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飞龙记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人外有人天外天
    微叹一声,宫笠极其缓慢的站立起来,只这瞬间,他的神色已自犹豫变得坚定,目注擂台上仍在等着“鸣锣”拜亲的鲍贵财,宫笠像是相当勉强的往前移跨了一步。
    凌濮不但英明其妙,更且有些惊愕的低叫道:“头儿,头儿,你怎么啦?你想做什么?”
    听到凌濮的呼叫声,黄恕言、段威、韩远等人立即纷纷回过头来探视!
    他们一见到宫笠业已拉开的架势,不禁个个喜形于色,那一股子掩不住的兴奋模样几乎把一张张的面孔都笑圆了,黄恕言赶紧站起,迫不及待的道:“这位兄台想是改变初衷,有意上台比试了?呵呵,老夫我早就看出兄台神仪内蕴,英气逼人,锋芒虽利却而不露,是一位顶尖儿的好汉;兄台此刻方才欲展雄威,迟是迟了一点,但却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真是高瞻远瞩,与众不同,请,请这边请!”
    段威也笑得看不见眼珠子了:“此所谓‘压轴好戏’,最精彩的都在后面,可就把我们等得‘望眼欲穿’了,值得惋惜的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个眼福呢,兄台,请,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韩远早就站近一侧,躬身哈腰的谄笑着道:“壮士,你这简直是‘见义勇为’、‘救苦救难’啊…及时雨真乃及时雨,我们就等着谒见新姑爷啦。务祈尽力以赴,簪花披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期盼之情溢于言表,那不但是一种振奋喜悦,更是一种祈求希望,如此急切,如此焦迫,就差一点没说出来!
    “我的活祖宗,求求你快把台上那个癞头瘸子揍下来吧1”
    职司司仪的大块头见状之下,马上拉开嗓门低吼道:“好了好了,又有一位挑战者上台啦,这可好了……”
    段威不觉有些尴尬,他急忙回头叱道:“喂,朱老九,你是司的哪门子仪?别瞎吃喝呀!”
    他们在吵吵嚷嚷,凌濮急忙低促的向宫笠道:“头儿,你,你可是真要上台去‘比武招亲’?”
    宫笠轻沉的道:“上台‘比武’不错,却并非为了‘招亲’。”
    凌濮满头雾水的道:“头儿,不为了‘招亲’,光是‘比武’?我实在弄不清你的意思……”
    宫笠道:“你会弄懂的,此事过后,我再详细告诉你其中原因。”
    拉了宫笠一把,凌濮低切的道:“不过,头儿,你得考虑清楚了,台上这人是‘拇指圈子’的宝贝徒弟,如果你将他搞得灰头土脸,‘拇指圈子’生平最是护短,只怕不会善罢干休,头儿,设若为了弄房老婆得罪‘拇指圈了’倒还划算,你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却又何苦自惹这些麻烦上身?”
    宫笠淡淡的道:“为了救人,凌濮,我已说过了。”
    怔怔的,凌濮道:“但,我却不明白头儿是为了救哪一个?再说,上台比武与救人又有什么关系牵连?”
    宫笠低沉的道:“等以后我再告诉你。”
    凌濮又学叨着道:“头儿啊,即使你不是为了‘比武招亲’,一旦等你对付了姓鲍的以后,‘玉鼎山庄’的人还会容你脱身?他们不死缠活赖的逼着你披红挂彩当新郎官才有鬼了!”
    宫笠冷冷的道:“不用你来操心,我自有主张。”
    这时,黄恕言满面堆笑的走了上来,咧开嘴道:“兄台,辰光不早,尚请尽快比试完后入后厅侍茶。”
    段威也笑吟吟的道:“喜堂洞房,龙霞凤冠,包括聘礼陪嫁等一概早已备妥,只等老兄悠扬威擂台,胜彼凶丑,便可正式交拜天地啦,呵呵呵……”
    宫笠也不答话,只用了个非常平凡的身法跃到台上;他的脚尖落到台面的一刹,轻轻试了试台面的弹力,然后他向鲍贵财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鲍贵财调整着两只斜眼珠的焦点,以便更仔细的看清这位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在直觉上这位“癞头瘸子”已经受到一种无形的慑窒力了!这是他在今天擂台应战以来所没有感到的反应,隐约中,他仿佛有些难以言喻的拘束不安,举止之间,也就更带着生硬与拐扭了。
    咽了口唾沫,这位“拇指圈子”的高足呐呐的道:“这,这等辰辰光了,却仍会有有人上来同我我争老老婆,实实在是想不到,你,哦,你怎的不早早上来?”
    宫笠冷冷的道:“因为我并不想和你争老婆。”
    呆了呆,鲍贵财迷惘的道:“你,你不想同我争老……
    老婆?那那你却又跳上上来做啥?“
    宫笠道:“你真想知道?”
    连连点头,鲍贵财咧开嘴道:“这……这还用用说?我我当然想知知……道!”
    凑近了几步,宫笠低声道:“我是为了要救你这条命!”
    又呆了果,鲍贵财傻呵呵的笑了:“骗骗人!你你只不过是想诓诓我走而已!”
    宫笠严肃的道:“你不相信?”
    用力摇头,鲍贵财道:“鬼!鬼才相相信你你的话!”
    叹了口气,宫笠道:“不管你信与不信,鲍贵财,你还是离开这里吧,你武功高,心地也颇善良,只是过于天真了,未免显得脑筋纹路不够,江湖上的邪门外道杂而邪,像你这样的人是容易吃亏!”
    鲍贵财自负的笑了,他道:“你,你当我我是三岁大的小孩孩子?还还还是以为我我没有在江湖湖上跑过?不不是我我卖狂,这这刀山剑剑林,龙龙潭虎虎穴,我我经的比你你见见过的还还要多多得多,你在我我面前,不不要耍耍老大,说句不客客气的话,论起江湖阅阅历来来说,你差差我差得远了!”……“
    摇摇头,宫笠道:“我明白你不是笨,更不是傻,相反的,你还很聪明,智慧也颇高,但是,你稍嫌天真幼稚了一点,你要知道,这‘一点’,便足可使你吃大亏!”
    眨动着那双又斜又红的风火眼,鲍贵财结结巴巴的道:“师师父告诉我,这这个年头,坏坏人多得很,什什么事都只能听师师父的话,别别人的主意一概不不要理,师师父说,尤,尤其要当当心那种光光说不练的人,譬譬喻你,师师父说,嘴嘴巴会讲的人,大都不不—…。不是好人!”
    宫笠道:“你师父是以偏概全,太过主观,而他的话亦非金科玉律,并不是句句都正确无误,你该自己有点见解才对!”
    挣红了脸,鲍贵财怒道:“你……你敢指我师师父的不是?”
    宫笠不似笑的笑了笑道:“令师在别人面前或许可以称孤道寡,鲍贵财,在我面前他却不见得有什么威风,就更休言阁下你了,我一番好意,你如果以为我是别有居心,那么,你就不只是天真,另得加上三分愚昧才更贴合!”
