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回深山困美怪师奇徒
    只听铁旗客白如云一声怪笑,双手突往上一举,大拇指已然扣住了伍青萍的穴道,他再微一用力,竞把伍青萍向斜前方抛出了二丈余高,三丈余远!
    伍青萍中了他的点穴,已然二次昏厥过去,就在她落下一丈时,白如云的马刚好赶到,他一伸手,又把伍青萍轻轻地托住了!
    马儿仍在狂奔,山风越来越紧,又恢复了刚才的情景,白如云得意地笑了笑,自言白语道:“你的功夫比我差得太远了!”
    当伍青萍醒来的时候,已是红日偏西,她发觉自己睡在一张锦床上,身上盖了一张“金丝猴”的毛褥,甚是温暖。
    伍青萍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不由惊骇得出了声,她连忙检点自己的衣衫,发觉与先前一样,身体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这才放下了心、。
    伍青萍惊魂甫定,连忙翻身下床,见自己所睡的房间,全部是青竹编成,略一走动,即发出“吱吱”之声,再看房内摆设,床荷几案一色翠绿,样样俱全。
    在床头挂有一把“南胡”,一管竹萧,并有一只大的黑葫芦,靠左壁上有一竹架,其上典籍罗列,藏书极丰,足见主人是一高雅之士。
    伍青萍再把竹门推开,她不禁低声地叫道:“妙呀!”
    原来青萍所居之处,竟是一间竹楼,处于万山丛中,其下便是方圆百十丈的一片湖泽,两旁修竹成林,碧波微漾,景致之佳,是自己生平仅见。
    这座竹楼居于湖心,并无桥梁通过,想是米往均靠舟楫了。
    这竹楼的周围,有一圈走廊,青萍绕着走到正面,就在门前,挂有逾丈的一块木牌,上书:“碧月楼”。
    三个大字的两旁,并有一副竹联,写的是: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晨烟暮霭春熙秋阴”下面并有“白如云”三个小字,青萍便知是那黑衣怪人铁旗客了!
    这二十二个字,写的是一笔大草,笔法苍劲,古意盎然,细看之下并非用笔所写,乃是用内家指力,刻画而出,愈加显出一种雄浑的气魄。
    青萍看过之后,无形中对白如云增加了几分好感,她心中想道:“看这情形,他分明是个高雅之士,可是出手为什么如此毒辣?”
    这时正是红日偏西之时,一轮红日,映出了满天彩霞,万紫千红,金红色的彩光,拂照着草木葳蕤的碧山,给人一种幻梦似的美感。
    静荡荡的水面,映着落日丽霞,林木倒影,加上这座孤独清雅的小竹楼,愈加显得奇丽多姿,美如海市厦楼一般。
    偶有轻风吹过,湖面卷起了千层水纹,那奇丽清雅的美景,随着水波上下浮动,谲丽诡变,恰是妙绝人间。
    青萍立在竹楼,倚栏赏览,清风吹过,桂子送香,只觉冷意侵肌,翠袂生寒,几疑置身仙境,她早已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禁低声地吟哦着冯延巳的名句:“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直到那一轮落日整个沉下去,暮色苍苍,天色已经很幽暗,青萍才由梦幻中惊醒过来,她仔细地打量一下地势,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
    原来这座竹楼恰在湖心,四面水泽,并无桥梁绳索,青萍虽然习过“登萍渡水”的功夫,但是以她功力,最多不过只能越出二十丈,似这等百十丈的水面,她是绝无办法的。
    青萍虽然略识水性,可是一个姑娘家,弄得全身湿透,万一再逃不出去,岂不是更丢大了人?
    青萍这时心情焦急,无心再看风景,她不停地想着:“这个白如云把我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爹爹也许遭了他的毒手了……他这么狠毒。”
    青萍想到这里,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想起白如云掌杀“大漠双雕”的狠毒情形,就益发断定自己的爹爹是凶多吉少了!
    青萍想着,忍不住靠在竹栏上哭泣起来,好似她已经确定了伍天麒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青萍只哭得头昏眼花,她渐渐地止住悲声,看了看天空的寒月,已然是初更时候,不禁觉得腹中饥饿起来,徐徐地回到房内坐在床上伤心不已。
    青萍正在伤心之时,突听水声溅溅,并有打桨之声,当下连忙站起,跑出房外,凭栏望去。
    只见一叶带篷小舟,快似脱弦之箭,如飞地向竹楼划来,直到划到近前,青萍才看清了船尾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
    那小童抬头看见了青萍,立时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青萍一赌气返身入房而去,她心中想道:“那个白如云——定坐在船里……他上来之后,我拼死也要为爹爹报仇2”青萍想到这里,咬紧了牙根,一看自己的宝剑就在床头,当时一把抓了过来,亮剑出销,又摸了摸革囊,还剩下三枚金剪,当时一并拿出,准备等白如云一进门,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青萍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听竹楼一阵吱吱之声,知道他必定上楼了,少时听得步声愈来愈近,只听见一阵悦耳的口哨声,吹的是一首民间小曲,青萍心中恨到极点,暗道:“我叫你吹……”
    青萍全神贯注在门口,才见人影一晃,青萍见他一身黑衣,当下再不迟延,大喝道:
    “小贼,拿命来!”
    随着这句话,她三枚“金风剪”已然成着直“一”字形,分取来人的面前,胸脯及小腹,其势疾如闪电。
    随听来人“啊晴!”一声惊叫,他猛往上拔“斜柳随风”飞起了一丈高,青萍三枚“金风剪”竟打了个空,她正持抡剑拼命,突听“劈啪!”一声大响,眼前冒出一阵热气鼻中嗅到一股热香。
    这一下突如其来,倒把青萍吓了一跳,连忙住了手,再看面前,竟是摔破的一堆碗碟,一盆盆的佳肴美食,都摊在地上,尚在透着余香。
    再看落下之人,竟是先前的小童,已然吓得面无人色,嗫嚅地道:“姑娘,你……你疯了?”
    青萍这才明白,竟是白如云派他与自己送晚饭的,几乎被自己误伤,但她见白如云手下一个童子,即能够躲过自己绝门暗器金风剪,心中好不骇然。
    青萍面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对不住!小兄弟……我打错了!”
    那小童仍是面色苍白,浑身不住地发抖,双目盯着地下的碎碗破片,一句话也不说。
    青萍见状心中甚是诧异,奇道:“你武功不错,怎么这么胆小?……我现在又不打你了,你还怕什么咧?”
    青萍说完,只见那小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瞪了她一眼,气道:“谁怕你打……只是这些东西打碎了,我们少爷知道可不得了……我在为这个发愁,你还当是我怕你呢!真是见贵了!”
    青萍闻言又气又笑,遂道:“打破几个碗算什么?也值得吓成那个样子……”
    话说完,小童又怒道:“嘿!你说得倒怪好的!几个碗?
    你不知道这几个碗多宝贵,北京城也找不出来……我们少爷的脾气怪透了,这一下你可害死我了!”
    青萍见他说话时—脸焦急之色,料他所言不假,心中不由大为惊奇,忖道:“这白如云果然是个厉害人物i”青萍想到这里,便对小童道:“你不用害怕,回去就说我不肯吃,是我打破的好了!”
    那小童闻言喜极,赶上—步道:“姑娘,你这话可是真的?
    ……行会儿你可不认帐,那可就害死戎丁!”
    青萍闻言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他!”
    小童闻言将信将疑地道:“好!那我现在回去就这么说了?”
    青萍点头道:“你就这么说吧……喂!你先把这里弄干净呀!”
    青萍这句话,不知怎地又把他说气了,只见他把一对眼睛翻了半天才道:“我当然要弄干净,这还要你说……我名字叫南水,你以后叫我,不要再‘喂喂’的呀!”
    青萍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个怪人,连他用的小童都是些怪东西。”
    青萍一赌气,干脆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坐在床缘,看着南水把那奇香扑鼻的食物,扫在木箕内倒走了。
    青萍这时腹饥如绞,不禁深悔自己刚才太冒失,不然此刻正在享用这些美味呢!
    南水看出青萍心意,他一边用布擦着地,一边喃喃自语道:
    “真是的!这么好的东西,于炸丸子,清蒸醉鸡,白糟鱼……
    还有穿肚片,炒虾球……还有一碗火腿鸡汤……还有……”
    青萍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
    她不禁圆睁了杏目道:“好了,好了!你快点滚吧!在这里吵死人……这么一个小孩子,真是讨厌死了!”
    南水见青萍生气,这才站起转身而去,青萍似乎听见他在自语道:“自己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还叫我小孩子……”
    青萍这时被困,闻言也只有干生气,却是奈何不得。
    少时,青萍听见水声,知道南水已然驾船他往了,她猛然想起一事,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心付道:“我刚才应该把南水制服,然后再驾舟逃走,这可总是一个机会呀!”
    青萍想着,不禁连连骂自己糊涂,可是时机已过,悔之无益,只好轻叹了一口气,一切听天由命了!
    这时青萍一人在房中,除了山林的呼啸,和水中的鱼儿戏波之声外,一切清寂如死,加上青萍心情沉痛,更加觉得冷寂怕人。
    片刻之后,青萍又听得有行舟之声,她想道:“这一次,白如云一定来了……我只有用大义相晓,或许还能放我出去呢?……”
    不多时小舟果然到了。
    须臾,竹楼传来一阵吱吱之声,青萍并听得有人谈话之声,心想自己预料果然不差,当时站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竹窗,背门而立,假装凭窗望月。
    青萍觉得二人进了房,只听南水道:“姑娘,别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讲呢!”
    青萍仍然不理,突然另一个沉浊沙哑的嗓子,把南水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姑娘,别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讲呢!”
    青萍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
    青萍回身一看,只见南水身边站着个与他一模一样大小的小童,黝黑的面膛,身体甚健壮,但却显得傻里傻气,睁着一双眼睛,拼命地盯着自己。
    青萍看着只觉又气又笑,心道:“这白如云也不知从哪弄这么多小鬼来?……”
    那傻童见青萍看着他,竞显得有些不自然,脸也渐渐地红起来,斯斯文文地把刚才话又重复了一遍,有时说错了一个字。
    还要再重说一遍,把它改正过来,这几句话,那傻童直说了半天才说清。
    尽管伍青萍此刻忧心重重,可也不禁被他引得笑了起来,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讲?你就讲出来吧。”
    青萍这一问可把他问傻了,他睁大了眼睛,挤命盯着南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面红耳赤。
    青萍正在奇怪,南水己笑着道:“我们少爷叫我带了一个便条来,请姑娘过目!”
    说着递过了一张白纸,青萍接在手中,正要观看,突听那傻小童道:“我们少爷叫我带了一个便条来,请姑娘过目!”
    青萍听他说的与南水又是一样,不由大为奇怪,走上一步问道:“咦!你怎么每次都学人家讲一样的话?”
    那小童见问,又是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一对大眼又望着南水,南水微微一笑道:
    “他叫北星,生来就是这个脾气,人倒挺好的!”
    那北星这才带着笑容道:“他……我叫北星!生来就是这个脾气,人倒挺好的!”
    这一次他总算改了一个字,青萍摇摇头,暗叫一声:“怪呀!”
    这才打开纸条,只见上写:
    “伍姑娘妆次:
    令尊平安无事,已改道云南,料为搬取救兵,今着小童南水北星,伺候姑娘饮食,区区三更来访,共作月夜清谈,绝无他意,请释疑!
    二次送宴,望姑娘取用,莫殄天物为感!白如云拜启”青萍看完这张纸条,不觉宽心大放,既知爹爹往云南,必是去搬请龙匀甫来此,以龙匀甫之武功,绝不在白如云之下,自己脱离虎穴之日就在眼前了!
    青萍想到这里,适才忧虑悲哀已然一扫而尽,不禁笑对南水道:“南水,你把饭拿来吧!”
    南水闻言一笑,应道:“姑娘莫急,让我先把灯点上!”
    说罢由竹案中端出一只白铜盘,原是一只白油灯,南水用火种点着,色作银白,极为光亮,照得满室皆辉。
    就在南水把灯点着之后,北星又凑上来,对着青萍傻笑一阵,说道;“姑娘莫急,让我先把灯点上!”
    青萍气得扭脸就走,忖道:“这算什么嘛2每句话都要听两边!”
    这时南水想是也不耐烦了,回头喝道:“走!我们取饭去!”
    说罢,转身出房,北星连忙追了出去,还是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青萍见状不由摇头自语:“真是没见过这么傻的小子!”
    不多时二小各捧碗碟而来,在竹案上摆好,青萍见菜肴精美,果然和刚才南水所说一样,当时实在饿得厉害,也就不再拘柬,一连吃了三碗饭,又喝了一碗场才罢。
    二小把残余收拾干净,又为青萍泡了一杯香茶,放在青萍面前,他们又聊起天来。青萍想从南水口中,套取自如云的出身及门路,可是南水却是一概不知,那北星更是南水说什么,他也说什么的,绝不多说一个字,可是也绝不少说一个字。
    三人正在谈着,突听远方传来一阵慷慨悲凉的歌声,唱的是:
    悠悠天地心凄凄断肠人斯人一片愁江湖无知音我有千腔仇世人皆我敌欲平胸中恨苦害众生灵………
    歌声是如此凄凉悲伦,随着夜风传来,令人怆然泪下。
    南水及北星一听这歌声,立时跑出了房子,站在竹栏旁,南水向青萍道:“姑娘,我们少爷来了!”
    北星仍然把此话重复一遍,青萍也禁不住走出房来,凭栏望去,明月之下,清波如镜,并无人影,心方诧然,突见湖中掀起一片涟漪,原来有人在湖边抛下了一节嫩竹,不过二寸长。
    立时一条黑影,宛如巨鸟般,由湖边拔起了三丈,轻飘飘地落在那浮沉不定的小竹枝上,他左手拿着一枝青竹,脚尖微点之时,身子已二次拔起,身在空中时,随手折了一节竹子,再次抛出,用同样的方法向前飞越而来,这就是轻功中的“登萍渡水”了!
    青萍见他仍是黑衣黑披肩,面上蒙有黑软皮,他在这冷清清、静荡荡的湖面上越行如飞,快得出奇,就好像是一个幽灵一般。
    青萍正在惊骇之际,白如云已然来到楼下,他双臂一振,平空拔起了七丈余高,轻飘飘地落在竹楼的走廊上,青萍被他这种身手,惊得几乎叫了起来白如云站定之后,向南水北星一挥手,沉着声道:“送瓜果酒食!”
    南水连忙躬身答了一个“是!”字,北星少不得又重复一遍。
    二小退下之后,白如云用那双雪亮的眸子,向青萍看了一阵,点了点头,仍用他那一惯冷峻的声音问道:“姑娘,你可好?”
    青萍不知如何回答,她对自如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她觉得冷漠得不敢令人亲近,但是他却有一般强烈的吸引力,强迫着每一个人去注意他。
    青萍茫然地点点头,嘴皮嚅动一下,却连一个字也末说出来,白如云径自走向房内,略微察看一下,又转身出房,冷冷地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话末讲完,青萍已然惊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留在这里干什么?’白如云怪笑了几声道:“把你留在这里,等你爹爹找人来救你呀!”
    青萍闻言,气得面无人色,当下转身望着湖心,一言不发,她差一点又要掉眼泪。
    白如云望着青萍的背影微笑了一下,这时南水已然在走廊之内,摆好了桌椅,来此请驾,自如云点了点头,对着青萍的背影道:“姑娘,请这边坐!”
    青萍心中气愤,闻言仍是不理,白如云一笑,不再管她,径自走向一旁坐下。
    南水在旁,见状好不惊异,不禁轻声自语道:“怪了!少爷怎么对她这么客气呢?”
    南水这句话,声音本来说得极小,不致被白如云听见,却不料身旁有个粗哑的声音叫道:“怪了!少爷怎么对她这么客气7”原来又是北星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下可被白如云听见了,他由鼻中哼了一声,直把个南水吓得面无人色,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
    白如云双目炯炯地走了过来,南水已然吓得浑身颤抖,白如云冷笑一声,一迈步,一手一个,把二小抓了起来,就好像老鹰抓小鸡一般。
    青萍见状大惊,立时叫道:“你别杀他们!”
    话未说完,白如云双手扬处,已把二小抛出了五六丈远,“咚!”的一声落向湖心,对他们叫道:“换了衣服再来!”
    说完这话,转脸对青萍道:“我是不杀好人的!”
    说罢他又回到原处坐下,自酌自饮,双目盯着对面的山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萍见他真是自己生平未见的怪人,忍不住向他多看两眼,恰好白如云目光转过,吓得青萍赶紧把头低下,奇怪的是,她的脸竟红了。
    这时南水北星早已游到楼边,二人在楼下换衣,南水一肚子怨气,一面脱衣服一面摇头,看着北星脱得精光的,晃着个傻脑袋,活像个怪物,不由越想越气,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他妈的,你这个害人精!”
    没想到北星爬起来,也是一脚踢在南水屁股上,骂道:“他妈的,你这个害人精!”
    直把南水气得语结,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话,北星一定会重复的。
    原来北星是个孤儿,在三年前被白如云收留,当时他一句话也不说,白如云直当他是哑巴,却没料到带回之后,南水一说话他必学,南水不说话时,就是打死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也是一桩不可解的怪事。
    再说白如云。经青萍妙目一看,他却感到一阵心跳,这现象是他从来所没有的,远在学艺之时,他就立下了誓:“我以后不爱任何一个人!不对任何一个人好!”
    出师以来,他确实是做到了,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
    可是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子的时候,竟由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又不可理解的情绪,他原是恨透了人类的,但是他却没有恨这个女孩子,相反的,油然而生爱慕之心。
    他对于自己的这种转变,感到很大的恐惧,他怕自己从此会爱人类了——原是他所不愿意做的事。
    虽然他极力地克制着,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可恨的声音,在不住地呐喊着:“把她带回来……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就这样,他不能放下这个姑娘,而且破例地带她回来,更破例地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碧月搂”上。
    青萍此时,除了对他感到恐惧外,并没有什么厌恶,而她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她对白如云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所有的感情,都是由好奇而产生的。
    他们彼此沉默了半天,没有一句话,白如云只是自酌自饮,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口菜也不吃,只是闷声不响,把酒一杯杯向肚子里灌。
    青萍虽然很想过去,跟自如云聊一聊,可是由于一种少女的矜持,她没有这么做,可是她的心里,却在不停地想着一些问题:“……他的身世到底如何呢?……我猜他一定有一段悲惨的身世,不然他不会这么冷酷和怪僻……他这么高的功夫,谁又是他的师父呢?”
