之下,直被反弹得沉重落向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第二次正待纵身跃起的当儿,却吃凤七先生再一次发出的劈空掌力,当场击毙地面。
    在场各人都看得很清楚,凤七先生这第二掌较诸第一掌更不具形象,只不过五指箕开着,向着滚动的谢山虎按了一下,后者便当场一命呜呼。
    似乎也只有关雪羽一人看出了端倪、凤七先生后来发向空中的一式虚按,其实正是他们七指雪山凤家的不传绝技“无形罡气”,怪不得天麻谢山当场死于非命了。
    银冠叟吕奇目睹之下,全身立即为之打了一个寒颤。对于他来说,不啻又是沉重的椎心一击。
    在短短的片刻之间,他目睹着三位拜弟一一惨死,物伤其类,内心之痛楚,是非言语所能够形容的。
    忽然间他激发起无比勇气,不再眷念着自己这条残命,发出了亡命也似的一声呼叫,猝然间腾身而起,直向着凤七先生身前扑了过去。
    吕奇总算想明白了,对方凤七先生绝不可能放过自己,如其哀声讨饶,最终仍不免一死,倒不如尽己所能,放手与对方一搏,结果并无二致。
    一时间,随着他落下来的身子,蛇形剑划起了一片银光,直向着凤七先生当头直劈下来。凤七先生身形未动,只道了声:“你也配?”
    强者毕竟是后者,单手倏地向外一伸,不知怎么一来,对方那口蛇形剑光竟然换了主儿,居然舞到了他的手上,吕奇大惊之下,身子就空一个打挺,一式雪里翻身,飘出了丈许以外,再看对方凤七先生,依然站立在原来地方,一动也未曾移动。
    “哼哼!”凤七先生鼻子里一连哼了几声,瞅着吕奇道,“你还差得太远,过来,拿走你的兵刃。”
    说时,他缓缓地把手上那口蛇形剑探出,剑尖朝上,平握手内,脸上现着微微的冷笑。
    银冠叟吕奇情知这口剑到了对方手上,再想拿回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只是眼前这般情况之下,却也不容他再作它谋。
    原来这个吕奇也并非等闲人物,他横行黑道多年,也算是独当一面的人物,自然有其应敌处世之道。
    “老爷子,你这是在逗着我玩儿,吕奇可放肆了——”
    话声出口,猝然间猛扑了过来。
    只见他右手伸处,直向凤七先生手上蛇形剑的剑把子上夺了过去,任何人目睹之下,都不会认为他另有它图,事实上他却是另有它图。
    就在他的手,眼看着已将抓住了蛇形剑剑柄的一刹那之间,忽然间,他右手倏地向上一翻,“哧哧”疾风闪处,一双薄刃柳叶飞刀,电闪星驰般,自他袖内疾射而出,其势简直快到了无以复加地步。
    原来这双飞刀,并非借助手指腕脉之间力道掷出,却是弹自事先系好腕上的一个射筒之内,那是利用有着极为强韧力道的钢簧弹射而出来的。
    银冠叟吕奇虽然有这般厉害的暗器绝活儿,但是平日却极少施展,简直不为人知,这时猝然施出,见者无不暗自纳罕,只是眼前情形太快了。
    随着吕奇举手之势,那一双小小柳叶飞刀,有若寒星一点,直奔凤七先生一双眸子上射来。
    吕奇当然知道一击不中的下场,事实上他既胆敢向凤七先生出手,却是早已把这条性命豁上,飞刀一经射出,更不怠慢,两只手一收即出,施了一手按脐力,分向凤七先生的两侧小腹之下按了过去。
    这的确是已尽其所能,吕奇把一身所学全部用上了,无如他的对手实在是过于强大,较诸吕奇所想的还要更厉害得多。
    “叮当”两声,一双柳叶飞刀,先自吃凤七先生手上蛇形剑挥打落地。也就在同时之间,吕奇的一双铁掌自忖着已然击中在凤七先生的两侧小腹上,这一霎,吕奇真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嘴里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
    若是以吕奇素日功力来论,就是一块坚硬的青石,也足能击成粉碎,偏偏凤七先生的小腹,竟较诸豆腐还要软,双手击上去,丝毫也不着力道,“呼哧!”一下子深深陷了进去。
    吕奇先还心中狂喜,只以为自己冒险成功,容得双手陷入,才摔然警觉到情形不妙,只觉得对方小腹忽然间变得其热如焚,非但如此,却似有一种极大的吸力,发自对方腹间,这种情况使吕奇感觉到一双手掌仿佛插置于一盆烧得滚开的热胶之中,前进困难,后退更是不易,简直进出两难。
    猝然间,他接触到了凤七先生那双深邃而隐现杀机的眼睛,给他的感觉是极其恐怖。
    也就在这一霎,凤七先生的一只看似无力的纤纤细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前胸。
    吕奇猝然间只觉得胸前一软,整个身子仿佛忽然间被架空而起,一下子跌了出去。
    在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时,尚还以为是跌在了棉花堆里一般,却也就此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旁各人全数都看直了眼,万万想不到这位吕大当家的敢情已经死了,一名小盗嘴里惊叫了一声,各人轰然作鸟兽散开来。
    只是这番形势显然早已在凤七先生控制之中。
    像是一股春风,凤七先生的起身势子,敢情是那么飘洒自如,当他轻巧极快的身势,风一般地由各人头顶上掠过之后,除了关雪羽之外,每一个人都呆若泥人一般地不再移动,敢情已为他独家奇特的点穴手法定住了穴道。
    当日,凤姑娘初服沈邱四老以及其一干党羽手下之时,是用了这样相同的手法,对于这些人来说,已经不能算是新鲜之事,只是眼前凤七先生较诸他女儿施展得更为高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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