    脸上一颗颗的疙瘩全透了紫,鲍贵财又歪又朝天的鼻子里“呼噜”“呼噜”的直朝外冒粗气,他带着痰音嚷嚷起来:“好!好小子,你你你是吃吃了狼狼心豹子胆胆啦?你你又指责我我我师父,又又笑话?我你你可不不要逼得我拎你的脑脑袋!”
    宫笠深沉的道:“鲍贵财,你是真不听我的忠告?。”
    鲍贵财气吁吁的道:“忠忠告?屁……屁……你你是存心不良,你你也是想—…。不不劳而获!哈哈,你你真以为我傻?老老实说吧,我我早看出来啦!”
    台下,黄恕言急切的道:“这位兄台,如今尊驾所立之处乃是比武的擂台,不是辩论的所在,主在动手,并非动口。辰光不早,尚请速战速决,一分雌雄!”
    段威也忙喊着道:“兄台,那位鲍兄业已在向你挑战啦,我们大伙也全望着要一睹兄台的高招绝技呢!”
    宫笠连正眼也不向台下多瞧,他面对鲍贵财,沉沉的道:“你不再考虑一下我的善意?”
    鲍贵财大大摇头,口沫四溅道:“笑笑话,这这是哪一门门子的善善意?你你要抢我我的老婆,行行,但你你总得拿拿出本本事业,空口说白白话,吓…吓不走我!”
    这时,下面的凌濮也觉得忍不住了,他高声叫道:“头儿,姓鲍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妨给他来上一记‘下马威’?”
    鲍贵财斜吊着一双风火眼道:“你你的朋友开了了‘黄腔’啦,对对,何何不给我我来来上一记下下马威?强强上你你耗费这这许许多口口舌?”
    宫笠道:“鲍贵财,不要太迷信你自己的本事,需知一山更比一山高,人太自负了,是要栽跟斗的;我最后再给你次下台的机会!”
    嘿嘿笑了,鲍贵财笑得有些儿古怪,他道:“别,别客气啦,任你再怎么装装腔作势,我,我也不信这这个邪,非非得和你一见真真章不可!”
    宫笠浓眉微皱,缓缓的道:“我现在才发觉,一个人只要有了这种幼稚病,便算本性十分聪明,也变变成自作聪明了,鲍朋友,你的确还不如笨点好,眼前的你,真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可悲。”
    鲍贵财大叫道:“你,你挖苦我?”
    神色冷静下来,宫笠道:“你既执意不肯自行离去,我便只有用武力迫你离开了!”
    “啊”“哈”一声怪叫,鲍贵财道:“早早该这么办了,来来,你你出手吧!”
    宫笠端详着对方,道:“你用什么兵器?”
    一拍那双粗糙宽厚的手掌,鲍贵财道:“侍侍候你,这这一双肉掌,足足够了!”
    阴森的一笑,宫笠道:“只用一双向掌来对付我?”
    鲍贵财道:“怎怎么着?你你还以为你你是什么三三头六臂么?用这两两只手,我还嫌多啦,说说不定,一只手已经…哦,已经叫叫什么…。什么‘游刃有余’了……”
    宫笠冷峭的道:“你会后悔莫及的,鲍贵财。”
    鲍贵财的口型变化了老半天,方才脸红脖子粗的挤出一句话来:“后后悔莫莫及的恐恐怕是是是你!”
    退后一步,宫笠道:“你出手吧。”
    咧嘴笑笑,鲍贵财道:“不,不,我我让你先先出手!”
    宫笠的右腕倏振,一条黑黝黝的鞭影已笔直射向的贵财眉心中间,鲍贵财的反应快速至极,他微微仰头,伸手快捞,同时双腿扫飞而出!
    身形的闪动只是刹那间的影像!
    宫笠陡然换移了十七个方位,由于他移位换势太过快速,顿时只见十七条连袂的人影,旋映闪转着,一阵密集的“僻啪”鞭梢子响声盈耳,但不见鞭身的实体,那是一堆黑云的滚动,一股黑浪的汹涌,一片黑色的山岳的累叠,尖锐的啸声破空裂风,罩天盖地的卷向鲍贵财。
    于是,鲍贵财这一下才有些着慌了,他急速飞跃穿掠于那不似鞭影能形成的鞭阵中,他的强烈“断碑掌”立刻发挥了最大的功力,在滚雷般的“呼轰”声中拼命挥扫劈击,是罡风四回,力道撞激,但是,却就是冲突不破那层层重重,涌合卷荡的漫天黑网云雾!
    宫笠的“大旋龙”不只是一条鞭,他在使用‘大旋龙’的时候已将这条鞭幻化为看不见形体的兵器,他可以将“大旋龙”作任何方式,凭任何招法,任何功能来施展,如臂使指,与心合,与意合,随神而动,随念而动:“大旋龙”是条旋舞的龙,但已像每一种可以发挥无比威力的动态物体!大自然中的,或是人为的!
    看不清这是鞭,这样霸道的显示只像是宫笠本身形体上的力量,仿佛他自己在飞旋,在奔腾,在纵横,其猛其奇其诡,无可比拟!
    鲍贵财的“断碑掌”又刚烈又雄浑,更且力道万钧,尤其加上了他的“归元一气功”内劲,越发威猛沉厚,有如巨。许横扫,可是,令他难堪的是他找不准目标,他每在力道汇聚而出的瞬息,不是落空,便是只击上了一条虚渺的影子!
    高手相斗,比技比力比心机,不过,这些要比较的课目却出不了一个“快”诀;鲍贵财的动作一向快速至极,他多年苦练武功,所勤习的也是这个“快”字,但是直到目前,他方才真正体验“快”的意义,才贴切参悟了“快”的神髓!
    突然,鲍贵财大吼一声,身子的骨骼发出连串“咯蹦”暴响,他那瘦瘦的身体便猛而粗长了一倍有奇—一随着身体的长粗长横长高,他的巨掌飞闪,狂飚劲风有若无形而凝聚的铁锤般穿射撞舞;这种失传已久的“巨灵铁掌”功夫,比起方才他所使用的“断碑掌”来,威力浩大犹要更上一层!
    宫笠的手中鞭影鞭影蓦地收敛,他却在对方那激荡翻腾,有若锤件的刚猛掌力间隙中穿飞弹跃,借着对方劲道的余尾挪飘浮沉!
    当然,这样的动作,最重要的是要找得准力道中的“空眼”,摸得清劲力衰竭时一刹的微震余波,否则,稍一不慎,即有生命之险,但越是敢这样施为,甚或卖弄的人,便也显出艺业之精湛,修为之深纯!
    就在鲍贵财越劈越急,越急越乏之际,宫笠淬然挺身弹空,直达篷顶,在他弹起的同时又急泄而下,挥鞭猛答,只见灵蛇一抹,尖啸疾来,却在的贵财追闪的须臾,那一抹黑蛇的光影犹在,鞭的实体竟已斜着抽过鲍贵财的肩膀,将他巨灵神也似的身体猛然击了个踉跄,差一点便摔向台下!