    这时白如云已然独饮了十数杯酒,他似乎有点热,把披风解下,并把背后的铁旗也取下,用手解开了领口的布扣,可是他脸上的软皮套子,仍然戴着。
    青萍默默不响地斜目窥视着他的一切动作,她想:“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可是他一定是个年轻人,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白如云这时又由皮套的开口处,灌进了一杯酒,他一斜眼,冷冷地对青萍道:“姑娘,你真的不过来?”
    他这句话虽然是如此的冷酷,可是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可抗拒。
    青萍情不自禁地移动莲步,慢慢走到白如云对面,隔着他六尺坐了下来,轻声道:
    “你……你到底准备把我怎么样7”白如云闪动了一下明亮的眸子,他哼了一声道:
    “哼……
    我不准备把你怎么样……在你爹爹来之前,我只要你住在这里,每天陪我谈谈天。”
    青萍闻言更是觉得奇怪,竟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袭进了她的脑际,她想道:“莫非他……他喜欢我?”
    青萍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剧烈的心跳,虽然是由于恐惧,但这成分已不太多,而是另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剧烈地扰着她的芳心。
    白如云见她不答话,他向远处盼顾了一下,接着道:“我不应该带你来的,因为……我恨每一个人……一看到他们的脸,我就想离开他们,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可是你……”
    青萍被他激动、怨愤的声音所吸引,她轻轻问道:“我……我怎么样呢?”
    白如云被她问得一惊,他迟疑了一下,用手指着桌上的磁盘道:“你……你吃梨吧!”
    青萍见他避而不谈,不由更加疑惑,她摇摇头道:“我不吃……”
    二人又开始沉默了,这时南水北星二入,已然换了干净衣服上来,尚未说话,白如云已挥手喝道:“下去!叫你们再上来。”
    南水连忙答了一声:“是!”北星也紧跟着答个“是!”,二小又转身下楼去了。
    青萍这时已然下定决心,一定要问白如云一些问题,于是她向他注视了一下,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恨人?”
    白如云猛然站起身子,他双手扶竹栏,向远方望去,用着他一贯的声音道:“不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恨!恨……”
    青萍见他如此神情,又听他满口说着“恨”字,益发断定,他在童年的时候,一定受过重大的打击,以致于使他深深地恨着所有的人。
    任何一个人,对他所好奇的事物,必然会产生一种浓厚的兴趣,而且有一种“追根问底”的意念,现在青萍也是一样,她对白如云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感兴趣了!
    青萍对着他的背影道:“你刚才唱的歌是你自己编的吧?”
    白如云点点头,他竟连一个“是”字都没说。青萍继续说道:“……在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很可爱的……我们不应该去恨他们……”
    青萍话未说完,白如云蓦地转过了身子,他双目射出了一阵可怕的光芒,吓得青萍把没有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白如云也发觉了自己的反常情形,他立刻又恢复了刚才的情绪,慢吞吞地道:“你认为应该爱每一个人?……如果有一个人,杀了你的爹爹,烧了你的家,摧毁了你的生命和灵魂……‘你也去爱他吗?你不恨他吗?”
    白如云是一种试探性的询问,他想从别人的回答中,找出与自己看法不同的地方。
    青萍听他如此一问,心道:“果然他有着血海深仇!”
    她嘴上答道:“……那我只恨那一个人,我不会恨所有的人……你多想想吧,也许有人帮助过你,也许有人救过你,难道你也去恨他们吗?譬如说,教你武艺的师父……”
    白如云摇着头道:“至少,他们也没有什么可爱的地方,我永远也不会去爱他们!”
    青萍听他如此一说,知道他那种偏激的想法,已然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绝非三言两语所能开导,当下也就不再谈论,转了话题道:“你的师父现在在哪里呢?”
    白如云见问,他一斜身,靠在竹栏上,漫不经心地答道:
    “师父……我从来就没叫过师父!我只知道他叫老道。”
    青萍听罢越发惊异,她万想不到白如云对他的师父,也是这么淡漠无情,当下道:“那么说令师一定是位道长了……你这样占山为王的做法,他也赞成吗?”
    白如云由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他现在犯了错,我把他关起来了,每天去责罚他一次!”
    青萍听罢惊得几乎出了声,她简直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白如云的师父,还没他的功夫高吗?……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什么他愿意让自己的徒弟禁锢责罚他呢?
    青萍正在惊异、思索之时,白如云冷冰冰的声音,又传入了她的耳朵:“如果你想见他,明天我就带你去!”
    青萍听了立刻有一种莫名的惊喜,她倒想看看这个怪人的师父,当时连忙答道:“好!
    你明天一定要带我去!”
    白如云见她对自己,已不像先前那么歧视,心中高兴异常,立刻坐回原处,把梨果尽往青萍面前送去。
    他们二人继续谈着,直谈了一个更次,青萍虽然与他接近了许多,可是仍然感觉到,他有一种“拒人千里”的隔阂,使得人不敢过于亲近他。
    在白如云,他最初希望接近这个娇美的姑娘,可是,当他感觉到,这个女孩子渐渐接近他的时候,他又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恐惧,自卫似地再把她推开。
    最后,又经过一段沉默之后,白如云站立了身子,他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却没有一点醉意。
    他恢复了以往冷漠的神情,向青萍点了点头,从牙缝里迸出了三个字:“我走了!”
    说罢,他由桌案下取出一块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板,把披风和铁旗拿在手中,右掌扬处,那块木板轻飘飘地落在湖心,白如云身形晃处,恰似一只巨大的夜鸟,落了下去,他单足点着木块.左手披风向后一挥,如似滑冰一样,身如飞箭向前面飞去,这等功夫是“蜉蝣戏水”,显然比“登萍渡水”又要高上一筹了!
    黑暗中又传来了他凄凉悲怆的歌声:
    悠悠天地心凄凄断肠人……
    青萍被他孤独悲凉的歌声,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她不禁喃喃地低语:“可怜……可怜……”
    翌晨,青萍由梦中醒来,觉得身上寒意颇重,她翻身爬起,穿好衣服,将竹窗撑起,立刻袭进了一股清凉的寒气,这是一个有雾的早上,山色朦胧,寒禽振翅,围着竹楼飞绕,鸣声连连,偶然吹过的山风,把满空凝雾吹开,犹如怒涛排山,那被风吹散的浓雾,化作了袅袅白丝,曼妙地舞动着散开,然后又聚集在一起。
    青萍看着如此奇景,不由心旷神怡,呆呆地伏在窗棂上,她整个人的心神,随着满空的雾点,随风飘荡沉浮,已到忘我之境!
    青萍正在出神,突听房外南水低声问道:“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这才惊醒,尚未答话,门外又传来北星粗哑的声音:“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一皱眉,心道:“怎么又是这两个小鬼头!”
    当下朗声一笑道:“小兄弟,我早醒了!”
    说着她莲步款款,将房门打开,南水及北星均换了一身白衣,见了伍青萍,笑容可按地施了一礼,南水笑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这就去打水!”
    青萍已笑着说声“辛苦”二字,北星又接着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这就去打水!”
    青萍以为他是有意,不由大为生气,娇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自己连话部不会说,只会学人家!”
    北星被青萍骂得满面通红,一句话也不说,南水早已拉丁他,奔往楼下去了。
    少时二小送水来,青萍洗漱完毕,二小又送来早点,是一小锅“小米”熬的粥,另外并有一碗鸡丝汤面,及四个美味小菜;青萍只吃了两小碗粥,便着二小撤去,她心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个奇人,衣食也挺讲究!”
    青萍在此生活,就好像皇宫的娘娘一般,凡是她所用所需的,只要一句话下来,二小便会准备得齐齐全全,毫无件意之处。
    这时,天色已然大亮,满天云雾也都散了不少,青萍走出房来,因想这一日夜间的遭遇,就宛如一个奇诡怪诞的怪梦一般,只是这个梦,并末结束,还在继续下去……
    青萍斜倚竹栏,临高俯视,湖面万鳞波动,原来池中竟养有上千万的鱼儿,在这破晓之时,纷纷跃出水面,对这个世界作一霎那的炫耀,可是当它们发现今天的早上没有太阳时,又不禁失望地沉入湖心。
    青萍看着这一片清晨动人的景色,她不禁深深地入了神,就在她情不自禁之时,突听一阵歌声划破了这清晨的寂寞,歌声是她所熟悉的。
    悠悠天地心接管断肠人……
    一夜问,这歌声已听过了三遍,可是这歌声的魔力,仍然没有减退丝毫,相反的,反而使她生出了一种亲切之感。
    随着歌声,一条雪白的身影,飞鸿似地落入湖心,这一次他竟不凭任何浮枝的凭藉,他双手各拿一只木桨,用力地在水面上一拍,“叭!”的一声,他竟借这一拍之力,二次把身腾出三丈,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向前如飞越来。
    青萍简直被他这种出奇的身法所迷惑,她想不到白如云每次渡水,均不用同样的方法,并且一次比一次惊人,青萍也是自幼随父苦练,她简直想不远,为什么白如云的功夫竟会这么高?
    一曲未毕,白如云已然飞身而至,他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衫,那条乌黑的大油辫,经过再次地梳洗之后,愈加显得光可鉴人。
    他面上仍然戴着那张软皮面具,青萍不由暗讨:“莫非他是个丑陋不堪的人?……可是他的眼睛,这么明亮,……他的嘴唇又是这么的鲜红……牙齿是这么的细白……”
    青萍正在想着,白如云已然把两只木桨靠在竹栏上,他上前一步,晶亮的眸子闪出一股射人的光芒,他好像是微笑了一下(因为他有面具),问道:“萍姑娘,你睡得可好?”
    伍青萍却有点惊异的感觉,她想:“他怎么又加了一个‘萍’字?……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萍只顾呆呆地想,竟忘记回答他的话,白如云突然提高了嗓子,沉着地道:“萍姑娘,我在问你?”
    青萍这才惊觉过来,当下浅颦一笑——这是她第一次对白如云微笑,答道:“我睡得很好……你呢?”
    她最后两个字,声音放得极低,几乎只有她自己听见,可是白如云却是听见了,他有些意外地喜悦。但他却摇着头道:
    “我睡得不好……夜里老是作梦!”
    青萍对他的回答感到奇怪,但是她还是友善地微笑一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笑起来。
    白如云上下把青萍看了一阵,直看得她粉颈低垂,不敢与他对目,耳中忽听白如云又道:“萍姑娘,你跟我出去看看。”
    青萍早就想看看白如云的山寨,闻言连声答好,白如云撮唇一声长啸,音调高亢清悠,宛如孤雁长鸣,又似鹤唳九霄。
    随着他这声长啸,竹楼下的二小,立刻推出了一叶扁舟,青萍见这只小舟并非南水来时所乘,乃是一色白木制成,船身并无甚雕饰,只在船头插了一面布旗,迎风飘扬,于白如云身后所插黑旗完全一样。
    白如云启步先行,回头道:“萍姑娘,我们上船吧!”
    青萍闻言,答了一声:“好!”她玉面微红,因为她想到,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功夫太差,白如云根本是用不着这只小船的。
    青萍随着白如云,顺着竹梯向下走来,她发觉白如云移步之间,连一些声息也没有,她不禁提着气,暗运“踏雪无痕”的轻功,可是任她再运气轻身,移步之间仍然发出了轻微的“吱吱”声,她不禁摇头,暗叹道:“我真是比他差太远了!”
    这时白如云好似也发觉了,他扭回了头,似笑非笑地说道:
    “萍姑娘,这座楼格得不好,老是有声音。”
    青萍闻言,把脸躁得通红,她漫应一声,心中想道:“知道你功夫好,有什么了不起嘛!我龙哥哥的功夫也不比你差的呀……”
    青萍想着,已然到了楼下,南水笑脸相迎,道:“少爷,您这是先到哪?请吩咐小的!”
    白如云尚未答话,北星由船舱中伸出了头,笑道:“少爷,您这是先到哪?请吩咐小的!”
    青萍只料白如云必要动怒,却不料他若无其事地答道:“先到‘养心斋’,南水留在这里。捉点鲜鱼下酒,北星跟着我去好了!”
    南水躬身答了一个“是”字,北星又是学样答应了声,这时白如云并不相让,一点脚,已然越到船头,那叶小舟如同落下了一片轻絮,连一点浮动都没有。
    青萍这时对白如云的功夫,真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也飘身而下,那叶小舟立刻轻轻地浮动起来。
    青萍面上一红,却听得白如云对北星喝道:“在自己家里,还打什么字号,还不把那面旗子取下来?”
    白如云的语气,严厉得如同判刑的法官,北星闻言傻里傻气地晤了一声,立刻走向船尾,把那面黑旗取了下来。
    白如云宜看他把黑旗卷好,才哼了一声道:“天生的蠢种,不知道你们活着为什么?”
    那北星闻言,满面羞惭之色,又是“晤”了一声,在南水不说话的时候,仿佛他只会说“晤”这个字一样。
    少时北星划出了小舟,疾如飞矢般地离开了竹楼,向湖边驶去。
    不多时,小舟已然到达了彼岸,白如云与青萍先后越上了岸,白如云回头对北星道:
    “你可别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北星又是“晤”的一声,青萍看着他那副傻样,几乎要笑出声来,白如云对青萍一瞪眼睛,道:“你一定想笑他……其实这有什么可笑的?你真是……”
    青萍被白如云莫名其妙地说得满面通红,她不禁犯了女孩子的小器,一噘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笑他?……真是莫名其妙2”白如云见她生气,他好似得到了一种极大的快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直气得青萍一言不发。
    二人正在走着,青萍见山道尽处,露出了一排平房,似有二三十间之多,全都是一式的青竹编成,房前有两个中年汉子,见了白如云,立时飞奔迎下,满面堆笑道:“少爷,您今天怎么会来了?”
    白如云一言不发,把手一挥,两个汉子好像奉了圣旨一般,立刻迟回两旁,青萍见状心中好不惊骇,想道:“这小子势力可真不小……”
    青萍想着,二人已然走到了竹房之旁,青萍凝目望去,惊得她几乎出了声!
    原来在她自己目光所接触到第一间竹房时,见竟是一问牢狱的式样,有铁条为窗,房内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双手被一副竹制的手铐扣着。
    青萍再走近一看,只见铁条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江文周,十八岁,犯弑母罪,禁锢终身!”
    青萍这时不由大悟,原来这白如云竟是替天行道,惩戒天下的罪人,当时不由对他生了几分敬意。
    她再向房内望去,只见那弑母的逆子,还正是少年之期,可是他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几乎是一个疯子一般。
    白如云走到房口,向内望了一望,回头对一名汉子道:“让他忏悔一下!”
    那汉子闻言,躬身答了一个“是”字,随将牢门打开,走了进去。
    那汉子才一进房,江文周立时扑跪在他的脚下,哭喊道:“大爷,我求求你!……你别再折腾我了……我……我受不了,我愿意死……”
    青萍见状,只当那汉子要施什么毒刑,一颗芳心不由吓得抨评乱跳,对白如云道:“你们要用刑,我可不敢看。”
    白如云闻言冷冷答道:“我这里是从不用刑的!”
    青萍闻言半信半疑,正在惊恐之际,见那汉子已然躲过了江文周的纠缠,走向壁侧的一张竹案边,他伸手抽出了一卷白纸,这时江文周一见,吓得面无人色,扑跪在地哭道:“大爷……你饶了我……我不敢看……”
    育萍心中正在奇怪,那汉子已将那卷纸打开,青萍定睛望去时,只见是一张用水墨所作的人像画,上面画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双目流着眼泪,神情极为悲痛,画得是传神入微,逼真无比!
    那少年一见这幅画,立时鬼嚎般地一声怪叫,他把双目紧闭,泪如泉涌,哭叫道:
    “爷!……我的好爷……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
    青萍这才恍然,知道那画上的老婆婆,必是被他逆弑的母亲,白如云使用这等方法来惩戒他,使她心中暗暗敬佩。
    那少年一味地哭喊求饶,双目再也不敢睁开,青萍又听白如云极其冷峻的声音道:“江文周,把眼睛睁开!”
    那少年虽然是浑身颤栗,可是他却不敢不听白如云的话,当下把双眼睁开,哭成了一片!
    青萍虽然觉得用这种法子,来惩罚不赦的罪人,并无过分之处,但她却不忍再看,轻声道:“我们别看了!走吧!”
    白如云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看得清楚,这就是人!”
    白如云说完这话,他向那汉子喝了一声:“好了,你出来吧,我们再到第二间去!”
    那汉子闻言,将那幅图画收好,放回原处,出房而来,又走到了第二间。
    第二问房内,是一个半老的妇人,青萍见门口木牌上写着:
    “李梅,三十九岁,通奸杀夫,禁锢二十五年。”
    青萍看罢心道:“这白如云好像是县太爷一样,什么罪他都会判!”
    那李梅一见白如云来到,已经吓得浑身乱抖,青萍心里想:
    “这次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制服她了?”
    白如云向房内望了望;又转身对那先前大汉道:“你进去让她哭一阵!”
    青萍只听这句话就吓了一跳,她想:“这真是见所末见的精神酷刑啊!”
    那大汉闻言进房,由竹案中拿出了一把满是血锈的刀于,“当啷!”一声丢在地上。
    那李梅吓得浑身一颤,扑到门口,对着白如云哭道:“少爷……你开恩……”
    话末说完,白如云已大喝道:“滚回去!”
    李梅闻言无可奈何地哭叫一声,又回到原处,双目紧紧地瞪着那把刀子,她面无人色,头发蓬乱,恰似一个女鬼般。’青萍心中一惊,想道:“莫非白如云要她自杀?”
    那妇人李梅,对着地上的血刀,不住地颤抖啼哭,好似她遇见了她生平最害怕的东西,最刺伤她灵魂的东西……
    白如云只是冷酷地注视着她,发出了魔鬼般的声音:“二林,去把她丈夫拿出来!”
    青萍闻言好生惊异,不禁问道:“她不是已经把她丈夫谋害了吗?”
    白如云似乎在愤怒之中,他极度鄙视地向那妇人扫过一眼,慢吞吞地道:“要她再杀一次丈夫!”
    青萍听罢越发不解,她正在疑惑之时,已见那唤作“二林”的汉子,由李梅所居的竹床下,拿出了一个用布扎紧的人形,其上千疮百孔,好似是用刀子刺成的。
    青萍这才恍然,知道那布人定是代表李梅的丈夫,每天要地刺杀一次,以惩罚她杀夫的罪行,这种方法的确是既巧妙而又狠毒。
    大凡一个犯罪的人,尤其是在狱中的犯人,对于他们所犯的罪行(当然指大罪,而非偷鸡摸狗之类),他是绝无勇气再犯的,即使是让他再看一遍,甚至于让他听人把他罪状叙述一遍,也够他痛苦和恐惧的了!