    怪叫一声,这位“癞头瘸子”立即提不住那口丹田真气了,又是一阵骨骼的暴响,他的身形急速缩回原状,勉强站稳,肩头部位却已明摆明显的衣碎如粉,黄黑的肌肤上凸印着一条粗红的血痕!
    呆呆的站在那里,鲍贵财就像一时还体会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似的,木然没有反应,奇丑的面孔上也僵麻着毫无表情。
    宫笠的长鞭早已握成几圈在手,他更没有表情,冷冷的注视着鲍贵财,一个字,一句话也不说,既不得意,更不遗憾。
    骤然,台下响起了一片如雷般的掌声,更夹杂着欢呼与喝彩的高亢喊叫,形成倒八字阵势排在擂台两旁的六十余名灰衣大汉,早已乱了队形,簇拥台边,振臂跳跃,欢声雷动,那模样,活像这场胜仗全是他们自己打下来的一般!
    不但这些摆场面的仁兄是如此,即使在四周看热闹,瞧光景的那些“玉鼎山庄”帮闲打杂的人也围拢过来,一个个都在鼓掌叫好,喜形于色,黄恕言与他手下几位教头,那种兴奋欣悦之情,就更别提有多么个热烈法了。
    那位绿衣姑娘,这时也含情脉脉,神色复杂的凝注着台上的宫笠——所谓她的神色“复杂”,是说她原该非常高兴,也非常庆幸才对,不论别的,光说长像吧,鲍贵财与宫笠一比较,便是天上天下相去何止千万里?其他各方面就更甭提了,这位“大小姐”终身所靠不必再以鲍贵财为对象,她实应满怀宽慰才是,但如今,她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表情,倒是忧虑,怔仲,失望及惶恐的神韵占了多半了!
    此刻,黄恕言早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手舞足蹈,挥臂扯颈的大喊道:“朱老九,朱老九,快鸣锣呀,快吩咐鸣锣呀!”
    那叫朱老九的司仪犹在举棋不定的问道:“庄主,要不要再按规定问三遍,看看还有人上来挑战没有?”
    黄恕言气得跺脚道:“你糊涂,你是真糊涂了!
    段威也大吼道:“还会有谁上去挑战?应征比武的人早就走光啦,莫不成你尚想上台去试上一试呢?简直没有脑筋,朱老九,你还磨蹭你娘的头呀?”
    朱老九赶紧扯开嗓门高喊道:“听着!鸣锣!”
    这样响亮悠长,还带着点颤尾的声音尚未歇止,愣僵在台边的鲍贵财已蓦地跳了起来,仿佛在哭丧似的干嚎:“不不不……等等……等……”
    他一急一慌一怒,涨得脸同紫酱,脖子上老筋浮突,连疤疤癞癞的头皮都泛了红光,“等”的下面那个字可就再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的舌头往外卷结着,嘴巴扁扯,模样连旁观者都为他着急——猛的,他挥出一掌,劲风刮地平扫,就那么一家伙便把正在扯开嗓门吆喝的朱老九平空兜起,送出丈外,手舞足蹈的摔了个大马爬!
    这时,鲍贵财方才换了一口气接喊下去道:“等等……
    一下……等一下,我我还有话说!“
    一面铜锣便挂在擂台后面,使锤敲锣的人也便站在那里,情势的变化他也听到,也看得见一部份了,小部份被篷布掩遮住了—一现在,这位仁兄高举着长锤,却不知怎生是好,犹豫着是敲下去呢,抑是停一歇?
    黄恕言脸色一沉,厉声道:“鲍朋友,比赢比输不比赖,你这是于什么?明明你已输给台上的这位仁兄,还不赶紧认栽下台,却仍在粘缠着想出什么歪点子?”
    段威跟着吆喝道:“是呀,姓鲍的,你打败人家的时候人家可有哪个像你耍这种死狗来着?你失了风居然就如此烂污啦?莫非尚要我们将你抬下来?”
    另一名教头也气冲冲的叫道:“这小子还把朱老九摔了个‘大马爬’,简直是个‘人熊’嘛,并肩子上去教训他一顿……”
    台上,鲍贵财一脸惶急不安又慨愧羞赧之状,他双手连摇,形态可怜兮兮加上悻悻不甘,他卷着舌头,似乎还有些哭腔:“请请原谅!……请请各位原谅—…。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一时急急……起来……
    我我有话要说!“
    人间世上,许多事都是极端现实的,得意与失意之间的差别也太巨大,而擂台同人生的戏台一样的,没有人会为失败者喝彩,眼前,非但没有替败阵者喝彩的人,甚至连原先那些意存惮忌的朋友也变了嘴脸,开始喝骂斥责起先前不久还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来。
    人性有其矛盾,其实鲍贵财的失败只是失败给一个人,却并非败给台下的任何一位,他若要下台来逐个挑上呀,只怕没有人可以与他对抗,但人就是这样,鲍贵财这个跟斗一栽,就仿佛是栽到每个观战者的手中了,他们已浑然遗忘了他们叱喝的人仍然具有绝对力量上的优势,而鲍贵财本人,也因为这一失风,便似乎觉得比谁都矮了一截啦。
    黄恕言厉声道:“鲍朋友,胜负已分,如白染皂,你还能有什么话说?”
    吸了吸鼻子,鲍贵财苦着脸道:“我我…我方才是太太大意了…所所以,我很后后悔,说说起来,我我这后后悔也是有有道理的,我我可以把道道理讲给你你们听听!”
    黄恕言沉着脸道:“什么道理?”
    鲍贵财呐呐的道:“你们们大大家全看见了……方方才,我我没有用兵兵器,乃乃是赤手空空拳与这这人来斗!
    ……空空手对兵兵器,可可是差差了老老大的劲,所所以,我输输了,但但是,我,我可输得不不大服气!……“
    黄恕言咆哮起来:“鲍朋友,是你自己不用兵器的,人家这位兄台再三问你要不要用家伙?你却一心托大,不肯使兵器,硬要以一双肉掌对敌。如今你吃了亏又反悔不甘,这算哪一门子的道理?简直胡闹!”
    鲍贵财满面懊悔之色的道:“我我我错了……我承认错错了…我我希望,能能够再再来一次公公平的比试机机会,如如果行,我我用兵器再再领领教!”
    用力摇头,黄恕言道:“没有的话,天下哪有这样浑事?”
    段威大声道:“鲍朋友,你可以请啦,十两纹银的盘缠我们业已备妥,你一下来,即便奉上,同时更由本庄派专人送你出门。”
    鲍贵财痛苦的道:“请请你们帮帮忙,我我如果就就这样灰灰头上土脸的回回去,我我师父会打断断我的腿啊,我我一定要尽到最大的努努力力,如如果我尽了力,仍仍然败败下阵来,回回去便被师师父打断腿也也心甘,我如如今却没没有用用上所有的功功夫……我,我还有我我的兵器没有有用用啊!
    黄恕言好不容易,“求”着个人打败了这位几几乎便成了他“女婿”的丑八怪,却怎能再轻易让对方抓着任何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大大摇着头,断然道:“不可以,鲍朋友,眼看我们之间是没有结亲家的缘分了,你请吧,如果嫌这一趟来得窝囊,我可以略微补偿你的损失,送你一百两银子上道,你要知道,这已是天大的例外,我们对你,可说是十分优待啦!”
    段威吃喝道:“来人呀,取一百两银子来。”
    台上的鲍贵财急道:“不不,不,银银子我我不要,黄黄庄主,我我只想要要你的女儿啊!”
    黄恕言啼笑皆非之下,更增了三分怒气,他厉烈的道:“这是什么话?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强横霸道,鲍贵财,你以为我‘玉鼎山庄’是好欺的么?你未免大也目中无人!
    段威气呼呼的伸手指着鲍贵财吼叫道:“姓鲍的,我们知道你师父是‘拇指圈子’廖冲,我们对你师父可是非常尊敬,廖前辈武林一雄,独步江湖,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也断不会容你如此无理取闹,贻笑天下,你再要蛮横下去,我们便广邀黑白两道的先进前辈,名士好手来找你师父评理,更撒侠义帖,绿林箭,将此事曲直始末昭诸全世,以求公道,到了那时,我们看还有谁能来庇护你!”
    鲍贵财觉得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台上,又不甘心,又舍不得,不走,生恐情势发展的结果真似段威所说的那样不可收拾,他急得简直要哭出声来,一张脸又是青又是白的换着颜色,嘴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念念有词。
    忽然,一直沉默无语的宫笠开了腔:“黄庄主,我同意这位鲍朋友再以兵器和我比试一场!”
    话出了口,不由惊得台下,“王鼎山庄”的朋友们全变了脸色,黄恕言急切的叫道:“不,这位兄台,不必多此一举,你业已胜了,这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无需再凭增麻烦,便宜别人,姓鲍的不可理喻,请不用搭理!”
    段威也走上一步,胁肩笑道:“请,请见台移驾内厅侍茶,这里的事我们自会处置妥当!”
    平缓的,但却是坚决的,宫笠道:“我已说过,我同意他再以兵器与我一斗。”
    怔忡着,段威强笑道:“但,兄台,这大可不必呀,明明白白的是你赢了,而且还是光彩的赢了,犯得上再惹些无谓的烦恼?兄台,你——”
    宫笠打断了对方的话道:“段兄,这不是惹麻烦,这是要叫鲍朋友心服口服,否则,他会永远觉得懊恼疑虑,因为他未曾施展他的功力至极限,他便会永远存着这个不甘不服的念头,等他发挥过自己最大的能量,却仍然改变不了相同的结果时,他就死心了,以后,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段威犹豫的道:“这,这个……”
    宫笠冷冷的道:“我一向不要我的对手认为我是侥幸致胜,因为我从不期冀侥幸,我的胜利乃是依赖我本身多年的磨练与勤苦的修为,基础建立在我扎实的能力之上;我不怕与人一斗再斗,一试再试,而且,我也不要人家败得不心甘,我素来要我的敌人在败阵之后无可挑剔,这样,我也才问心无愧。”
    这时,黄恕言苦笑道:“见台,有句不中听的话,我想请问一下!”
    宫笠道:“请说。”
    干咳一声,黄恕言搓着手道:“哦,请问兄台,若是再与这位鲍朋友赛上一场,兄台可有绝对制胜的把握!”
    宫笠不悦的道:“此话怎讲?”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黄恕言道:“我的意思是,哦,如果见台自信再试一场仍有绝对制胜的把握的话,当然我们就没有异议,否则的话,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宫笠冷漠的笑道:“黄庄主认为我是惯于‘冒险’的人么?”
    黄恕言赶紧道:“不,不,这位兄台千万不要误会,我可也是有着莫大的苦衷啊!兄台,如今你我乃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彼此眼看着就要结亲家了,是而断断不能轻易容你失误,说句心底的话,哦,咳,我也得为小女的终身设想,挑个女婿希望能像点样子,太不成话了,非但拿不出去,便是对小女也不好交待,譬喻这位鲍朋友,如果万一他…咳,可就实在是叫人‘坐蜡’了啊!”
    宫笠道:“即使我可再赢一场,黄庄主,‘招亲’的事我也不能接受!”
    大吃一惊,黄恕言呐呐的道:“你,你是在说什么?”
    宫笠平静的道:“我是说,我上台比武,其目的并非为了‘招亲’而来!”
    黄恕言慌张的道:“那,那你却是为了什么呢?”
    宫笠淡淡的道:“等这位鲍朋友离开之后,相信我们会有充裕的时间来讨论,我这样做是‘为什么’。”
    黄恕言焦急迫切的道:“可是,兄台,可是我们设的擂台就是专为了‘比武招亲’这桩子大事!见台,你业已是最后的胜利者,照说就该顺理成章的做为‘玉鼎山庄’的娇客才对,这是推托不得,也玩笑不起的事哪,见台,请你务必要为我们的颜面着想,这等的笑话可不能闹”出去呀!“
    段威赶紧插进来道:“言翁,现在先别在这件事上争论,这位兄台是明白人,相信不会有头无尾的,捅出这桩漏子来又不帮忙圆场,他总会给我们一个合理交待的,目前的当务之急,却是怎生解决鲍朋友的过份要求!”
    黄恕言想了想,苦着脸说道:“我看,也只有依这位兄台的尊意了,段老二,其实要拦也拦不住啊!”
    点点头,段威忧形于色的道:“好吧,言翁,但我觉得今天的咱们这场‘盛举’,收尾似乎却不大好收了……”
    黄恕言沉重的道:“唉,竟遇着怪人,真是大出意料……”
    这时,台上的鲍贵财重又燃起了几分希望,他堆满了一脸憨态可掬的笑容,低声下气的道:“好好朋友,谢谢,谢谢你再给了我一次机会,我我实在想不到你你觉是这这么一个好好人,你你方才还说,说你即使再再打赢了我,也不想抢抢我的老老婆?这这话,可可是当当真?”
    宫笠道:“当真。”
    笑开了眼,鲍贵财打躬作揖的道:“这这…我我打从出出娘胎以来,也没没遇见过像你这这样的大好人,你你使我……感动动得眼泪都要……要淌下来啦……”
    宫笠毫无表情的道:“不必这样感情脆弱,鲍贵财,因为当你完全知道我是如何的在帮助你以后你将更会零涕相称谢,只是,目前却怕你不谅解!”
    连连摇头,鲍贵财堆满了笑容道:“怎怎么会呢?我我不是这般不识香香臭的人……”
    宫笠缓缓的道:“那么,我就要告诉你,‘比武招亲’并非我来此挫你锐气的目的,我的用意,只是在阻止你可能获得成功的机会,一句话说到底——一就是不许你做‘玉鼎山庄’的娇客,不叫你娶得黄恕言的女儿!”
    把斜眼珠子聚到眼角,鲍贵财愣呆呆的瞪着宫笠,又是气愤,又是迷惑的道:“这这是什什么意思?你,你不是说过你不不要黄……黄小姐做老婆么?即即使你赢……赢了你你也不要?这这是你亲口说说的…”
    宫笠生硬的道:“不错,我的确是这样表示过,我就算打败了你,也不会接受‘招亲’的条件,但是,同样的,我也不能让你接受!”