    现在,白如云竟让一个杀了丈夫的女犯,每天重温一次她罪恶的梦,这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惩罚啊!
    青萍不敢看,但她又忍不住不看,因为这是件新奇而又充满了刺激的事。
    这时二林用着浑浊低沉的声音道:“节妇,你可以开始了!”
    青萍听他喊李梅“节妇”,心知这必是一种残酷的讽刺,心中不禁付道:“怎么连白如云手下的人,都是这么冷漠无情?”
    再看那个可怜的妇人,她好似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恶运,她颤抖地拾起了那把锈刀——
    也就是她两年前,亲手插入她丈夫心窝的那把刀!
    她双目射出了一阵凄凉、绝望而悲痛的光芒,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她是如何地悔恨啊!可是这实在是太晚了,如果在当初,她就知道会遭受到今日的命运,那么即使是她的丈夫把她剁成肉泥,她也不会回一下手的。
    现在,她忏悔地跪在布人的面前,她哭着嘶喊道:“法浩……
    他们又叫我杀你……是他们……他们又在逼我啊……”
    青萍感到一阵颤栗,她几乎掉下眼泪来,白如云则毫无一些悲悯的表示,他冷冷地低喝道:“快……你也知道痛苦?”
    李梅一听白如云的话,她好似怕极了,当下再也不敢耽搁,她扑下去;抱紧了地下的布人,在地上一阵打滚之后,用那把锈刀,刺进了他的心窝!
    她发出了尖锐和断肠的哭声。
    白如云这才满意地怪笑了两声,青萍好似听见他在自言自语:“这就是人……女人……”
    说着他已转身离开,于是青萍便跟随着他,一间问的囚房察看过去,那犯罪的二三十人,其罪果不可赦,白如云对他们每人,均有一套惩治的办法,使得他们的心胆俱碎,号哭连天。
    青萍看完了这二三十人,似乎游了一次阴曹地府,深感觳觫,可是白如云对他们的皮骨,却是一点也不伤害,仅仅是在他们心灵最脆弱的一环上,施以无情的打击!
    二人看过去后,白如云则如看过了一场精彩的戏剧,他津津有味地回味着,觉得这么做,实在是一点错也没有,太美满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身对青萍道:“我就喜欢看他们在痛苦中挣扎的那种样子!”
    青萍闻言一惊,立时问道:“难道你惩治他们,不是为了他们的犯罪恶行,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喜欢?”
    白如云摇摇头道:“不!这个世界上的人,我有两种方法对付他们……好人就只是戏弄他们一番……像你爹爹一样!坏人我就用这个法子来治他们!”
    他这几句话说得毫无感情,使人听来不寒而栗,青萍惊愕地退后一步,她嗫嚅地道:
    “你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白如云耸肩大笑,声震寒林,他笑得是如此的狂妄,青萍的这句话,正是他最希望听到的,也是他此刻做人做事的原则,于是,他像征服了世界般地狂笑起来。
    青萍被他笑得惊怒交加,她狠狠地跺一跺脚,走出了一丈外,双目望着湖面的涟漪,一句话也不说。
    白如云笑了半天,这才对青萍道:“走!我带你再去看一个人!”
    青萍生气地摇头道:“不,不!我不看了!”
    白如云冷冷地道:“你不看了?……你昨天不是说要看吗?”
    青萍闻言立刻转回了身子,问道,“啊3你说你带我去看你师父?”
    白如云的声音仍是冷漠的,他点点头道:“我带你去看老道!”
    白如云说到这里,他回身对先前的汉子说道:“二林,老道这几天可好?”
    二林连忙躬身答道;“回少爷!道爷很好!只是这两天他有点怪,一天到晚地写字,一句话也不说!”
    白如云闻言,自语道:“啊……他在写东西?……好了,你去吧!”
    白如云说着一挥手,二林连忙退下,去照顾那一批犯人去了!
    白如云转身对青萍道:“萍姑娘,你跟着我走!”
    说罢他转身而去,青萍一心想看他师父是什么样,当时连忙跟在身后,二人走上了一条山道,渐渐地越过了这片牢房,白如云手指前方道:“你看,老道就住在那里2”青萍顺他手势看去,只见不远山腰有一间白石房子,建在丛林修竹问,显得一派幽邃雅致,令人有出尘之感,秋日的落叶,已然落满山径了。
    不一时二人已然走到石屋,白如云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柔和而有感情,他进门口便道:
    “老道,我来看你了!”
    青萍听他叫自己的师父老道,心中好不惊异,她更惊异的是:怎么白如云的声音变了?
    青萍正在想着,便听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刺耳的声音:“是小鬼头么?你怎么好几天没来了?”
    青萍听他们师徒问的称呼,均是如此怪异,心中立时想道:
    “不用说他师父也是个怪物了!”
    白如云把门推开,青萍立觉一阵腥臭扑鼻而出,再向内一看,不由惊骇得几乎叫出声来!
    原来石室之内,堆满了死人骨骸,满屋堆得均是,令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堆白骨堆成的床,其上睡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面朝内,斜卧在白骨上,惨白的白油灯光,照着他苍老的身躯,令人几乎不敢相信,他也是一个在呼吸的生命!
    青萍随着白如云身后进了石室,那白发老人这才翻了个身,青萍再一看他相貌,不由又是一阵猛烈的心跳。
    原来那老人骨瘦如柴,发须皆白,浑身皮肤黑如墨漆,可是那两片又宽又厚的嘴唇,却是殷红如血,长得是免耳鹰腮,其貌丑恶已极!
    他穿着一件破道袍,双目炯炯地向二人一看,立时面现惊异,用手一指青萍,向白如云道:“小鬼头,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青萍听他说话如此难听,心方不悦,白如云已笑道:“她是伍天麒的女儿!”
    那老道闻言“晤”了一声,上下把青萍看了两眼,脸上撇过一个轻蔑的笑容,怪声道:
    “原来是那个老王八的闺女!”
    青萍听到这里不由勃然大怒,她上前一步,柳眉倒竖,喝道:“喂!你这个老道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老道闻言一阵怪笑,说道:“我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
    青萍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喝骂,白如云已笑着拦阻道:
    “好了!你别理他,他就是这个脾气!”
    白如云说罢,转身又对那老道说道:“老道,我这两天没有来,可真是便宜你了!”
    老道闻言,面上显出一种不安神色,说道:“好小鬼头,可以放我出去了吧?……在这可真要把我憋死了!”
    白如云一笑道:“那有这么容易?差不多再有一年,就可以放你出来了!”
    老道闻言面上显出恳求之色,低声道:“小鬼头,可不可以宽容一点?……多少打个折扣,我外面还有事情要办呢2”白如云闻言,思索了一下,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唉!老道,对你没有办法,我总是狠不下心来,谁叫你教过我武艺呢……这样好了,从今天起,再过半年就放你出来!”
    老道闻言喜出望外,他一个翻身,伸出如柴的手臂,紧紧地拉着白如云的手,他却得寸进尺地道:“好小鬼头,你真好……可是……你干脆再宽一点……就这么办吧!由今天算起三个月期怎么样?”
    白如云把老道的手甩开,摇头道:“不行!不行!实在不能再宽了!老道,你就安心地坐半年吧!”
    老道闻言略感失望,但他已然被宽赦了半年,所以仍然很高兴,他把一双怪眼一翻道:
    “好!好!就这么办吧!”
    白如云又把周围看了一下,问道:“老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要走了!”
    老道把头挨了摇道,“没有什么事了,你走吧!”
    白如云听了,转身同青萍回房,他方走了两步,忽听老道呼道:“小鬼头,你回来!”
    白如云立时转过了身子,走近老道问道:“干什么7你不是说没有事了么?”
    老道面上现出一种诡秘的微笑,轻声说道:“从今天晚上起,你每晚三更来一次!”
    白如云听罢,喜形于色,他拉住老道的手笑道:“老道,你可是又要传我功夫了?”
    老道将头微点,白如云立时连声称谢,这才与青萍离开了这间恐怖的房子。
    青萍一出来就问道:“你师父是怎么弄的?”
    白如云随手折了一枝树枝,闻言答道:“那些骨头,全是他最近两年来杀死的人!”
    青萍闻言大骇,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忙问道:“全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白如云淡淡说道:“这些人全是作恶的人,可是还不至于犯死罪,老道杀性太重,所以我要罚他!”
    青萍简直连作梦也末想到,世上会有这么一对师徒,心中想道:“这,对师徒,真个是武林道中的煞星了!”
    时间过得很快,匆匆已是十天过去了,青萍一直被困居在“碧月楼”上,她知道就算伍天麒和龙匀甫再快,最少还要有一个多月才能到达。
    这十天来,白如云每晚初更必到,二更必定,总是陪着青萍吃晚饭,这十天的相处,使得青萍对他熟悉多了,她发觉他是一个任性、偏激;刚强和固执成见的人,但是他却是善良的,他的心灵比普通人还要脆弱。
    最令青萍奇怪的是,他脸上一直戴着面具,并且和青萍谈话时,他总是矜持着,不让自己的情绪有任何变化,可是青萍总是感觉到,他的感情在渐渐地流露,虽然他用全力控制着。
    这一天,白如云走后,青萍觉得甚是无聊,当下把南水北星唤了上来,问道:“南水,你们的小船可还在下面?”
    南水忙着答道:“在下面!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照例的;青萍又等北星重复一追后才道:“我想到船上玩玩……我太闷了!”
    南水闻言笑着道:“好!我陪姑娘一起去!”
    青萍当下点了点头,正要出房,北里也凑上来道:“好!
    我陪姑娘一起去!”
    青萍见状一皱眉,随即笑道:“北星,你不要去了,我和南水一会儿就回来!”
    北星闻言似是不依,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走到青萍身旁,拉住青萍的手,好似撒娇般地,不住地哼着。
    青萍见状真个哭笑不得,她自己本不过十八岁,现在居然还有人向她撒娇,当时把青萍弄个大红脸,连忙把北星的手推开,可是北星却是死劲抓着,兀是不放,青萍又气又笑,强按着性子道:“北星,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你天天坐船还不够?
    何必一定要跟着去呢?”
    怎奈北星尽自摇着傻脑袋,说什么也不依,南水在旁也气愤异常,可是他也不敢说话,因为他一说话,北星就要学。
    北星纠缠了好一阵,青萍实在无法,只得高声道:“带你去是可以的,只是有几个条件你可要答应。”
    北星闻言把头连点,青萍接着道:“以后不论什么事,你可不准拉着我的手撒娇!”
    北星听了面上竟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点点头表示同意,青萍继续道:“在船上时,如果南水对我说什么话,你可不许再学他……我可不愿意一句话听两遍!”
    北星闻言,把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向南水看了看,接着把头摇了摇,青萍气道:“你如不答应,说什么也不带你去!”
    青萍话才说到这里,见北星双目转动之下,竟然泪光流动,好似要落泪一般,当时,心中不由更为生气,骂道:“你……
    你这算什么玩意嘛!真是奇怪!……你又不是哑吧,有什么话自己不会说呀?……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学南水……”
    北星被青萍一顿骂,只骂得面红耳赤,他又想了一下,走到青萍身旁把头点了点,青萍大喜道:“这么说你答应?”
    北星又将头连点,南水见状喜出望外,拉着青萍的手道:
    “好姑娘,谢谢你……你可算给我丢掉了这个包袱了!”
    青萍连忙闪开皱眉道:“怎么回事7你们都有这毛病,说话老爱拉人家手!”
    南水被青萍说得面上一红,退向一旁,青萍看见北星嘴皮才一动,立时指着他道:“你看!你才答应我,现在又要学他了!”
    北星经青萍如此一说,才好像拼命地忍了下去,当时青萍与南水先行下楼,二人才行了数步,即见北星飞快地跑出了三丈,伏在竹栏上,对着湖心自语道:“好姑娘,谢谢你!……
    你可算给我丢掉了这个包袱了!”
    这是南水刚才说的话,他到底憋不住,还是被他重复出来,只是这次是他跑到无人处才讲的。
    北星学完了这话,满面含笑地跑了回来,好似吐出了咽喉的骨鲠,显得无比轻快似的。
    青萍及南水相视地摇摇头,南水苦笑一下,当下三人下得楼来,由南水和北星推出了小舟,青萍点脚而上,与南水同。
    立船头,而北星则坐在船尾操桨。
    小舟划得很慢,由湖心向外荡去,青萍心事重重,对于她这次意外的遭遇,真说不出是何许心情,她对白如云的一切,仍然感到迷惑,但是她却肯定地知道,白如云是一个正直,但又怪僻的奇人,他所作所为,虽然有时违反了人类的习惯,但却是合乎了正义伦理的大道。
    青萍很想由南水口中,得到一点有关白如云的往事,当下轻声问道;“南水,你可知道你们少爷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南水见问,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少爷酒喝得太多了,我在旁边侍候,那天晚上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他好像告诉我,说他小时候很苦,并且说他觉得女人是最可怜的……”
    青萍口中“啊!”了一声,心中想道:“他为什么要可怜女人呢……一定是他母亲,或者是他的恋人遭遇很惨,说不定她们已经死了……难怪他变得这么怪!”
    青萍想着又问道:“南水,他为什么老是戴着面具?……
    你看过他的本来面目没有?”
    青萍问着,竞不自禁地红了脸,她好像觉得一个女孩子,不应该问到这一点的,但是她还是问出口了。
    南水听青萍一问,好似兴奋已极!他先放眼向四下望了望,好似深怕白如云在侧一样,他看了一阵,才把声音压得极低道:
    “唉呀!我的姑娘!你不知道,我只见过两次……喝!我们少爷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真是俊!尤其是他那双眼晴,又黑又亮又大,牙齿也是又白又整齐还发光泽……只是可惜脸色苍白一点!”
    这些话对青萍原是毫无关系的,可是她却红透了脸,芳心感到一些莫名的喜悦,仿佛白如云的丑美与她有很大的关系似的!
    她心中静静地在想:“我早就猜他是很英俊的!只要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知道了……
    他功夫这么高,又长得这么俊美,只可惜脾气太古怪了!”
    青萍想到这里,她的脸越来越红,心也跳得更厉害起来,她突然想起一事,不由轻啐一白,心道:“他长的什么样关我什么事呢?我为什么老想这个问题呢,真是!”
    南水见青萍突然沉默起来,月夜之下,只见她明眸凝神,玉面含笑,夜风吠过,拂动了她的秀发,有一股清秀雅淡的高贵气质,令人又爱又敬。
    南水看罢,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他轻轻地碰了青萍的手一下,问道:“姑娘,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青萍一惊,面上微微一红,笑道:“啊……我在想一件事情!”
    青萍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当下对于白如云便绝口不提,转了话题道:“南水,这个湖里可是有很多鱼?”
    南水一听立时笑道:“鱼才多呢!我们没事就下去摸鱼玩。”
    南水说得高兴,突然笑道:“姑娘,你等一会儿,我们现在下去摸几条鱼!”
    南水说到这使唤了北星,叫他一同摸鱼,北星面容笑得嘴都合不上来,连连拍手不止。
    南水才把上衣脱掉,突听青萍一声怪叫,她迅速把身子转过去,南水向前一望,只见北星已将上身脱光,正在开始脱裤子,当下不由也急道:“喂喂,傻小子!现在不是我们两个人,你可不能脱得光光的啊!”
    北星闻言好似奇怪异常,他看看南水不言不动,南水笑着道:“就像我这个样子,知道吧?”
    北星这才又将裤带系上,南水立在船头,稍微活动了一下,他双足点处,身如弹丸,拔起了六尺高,身在空中成了一个大弓形,恰似一只大虾,当他离水面尚有一尺时,又见他身体猛一挺,“噗!”的一声轻响,人已沉入湖心,只不过溅出了四、五滴水花。
    青萍见他如此身手,水性确已到炉火纯青,忍不住低声地喝起彩来。
    南水沉下之后便末再出来,这时北星也定到船头,青萍笑道:“北星,现在看你的了!”
    北星闻言望着青萍傻傻一笑,他双足在船头轻轻一点,身子直拔上了一丈,青萍不禁失笑,忖道:“这样入水像个什么样子?”
    她想到此,北星已然落下了五尺,他双手由后向前平空一划,竟把整个身子整个翻了一个身,头下脚上,青萍惊羡之下,听“咚!”的一声极轻微的水声,好似抛下了一个小石子般,北星已然沉入湖心,水面上现出了圈圈穴纹,竟连一丝水花末溅起,这等身手真个是神乎其技了!
    青萍万料不到,北星居然有此惊人绝技,真个是人不可相了。
    青萍立在船头,注视着水面,却不再见二小出水,心中不由甚为奇怪,付道:“他们怎么能在水中呆这么久?”
    又过了片刻,二小仍是毫无声息,水面上也是静悄悄的,一些异兆也没有,青萍不由开始惊恐起来,她焦急到向水面四望,一颗芳心跳得抨抨的,深怕二小遭了灭顶之祸。
    又过了片刻,仍是毫无消息,青萍可沉不住气了,她面色都吓怕了,嘤声唤道:“南水……北星……你们快上来……快上来啊……”
    夜风冷冷,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青萍可吓坏了,她几乎流下泪来,心想:
    “糟了,他们一定淹死了……糟了……”
    青萍念头尚未转完,突听船后水花一响,青萍不由大喜,忙一点脚跃到船尾,叫道:
    “唉呀,你们两个……”
    青萍话才说到这里,不由把话缩了回去,一颗芳心跳个不住。
    原来水面上露出了一个人头,那人连头带脸均被一块黑油皮掩盖着,却不是二小模样,青萍一惊,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不答话,只发出两声低笑,青萍听其笑声清脆悦耳,分明是一少女嗓音,心方惊异,那人双手由水中抬出,一手一个,抓着的正是南水及北星。
    那人好快身手,其双臂微扬之时,已把二小甩上了船板,跟着一埋头,入水而去,青萍再看之时,那人已潜出了三丈多远,再次把头露出水面,向青萍娇喝道:“喂,丫头,回头你告诉那个使旗子的小鬼,我姓哈,他不服气可以找我!”
    说罢这话,她再一潜身便无踪迹了!
    青萍这时又惊又怒,听那人说话,分明是一女子,口气偏又是这么狂妄,青萍最气的是她竟呼自己“丫头”,分明把自己也当作了白如云的仆婢。
    青萍生了一阵子闷气,再看南水和北星,双双昏迷在船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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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痴情娇娃喜结姊妹
    最奇怪的是,南水和北星每人脖上均是挂戴着一尾用细柳枝穿好的大鲤鱼,正在二人胸前乱跳不已。
    青萍走近一看,这才看出南水及北星均是被人点了穴道,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红着脸替二小解开了穴道。
    二小相继醒来,各自翻身爬在船边,吐了一阵水,青萍早就将二人上衣丢过,转过身道:“你们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南水、北星二小闻言,已先各将胸前的鲤鱼取下,随手抽出了柳枝,放它逃生,这才把衣服穿好。
    青萍扭回了身,问道:“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怎么被人家点了穴道?”