    鲍贵财突然吼叫起来:“你你简直混帐,混混帐!你你自己不想做人人家的女女婿,又怎怎能拦着我也不让我去做?你你可以说是变变态,对对了,变变态,是是不正正常,是是莫名其其妙!”
    宫笠冷笑道:“我早讲过你不会谅解的,但以后,你迟早也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多说无益,鲍贵财亮家伙上吧!”
    狠命跺着脚,鲍贵财斜眼歪嘴的直着嗓门吼道:“你你气死我我卜…。哦我要和你拼…。。讲到底拼……得天天翻地覆。”
    宫笠古井不波的道:“光是嚷嚷管不了用,鲍贵财,拿出本事试上一试才是正经!”
    于是,这位“癞头瘸子”伸手入怀,当他的那只手再出现的时候,业已握着一样奇怪的物件——那是一件半弯月形的尺长寸宽的物体,还用裁制成同形的熟牛皮做了套子套在上面,在半弯月牙的正下另突出一只嵌连着的铁捏把,只见他手拈套鞘,用力一扯,套鞘一去,立时蓝芒汪汪,闪耀人眼,那是一只,一对并合在一起的“月牙圈”!
    鲍贵财两手一搓,“月牙圈”已经分开,每手各握一柄,这一对“月牙圈”在他双手的紧握中,越发显得刃锋森寒,惊人心胆,尤其牙圈的蓝光闪烁,隐隐流灿,更凭添了一股冷酷怖栗的气息。
    宫笠注目凝视,低沉的道:“很管用的一对家伙,鲍贵财,可是你师父给你挑拣的兵器?”
    歪斜的朝天鼻界头有些泛红,鲍贵财赌气道:“不不用你管!”
    宫笠不以为忤的道:“看样子,你在这对玩意上也颇浸淫了一段日子了……”
    鲍贵财气吁吁的道:“我我……我不告诉你,你想套套出我我的兵器窍门来?哼哼,休休想!”
    宫笠一笑道:“这一次,是谁先出手?”
    急急的,鲍贵财道:“我我,当当然是我,你…你不能老老是先出出手!”
    宫笠颔首道:“请。”
    鲍贵财的身法快若石火,一闪之下,回旋飞流的月牙兴晕已经合涌向前,而当这炫目的光彩甫始出现,他的影子暴转,已来到宫笠身后,并留猛落。
    宫笠静止不动,他的右手轻挥,长鞭“嗖”声在身前绕叠了一条条黑芒,黑芒的像尚在凝映,鞭身却早已淬然倒射。
    惊叫一声,鲍贵财一点而出,“月牙圈”恍同天上的千百半弦月亮陨落,纵横交织,溜泻而到,但官笠的长鞭更快,笔直透过月牙的荧光之中,飞捣鲍贵财脑门。
    刹那间,鲍贵财双圈互绞,蓝光交错中,单走暴蹴,反应快速之极!
    情况的发展,倒是颇如鲍贵财的心意———他的一对“月牙圈”互绞之下,果然“唆”
    的一声夹住了那飞至眼前的鞭梢,但是,出乎他预料的却居然未曾切断,他蹴出的一脚像是踢中了什么。不过,急切间竟抽不回腿回来了!
    现在,宫笠任由对方的“月牙圈”绞住自己的鞭梢,他的右手却正抓住了敌人的足踝,他先不抽鞭,也不掀举鲍贵财那只尊足,他仅是蓦地运劲五指,不轻不重的捏按下去,于是,鲍贵财猛的嚎叫起来!
    在鲍贵财嚎叫出口的瞬息,宫笠淬然振腕,“铿锵”一声,两栖“月牙圈”脱手飞抛,鞭梢扬起时,鲍贵财已经一个“屁股蹲”倒仰于地。
    “刷”的一声,鞭梢子倒翻回宫笠手中,谁也看得出来,只要他愿意,他尽可以趁机答击鲍贵财几十鞭,但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坐在地下,鲍贵财愣愣的瞪着官笠,面孔上的表情充满了惶惑与悲哀,好半晌后,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宫笠踱至台边轻轻吁了口气。
    这时,台下“玉鼎山庄”的人们再次爆出了一片喝采声!
    凌濮好整以暇的微笑着,从头至尾他便没有开腔,也没有任何表示,但他比谁都明白这场比试的结果将会是怎样一种情景,他在没到结果来临之前,就早已知道结果是如此的了……
    黄恕言与他手下的一干人,总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料到,双方真枪真刀交手下来,胜负之分竟然比之赤手相搏更要快速得多!
    坐倒在那里的鲍贵财突然嚎淘大哭,他用力捶击着台板,嘶哑的叫着:“恨恨哪……恨死我我了啊!真真恨死我我了!”
    宫笠皱着眉道:“还不赶快站起来,却恨个什么劲?”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鲍贵财脸上一片湿糊糊的鸣咽着:“我我……我打不过你……我我是真真打不过你啊!我一点法法子都没没有…硬就是打打不过……我用用尽了力……但但还是—一样没用我……我觉得出……你尚未使出你的全全部功夫……而而且你又是存存心在饶我……我恨,我我恨哪……”
    宫笠道:“这有什么可恨的?你该庆幸才是,换了个对手,只怕你就不见得如此完整了。”
    哭泣着,鲍贵财硬着声道:“就就是这样,才真正叫人恨啊……我我又打不过你!你却处处让着我连……连股报仇的怨怨气也提不起来……你你赢了我……我我更受了你的恩—
    …。叫叫我怎么办呢?叫叫我回回去如何向师师父去说?”
    宫笠有些不耐的道:“好了好了,鲍贵财,你输在我手里并不丢人,何况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回去之后,见到你师父随便怎么讲都行,只要是说实话;快站起来,赖在那里哭哭啼啼的也不怕闹笑话?”
    蹭蹭挨挨的站了起来,鲍贵财抹着眼泪,沮丧的道:“今今天天我可真真是霉运当当头啦……已已经眼看着到手的老老婆,就就这么一搅便完完了…师师父说,我一一定会成事的,现现在可可好了,老老婆甭甭提了,还弄了个灰灰头土脸……”
    冷冷的,宫笠道:“鲍贵财,我早已告诉过你,你师父的话不是金科玉律,他所说的未见得仅是事实,这一次,他叫你来此应试招亲,便乃大大的不智,江山代有人才出,你师父凭什么就认定你必然可以独占鳌头?他向徒弟灌输这样霸道思想,不是爱徒弟,是害徒弟,做人须学谦和,过份张狂,迟早有受到教训的一天,而你正该借此失败有所体验才对!”
    鲍贵财苦着脸道:“栽栽了这这么大的跟斗…除除了满满心的窝囊外,还还能体验验出什什么名堂来?”