    南水闻言愤愤说道:“我们下水去摸鱼,因为天黑了,鱼都沉了底,或游到湖边去了,所以我和北星一起游到湖边,刚捉了两条鱼,就发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以前有一次我们在湖里也碰见过她,被她戏弄了一阵,叫我们转告少爷,不服气可以找她,我们少爷没有理她……刚才我们一看是她,当时也顾不得捉鱼了,一起和她打起来,谁知道她功夫极高,水性更好,连北星这么好水性都比不过她……”
    南水说到这里,用手指着北星,北星这时将头连点,表示同意南水的说法。
    南水又接着说道:“……我和北星两个人围着她,还是斗不过她,后来被她点了穴,把我们送回来了,谁晓得她还挂了两条鱼在我们脖子上……真他妈的!”
    南水说着愤怒不已,北星也是怒形于色,狠狠道:“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他一直说这句话,青萍等他们骂完了,这才道:“她为什么要找你们少爷呢?……你们少爷认不认识她?”
    南水摇着头,说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们少爷,我们少爷根本就不认识她。”
    南水才说到这里,突听一声长啸,声震山林,接着一条黑影,疾如闪电地落向湖心,再一点足已然落在了船头上。
    青萍见状大惊,只道是来了敌人,当下连忙挫掌迎敌,却听那来人冷冷地喝道:“萍姑娘,是我!”
    青萍这才看出来人,正是白如云,他仍是一身黑色的劲装,面上还是戴着面具,露出了一双精光四射的怪目。
    他手中尚拿着那把铁旗,匆匆地卷起来,插在脖子后面,随后对青萍道:“姑娘,你怎么下楼了?”
    青萍听他声音颇为愤怒,当下心中有气,冷冷一哼道:“我闷得很,怎么,难道你还不准我下楼呀?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青萍话音方落,白如云闻言一怔,但他立时怪笑了两声道:“不错,不错,你闷了应该下楼逛逛……”
    青萍这时真是悲愤已极,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臭落和欺侮?当时不由掉下了两滴泪来。
    思前想后青萍这时想跳水而死,可是她知道白如云在旁,自己就是想死也办不到,只有流泪伤心。
    青萍正在难过,突听白如云在自己耳旁,低声道:“姑娘,你……你不要生气,我脾气太坏,真是该死……”
    青萍把头偏向一旁,白如云一赔礼,她反更为伤心,眼泪扑簌簌地落个不停。
    白如云焦急地站在一旁,他生平就没有向任何人赔过礼,这时不由得有点手足无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青萍的身旁,面上硬生生堆着微笑,道:“姑娘,是我说错了,向你赔罪,你还生我的气吗?”
    青萍见他如此刚强狂妄的人,居然肯向自己低声下气,心中的气已消了一大半,但是女孩子总是有几分做作,尤其是男孩子向她们赔不是时,那一霎那是她们发挥本能的最好机会。
    青萍虽是侠女,但也不例外,她把头偏得更远一点,冷冷地说道:“谁生你的气……”
    青萍才说到这里,突见一只雄壮的膀臂伸在自己的面前,那一只粗大,极有男子气息的手中,正拿着一块雪白的白手巾,她耳中又听得白如云那温和的声音道:“姑娘,你擦擦脸……这是干净的……”
    青萍顿时心中一阵激烈的震动,她整个的脸都红透了,紧紧地盯着那块白巾——应该说是那只手!
    短暂的沉默……
    在这种情形下,短暂的沉默,是最适合的,也是最美的。
    青萍格摇头,轻声道:“谢谢你,我不用,我已经不哭了!”
    但她这句话把白如云说得一阵轻笑。
    白如云不依,仍是坚持着:“你还是擦一擦……这块手巾是干净的,我还没有用过,我不骗你的……”
    青萍闻言又是一阵心跳。
    她简直不敢再看那只手一眼,最后她还是伸出了纤纤玉手,轻轻地捏住了手巾的一角,从白如云手中抽了过来,一颗芳心已像小鹿般地乱跳起来。
    白如云感到非常快乐,他含着笑,看着青萍把脸颊擦了擦后,又慢慢地递了回来。
    白如云连忙伸手接过,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的食指轻轻地碰了青萍的掌心一下,这一个短暂的而又微小的接触,竟产生了一股猛烈的电流,使他们都绯红了脸,连刚强若斯的白如云,也不禁心跳怦怦。
    青萍有些惊怕,她深深地低下了头,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她话出口,才觉得有语病,当下更把一张玉脸,羞得红过了海棠。
    白如云为她这句话大为高兴,他感觉到这个姑娘,距离他已经不是那么远了。
    他是一个怪人,人人想亲近他,可是他却冷酷地拒绝了,然而这个姑娘,在他看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虽然有人反对“一见钟情”这种说法,但是白如云确实是如此的,当他看青萍时,他就觉得自己必须要亲近她。
    可是青萍的表示使他非常失望,那种冷漠就好像他所给予别人的一样。
    现在,他觉得青萍慢慢地靠近了他,这将是多么值得兴奋的事啊!
    白如云痴痴地笑了一阵,回头对南水道:“把船划回去!”
    白如云说着,把木桨抛了过去,南水接在手中,答了一个“是!”字。
    小船如飞,一霎那间已抵竹楼,众人相继离船,白如云回头对南水道:“你们换了衣服,马上到楼上来!”
    南水及北星连忙恭身引退。
    白如云随在青萍身后上了楼,陪着青萍入了房,白如云把领后的铁旗取下,随手放在了书架上笑问道:“姑娘,这问房子你还喜欢吗?”
    青萍美目稍视,随点头道:“喂,这里真好,难为你怎么找的……我真喜欢这里,比我家好多了!”
    白如云见她高兴,心中亦颇痛快,笑道:“我也是最喜欢这座楼,以前我差不多的时间,都是住在这里!”
    白如云话音方落,青萍闻言,一阵莫名的心跳,她看了床铺一眼,低声说道:“啊!你就睡在这里?……”
    白如云见她面有娇红,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心中早已明白,忙道:“床上的东西我都换过了,全是新的!”
    青萍料不到他会如此重视自己,芳心颇为感动,不由得对他又加了一分好感,娇笑着道:“真是!你还这么费心!”
    白如云含笑不语,一双仅露的眼睛,紧紧地盯在青萍的脸上,青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偏过了头,嗔道:“看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白如云朗笑了两声,他背着手,走到窗前,望了一阵子湖山夜景,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姑娘,难得今夜美景非常,少时我们对月共饮如何?”
    青萍闻言,玉面又红,她想道:“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喝酒,那……”
    她轻轻地摇头,低声道:“不!我不喝酒;”
    白如云一笑不语,这时南水北星二小,已然换了干净衣服,畏畏缩缩地在门口推挤着,谁也不敢先进来。
    白如云笑容立敛,他又恢复了往常冷冰的神态,高声道:“你们进来!”
    少时,房门推处,南水在前,北星殿后,二人愁眉苦脸地进来,青萍见他们均有慌恐之色,当下忖道:“白如云也太厉害了……”
    二小站在白如云面前,深垂着头,各叫了一声“少爷!”
    白如云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再三告诉过你们,不准随便划船,更不准下湖摸鱼,你们竟政不听我的话!现在由明天起,你们二人在湖水中泡三天,让你们过足瘾!”
    二小听完吓得面无人色,但他们均知白如云执法如山,言出必行,他所说的话无人敢不听从,这时不由暗暗叫苦,并且纷纷拿眼睛看着青萍,一脸的乞求之色。
    青萍料不到白如云待人如此苛严,心中大是不忍,连忙走到白如云的身前,微笑道:
    “白……白少侠,今晚是我叫他们划船的,如果说犯了你什么忌讳,错也在我,理该罚我,你为什么要罚他们呢?”
    白如云闻言,当下双目一闪,射出了一股凌厉之色,但立时又变得柔和起来,微微笑道:“这两个小东西,一天不知叫我生多少气,南水虽然聪明,但却是个鬼灵精,什么坏点子都是他出的,不用说今天晚上,一定是他仗着水性好,要在你面前卖弄,才想出摸鱼的花样!北星倒是个老实的人,只是太无主见,一切跟着南水学,听人烦得很……他们两个如果不严加管训,将来只怕不好管了!”
    青萍闻言心道:“他倒是执法如山,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青萍想到这里,心中对白如云越发敬服,‘笑道:“今天的事不怪他们,是我要他们下水的,你这样处罚他们,只伯他们不会心服呢!”
    白如云闻言思索了一下,对二小喝道:“今天看在伍姑娘份上,烧过你们一次,现在下去准备酒菜,在走廊摆好!”
    二小闻言喜出望外,白如云一向言出必行,却未料到他居然收回成命,当下连忙向白如云及青萍致谢退下。
    白如云等南水及北星退下后,转身对青萍说道:“我一向言出必行,可是这一次却收回了!”
    青萍闻言心中一动,并且感到些微的不安,她只漫应了一声,她实在并不知道,她在白如云心中,估着多么重要的一个地位啊!
    短暂的沉默,却在他们的心里,泛起了轻微的涟漪,青萍虽是江湖侠女,可是她却从没有与男孩子单独相处过,即使是她的未婚夫,她也是只见过几次面,彼此都陌生得很。
    自从她被掳以来,她才算真正地接触一个年轻的异性,加上白如云怪僻的天性,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在青萍的心田里,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象,有着巨大的力量,使青萍感到迷惑起来。
    他们二人静坐了一阵,似乎都想不出什么话说,空气显得很冷静,但是并不寂寞。
    青萍想到了一个话题,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秀发,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做强盗呢?”
    白如云闻言一怔,他没有料到青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做强盗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只有强行才能成功,如果你是一个软弱的人。别人会把你欺负得喘不过气来……我吃过这种苦,所以我要强硬起来!”
    青萍闻言心中一惊,白如云的话充满了偏激、愤世的意味,这是一种极其错误,而又颇难纠正的想法,青萍心念之间,想着:“以后我定要慢慢把他感化过来,现在且不可太快!”
    青萍想着,抛开此事不谈,转问道:“你功夫这么好,可是从小就练的?”
    这一句话,无形中又刺中了白如云酌痛处,他站起了身子,来回地踱了两步,用着发抖的声音说道:“我小时候是很苦的!……不像你,我的命是捡回来的,我的娘……”
    白如云说到这里,也许是过于激动,逼得他停了下来、用力地搓着双手。
    青萍觉得自己不应该提起他的痛事,当下强笑道:“可是,你现在很好了,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谁也管不了你2”
    白如云转过头,他的一双眸子,射出了异常的光芒,连连地点着头道:“是的!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管我!”
    正在说时,二小已然摆好洒食来请,白如云挥手令他们退下,对青萍笑道:“姑娘,我们来小饮数杯罢!”
    青萍面上一红,轻声道:“我已经说过我不喝酒的。”
    白如云闻言一怔,似乎感到有些失望,接着道:“也泡有香茶,你就以茶代酒如何?”
    青萍闻言不好再加推辞,何况她心中早已悠悠然,无形中对白如云产生了亲切的感觉,当下点头道:“好!我就陪你坐坐。”
    青萍说着移动身躯,随着白如云出了房,走廊之上已设好了木案竹几,清风拂过,酒香扑鼻。
    二人坐好,青萍见一拱清月,银辉四射,微风拂面,吹皱一池寒水,竹楼翠立,绝然出尘,直似已入仙境,哪似人间?
    青萍看罢不禁心旷神怡,愁怀大去,微笑道:“这个地方真好,亏你盖了这座楼,恐怕要费不少时间吧?”
    白如云见青萍欢愉,心中亦颇高兴,笑答道:“天地间灵物本多,只是俗人愚蠢迷惑,损弃了不少天物,你看这一片湖泽,经过我略为整理,又比那些名胜逊色到哪里去呢?”
    青萍闻言深以为然,她最初对白如云,只是感觉到憎恶和畏惧,可是现在,她已经对他完全改观了!
    白如云斟上了酒,向青萍举杯道:“这杯酒向姑娘赔罪!这几天……”
    他话未讲完,青萍已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戴着面具怎么喝酒呢?”
    白如云闻言这才想起,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暗暗地思索,讨道:“我已经发过誓,要戴着这张面具,杀尽天下恶人,让他们怕我,而又不知道我本来的面目!可是……我现在是不是要取掉它呢?”
    白如云只顾低头思索,而青萍则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在猜测白如云的相貌,本来这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可是此刻,她却渴望着,希望白如云能把面具取下,让自己在月光下,仔
    细地端详一下他的面貌,或许……
    青萍想到这里,她已然嫣红了毖,轻轻地把头低下,好像怕白如云猜透她的心思一样。
    白如云奇怪地注视着青萍,他不明白青萍何以低下了头?又何以如此羞答答?
    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也是一种很柔美的情调,白如云没有料到,与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时居然会发生这么多奇怪而又有趣的事情来,但是这种种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的,都给他带来了愉快。
    白如云想到这里,他竟毫不犹豫地伸手放下了他的面具!
    青萍正在低头遐想,她耳旁听得“唰!”的一声轻响,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眼睛,向白如云望去。
    这一眼,看得青萍芳心大乱,她迅速地低下了头,可是感情并不接受她的伪装,化成了丝丝羞涩和喜悦的笑容,挂在了她嫣红的脸颊上。
    原来她所见到的,是一张英俊秀逸的面庞,一双黑白分明,大而光亮的眼睛,两道入鬓剑眉,挺直的鼻梁下面,是一张弧形的嘴,嘴角的上端,却印着一个小小的旋涡,薄薄的嘴皮下,露出了两排洁白光亮的细牙……
    他是多么的俊美!多么的潇洒!多么的可爱啊!
    最初在青萍的想像中,他是一剔消瘦的面颊,透出惨白的颜色,一双如梭的俊目,和一张挂着残酷笑容的嘴……
    可是一切都不是,他的脸色并不是惨白的,相反,在皎洁的月光下,却透出了红晕之色,显示出他所蕴育着的生命,是如此强韧和雄壮!
    青萍竞无法克制她这分激动,她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心里默默地呐喊着:
    “啊!他是这么俊美……真是没有想到!”
    白如云被她异常的眼光,看得有些奇怪,他本是个性格率直的人,当时间道:“姑娘,你怎么了?”
    青萍心中一惊,连忙把目光移开,支吾道:“没什么,我,在想一件事情!””
    青萍口中虽是如此说,心中却是有些生气,她气的是白如云为什么要向她问这句话,而使自己受窘。
    白如云哪里知道女孩子们的这些心眼?他举起了一只绿玉大杯,微笑道:“姑娘,我先敬你一杯!”
    青萍伸出玉手,轻轻地握起了一只白玉细磁杯,她慢慢地掀起了磁盖,嗅了一下,竟是上好的香片。
    当下,她心中不由暗喜,讨道:“他怎么知道我爱喝香片呢?……这个人真怪,用的东西都是这么考究珍贵,看样子京里的皇上、王公大臣也不过如此呢!”
    白如云双目炯炯地观察着她,青萍的一切表现,全都是女孩子们所特有的动作,是那么的美妙和好看,她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全都是充满了诱惑力,令人看来,有一种轻飘飘,难以言传的快感。
    青萍含笑浅饮了一口茶,她发现白如云笑起来很好看,他那两只弧形的嘴角,这时向上微微地一扯,露出了两排细白的牙齿。
    除了他那双凌厉的眼睛,仍然放射着慑人的光芒外,其他的任何一部分,都无法使人相信,他是一个冷漠和怪僻的人。
    青萍不敢多看他,她轻轻地把茶杯放下,突然想起了刚才湖中发生的事,忍不住问道:
    “刚才湖里那个姓哈的女人是谁网?”
    白如云闻言,面露愤色,他光亮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说道:“那个女人就住在附近,三番两次来捣乱,真把人烦死了!”
    青萍闻言不胜惊异,付道:“他这么高的功夫,怎么还有人敢来捣乱?”’青萍想着,接着问道:“那个姓哈的女人,功夫一定很高了?”
    白如云闻言,知道青萍心意,当下答道:“她的功夫倒也是江湖少有,只是比起我来,就差得太多了!按说我早就该把她除去,可是她爹爹却是个厉害人物,并且早年对老道有援手之恩,由于这些顾忌,我才任她胡闹不去理睬她!”
    青萍闻言心中一凛,她突然想起爹爹提起过的一个人,紧接着又问道:“她父亲可是琴魔哈古弦么?”
    白如云听了连连点头道:“不错!姑娘认得他么?”
    青萍料不到那泅水女子,竟是琴魔哈古弦之女,心中好不惊异,当下答道:“我不认得他,只是听爹爹说过,此老一身奇技,誉满江湖,早年在小雪峰单掌折了武林六大高手,以后就未听人提起过,现在算来他该九十多岁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小的女儿?”
    白如云斟酒自饮一杯,哼了一声道:“这个老儿倒是听说他厉害得很,我还没有见识过,你方才所见的女子,是他七十六岁时所生的幼女,今年十九岁,名叫哈小敏,由于哈老怪过分宠爱,把她惯得是无法无天……早晚我要教训她一下!”
    青萍听罢才知就里,笑道;“哈姑娘的事,你怎么这样清楚呢7”
    白如云没料到青萍有此一问,当下不由面上一红,好在月光之下看不出来,强笑一下笑道:“这……这全是老道告诉我的,哈老怪前几年还时常和老道在一块饮酒……”
    白如云话才讲到这里,突听楼下传来一阵巧笑,娇滴滴地笑骂道:“小云哥,你可别背地里骂人,我爹又没得罪你,你一口一个老怪,不看看你那个宝贝师父也是老怪呢!”
    二人闻言均是一惊,青萍正要开口,白如云早已连连摇手低声说道:“别理她!我们谈我们的,不然她更闹翻了天!”
    青萍见状益发奇怪,她听哈小敏竟叫白如云为“小云哥”,好似双方早已熟悉了。
    而白如云对她又是如此厌恶,心中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当下装着喝茶,便未答话。
    白如云似乎也不知说什么好,而哈小敏既末露面,亦不见再说话,空气沉默了一会儿,白如云拿筷子指着一只红玉碟道:“姑娘,这是新挖的竹笋,你尝尝!”