    宫笠厉声道:“谦虚与隐敛,鲍贵财,谦虚与隐敛;另外,不要认为你运气不好,相反的,你却是运气太好了,因为我给了你教训却仍让你有省悟的机会,别人,恐怕就不会这般宽宏大量,而以后你更会明白,我之所以出头挫败你,出发点是慈悲的,善意的,这是你一生怕不易再遇到第二次的侥幸事!”
    鲍贵财哺哺的道:“我我真不明白……这样倒倒运的事,还还能说是侥侥幸?”
    宫笠寒着脸道:“如果我们尚能相见,我便会告诉你此中的道理,现在,你可以走了。”
    拾回抛在一边的“月牙圈”放好,鲍贵财垂头丧气的走下擂台,他步履沉重的刚走出八步,又忽然站住,回过身来,一片迷惘的道:“喂,喂你你的姓姓名呢?你你总得告告诉我你的姓姓名吧!要要是不然,我我这一回回去,师师父问问我被谁打打败了我我都不不晓得,岂岂不是—一桩天天大的笑笑话?”
    宫笠道:“你回去之后,向你师父说说我这条鞭子,就会明白是谁打败了你,那时,你也必然会较眼前心平气和得多。”
    鲍贵财呐呐的道:“真真的?”
    宫笠道:“当然!”
    叹了口气,鲍贵财又转回身去,在转身的同时,犹依依不舍的向那绿衣少女投去痴痴的,深深的一瞥,然后,才拖着瞒珊的步子那样孤独落寞的走出了“王鼎山庄”。
    跃下台,宫笠尚未开口说什么,黄恕言已抢上几步,满面堆笑:“兄台,请,请走内厅奉茶—…。”
    宫笠生硬的道:“黄庄主,招亲之事不必再谈。”
    黄恕言忙道:“兄台何苦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休说比武招亲这桩大事业已公开举行,有其意义和规矩,以及尊严所在,兄台勇武过人,技艺超群,鳌头高中之后自应依照约定与小女搭配,再退一步讲,小女姿容不恶,也衬得上兄台,何况还有这么一份丰厚的嫁妆?”
    笑笑,宫笠道:“黄庄主,我无意以此方式娶妻,更无意以此方式纳财,令媛再是美丽,嫁妆再是丰厚,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黄恕言强笑道:“兄台,话可不是这样说,天下之大,相信此等机缘却是不多,而且兄台上台比试,绩威至盛,为最后之取胜者,照今日比武招亲的规矩来说,正是小女的夫婿人选,兄台怎可拒而不受?设若如此,‘玉鼎山庄’颜面何存?我黄某人只怕也将永远难以抬头了?……”
    宫笠正色道:“黄庄主,婚姻之事,须两相情愿,不可有一方勉强,否则,这不但不是幸福,更是彼此间的终生痛苦,庄主明人,尚请莫再逼在下。”
    实在有些按奈不住了,黄恕言悻然道:“阁下既然无意接纳小女,却上台去比什么武?
    如今可好了,把一干应试者都打的打跑,吓的吓走,到了此刻你倒反而拿起‘矫’来?
    阁F如此行为,不但是过份恶作剧,更视我黄恕言为何物?“目光中的神色冷凛,宫笠道:“黄庄主,我就正要向你请教这个问题——一我为何上台比武的问题了。”
    黄恕言怒道:“怪事了。你自己跳上台去比武,却来问我原因?这,这是什么话?简直是荒唐透顶,你未兔过份人了……”
    一旁,段威赶紧过来打圆场:“言翁,言翁,还有这位兄台,呵呵。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本来是一件结亲家的大喜事,总不能弄得亲家结不成反倒结了冤家吧?彼此有什么心意,都可提出来打商量,犯不着红了脸啊!来来来,屋里请,屋里请……”
    宫笠不再多说,昂头走向大厅——一他正要弄清楚这档子事,这档子“比武招亲”的内幕。
    紧随在他身边,凌濮悄声道:“头儿,我看会有麻烦呢宫笠沉声道:”什么麻烦?“凌濮压着嗓门道:“看情形,老黄倒是颇为中意你这位‘乘龙快婿’,你若不答应娶他女儿,只怕他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你脱身……”
    宫笠淡淡的道:“笑话,他们还能围着我交拜天地不成?”
    笑了笑,凌濮戏狎的道:“其实,老黄的那位小姐,长像也不十分不错,头儿你何妨考虑考虑?论年纪,你也早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了,一切都是现成的,只要头儿你点点脑袋,便万事齐备,连新娘子也送进洞房侍候着了,从此也算有了个根,强似天涯海角,像个无主孤魂似的东飘西……”
    宫笠目不斜视的道:“你倒蛮有兴趣的,嗯?”
    凌濮笑道:“小的也跟着沾光,不必再过那种颠沛流离,餐风饮露的苦日子了,两个大男人,说起来也的确有些单调,头儿,可不是?”
    点点头,宫笠道:“那么,你就来接这份差事如何?”
    凌濮忙道:“我怎么行?人家看上的是头儿你,又不是我,况且,我这副尊范,这等德性,实也登不了大雅之常,怎敢有些般妄念?”
    宫笠重重的道:“那就闭上你的嘴,少在我面前唠叨,我看你是越混越回去了。”
    忙缩回脑袋,凌濮干笑着道:“头儿,我可是一番好意宫笠道:”好意留给你自己消受吧!“
    凌狠打着哈哈,说话的声音却很低:“可是,头儿,如果你不答应,只怕难得脱身啊……”
    宫笠道:“要不要试试?凭这座‘玉鼎山庄’的几个毛人,岂能留得住我?”
    凌咽着唾沫道:“不过…”
    宫笠冷冷的道:“再说,万一脱不了身,你也正可留下来‘滥竿充数’,不是刚巧合了你的心意了吗?”
    伸伸舌头,凌濮忙道:“我可没有这个福份,我要跟着头儿你走,你往哪里,我到哪里,天涯海角,龙潭虎穴,我全不能离开头儿半步……”
    没好气的笑了,宫笠摇头道:“凌濮,这些年来,是越发油腔滑调得厉害了……”
    凌濮一派虔诚之色的道:“头儿对你来说,我真是一片忠心昭日月啊!”
    笑笑,宫笠进入大厅之内,后面的黄怨言与段威、韩远,以及另几位教头也迅速跟了进来,却未见到那位俏美的绿衣姑娘了。
    由段威殷勤招呼,大家分宾主坐下,大厅的陈设豪华瑰丽,但是,气氛却有一些沉闷僵窒,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每张脸上都带着那种生硬的表情……
    就在这样颇不和谐的沉寂中,段威首先站起来打圆场,他近乎有些夸大的笑着:“我说这一位兄台,我们双方如今争论的这档子事呢,乃是桩好事,更是桩喜事,呵呵,比武招亲,兄台能在诸多英雄,众家好汉中出类拔革,名列榜首,可说是能者中的能者,高手中的高手,台居停千金年轻貌美,知书识礼,温柔娴淑,人品无双,加上再以这么一笔厚实产业为嫁妆,这样的排场何其堂皇?而见台更是受之无愧,理应并享,将来此事传扬出去,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更是武林中结神仙眷侣的佳话一段,兄台又何乐而不为?”
    宫笠啜了一口刚由小厮送上来的香茗,气定神闲的道:“第一,我从头至尾便没有来这里‘比武招亲’的意思,我之所以来到贵庄,乃是路过贵庄之际承贵庄几位庄友坚邀入内歇马打尖并一睹盛会而已,因此,贵庄在所备的登名簿上我也未曾留名,我之下情,并已向贵在主及段兄你声明过了;第二,婚姻大事,首须两相情愿,彼此间更要有某种程度之了悟方为适宜,却是强求不得,亦非任何物质条件所能左右者;第三,我之上台比武,非为招亲,乃是另有原因的,此原因,正须向黄庄主有以请教——”
    段威不安的说道:“见台,你好像是话中有话,似乎指陈我们这‘比武招亲’暗里有什么不妥似的?”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我正是此意!”
    黄恕言突然气愤的道:“我倒要问你,我们筹划的这桩盛举有什么‘不妥’之处?”
    段威忙道:“是呀,公开举行的场合,在数百人众目睽睽,正可谓光明磊落,堂而皇之,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花巧可使?”
    目光四巡,宫笠深沉的道:“厅中在坐诸君,是否皆是可以与黄庄主共机密之人?”
    黄恕言大声道:“八位教头,俱乃我之心腹手足,多年好友,举凡我的事,没有他们所不能知晓的,你有什么话,尽可明言无妨!”
    还是段威比较慎重些,他干咳一声,极其斟酌的道:“这样吧,既是这位见台有什么涉及私隐之话要说,如果其中内情或有令人窘迫之处,在大家面前双方俱有不便,我看,由韩远老弟以下暂且回避,好在言翁素来行事耿直,为人方正,言翁作为,元一不可信赖,兄弟伙等自亦谅解,就请先下去候召吧……”
    于是,韩远会意起立,率领手下六位教头匆匆退下,黄恕言心里颇有点不舒服的板着脸向段威说道:“你是怎么了,段老二,我一向以诚信待人,对本庄一干重要执事者更乃明心以示,毫无隐讳之处,你这样一搞,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说不定以为我有意避开他们,造成内外隔阂,更说不定当真作我是干了什么失德之事,不敢在他们耳目之前坦陈了……”
    段威叹了口气,道:“言翁,还是先听这位兄台说完了话,你再斥责我也不迟。”
    黄恕言悻悻的道:“好,朋友,你有话就讲出来吧!”
    宫笠十分平静的道:“黄庄主,现在,我先明言我之上台比武,打走鲍贵财的原因,其实我的用意很明显,我不让他获得婚娶令媛的机会,这是为了他好,另一方面说,也是为了黄庄主你好。”
    黄恕言变了颜色道:“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好?你既不允娶小女为妻,则你又打走那鲍贵财,使这次‘比武招亲’的目的落空,一切苦心付诸东流,你为了我这个‘好’却好在何处?”
    宫笠缓缓的道:“你听我说——黄庄主,我对你这次举行‘比武招亲’的真正企图感到怀疑,至少,这绝不似你公开表示的那样简单,仅是为了挑选一个有好功夫的人做你的‘东床快婿’而已…”
    一抹不安的神色极快掠过黄恕言的面孔,但他却强硬的道:“那么,我们要听听你的高论——你认为我暗里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宫笠道:“‘阴谋’不敢说,但我可以断定此事内幕,一定另有文章,乃是无可置疑之事!”
    黄恕言色厉内在的道:“你说明白!”
    又踢了一口茶,宫笠道:“令媛生有暗疾,这种暗疾极其恶毒,近似麻疯一类的征候,它的名称就叫做‘血癞’,初期的病状是容颜红艳,特别的有股红晕浮现双颊,而咽喉颈侧,阴阴泛生极细微小的颗粒,这些颗粒生长的形状是概约的圆斑形;染有此种‘血癞’恶疾的人,早时的反应与一般常人无异,但一待初期病态出现,则毒发之日至多一年左右,它的恶化来得十分突然,只在三两日内,遍体便会凸起一块大小不一的脓肿血疡,并迅速溃烂,乌血流溢,且越延越广,不用半月,病人即将周身烂脱,肉腐骨靡,终至死亡而后已。”
    面孔的形象在强行压制之下却仍免不了呈现出扭曲的痛苦,黄恕言几乎是在挣扎着声辩:“胡—…。胡说,这是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宫笠又安详的继续下去:“这种‘血癞’恶疾,据我们所知道的只有两种治愈的方法,一种是取自苗疆‘儿虎山’绝顶‘黄池’所产的‘蛇藕’十斤,分七七四十九次揭烂生服;另一种方法,就是‘过人’,换句话说,染此恶疾者,无论男女,只要与常人连续发生多次苟合行为,即可遂次将此病根传与对方,本身即能不药而愈;黄庄主,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这第二种方法来医治令媛的病,这总是不太人道的……”
    只这片刻之间,黄恕言像是苍老了许多,也委顿了许多,他不再辩驳,不再否认,异常沮丧的垂下头去。默然不响,双手抑止不住的簌簌轻抖。
    段威也呆呆的坐在那里,愁眉苦脸的望着黄恕言,目光中流露出那种悲悯又同情的神色,嘴唇蠕动着,却挤不出一句话来。
    是的,此情此景,又说些什么好呢?
    自古以来,事实总是胜于雄辩的,何况眼前的情势显示,即使雄辩,也将无法混淆对方明确的认定与掩饰本身的破绽了……
    片刻的沉寂以后,黄恕言抬起头来,眼瞳中光芒凄黯又晦涩,他望着宫笠,声音带着微颤:“你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宫笠道:“当令媛出来和卜君武见面的时候,她在前排坐下,衣裙往下扯紧,领口缩短了几分,并不很困难便能察觉,当然,这种痕迹极其淡微,不具有对此种‘血癞’恶疾知识的人便是看见了也不会感到什么惊异,但是,如果落在内行人眼中,即可了然于心。”
    宫笠淡淡的道:“我曾在苗疆一带待过,看见几次染此毒病的人,病发之际,实在触目心惊——身受者当时的痛苦无以言喻,所以我便特别留意,并且探询过此中因由内情,直到如今,仍然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染上人身的肥厚的下颔抖了抖,段威呐呐的道:”朋友,你见识广,武功高,当非常人,到现在我们尚未能敬悉高姓大名,能否请你赐告?结不结亲家是另一回事,交个朋友想不算过份要求吧?“人家这么说,宫笠就不好再隐讳了,他坦然道:“我是宫笠。”
    四只眼睛蓦地圆睁,两个人的身子也不约而同的齐齐往上跳了跳,黄恕言同段威就像在看一个天外飞来的怪物一样惊震的盯着官笠发呆,瞬息间,两张面孔全变了色,良久。又双双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咽了口唾沫,黄恕言苦涩的道:“你…你是宫笠?
    ‘生死执魂’宫笠?“
    宫笠点点头:“江湖中人夸大渲染,匪号未免失之于真,但官笠是我,却相当实在。”
    段威也有了点“结巴”的道:“老天,道上有顶顶大名的六…六个高手,合合称‘三魔两邪一毒’,你,宫笠,本就正是那……那一毒么?”