    青萍道了谢,只见红光精莹的小碟中,盛着新嫩的笋片,配色之佳,令人惊羡,由此可见白如云平日饮食如何讲究了!
    青萍伸出筷子,挟了一片竹笋,入口一尝,竟是又香又脆,新挖出的嫩芽,尚带有少许草木之香,再经冷拌之后,愈发脆甜可口,当下忍不住又吃了一片,不住口地称赞。
    白如云看青萍吃得高兴,他感到无限快乐。
    在这个世界上,看着你所深爱的人快乐,将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快乐,这是种千古不移的常理,所以古人有千金求一笑,便是明例。
    白如云默默地看着她吃完了两片竹笋,笑着道:“今天因为时间匆促,未曾备得好菜,改日再行补宴,姑娘,你再尝尝这碟鹿脯!”
    青萍果然又挟了一片鹿脯,入口香腆,口齿腾芳,心中好不赞佩。
    于是就在白如云的劝诱下,青萍把十几种小菜都尝遍了,无论熊掌、蒸鸡,乃至于青菜豆芽,均是美味无穷,令人食欲大兴。
    在美食的诱惑下,青萍亦开始喝酒了,她本是大家之女,这时拘谨一去,立时笑语如珠,显得极为活泼。
    白如云酒没喝多少,但他的那颗心早就醉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遇见一个值得自己如此深爱的女孩子,他更想不到这个女孩子,会在自己任的翠楼上,与自己月下共饮,迎风畅谈。
    二人正在谈得入神,突听哈小敏又在楼下叫道:“小云哥,给我点吃的,我也饿了!”
    白如云闻言皱了一下眉头,他顺手挟起一块鸡肉,对青萍笑道:“要是不顺她点,那可真要闹翻了天了I”
    白如云说到这里,他双筷微错之间,那块鸡肉已如飞箭般,射出了五六丈,向楼下湖心落去。
    那块鸡肉才一。落下时,便见一个娇小的身躯,疾如飞鸟般,一闪已至湖面,那块鸡肉正好落下被她一口咬住,用脚尖向水面一点,立时又扑到了竹楼下,身法真个快得出奇。
    青萍也是练武之人,她看得清楚,湖面上飘浮着一块小木头,那哈小敏分明以“登萍渡水”绝技,接住了这块鸡肉,不说别的,单这轻功,就比自己高上一筹。
    当时看罢不由暗暗惊心,忖道:“哈老怪名满江湖,果然名不虚传,连她女儿都有边身功夫,真叫人不敢相信呢:“
    青萍正在惊异,又听哈小敏自楼下发话道:“云哥,谢谢你!我还要吃一块鹿脯!”
    白如云闻言,气得乱摇头,朗声道:“小敏,你还想卖弄什么功夫?我现在有佳宾,你不要再来惹厌!”
    白如云话才讲完,便听哈小敏尖声道:“唷!什么佳宾不佳宾,我吃点东西还不成呀?
    你要是不给我,我就上来吃!”
    白如云闻言怕她真个上来,连忙接口道:“好!好!我丢给你……”
    白如云说着,颇为尴尬地望了望青萍,青萍则含笑旁观,她料不到一个冷酷狂妄的武林怪杰,竟会被一个小女孩子,弄得啼笑皆非。
    白如云无可奈何地挟起了一片鹿脯,大声道:“吃了这个可不许再闹了……接住吧!”
    白如云说罢又用前法抛了出去,青萍正在猜想哈小敏换什么功夫去接,却见那片鹿脯轻飘飘地落在湖心,“啪!”的一声轻响,激起了圈圈的水纹,哈小敏竟未现身,当下好不奇怪。
    白如云也觉事出意外,大声喝道:“小敏,你又耍什么花样?给你吃你又不吃了!真讨厌!”
    白如云骂完,却听楼下隐隐传来哭泣之声,二人不由大奇,料不到哈小敏竞无故地哭泣起来,到后来竟越哭越伤心,居然发出了嘤嘤之声。
    白如云大奇,连声问道:“小敏,你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哭起来了?”
    白如云间了数遍,才听哈小敏抽噎着道:“吃你点东西,还不够挨你骂的!……人家都能坐在桌子上吃,给我的就丢在水里,好像喂鱼一样……呜鸣……我才不要吃呢!……我回家去好了!呜呜……”
    说着她越来越伤心,竟大声地哭了起来。
    青萍简直弄不清他们以往是怎么相处的,看来这哈小敏分明是一个天真末琢的小孩子,可是小孩子往往是最认真的,她既然如此纠缠白如云,想必已有着极深的爱意了!
    白如云把一双剑眉皱得紧紧的,他沉着脸高声道:“小敏,你可别胡闹,我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就是把你爹爹找出来我也不怕!”
    白如云话才说完,那哈小敏好似更为伤心,愈发地悲啼起来,那断续、娇弱的哭声,一阵阵地传了上来。
    青萍简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被她哭动了心,忍不住低声道:“你就叫她上来吧!看她哭得多伤心!”
    白如云闻言紧皱了双眉,苦笑一下道:“唉!你不知道那位姑娘的脾气,我可真对她没法,你我谈得如此痛快,她一来马上就完了!”
    青萍这时却产生了一奇怪的想法,她渴望着能够见哈小敏一面,并渴望能够与她谈谈,或者观察一下白如云和她相处的情形。
    青萍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声笑道:“你就请她上来一起谈谈吧,我倒很想认识她。”
    白如云见青萍这么说,耳中又听得哈小敏哭得如此伤心,只好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就上来吧!”
    白如云说完了话,那哈小敏果然停止了哭声,少时只见轻风拂处,一条灰白的身影,宛如一只巨雁般,平空地拔了上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竹栏上。
    她单足点在栏干上,人若迎风的弱柳,来回不停地摆接着,青萍见她细眉大眼,身材苗条,面带娇笑,月光之下,愈加显得仪态万千,十足的是个美人胚子。
    白如云却显得不耐烦,他偏过头,冷冷说道:“好了!你别卖弄了!—要吃什么你尽管吃,我不奉陪了!”
    白如云说着极快地又把那张面具戴好,站起了身子,向青萍略一点头,说道:“姑娘,恕我先告退,明天见!”
    他说罢单手向桌面轻轻一按,人若清风,已然自哈小敏身旁越下竹楼。
    哈小敏急得喊道:“云哥……你回来啊!”
    这一下事出突然,青萍也惊得站了起来,二人一起伏在栏于上向下望去,只见一连串的竹枝打向湖心,一节比一节打得远,纷纷落下,在水面上飘浮着。
    接着白如云矫捷的身影投向湖中,他用着“踩浮渡影”的功夫,快得像个幽灵似的,霎那间便消失在茫茫的月夜里。
    哈小敏及青萍显然被他这种突然的举动所震惊,一直呆看了良久,青萍才退后了一步,对着哈小敏婀娜的背影,轻声道:“姊姊,他去远了,我们莫管他!”
    哈小敏缓缓地摇了摇头,青萍见她抬起了丰,在面上拭了一下,似乎是在擦眼泪,当下不由一惊,连问道:“姊姊,你这怎么了?”
    青萍话才讲完,便见哈小敏转过身子,她嘻笑如旧,向青萍细看了一阵,才款步走到白如云所坐位子坐下。
    青萍也到原位坐好,哈小敏既是一语不发,青萍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哈小敏坐在那里,对于青萍直似末睹—样,她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突然抓起了酒壶,满满地斟上一杯酒,举杯向空晃了晃,仰头而尽。
    青萍对她所有的举动,都感到万分的奇怪,她只是好奇地观看着,见哈小敏一连喝了三杯酒,这才停杯不饮。
    她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向青萍又看了一阵才道:“伍姑娘,你们常常这么喝酒么?”
    青萍见她居然知道自己姓氏,心中好不奇怪,连忙含笑答道:“不!姊姊!我们今天还是第一次喝酒……”
    青萍说到后来声音愈来愈低,她的双颊也飞上了两朵红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种不可理解的情绪。
    哈小敏紧紧地盯着她,她脸上掠过一个痛苦的笑容,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哈小敏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着,只听她喃喃地道:“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就把面具取下了。”
    育萍闻言,以为哈小敏不相信她,由于一种少女的矜持,本能地说道:“是的!真是第一次!姊姊……”
    青萍话才说到这里,哈小敏突地把头抬起,微笑道:“你莫叫我姊姊,我不见得比你大……其实你们第几次,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青萍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对自己不相信,当下不由有些生气,胀红了脸道:“哈姑娘,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还会骗你?”
    哈小敏闻言轻笑一声道:“伍姑娘,谁说我不相信你?为这点事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青萍本来一腔怒气,但见哈小敏笑脸相对,当下不便发作,强自忍了下来,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了一阵,哈小敏又喝了一杯酒,并吃了些鸡肉,青萍见状暗忖道:“怪了!一个姑娘家,怎么喝这么多酒?”
    青萍正在想时,突听哈小敏清脆的声音道:“伍姑娘,你怎么不喝酒?”
    青萍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末讲,哈小敏微笑一下,接着她又轻声地叹了一口气,用筷子轻轻地敲了敲酒杯,痴痴地想着一些事情。
    青萍对她这些无意识的动作无法了解,但她却在想着一些事情:“她用的杯筷都是白如云用过的……她长得真美,可是白如云好像讨厌她,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青萍满腹狐疑地想着,哈小敏突然停止了敲打,笑着问道:“伍姑娘,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来了有多久?”
    青萍面上不禁一红,但又不得不答,只好强笑着道:“我……我才来,没有几天……”
    哈小敏点了点头,说道:“我说呢……你与云哥可是旧交?”
    青萍闻言愈发无法回答,嚅嚅道:“不!我们才认识……”
    哈小敏闻言似乎非常惊异,向青萍望了好几眼,嘴皮动了几次,似乎想问什么问题,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青萍见状知道她在怀疑,忖道:“我倒不如把实情告诉她,不然不知她把我怎么想呢!”
    青萍想到这里,当下便不隐瞒,把自己父女被劫,自己被囚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哈小敏。
    哈小敏听完,惊异得张大了一双眼睛,她不停地叨念道:“他为什么要这么作?为什么要把你掳来?”
    说着,说着,她突然明白了,于是立刻有两滴泪珠掉了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拭去。
    育萍见状大奇,连忙问道:“你……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哈小敏恢复了先前的笑脸,她强忍着悲楚,笑道:“没什么!风吹了眼睛!”
    青萍闻言气笑不得,忖道:“这扯的是什么呀……风吹了眼睛……哼1”
    哈小敏这时似乎也觉得,自己扯的话太不合理,立时把一张玉脸躁得通红。
    没有人知道这个姑娘的心绪和秘密,她热爱着白如云,可是却得不到白如云的感情。在以往,白如云虽然对她没有爱意,可是由于他对任何人均是如此,所以哈小敏仍然寄有无穷的热望,她相信以她的才貌和热情,必然可以得到白如云。
    可是现在,另外有一个姑娘介入了,而白如云对她的一切表现,足以说明他的感情,这一切对于哈小敏是多么残酷的一个打击啊!
    哈小敏想着,不觉悲从中来,她是一个热情冲动的女孩子,忍不住双手掩面,悲声地啼泣起来。
    青萍见状大是惊异,她不知哈小敏为何对自己的这几句话,会如此伤心地啼哭,当下连忙站起来扶着哈小敏的肩头,连声问道:“哈姑娘t你这是怎么了?”
    哈小敏悲不可遏,直哭了半响,才忍住了悲声,轻轻地把青萍的手推开,抽噎着道:
    “没有什么!我心里很难过……”
    青萍心中料定有事,越发追问道:“哈姑娘,你一定有事吧,难道不能告诉我吗?”
    青萍这句话又引得哈小敏哭了起来,她边哭泣边说道:“没什么……就是我……我爱他!我爱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就爱他……”
    这几句话出自一个女孩子之口,倒真把青萍吓了一大跳,她吃惊地退后一步,一颗芳心抨抨乱跳,忖道:“唉呀!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奇怪,她爱白如云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对着我大哭呢?”
    青萍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哈姑娘,你……你爱他就爱他,为什么要哭呢?”
    哈小敏哭着道:“他……他不……不爱我I”
    青萍闻言一怔,心道:“这倒好!敢情她为这个才哭!”
    青萍笑着拍了哈小敏的肩膀道:“哈姑娘你先别哭,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不爱你呢?
    我看他对你很好嘛!”
    哈小敏闻言也住了哭声,缓缓抬起了头,青萍见她哭得像朵带雨梨花,心中不由暗暗好笑,正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不料哈小敏突然说道:“我知道他不爱我,他……他……他会你!”
    哈小敏这句话可把青萍吓了一大跳,她蓦地退后一步,粉面通红,带着薄怒嗔道:“哈姑娘,你可别胡说!”
    哈小敏抽噎了一下,一脸正经道:“我一点也不胡说,这情形,一看就明白了,姑娘,你自己说,难道你观察不出来?你想,他为什么劫你来,这么优待你,把自己住的楼让给你……”
    青萍越听越害怕,连忙止住哈小敏道:“好了!不要说了!”
    哈小敏停下来,这两个姑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青萍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她焉会看不出来?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
    这原是人类的天性,对于某些事物,他们期待,但又畏惧,在没有完全得到时,他们总是否认的。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还是哈小敏先说话了:“伍姑娘,你告诉我……你……你爱不爱他啊?”
    青萍闻言又惊又怒,她简直想不到哈小敏会问出这种问题来,在她认为,两个女孩子讨论一个男人,而且又是爱不爱这一类的话,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青萍绷着脸,正色道:“哈姑娘,你怎么问出这种话来,真是太无礼了!”
    哈小敏被斥,她羞得无地自容,但是这是关系她整个生命的大事,她又焉能放得下?
    哈小敏低着头,眼泪又流了出来,悲声道:“伍姑娘,对不住……我……我情不自禁1”
    说到后来,她竟抽噎得说不出话来,青萍见状颇为怜惜,深深同情哈小敏一片痴情,当下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哈姑娘,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有了婆家了,并且这一次出来就是去完婚的,他的武功人品不比白如云差,我爹爹已经去找他,大概不久就要来救我了!”
    哈小敏闻言喜出望外,她不禁破涕为笑,仰头道:“真的?那……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青萍闻言,心中暗笑,忖道:“你这是怎么问的!我哪知道你的鬼心思!”
    但青萍面上却笑着道:“哈姑娘,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呀!”
    哈小敏闻言羞得笑了起来,低声道:“你看,我们这么好,还这么哈姑娘、伍姑娘的,叫起来多难听呀!”
    青萍闻言笑了起来,说道:“这不能怪我呀!你要我这么叫的!”
    哈小敏听罢也笑了起来,青萍见她一片童心,方才哭得像个泪人儿,现在又笑得像朵春花,好像自已有了婆家,白如云就立刻会爱她一样。
    青萍正在暗笑,突听哈小敏笑道:“你如果不嫌弃,我们拜个妹妹如何?”
    青萍虽觉事情来得太快,但亦颇喜她为人率直,一片纯真,当下含笑应允。
    哈小敏见了大喜,立时满满斟上两杯酒,当下二人跪在月下,各自报了年纪,青萍二十属长,哈小敏十九为后,拜罢之后,立时亲切了不少,欢欢喜喜地大谈起来。
    哈小敏把椅子搬得靠近青萍,笑着撒娇道:“好萍姊,我有一件事求你!”
    青萍闻言笑道:“敏妹,我们已是姊妹,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还说什么求不求呢!”
    哈小敏听了神秘地笑了笑,她粉颈低垂,虽在月光之下,亦可看清她面如海棠,显得万分娇美可爱。
    青萍见状心中诧异,心中讨道:“像她这么美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过,白如云怎么会不爱她呢?”
    青萍想着笑道:“敏妹,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别撤娇了!”
    哈小敏闻言轻畔了一声,她搂着青萍的脖子,一张樱桃小口,凑在青萍的耳朵旁,叽咕了几句话,立时羞得低下了头。
    青萍闻言,觉得自己这个义妹,对于男女之情未免太开通了,心中虽然为难,也只好笑道:“好吧!谁叫你是我妹妹,我看情形替你说几句,将来如果成功了,你可别忘了我这个媒人啊!”
    哈小敏闻言笑着把青萍推开,走到竹栏旁嗔道:“不来了!萍姊老谈这些,羞死人了!”
    她说罢低头看着湖心的月影,青萍闻言气笑不得,忖道:“好丫头,你倒放起刁来了,刚才你说的话都叫我脸红……”
    这一对姊妹又嘻笑畅谈了良久,哈小墩道:“萍姊,我该回去了,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青萍一个人独居无聊,好容易得个伴,她哪里肯放?闻言立时拉着她的手道:“敏妹,你不要走了,以后就陪我住在这里!”
    哈小敏却摇着头:“不行!云哥没答应,我不能住在这里,不然他一定不高兴,上次我把他吵烦了,他竟出去十天没回来,可把我吓坏了!”
    青萍闻言心中一动,她忖道:“那么白如云为什么让我住在这呢?”
    这一个念头,立时引起了她心田的涟漪,她连忙强定心情,想把刚才的念头忘记,笑着对哈小敏道:“那么你回去吧!明天早些来!”
    哈小敏答应一声,由楼梯走下,青萍一人扶栏痴想,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入房安歇。
    翌日,青萍醒时已是近午了,她匆匆梳洗完毕,扶栏观望,只见云薄烟轻,水气氤氲,寒林如幕,爽气迎人,这座小小的竹楼,景色虽不如岳阳楼来得雄伟,但旖旎妩媚之情却有胜之!
    青萍正在看得入神,便见南水捧了早点送来,笑道:“姑娘早啊!”
    青萍含笑点头,正要答话,突然楼梯口另一个声音接着道:“姑娘早啊!”
    跟着北星也出现在楼梯口,这二小自昨夜青萍代他们求情后,对青萍越发喜爱,伺候得更为小心。
    青萍含笑点头,接过了早点,见是一碗酒糟鸡蛋,一碟猪油玫瑰松糕,当下坐在小桌旁,一边吃着,一边笑道:“南水,没有什么事就少说话,免得北星学起来把人烦死!”
    南水答了一个“是!”字,北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极其迅速地又重复一遍。
    青萍及南水均是一皱眉头,气笑不得,尤其是南水,气得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北星却咧着大嘴,作了几个欣喜的姿态,南水气得想骂,可是怕他再学,话到口边只好忍了下来。
    青萍吃完了蛋,又吃了一块糕,笑道:“好了,你们收了吧!待会儿把小船划来,我要上岸去玩玩!”
    南水闻言不答,眼睛却转个不停,青萍见状奇道:“你怎么了?做这些怪样干什么?”
    原来白如云有事交待南水,南水要说又怕北星学,正在措词,想把句了简化一下。
    北星紧紧地站在南水身旁,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盯着南水,看他样子,似乎在等南水讲话,以便一字不易地记下来。
    南水想了一阵,不得不说话,只好说道:“少爷请姑娘,参观!”
    “少爷请姑娘,参观!”
    后面这一句自然是北星重复的,南水只简略地说了这七个字,青萍却是听得莫名其妙,气道:“到底什么呀?只说个参观,参观屁呀!”
    青萍一时发急,说了个脏字,自己立时觉得不好意思,北星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青萍更窘,妙目瞪他一眼,骂道:“笑什么?看我不告诉白如云!”
    北星闻言吓得一咋舌,连忙退后一步,南水见青萍生了气,当下不顾北星要学,立时说道:“少爷叫南水来请姑娘,要请姑娘到各处看看,参观一下!”
    少不得北星又依样说一遍,只把“南水”二字改成了“北星”,可见他并不呆笨。
    青萍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们划好了船,上来叫我!”
    二小先后答应而去,青萍讨道:“这北星真是个小怪物,他明明会讲话,为何自己不说,却要学南水,更奇怪的是别人的不学,只学南水,也算南水倒楣,一天到晚要烦死了!”
    青萍想了一下便自抛开,又想道:“我已经到这儿好几天了,爹爹也不知怎么样了?……白如云并不是坏人,要是爹爹和他来了,我绝对要阻止他们动武!……哈小敏的事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好开口向白如云说呢?”
    青萍正在想时,二小已然上来,这一次,南水索性不说,好像哑吧般作了个手势。
    青萍知道他船已备好,当下含笑起身,随二小下了楼,登舟摇桨,船行如飞,这一次竟由楼后向北转去。
    那湖并不大,二小臂力又足,不消一会儿便到了岸边,青萍跃上了岸,回看二小并未跟上,当下笑道:“咦!你们怎么不上来?”
    南水含笑答道:“姑娘,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少爷说请姑娘向西走,自然有人接待!”
    南水这几句话说得极快,一字一字好像爆豆一样,并且故意把平仄颠倒,说得怪腔怪调,原来他是怕北星再学,而故意如此说的。
    青萍怔一下,才想通他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付道:“也亏你精灵,想出这个怪法子来!”
    北星果然对南水之话不太了解,闻言急得搔耳挠腮,一张脸胀得通红,偏是一句也学不上来。
    青萍及南水见状,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北星更是差急,气得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一言不发,青萍笑着对南水道:
    “好了!以后你就用这个来治他!”
    南水笑得捧着肚子连连点头,青萍转身走去,忖道:“也不知白如云从哪找来这两个小鬼,真是有意思!”
    青萍想着信步走来,只见自己所走,是一片竹阴的夹道,由于深秋,竹叶都枯黄了,但挺秀之姿仍末稍减,反而更显出一种古意盎然的韵味。青萍见这条甬道极长,尽头通着一问草亭,两下相隔约有百丈,青萍见亭内坐着一个白衣人,当下忖道:“啊!白如云已经在等我了?”
    青萍想到这里,她竟莫名地心跳起来,她本来走得很快,但这时她突然把脚步放慢了,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慢慢地走着,再次抬眼望去,却发觉那人并不是白如云,由于那人是背她而坐,两下隔得又远,所以看不清他是何许人物。
    当青萍确定了不是自如云时,她又不自主地放快了脚步,霎那来到近前,这才发觉那人竟是白如云的师父,当下心中一惊,忖道:“啊!原来是老道……他怎么出来了?”
    青萍正在寻思,那老道突然转回了头,青萍一见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老道人肤色极黑,又干又瘦,可是那两片嘴唇却像血一样红,白发苍苍,穿着一件肥大的长袍,其状丑怪已极!
    他回头望着青萍,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白牙,甚是恐怖骇人。
    青萍虽然害怕,但又不能不搭理,壮着胆子笑了一笑,施礼道:“老前辈,您好?”
    老道怪笑一声道:“好!我好得很,姑娘你好?”
    伍青萍茫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老道伸出了枯瘦如柴的手臂,拍了拍身旁的石凳道:“姑娘,你坐下来歇歇,小鬼就要来了!”
    青萍闻言虽然万分不愿,但却无法推辞,只好坐了下来,她知道老道所说的“小鬼”,一定是白如云。
    青萍坐定之后,这才发现山坡之下,竟有一间极大的红瓦大厅,建筑得极为辉煌雄伟,青萍看了不由暗暗吃惊,忖道:“白如云真是个奇人,他居然在万山之中,盖了这么雄伟的建筑!”
    青萍心内暗惊,耳旁又听老道怪笑道:“姑娘,你可真是伍天麒的女儿?”
    青萍闻言一惊,连忙恭声答道:“不错,家父正是伍天麒,老前辈莫非与家父有交么?”
    老道闻言,毫不专心地向远处望了望,答道:“没有,早年只不过见了一面,那时他还正在闯名号,我倒喜欢他那把小剪子……”
    青萍听了不由对他又敬又怕,叫了一声老前辈,却不知说什么好。
    老道突然把一双怪目翻了半天,不悦道:“你别叫我老前辈,我最讨厌这三个字,以后你还是像小鬼一样,叫我老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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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流露真情盛宴饯师
    青萍闻言吓了一跳,忖道:“难怪白如云这么怪,原来有这么怪的师父!”
    青萍想着含笑道:“弟子不敢放肆,老前辈说笑了?”
    青萍话才说完,老道两道秃眉一竖,怒道:“告诉你不准叫我老前辈,你还要叫,什么放肆不放肆,我就喜欢放肆!现在叫我一声老道!”
    青萍见状早已吓得心头乱跳,正在为难,却见老道一双凌厉的眼睛,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好似不叫他老道,便要抓死自己似的,当时吓得连忙说道:“好!我叫!……老……老道!”
    老道闻言这才扯开了嗓子大笑起来,声如夜枭,刺耳已极,他笑了一阵,接道:“好!
    好!这才痛快!你真聪明,在老道上面又加了一个老字,那我不成了老老道了?哈哈……”
    说着他又怪声地笑了起来,青萍生平没有接触过这种怪人,当下又是惊异又是害怕,睁大了一双秀目,像是观察一个怪物一样,充满了好奇地盯视着他。
    老道笑完之后,突然问道:“姑娘,小鬼对你怎么样?”
    青萍闻言又是一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嚅嚅说道:“他……他……对我很好!”
    老道闻言点了点头,搔了搔鼻子,青萍似乎听见他发出了一两声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中包含了有嘲笑和不屑的成分。
    老道用他又长又脏的指甲,轻轻地扣了扣头,落下了不少头皮,他一张口,吹了一口气,那一片片细小的头皮,就好像狂风中的飞雪一般,纷纷地冲激出去落了下来。青萍看着他这些奇怪的动作,只觉得既稀奇又恶心,坐在那只有发呆的份儿,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道吹完了头皮,又用左手指甲,把右手指甲中的污垢弹了出去,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小鬼这两年也学坏了!哈老怪的么女儿多好他不要,偏偏要你!”
    青萍闻言不由玉面通红,立时说道:“老道,你不要胡说!”
    老道闻言双目一瞪,似乎要发作,但他立时又恢复了常态,冷冷地道:“我就最恨你们这些俗套!明明是事实,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嘴上却偏偏不承认!”
    老道说到这里,突听林后有人接口道,“老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关了你这么久,爱讲话的老毛病还改不过来!”
    语声甫毕,自树后走出一人,正是白如云,他换了一身酱紫的绵衫,脚下穿着一双缎面布履,衬着他英俊不凡的外表,显得极为温文儒雅,与以往的刚强豪迈之风迥然不同,恰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青萍看了他一眼,立时将目光移开,芳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忖道:“原来他穿着起来是这么好……
    老道回头望了白如云一眼,立时怪笑道:“嘻!小鬼,你功夫可真不错,连我都没发觉……怎么了?你怎么把面具取下来了?”
    白如云走到老道身旁,伸手扶着他的肩膀笑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功夫再好还不是你教出来的……你这会儿跑到这来坐,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不成?”
    老道闻言咧嘴大笑,拉着白如云的手道:“你真聪明!我可不是在想一件事!我想出去一趟!”
    白如云听了,一双俊目蓦地一闪,问道:“你又想做什么事情?你不是答应我绝不入江湖了?原来你用这个法子,骗我把你放出来!”
    老道闻言丑脸通红,把白如云的手拉得更紧一些,说道:“好小鬼,我还有些事未了,必须要到青城去一趟,我已经说过我不再杀人了,难道你还不放心?”
    白如云面如寒铁,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地道:“不行!你说过不出去的!”
    老道闻言双眉突地一挑,他双手快似闪电,早已一把抓起了白如云,再一用力,白如云偌大一个身子,竟被他抛出了十丈以外。
    白如云怪叫一声,凌空一个大旋“秋雁盘沙”,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下事发突然,青萍吓得站了起来。
    伍青萍再看老道,只见他满面怒容,张着血红大嘴,怪叫道:“小鬼,我墨狐子向来独断独行任何人逆我则死,我凭什么要你管?妈的!小王八蛋,我气起来立刻把你五脏抓出来!”
    青萍听罢大惊,忖道:“啊呀!原来他竟是天下闻名的墨狐子秦狸!”
    墨狐子突然如此暴怒,连白如云也不禁面上变色,远远地站着,双手交错在胸前,好像防御墨狐子的进攻一样。
    白如云放低了声音道:“老道,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呀?”
    墨狐子好似怒到极点,他头上的白发根根竖起,双足在地上暴跳如雷,肥大的衣袖乱舞,所触之处,无论竹石,均是粉碎飞溅,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吓得青萍连忙躲出了三丈。
    墨狐子边跳边骂道:“混帐东西,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过几天怕你不到我头上来拉屎……我问你,我们俩到底谁是师父?”
    白如云仍然远远地站着,闻言接口道:“那还用问,当然你是师父!”
    墨狐子闻言越发生气,“砰!”的一脚,将方才所坐的石凳踢得粉碎,石屑溅出了一两丈,这等功力,真是惊人欲绝了!
    墨狐子踢完了石凳之后,气呼呼地道:“好杂种,你还没忘本,我当你是我师父呢!……告诉你吧,小鬼!我什么时候愿意走就走,谁说一句话,我就把他妈的打成肉泥!”
    说着又是一抬腿,“砰!”的一声,把方才青萍所坐石凳也踢得粉碎。
    青萍在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想不到墨狐子发起脾气来,竟是这么的狠恶,好像火山爆发一样,足使山河变色。
    白如云则是一言不发,默默地站着,那墨狐子跳骂了好一阵,又毁了不少东西,这才息了一些怒,一言不发地喘着气。
    白如云见现在是时候了,当下向前走了三丈,看着墨狐子的脸色,朗声道:“老道,谁说不让你出去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你现在年纪大了,发脾气对你身体不好,我看,让你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青萍闻言大为惊异。
    她本来怀疑这一对师徒的感情,可是白如云冷静的外表下,似乎蕴有无限的深情,眉目之间充满了关切之爱。
    墨狐子闻言沉默了一下,用着稍微缓和一些的语气道:“那你刚才为何说那些鸟话来气我?”
    白如云一垫步,已来到黑狐子身旁,二人相距约有三尺,白如云面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但是,这表情却极为感动人。
    白如云嘴皮嚅动了好几次,青萍才听见他用着低沉而又带颤抖的声音道:“老道,我刚才是舍不得你!”
    青萍见冷漠刚强若此的白如云竟说出感情这么深厚的话,芳心不由大为感动,忖道:
    “原来他一直把感情藏在心里!”
    墨狐子闻言双眉一挑,他伸手握住了白如云的膀子,怪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不回来,或是怕我年纪太老,死在外面可是?”
    白如云黯然地点点头,墨狐子丑陋枯瘦的面颊上,立时浮上了一层笑容,这笑容是如此的真善和美,也唯有在这张丑恶的面颊上出现,才愈发显得珍贵和感人。
    墨狐子用力地捏了捏白如云的膀子,他嘴皮微微嚅动,低声说了几句话,白如云立时化忧为喜,连连道:“老道,你可别骗我,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墨狐子怪笑道:“我绝不骗你,要是我骗你,你将来把我的坟刮了!”
    白如云点点头,说道:“好!你要骗我,我真做得出来……今天晚上在正厅给你饯行!”
    二人说着,这才分开,又恢复了先前冷漠无情的面孔,对于刚才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青萍见着好不惊诧,但她却发现这师徒二人,均是血性极强和感情最丰富的人,只是他们却互相强制着,或许应该说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支配和表示,然而他们之间有着深厚感情,是丝毫无疑的。
    白如云走到青萍身旁,神态自若地道:“姑娘,跟我玩去!”
    说罢前头就走,青萍迟疑了一下,向墨狐子施了一礼,不由自主地随着白如云而去。
    墨狐子昂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在这个世界上,似乎除了白如云之外,他永远不会关心任何人,也永远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青萍随在白如云身后,默默地向山坡下走去,白如云回头道:“姑娘,我这里地方大得很,以后你可以慢慢地玩,绝不会嫌闷气的!”
    青萍应了一声,她望着白如云健壮的背影,心中泛起丝丝的遐想,忖道:“这个人真是奇怪!可是,又……”
    到底又什么,青萍也说不出来,感情就是力量,不是文字或形象所可代表出的,青萍对白如云的感情,已在一天天地增加中——虽然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出来。
    青萍和白如云走到了下面那座大厅,青萍抬目望去,只见正门挂着一块大厦,上写着:
    “玉竹堂”
    三个大字,笔迹与竹楼相同,料必出自白如云手笔,青萍看罢对白如云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竹子?”
    白如云闻言转回了身子,反问道:“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青萍掩嘴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看你的房子,全是用竹子盖的,这还看不出来呀!”
    白如云闻言双目奇怪地眨动一阵,只说出一句:“你很聪明!”
    便用二指在大门上轻弹一下,那扇大门立时“呀——”的一声打开了,白如云领前跨入,青萍跟进,略一打量,不由得惊羡得发出声音来。
    原来二人所在是一条颇长的甬道,地下均用竹叶垫成,两旁各有五个小房间,均是一色的翠绿竹门,最奇的是在甬道之中,植着一株千年古竹,色作斑红,枝叶茂密。
    走廊的两壁,挂有数十幅书画,色泽鲜明,炫人眼目。
    青萍看着,直似身入仙宫,哪里找得出一丝尘世的气息?
    白如云指着墙上的古画道:“姑娘,你若不嫌烦,不妨从头看一看!”
    青萍素喜丹青,她本人亦擅此道,闻言连连点头,笑道:“好的!我要好好地看……这么多名家的画……”
    白如云见青萍乐得眉飞色舞,兴奋已极,心中不由也颇高兴,随便在青萍身后,陪着她一同观赏。
    青萍所看的一幅是王冕所绘雪梅,老枝参差,古意盎然,画上之梅或是五瓣怒开,或是蕾绽初放,含蕊吐半,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笔者按:世人皆知王冕画荷,殊不知王冕最工画梅,荷花犹其次也!)
    青萍深深地沉醉于这幅花景中,她仿佛自己在花丛中徘徊,漫步在香光冷辉中,脚下踏着软雪花泥,仰视雪梅,冷枝带怯,颤颤生姿,令人洗心涤胸,杂念无存!
    白如云站在青萍身后,久久不见她动静,心中不由诧然,问道:“姑娘,依你看,这幅梅花画得好不好?”
    白如云问罢,久久不见青萍答应,便侧着身子,向青萍脸上望去,只见青萍双目痴呆,面上一派清幽欣慰之色,越发显得清丽秀美。
    白如云见状不由心中一动,忖道:“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纪,居然有如此鉴赏能力,看她神情,分明己深入画中,正有神游之乐。”
    (凡是欣赏艺术品者,进入了这种境界,便是已忘物我,在现今“美学”家言之,称这种情形为“移情作用”,便是进入了欣赏的最高境界了!
    当然能够产生这种作用的人,“在此单指艺术品及文章等的欣赏,而不涉及自然景物。”其本身便须具有高度的艺术修养,才能细细地去追寻创作者的意境,而产生无穷的快乐)。
    再说白如云见青萍已到了如此境界,不觉又是惊佩,又是欣喜,为了怕扰乱音萍,当下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在一旁。
    青萍把这张画,足足地看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赞叹,自语道:“好画!好画啊!”
    白如云闻言赶上一步,轻声道:“姑娘若是喜欢,就送给姑娘吧!”
    青萍这才惊觉到旁边有人,她连忙回答道:“不!不!我不要……”
    她嘴上说着,心中却有些不乐,怪白如云太俗,偏在这个时候,说出令人不得不答的话来,把自己深深品味着的美感驱跑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白如云已把她爱之如狂,虽然他冷漠感情,可是“爱”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切,所以他免不得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青萍被他一扰,便无法再看这幅画,移动了身子,逐件地欣赏下去。
    白如云果然是个通天彻地的人,他把历朝名家诸如赵子昂、王维、张志和、董源、倪瓒等人的作品,几乎都收集下来,均是精品,直把青萍看得既羡且妒,惊佩万分。
    等到青萍看完了这些名画,已足足地耗去了两个时辰。
    白如云推开了房门,看了看天色道:“姑娘,没想到你看画看了这么久,那些小房问你明天再看吧!”
    青萍闻言才想起白如云在陪着自己,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等到听完了白如云的话,她不禁忖道:“他还有什么稀罕玩艺儿?难道这些小房子里还有宝物不成?”
    青萍想到这里,白如云又接着道:“姑娘,我们出去吧!”
    青萍连忙答应一声,随着白如云出了竹屋,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当下颇不好意思地笑道:“真不好意思,害你等了半天……”
    白如云摇摇头道:“没关系!”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面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就是这么奇怪的人,令人永远看不透他的心!
    青萍及白如云,默默无言,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彼此都想找几句话说说,但却都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走进了竹林,白如云指了指草地道:“姑娘,我们坐一会儿可好?”
    青萍脸嫩,本待不坐,可是白如云似乎有着一股莫大的吸引力,使得她不得不点头,说道:“也好……我也站累了!”
    他们同时坐在了地面上,但仍是默默无语,显然,是没有一个适当的话题。
    青萍突然想起昨夜哈小敏所说的话,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借这个机会探探他的口气?”
    青萍想着,对着白如云微笑了一下,说道:“白……白兄,你和哈小敏是否很熟呢?”
    白如云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脸上竟微微地浮上一层红晕,低声答道:“是的……不是的……不太熟,彼此很少在一起,可是她常常来找我。”
    青萍见自如云突然羞涩起来,她不禁大为惊奇,忖道:“怪了,……他也会害羞……”
    这是白如云出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情形,连他自己也未觉察出,有些时候,他已经慢慢地变了!
    青萍把眼睛移向一旁,说道:“昨天,我已经和哈小敏拜了姊妹,她比我小,现在,我要叫她妹妹了。”
    这件事确实出乎白如云意料,他睁大眼睛,谅异地道:“啊!你们结拜了?……怎么这么快呀?你怎么会和她结拜呢?真是不好!”
    青萍闻言道:“有什么不好呢?”
    白如云见问,他也说不必所以然来,只是连连地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反正是不好,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青萍闻言不由为哈小敏一冷,可是奇怪得很,她竟有一些莫名的快乐和安慰,虽然这种情绪是很淡薄的,但这确实是存在的。
    青萍微笑一下,故意说道:“怎么会呢?我倒很喜欢小敏!”
    白如云闻言,他搓了搓手,说道:“我也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不过……我总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就是了。”
    青萍闻言紧接着问道:“那么,她为什么常常来找你呢?”
    白如云显然怕和青萍讨论这个问题,他觉得有些伺促不安,强笑一声道:“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做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叫人家不懂!”
    青萍听罢心中好笑,娇道:“还说人家怪,你才真怪呢!你这么聪明,还会不懂?那真是胡说八道了。”
    青萍这时事不为已,反倒泰然自若,娇笑着道:“昨天晚上,她和我谈了很久,谈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白如云闻言立时抬起了眼皮,问道:“她和你谈些什么?告诉你些什么话?”
    青萍见他如此紧张,心中越发得意,侵吞吞地道:“她……她谈到你,谈到你很多事情!”
    这句话使白如云更加无法放过了,他张大了眼睛,问道:“她说我什么,姑娘,你可别信她的胡说八道。”
    青萍闻言轻笑了两声道:“谁说你坏话,人家夸你还来不及哩!……她说你本事大,功夫高得很!人也……”
    白如云闻言面无喜色,反倒哼了一声道:“哼!这个还要她说,别人谁不知道呀!”
    青萍见他如此狂妄,心中一惊,忖道:“他真狂!不过以他的功夫,也值得他狂!”
    青萍想着,又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哈姑娘还说,她很喜欢听你唱的歌,只是歌调太叫人听了觉得害怕……”
    白如云脸上挂上一丝不可理解的笑容,他又哼了一声,说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呀,有什么可怕的呢?……悠悠天地心……”
    白如云说着,又低声地唱了一句,青萍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在白如云面前,为哈小敏多说几句好话,虽然未必能博得白如云的好感,但至少可以加深他对哈小敏的印象。
    青萍由地上站起,扶着一枝竹枝,说道:“她还说……”
    青萍想到自己编造的话,她也不禁玉面绯红,羞得说不出口来。
    白如云见青萍突然如此模样,心中不由一惊,问道:“什么?她还说什么?”
    青萍犹豫了一下,终于壮着胆子说:“她还说……还说她很喜欢你!”
    青萍说完了这句话,她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本来这事与她毫无关系,可是地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孩子说出“喜欢”这两个字,该是多叫人害羞的一件事啊!
    白如云被这句话吓得蓦地站了起来,虽然他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可是没有人向他提出之前,他可以自己把它否决掉。
    这件事,本就是白如云所苦恼着的一件事。
    他总希望哈小敏是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孩子,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并不是单单对他。
    这时青萍说出了这句话,白如云再也无法伪装了,他胀红了脸,紧接着青萍的说话,问道:“这……这些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如云发急之下如此一向,倒把青萍问得哑口无言,痴痴愣愣的,面红如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连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白如云没有料到,自己无意中间了一句话,竟把青萍弄得如此模样,他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见状心中一动,立时转忧为喜。
    原来青萍这时的态度,可以说大是反常,一个女孩子在男孩子面前,表现了这种态度,足以说明她对他,已经有了不寻常的感情了!
    这时白如云,兴奋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连他一向很少感情的面颊上,也掩饰不了,禁不住显示出一股喜悦之色。
    他们两人这么相对沉默了好一阵,白如云才抛开此事,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青萍迟迟地答应一声,她低着头,先出了林子,脸上仍然挂着方才未曾褪尽的红晕……
    白如云跟在后面,他—路踢着地下的小石头,显得是这么的轻松愉快,其实,他又得到了些什么呢?
    青萍游逛了一天,不由有些疲乏,当下对白如云道:“我想回去歇一下,现在觉得有点累!”
    自如云闻言点头道:“姑娘既累了,我陪姑娘回去,正好也有事去张罗,老道明天离此,我要为他饯行,少时请姑娘作陪客,到时当今南水去通知你!”
    青萍闻言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刚才墨狐子所说的话,和他与白如云发生冲突之事,忍不住问道:“墨老前辈要离开这里吗?”
    白如云感慨颇深地摇摇头,说道:“他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我真不愿意让他离开,可是他就是爱跑,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随他了!”
    青萍见每次谈到墨狐子,他那股关爱之情,总是溢于言表,有异寻常,心中忖道:“这也是怪事情,他们两个脾气这么怪的人,居然能够相处得这么好,并且彼此还产生了这么深厚的感情,真是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想着二人已然走到了湖边,南水与北星已把小船准备好。
    青萍点足上船,白如云正要跟上,青萍突然转身说道:不必了,你不必送我,还是去办你的正事吧。”
    白如云一怔,旋即恢复常态,说道:“也好!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派人来通知南水,接你前去餐厅。”
    青萍微笑点头,转身对二小道:“划吧!我要赶回去睡一会儿!”
    二小立时双桨齐下,运臂如龙,小舟疾如飞矢,冲破了平静的油水,带着一条长长的水纹,渐渐地去远了!
    白如云站在岸边,日送着这只小舟,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这感觉,是他以往所少有的,也许他的心,已经进入了另一生活领域去了!
    青萍回到竹楼,立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现在这座竹楼,已是她心目中的家了!
    她靠卧在床上,心中反复思索与自如云游玩之事,心绪非常紊乱,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所爹爹和未婚夫,不知何时才能赶到。
    青萍虽然很少与龙匀甫见面,但她却深知龙匀甫的武功,不在白如云之下,那时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现在无论那方受到伤害,都是她所不欲。
    青萍想着这些即将来临,而现在又不可知的事情,心情愈发觉得烦闷,不知不觉中竟也沉沉睡去。
    等到青萍醒来之时,红日偏西,已是傍晚时分,青萍不禁讶然,付道:“好蠢!这一觉睡得像个猪娃子!”
    大词人张先有一名句为:“午醉醒来愁未醒。”
    青萍虽然未醉,她也不见得有什么愁,可是大凡—个人午睡醒来,他所产生的情绪,绝不同于黎明复苏,更不同于午夜梦回。
    因为前者充满了积极性,使得你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有沾沾自喜的感觉,而后者又过于消极,你总会在寒虫夜鸣,秋风拂林的境况下,去思索一些最使你困乏和烦恼的事。然而午睡之醒,则是充满淡谈的愁味,令人有一种莫名的恫怅。
    青萍这时便是如此,她一双眼盯视着屋顶,心中思索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有一种无法排遣的痛苦,只是这种痛苦的成份太少了,也许够不上称为“痛苦”,但它总不是属于“快乐”一类的情绪。
    青萍正在痴想,突然房门推处,闪进一人,定睛看时却是哈小敏。
    她今天穿着一件大红的罗衫,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恰似清风中怒放着的春花,美得出奇!
    青萍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笑道:“敏妹,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呢。”
    哈小敏婿然一笑,说道:“萍姊,你睡得可真熟,我来了两次,你都没有醒过来呢!”
    青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想是昨天睡得太晚,叫你见笑了!”
    青萍说着,就用几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哈小敏走到床前伸手把竹窗推开,忸怩不安地说道:“萍姊,今天他来过吗?”
    青萍知道她说的是白如云,忍不住笑道:“你别急,我正要告诉你!”
    哈小敏胀红着脸,不再说话,青萍脑筋迅速转了一下,说道:“上午他来过了,我和他谈起过你了……”
    哈小敏到底沉不住气,她虽然羞涩,可总是无法抑制那紧张的心情,低声问道:“他说我些什么?你们说谈了好久?”
    青萍见她如此性急,忍不住暗暗好笑,她想到如果把白如云所说的话,照实告诉了哈小敏,那她真个要柔肠寸断了!
    青萍脑筋转了—下,想好了措词,这才说道:“今天我们谈了没多久,我只说你对他的功夫很佩服,还说你说他人很好!”
    哈小敏闻言越发紧张,追问着道:“他呢?他听了以后怎么样?”
    青萍随口说道:“他当然很高兴呀!他说很早就认识你了……”
    哈小敏听到这里,面上带着微笑,连连点着头,轻轻地说道:“是的!是的!我们很早就已经认识了。”
    青萍见她对白如云如此神迷,不由得又是怜悯又是同情,当下更不忍刺伤她,假编了一套话,道:“白如云说你们以前常常在一起玩!”
    青萍说这些话,心中却存着一种试探性质,哈小敏闻言果然大喜,说道:“啊!他还没忘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常常在一起玩,只是他那时不太说话,不像跟你在一起,竟会谈了这么多话!”
    青萍闻言,暗道:“果然!我一点也没猜错,否则哈小敏绝不会对他这么痴情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青萍这么想着,竟有一点酸溜溜的感觉,青萍是否应该有这种感觉?这是很难解释的……
    青萍看哈小敏如此兴奋,更不忍说出白如云厌恶她的事,当下心想:“我干脆编些话让她高兴高兴也好……”
    青萍想着便顺口说道:“白如云还说,和你在一起很有意思,只是你的话太多了。”
    这一句话,使哈小敏欣喜若狂,在她自己的观察中,白如云似乎不太愿意和自己相处,可是想不到他竟是一个这么讳莫如深的人,看来他对自己必然有几分感情存在,只是他把这深藏在心底罢了!
    哈小敏想着,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的话实在太多,以后要改过!”
    青萍见状暗暗叹息,说道:“我们谈到这里,我就不好再往下说了。他师父明天要走,他去忙着张罗酒菜去了。”
    哈小敏闻言喜得拍手道:“我知道,刚才他还派人请我爹爹来呢!”
    青萍闻言颇感诧异,忖道:“白如云说讨厌她,怎么还会派人去请她爹爹?”
    青萍心中虽然诧异,但是口上也不好问,当下与哈小敏转了话题,又谈起别的事情来了。
    青萍哪里知道,她刚才假造的一番话,使这个可怜的姑娘,更死心塌地地爱上了白如云,以致造成了日后的许多波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二女正在谈得起劲的头上,忽听得竹楼之下一片水响,一小舟穿拂着水面的稀疏荷叶,行至楼下,船头上站着一个小童,一身素洁白缎衣裳,正是南水,今天想是为了要与墨狐子秦狸饯别,所以他也衣着十分讲究,小船方一行近竹楼,南水已如野鹤也似地拔空而起,轻飘飘地飘在竹楼的栏杆之下,这一身轻功也确实不弱,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南水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了哈小敏也在一旁,不由咦了一声。
    青萍一笑道:“你们少爷也请了她,你不知道呀?”
    南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哈小敏,脸上带着一阵不愉快之色,显然的他还没有忘记昨夜被哈小敏点穴的事情。
    为此还挨了主人一顿大骂,要不是青萍为自己讲情,几乎被主人罚泡水三天,这种滋味不要说真的受不了,只要一想起来,也是不好受。
    当时听青萍这么一说,狠狠地瞪了哈小敏一眼,这才回头面对青萍道:“少爷请姑娘到水镜坊去,叫小的专程来接!”
    说着用手指了哈小敏一下,鼓着腮帮子道:“不过……并没有叫小的来接这位哈姑娘……”
    哈小敏不由被南水这句话说得面色一红,青萍唯恐哈小敏当着自己不好意思,有意一扬秀眉,道:“南水!你怎么这样说话?哈姑娘昨天不过是给你们开玩笑的,你还记仇吗?”
    南水低下了头没有说什么,哈小敏却忍不住哼了一声道:
    “不坐你的船有什么了不起?水镜坊我也不是没去过,我自己也能去!”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青萍一把给拉住了,笑道:“得啦!你们两个都是小孩,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客人,还是坐船去好了!”
    说着回眸对着南水嫣然一笑道:“他不是说请吃晚饭么?怎么这么早就去,天还没黑呢!”
    南水龇牙一笑,果然他已不再生哈小敏的气了,此时回话道:“怪老道明天要走了,少爷为了给他饯别,准备了一桌非常丰盛的筵席,要吃很久的时间呢,所以早一点入席!”
    青萍嘴里笑应着,心中却不由暗暗在想:“这白如云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不论作什么事,他总是和人家不一样,总是随心所欲……”
    想着,一拉哈小敏道:“我们走!”
    说着话,身形已像巧雁也似地蹿起了半空,轻飘飘地落在小船之上,那小船只不过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她不由抬起了头,去看哈小敏。
    可是当她头还没来得及往上看时,哈小敏已从空中像一片枯叶也似地飘向小船的尖端。
    那小舟,仅仅只不过往下点了一下,只这一手轻功,却显着比青萍高了一筹。
    随着南水也自竹楼一个“鲤鱼倒穿波”的反蹿身法,乎射了出去,就空一压丹田之气,盘旋着如同一缕青烟也似地落向了船尾,
    那身轻功,竞也不逊于哈小敏,青萍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往昔的日子里,她是一个极为自负的女孩。
    她总以为自己这身武功,在江湖上是难遇对手了。
    却不料自被白如云捉到这里以后,她才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武功实在太差了,若以轻功一道来说,竟比南水北星还要差!
    她想着不由十分懊丧,是以痴痴地望着南水,不发一语,哈小敏不知她在想什么,用手拉了她一下,小声笑着道:“妹姊!你在想什么呀?”
    青萍这才惊觉,不由默默一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如云这个人真是太怪了,就连他的两个小童也是怪到家了!”
    哈小敏皱了一下小鼻子,哼了一声道:“小云哥倒没什……南水北星这两个小鬼,真是一对活宝贝!……”
    她想是说得大声了一点,却被船尾的南水听到了些,他用奖狠狠地一打水面,溅起了无数的水花,算是以此来抗议哈小敏的背后诬人。
    青萍生怕为此又引起二人的争论,忙打趣道:“这水镜坊在哪里呢?怎么我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呢?”
    哈小敏用手一指池缘的一丛竹梢,那些竹子都是由池的边缘斜着挺生到池中的,茂密的竹叶子几乎已把池面给封锁住了。
    时值深秋,阳光无力地照射着,池面上倒映出婆婆的树影,确是一幅美丽的秋日行湖图画。
    哈小敏用手一指那丛竹林道:“穿过这片竹林就到了!”
    不想南水在船尾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谁说到了?还要定老半天呢!”
    哈小敏回头嘟着嘴气道:“谁跟你说话?你多什么嘴!”
    南水也不甘示弱地气道:“我也没跟你说话呀!”
    不想这句话方一完,突然有一条白影,在水面上一闪,已快同闪电星驰也似地,蹿上了一人。
    二女—看,见是北星,也是同南水一样,穿着一身全白的缎质衣裳。
    一上船,就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对着南水道:“少爷……叫你……快一点去,等会儿他……又要发脾气了!”
    南水一见是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北星还是老规矩,红着脸低头慢慢地吐出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逗得二女都不由格格笑了起来,南水被笑得脸色通红,一时气得在水面上运桨如飞,哈小敏抓着了机会,回头笑道:“你怎么不神气了?”
    南水气得哼了一声,方一张嘴,想回骂一句,却无意见北星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嘴唇正作了一个欲开的姿式,好像是只要南水一说话,自己定要尽全力,把他的话用心一字不误地重复一遍。
    他这种行为,已日久习深,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令自己舒服似的。
    南水看见北星这个样子,只好把到口的话又忍住了,气呼呼地瞪了北星一眼,把目光转向池中央,只是用劲地运划着木桨,不再去看哈小敏一眼。
    这叶小舟,经南水北星二人这么用劲地划行着,立刻就像一枝水箭似地穿过了这丛竹梢,眼前竟又变了一番气势。
    水面不再像以前那么宽敞了,弯弯曲曲的如一条蛇也似的水道,穿行于各色的花石之间。
    这条小船比方才行得更快了,青萍心中方自暗忖:“如此窄的水面之上,怎会有这么大的房子呢!”
    但她一念末完之间,眼前立刻又有了显著的变化,只觉足下小舟向上一浮,显然水势猛了许多,同时。觉得水面上一亮。
    无限的天光,泄映着眼前足有十丈见方的波面,反映出万千银蛇,果然像是一面极大的镜子,平静得无波无纹,青萍顿时觉得心胸一宽,目光也跟着一亮,她知道这一定是水镜坊了。
    远远耸立着一所半圆形的白石塔顶,在水面上一延五丈许,两端都已坐落在地面之上。
    有—种不知名的青藤,由陆地上蜷爬着延生到了这所白石的宏大台项上,在此深秋的季节里,还盛开着一种紫色的小花,远远望去,好像是一座锦绣屏障,又像是一座极大的花冠,夕阳之下,正有无数的鸟雀,在其上鼓翼嬉戏着。
    青萍不由轻轻赞叹了一句,道:“好美……”
    围着这座白石的建筑之前十丈的水面上,生着一些莲荷,在秋日的凋零之下,却已剩了一杆杆的空枝儿。
    小船无声地在这些荷枝的旁边停住了,南水遂向着青萍行了一礼道:“姑娘请自行上去吧,小船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着话,他率先纵身而上,北星见状也慌了手脚,他慌慌张张像炒黄豆也似地,把南水的话重复了一遍,一丢木桨,随后退着南水的身形而去。
    青萍见状和哈小敏相视一笑,俱都为北星的狼狈样子给引笑了起来。
    哈小敏此时用手一指那白石建筑道:“这就是水镜坊了,小云哥真会找地方……”
    青萍不知怎么,觉得心神一动,显然为哈小敏这一声“小云哥”给引得有一种莫名的伤感,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愈来愈念念不忘白如云的影子了。
    如果说爱情之先,是彼此的关怀,那么青萍确实已在深深地关怀着这个神秘客了。
    听了哈小敏的话以后,她虽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可是她仍装着浅笑,用手掠了一下散在额前的秀发道:“我们怎么上去呢?”
    哈小敏扭身笑道:“妨姊你随我来好了!”
    说着莲足轻轻一点,已拔身而起,如此向下一落,足尖已再次点在一枝荷茎的顶尖之上,身形再次拔起,倏起倏落地直向那白石圆台纵去。
    伍青萍只得也提起一口真气,用登萍泼水的轻功绝技,随后疾跟了去。
    二人就像靖蜒点水一样的,借着这些水面上的枯茎,一霎时,已扑近了那所石台。
    哈小敏在前,伍青萍在后,双双纵到那座石台之上,青萍身方一落,已见由内电闪似地蹿出了一人,往青萍身前一落,口中发声道:“姑娘来迟,罚酒三杯!”
    青萍往这人一看,正是白如云,他此时已换了一身水青薄缎的长衫,前衫上绣着一幅初期如生的墨竹,衬着他英俊的仪表,愈发显得飘逸出尘。
    青萍不由娇笑道:“谁说我来迟了,这才是什么时候呀?”
    说着已用手一指一旁的哈小敏道:“我为你带来了个好朋友!”
    白如云只是冷冷地看了哈小敏一眼,他依然是同以往对哈小敏一样的,那么冷漠地道了声:“我知道了!”
    哈小敏本来是活蹦乱跳的,只是一见白如云,却变得噤若寒蝉也似的,这时在一旁红着脸,轻轻地低着头叫了一声:“小云哥……”
    白如云忽然剑眉一挑,但立刻他又变得柔和地叹了一口气道:“小敏,以后你最好叫我名字好了!”
    哈小敏不由一怔,当时眼圈一红道:“叫……你名字?小云哥,为什么?”
    白如云似颇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皱眉道:“不为什么,只是这样比较好一点罢了!”
    青萍为了缓和这种情绪,当时忙笑说道:“秦老前辈来了没有?”
    白如云嘻嘻一笑道:“我已派北星去叫他去了,大概马上就来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说着率先而入,青萍和哈小敏都随后而入,当她们足尖方一路进这间布置得极为雅洁的敞厅之后,立刻为眼前的摆设而震惊得膛目结舌。
    原来目光所见,竞有一紫玉的长案石桌,长有八尺,宽也有四尺左右,桌面光滑如镜,闪闪放光,玉桌之上立着一槽水仙,正是新蕊初吐,散发着一股郁郁的清芬之气,嗅之令人神清意爽。
    玉桌两侧,端正地排列着六把坐椅,也是一色的紫檀木所雕,椅上都铺着金丝猴的皮垫,四壁之上,悬挂着历代名人书画,令人望之,几乎不忍交睫,大厅两侧四个小门,各垂着紫红缎帐慢,正中大窗,宽有两丈,此时正自湘帘高卷,由敞亮着的轩窗内,可一窥无遗地欣赏着那波莲池,轩窗两头,尚悬着四个鸟笼子,各有一双八哥在笼内扑翅叫跳着,这景致好不动人!
    哈小敏以前时常来此玩耍,尚不觉得如何惊异,青萍却是初来,哪里见过这种精致的摆饰,不由脱口叫起好来了。
    白如云见青萍如此,心中好似甚乐,他走近在青萍身前,低头微微笑问道:“姑娘!你喜欢这地方么?”
    伍青萍点了点头道:“这地方太好了……太美了!”
    忽然她抬起头,却见一方朱红的玉匾,悬在这露厅的正门梁下,上面三个碧绿的大字:
    “水镜轩”
    写得是笔力苍劲,飘然出尘,青萍不由看了白如云一眼问道:“这字是谁写的?”
    白如云脸色微微一红道:“这是我写的,姑娘可不要笑我!”
    青萍不由望着那“水镜轩”三字发起愣来,芳心中却由不得暗暗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一个奇才,非但武功绝世,居然还能写得如此一笔好字,真令人钦佩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对白如云的印象文加深了许多,哈小敏此时却黯然地坐在一边,她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竟和青萍有说有笑,却连自己正眼也不看一眼,心中那份酸味和难受可就别提了,
    正自暗暗神伤,却觉身后一股冷风吹来,哈小敏忙回过头来,却见门口处纵进来了一人。
    仔细一看,竟是墨狐子秦狸,这怪老道今天竟也改了一下装束,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大道袍,一双大袖拖下老长,足下是高筒白袜,黑缎的芒鞋。
    哈小敏从来就没见过墨狐子秦狸像今天这么打扮过,此时见状,不由一怔,忙由位子上往起一站,恭恭敬敬地向着墨狐子秦狸行了一礼叫了声:“老前辈来了?”
    墨狐子秦狸,好似特别对这哈小敏有好感似的,闻言后咧开大口嘻嘻一笑道:“么娃,怎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他们呢?我是说小鬼头到哪里去了?”
    哈小敏气得一嘟小嘴,方由位子上一站,却见青萍由厅外跑了进来,对着墨狐子秦狸,鞠了一躬,说道:“老……前辈!啊!老道,您老人家来了。”
    白如云此时已由外面进来,墨狐子哈哈一阵大笑,但当白如云进来之后,秦狸的目光,却痴痴地凝视他的徒弟。
    他一直是如此的,仿佛他的生存,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徒弟,只有一小半才是属于自己的。
    他用着深湛的目光,注视着白如云,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小鬼头,我没想到你还这么隆重,居然在这水镜轩大宴群侠;告诉我请了些什么人?”
    白如云上前一步,激动地执起秦狸一手,脸上荡漾着真挚的表情,这是多么亲热的表情啊。
    只是这年轻人的脸上,除了那深湛的目光似乎毫无保留地传递了他的感情以外,别处依然是冷冷的,然而确能使人深深地相信,他这份感情是如何真诚啊I墨狐子被徒弟如此的表情,看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伸出蒲扇大小的手,在白如云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道:“不要这样!我还没走呢!”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我并没有请什么人,只是请了二三知己而已……”
    哈小敏听得不禁秀眉一扬,她心中早已喜之不尽地暗自想道:“原来他已把我当成了知己哩!”
    墨狐子秦狸又是哈哈一笑,纵声道:“做得好!小鬼头,酒逢知已千杯少……我老人家今夜要大饮一番了……”
    说着他似乎又有些忌讳地摸了一下头,红着脸,呐呐地问白如云道:“小鬼头!你……
    答应我么?只喝这一次……”
    老道的脸上带着渴求之色,语到最后,声音都几乎有些抖了,就好像是一个老乞丐,在向一个路人乞食一样的……
    白如云低下了头,良久抬起了头,展出一口编贝也似的细牙,笑道:“老道!今夜你可以放量地喝酒,我不管你能喝多少,随你便如何?”
    墨狐子秦狸喜得一串大笑,飞扑到了白如云身前,张开两臂,把他这徒弟抱得紧紧的,喜得咧开大口连连道:“好极了……好极了……”
    青萍见状,不由暗自发笑,心说:“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师徒呀!”
    墨狐子秦狸紧紧抱着白如云不放,良久还是白如云挣开他的双臂,他拍了两下手。立刻由侧边的通门内,闪出了南水和北星,白如云对着他二人一笑道:“现在关照厨房,开始上菜了……”
    二小鞠了一躬,各道了一声“是!”
    正欲转身离开,白如云忽然叫了一声:“慢着!”
    南水忙回过身来,他发觉主人今天脸上,竟带着笑容,这是极不常见的现象,由不住暗忖:“什么事,他今天这么高兴呢?”
    白如云唤回了南水,又关照他说:“你到后池里,去把我存放的那一坛老茅台拿来,先不要开封,知道么!”
    南水答应了一声是,他脑中不由想着:“他们今天还要喝酒哩!”
    北星在后,也不知主人唤南水进去有什么事,不由在南水身后伸头探脑!当他听到唯一的一句话,那就是甫水所回答的一声“是”。
    于是他连忙重复了一句:“是!”
    白如云一挥手,二小连忙掉头如飞而去。
    墨狐子秦狸此时不待徒弟再让,已走到那紫玉桌旁,拉开一张椅子就坐下了。
    白如云要在乎日,或许会毫不客气地叫他再站起来,但是今天,老道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他不由想:“今天,就让老道随心所欲一次吧……”
    想着也就朝着伍青萍和哈小敏道:“你们也可坐下了,一会儿菜就来了……”
    说着他先走到青萍身前,将座位拉开了一尺,道:“姑娘请坐!”
    青萍不由心想:“他还是懂得礼貌的呢!”
    想着微笑着道:“谢谢你!”
    白如云也就自己坐下了,不想才一坐下,却被老道一把给扯住了。
    白如云不由一怔,再看老道,竞是白发怒立,赤红着双目怒道:“小东西!还有么女儿呢?”
    白如云不由俊面一红,他不得不走到哈小敏身前,低着头,把一张紫檀木的大椅拉开,扭身就走。
    哈小敏用着怜爱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小云哥……”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白如云的冷漠,并不像一般少女那么的脆弱和伤感。
    同时也更深深地幻想着一个意念,她相信早晚有一天,白如云会爱她的。
    这种情形看在青萍眼里,心中却是十分为哈小敏难过,她脑中不停地在想;“为什么像哈小敏这么一个美丽女孩,会得不到白如云的欢心呢?”
    哈小敏坐下后,立刻亲切地拉起青萍一只手,笑眯眯地道:“萍姊,我知道小云哥的酒坛放在哪里。””
    青萍笑问道:“在哪儿?”
    哈小敏先笑着看了白如云一眼,再用手一指池面的那一头,说道:“那坛老茅台呀,就是在那个池子内的泥巴里面,已经放了好几年……”
    白如云不由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哈小敏扫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对酒窝,又回到青萍面上,笑眯眯地道:“我当然知道咯……”
    一旁的墨狐子秦狸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向哈小敏道:“你看到有多大一坛?”
    哈小敏抬起玉手,比了一个挺大的姿态,笑道:“差不多这么大。”
    白如云不由低下了头,他咬着牙,心中却暗暗在想:“这哈小敏讨厌就是在这个地方,别人如果认为是一件新奇的秘密,她总是要事先给泄露一下,看样子,以后做什么事,都要防着她一点才好!”
    四人正在谈话之间,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阵琴声,那声音若断若续,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好像就在眼前。
    声调之美,音韵之柔,却可以说是到了鼓琴者至高的境界。
    众人都不由一惊,哈小敏首先离座笑道:“爸爸来了,他叫我去接他呢。”
    说着一拧腰,已先蹿窗而出,青萍不由惊道:“是琴魔哈古弦老前辈么?”
    墨狐子秦狸点了点头道:“除了他,谁还能弹得这么好的琴?”
    此时白如云也离座而起,青萍自然也站了起来,只有墨狐子秦狸依然是坐着不动。
    遂见柔红幔帘启处,由窗外飘进二人,为首之人,是哈小敏。
    她身后却笑嘻嘻地飘进来一个又矮又丑的老人。
    这老人一副怪样,面色血红,满头银发,一双大耳,又厚又长,几乎垂向了两肩。
    他身穿着一件古铜色的缎质长袍,由后而前,斜挂着一具七弦古琴。
    琴身高有三尺五六,一色的古铜色,久年的模弄,已被磨得光华锃亮,尤其是那七根琴弦,都成了银白颜色,闪闪地发着银光。
    这老人一进门,哈哈一阵大笑道:“今天什么事,还请客?”
    白如云此时已走上一步,嘻嘻一笑道:“老魔头怎么到现在才来,我们已预备吃饭了呢!今天是为老道饯行,他明天一早就要出去了……”
    琴魔哈古弦皱了一下眉,看了秦狸一眼,嘿嘿一阵笑声道:“老道要走了,这倒是一件新鲜的事……那今天得好好热闹一下才好!”
    说着就自行走到桌旁,挨着墨狐子秦狸坐下,此时哈小敏在一边叫了声:“爸爸!”
    哈古弦正预备跟秦狸说话,闻声一翻那双怪眼道:“什么事?”
    哈小敏笑着一指青萍道:“这就是昨天我给你老人家说的,我拜的姊姊,她名字叫伍青萍!”
    琴魔哈古弦哦了一声,当时上下看青萍几眼,青萍只好再重新站好,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弟于伍青萍参见老前辈!”
    哈古弦哈哈一声大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怪不得把小鬼头给迷住了,真比我们小敏强!”
    说着用手往空按了按笑道:“姑娘你坐下!”
    青萍立刻就觉得有一股绝大的劲力逼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坐了下来,一时羞了一个玉面绯红。
    哈古弦想是错估了对方功力,也不由怔了一下,白如云见状轻轻一笑道:“老魔I你手上轻着点儿,伤了我的朋友,我可是不依……”
    琴魔哈古弦闻言后,愈发是纵声大笑了起来,青萍在他的笑声里,羞得粉险通红,忙把头低下了,心中不由又想道:“好!又是一个怪人……”
    墨狐子秦狸皱着眉看了哈古弦一眼,冷笑道:“老怪,你一来不是吵就是笑,要笑最好到外面去笑去,省得烦人!”
    琴魔哈古弦笑声突止,两弯浓眉一剪,哼了一声道:“老道,今天是为你饯行,可别弄得大家不痛快,最近我发现你的脾气是愈来愈怪了,简直变得是不通人情世故了……”
    青萍不由一惊,心想墨狐子秦狸定会勃然大怒,谁知那秦狸反倒嘻嘻一笑,用手在哈古弦背后拍了一下道:“算了吧老魔,你还不是一样,今天我们不吵架,隔一天我们得好好谈谈。”
    琴魔哈古弦也转怒为笑地点了点头道:“好!隔日我一定斗斗你,今天咱们是不辩嘴。”
    说着话就见红帘开处,北星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的大罐儿,走到桌前,小心地把这瓷罐放至正中桌上,却听得这瓷罐之中,瑟瑟直响。
    哈小敏首先忍不住笑问道:“小云哥,这里面是什么?”
    秦狸已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揭那盖儿,却为白如云用手给按住了,他目光转向青萍笑问道:“姑娘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说时北星南水已双双在各人座前,摆好了杯箸,南水还捧了一个挺大的琉璃盆儿,往桌子上一放,众人见内中分了八个格儿,各盛以醋、酱、姜、油、辣五味和三种菜沫儿!
    青萍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是什么呀?还是活的呢!”
    墨狐子早已馋涎下滴,急得直咽口水,哈古弦也不由直接下巴,这两个老怪,都是以好吃出名的,他们并且都已知道这坛子里是什么东西了,只是却迫不及待地在等着。
    这时哈小敏却抢先笑道:“我知道,一定是蟹。”
    白如云不由看了她一眼,心说:“你真聪明,又被你说出来了。”
    当时手执牙筷,轻轻地在那瓷罐之下推了一下,青萍见竟是一个小火门儿,此时被白如云这么一推开,进了气,立刻冒出了火苗,隐隐尚听得咕噜开水的声音。
    这时秦狸已揭开了瓷盖,青萍向内中一看,不由大感新奇。
    原来竟是十二只大蟹,在罐内横七竖八地转着,它们是被浸在浓浓的绍兴酒内,酒中尚浸有茴姜。
    想是这些醉蟹放浸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早已醉态晕然,纠缠在了一块。
    就在这些醉蟹旁边三四寸地方,有一空洞儿,大约半尺见方,此时正蒸蒸地冒着热气,水已在下面开沸得咕噜噜直响。
    可是,这群螃蟹和那个洞之间,有一层极细的钢丝网儿隔着,使他们不敢通过。
    白如云用筷子把那层网子往起一抽,立刻就有螃蟹醉醺醺地爬了过去。
    遂见噗通的一声,跃下那洞中,微听得那只醉蟹在内中挤命挣了几挣就不动了。
    墨狐子哈哈一笑道:“要趁热趁嫩吃才有味,我不客气了!”
    说着牙筷挑处,又把那跌下的蟹挟了起来,众人见那螃蟹,身上已成浅红之色,最奇的是,周身骨壳,俱已碎成一小块一小块。
    吃时可毫不费力分片而食,俱都称妙不已!
    这时琴魔哈古弦已率先拌好了佐料,方放下碗,却被秦狸嘻嘻一笑,顺手拿过道:“老怪,谢谢你了。”
    说着双手齐下,把那醉蟹撕碍一团糟,肉黄混淆,齐浸入佐料之内,就口大咳,连连叫好。
    哈古弦不由气得直翻自眼,方要把碗夺过来,白如云已送上一碗拌好的,又挟过来一只熟的醉蟹,不由咧口一笑道:“小鬼头,有点意思!”
    说着竞也和秦捏一个吃相,双手齐下,就口吸吮得滋滋有声。
    青萍连看二老这份吃相,不由食指大动,当下自己也就所喜的佐料,拌调了半碗。
    那些喝醉了的螃蟹,接二连三地往那热洞里跳,炉火正旺,滚下的不待一会儿,就差不多熟了。
    原来这热洞中尚有一层细网,紧挨着水面,跌落的醉好落于其上,于是就像蒸笼也似地蒸了起来。
    其上有覆盖儿,盖上之后可令螃蟹不会下坠,蒸气温度通常蒸笼高上数倍。
    青萍和哈小敏俱如法炮制,正吃得津津有味,白如云忽回头叫了声:“拿酒来。”
    却见南水双手抱捧着一个瓦坛来,秦狸又抢着下位接过,把坛口封泥揭开,还有紧缠着的铁线和胶泥,墨狐子秦狸开了好半天才打了开来。立刻就有一股极浓醇的酒香,从坛中传出,琴魔哈古弦不由放下杯著,一连狂吸了几下道:“好酒,好酒!”
    琴魔哈古弦说着竟也离位凑了上去,白如云生怕二老又为抢酒起了争执,忙离位从墨狐子手中把酒坛接过,吹开表面沫泡,立刻现出清可见底的酒面来。
    他先把酒注入银器之中,然后,再逐个地斟上一杯,二宏早已仰颈而干,大呼快意。
    白如云见他们喝得太厉害了,不由阻道:“你们现在如喝醉了,以下的菜还多着呢,看你们怎么吃得下?”
    此时南水北星,俱把桌子上杯盘残壳清理一净,又重新摆上—份干净的杯箸。
    此时夕阳西下,天光黯然,白如云一笑道:“等月亮出来时,再正式入席吧,借此余暇,我们不妨凑凑趣儿!”
    说着回头看了南水北星一眼道:“我平日传你二人的轻功,你们练得如何了?借此机会,你二人不妨表演一下,各自在这水面荷茎之上,较量一番,看看谁功夫强?”
    南水闻言嘻嘻一笑,北星却胀红了脸道:“我……我不要!”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道:“为什么你不要?你不是也学了吗?”
    北星的脸更红了,他看了四周的众人一眼,显得很忸怩地嚅嚅动了一下嘴皮,呐呐地说道:“我……打……不过他!”
    白如云不由骂了一声:“没出息,打不过也要打!”
    北星只好红着脸退下,南水此时已在整理着身上衣服,北星也只好照样整理着。
    青萍不由不忍地看了自如云一眼道:“北星打不过南水,你为什么还偏要他去打,不是叫他受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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