    微微皱眉,宫笠道:“这更是好事之徒的渲染附会,强拉我来凑数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毒,心慈面软,只怕在江湖中难得找到第二个了,自然,这是要看对象而言。”
    黄恕言愁眉不展的道:“唉,事事瞒不过你,更难怪你收拾那癞头小子如此轻而易举;我们只晓得你定非寻常之辈,却不知道你竟是武林中的第一块天牌……”
    宫笠道:“混世面罢了,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黄恕言失悔的道:“早知道宫大侠你,我们也不敢相瞒,更不敢兜圈子引你进门了,我做梦也想不到这场‘比武招亲’居然鬼差神使的令官大侠这等赫赫有名的强者也到了场,唉,对我来说,真是不幸…”
    摇摇头,宫笠道:“不,黄庄主,你非常幸运。”
    愣了愣,黄恕言迷惘的道:“这话怎么说?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宫笠清晰的道:“原因很简单,黄庄主,若非我恰巧来到贵庄,又出头阻止了鲍贵财的获胜,那么,鲍贵财鳌头独占已成定局,他如娶了令媛,必将令媛恶疾‘过’身,这样一来,则鲍贵财性命堪虞;‘拇指圈子’廖冲生平最是护短,他的徒弟素来健壮康强,一旦身罹恶疾,势必查探原由,而只要此事内情被他查明,黄庄主,我敢断言廖冲不会罢休,只怕你‘玉鼎山庄’从此便无宁日,甚者,血流成河,命残尸横亦非异事,所以我才说,我出头阻止了鲍贵财的获胜,是他的运气,也是黄庄主同贵庄上下诸君的幸运。”
    段威苦着脸道:“宫大侠说得不错,只是我们当初却存了侥幸的想法……”
    宫笠问道:“什么侥幸的想法?”
    肥胖的双颊往下松懈垂坠,段威的语调有如暗哑的琴弦,沙沙的刺耳:“我们以为……
    就算那鲍贵财果真雀屏中选,黄庄主的千金成了亲,那恶疾即便‘过’上了鲍贵财的身体,廖冲不一定就会包准查得出来…”
    低唱一声,宫笠道:“段兄,你们居然会有此等念头,我不客气的说,非但天真,更且愚蠢得可笑,‘拇指圈子’廖冲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身为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两邪’之一,非但强横霸道,心狠手辣,而且素性多疑,精明世故之极,他的宝贝徒弟在未成‘玉鼎山庄’东床之前强健无病,一旦做了贵庄主的女婿,却在短短年余当中暴卒,休说是廖冲必将生疑追究,便换了寻常之人又何尝不觉事出太也突兀?再说,鲍贵财貌像不佳,赋性粗直幼稚,端在娶了一房如花美眷之后不久身亡,叫人联想起来,亦有诸多不妥之处;而这‘血癞’的病症固然稀罕,但非绝无仅有,以廖冲的见识经验,恐怕查明真相并非难事,二位不要忘记,我能看出端倪,廖冲也大有可能一样看得出!”
    黄恕言垂头丧气的道:“尊驾所言极是,唉,我们几乎犯了大错……”
    宫笠又率直的道:“而且,你们此等行为,在道义上说,也未免太过阴毒,固然你们心忧于你们的亲人骨肉,但将此疾‘过’于他人,即等于将你们的悲惨与痛苦移到人家身上,用别人的牺牲来换取自家的安宁,以别人的性命来顶替自家的性命,这样做非仅有失忠厚之道,只怕也为公议所不容……的……”
    段威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呐呐的道:“是,是,宫大侠说的是……”
    古怪的望着对方的两张面孔,宫笠又慢慢的道:“另外,我以为除了这层内幕,恐怕二位在这场‘比武招亲’把戏里还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密吧?”
    黄恕言惶恐的道:“这……这……这话怎说?”
    段威也紧张的道:“是尊驾多心了,除此之外,我们并无其他企图……”
    宫笠深沉的道:“以‘玉鼎山庄’的气势,以黄庄主的财富来说,如果真要用这‘过’人的方法医治令恶疾,虽然此法极为失德,但黄庄主的能力似乎仍可做到——譬喻说,找个贫家小户的男子或者买个心智残缺的仆役回来,都可暗中完成此事,何须费上老大力气举办什么‘比武招亲’来行此目的?这样做又冒风险,又易生枝节,还不如私下进行来得可靠。
    二位明人,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但二位却没有这样做,所以,我看这场‘把戏’里定然另有文章。”
    黄恕言木然不答,表情却颇为怔忡苦恼。
    干笑着,段威也搓着一双胖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站立起来,宫笠凛然道:“今日我只是路过贵庄,适逢其会,鉴于同为武林一派,红花绿叶系属一枝,亦始无事找事,出面替贵庄主消除了一场弥天大祸,如今我心意尽到,本份未失,以后的发展与我再也无干,奉劝二位好自为之,告辞了!”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凌濮也迅速跟上——突然,黄恕言也急急呼叫道:“宫大侠暂请留步,暂请留步——”
    段威慌忙追上,哈着腰,堆着笑往里让客:“宫大侠,别急,别急啊,大家在此机缘幸而相遇相识,也是难得,怎的说走就走?请请,请再稍坐片刻,盘桓一歇,舍居停尚有以请教——”
    黄恕言早来到一边,满脸恳求期冀的道:“宫大侠,还有你这位伙计,务祈再留一阵,我—…。唉,我实是事出无奈,身不由己,方才出此下策,哪知一错再错,几乎闹出了天大纰漏;宫大侠……我已决心向你和盘托出此事内情,还求尊驾救我助我……”
    摇了摇头,宫笠说道:“抱歉,黄庄主,我自己有要事在身,实在难以效劳,尚请另找高明。”
    黄恕言急切的道:“宫大侠,宫大侠,你尚不知我在眼前光景中的危难已是如何严重,这是天大的祸事啊,宫大侠,除你之外,无人能以救我……”
    宫笠无动于衷的道:“笑话,如果你没遇上我呢?”
    黄恕言焦急的道:“不敢相瞒,宫大侠,若是今日未曾结识尊驾,我便只有按照原来的方法,不论后果一直做到底了……”
    宫笠冷清的道:“悉随尊意,黄庄主,我无能为力。”
    旁边,段威也诚惶诚恐的道:“宫大侠,我们确实有天大的危难临头,而也只有你才能帮我们的忙,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力量,宫大侠,我们求你…”
    移步向外,宫笠断然道:“爱莫能助,两位,我自己的麻烦还未曾梳拢,心余力细,二位尽早另等他策吧!”
    一时失望过甚,黄恕言竟蓦地老泪潸潸,涕泣声咽:“宫大侠你,你真是心硬如铁,见死也不救啊…?”
    宫笠的面庞阴沉淡漠,没有一丝表情,他的声音也是一样的冷:“坦白的说,黄庄主,对阁下‘比武招亲’的第一项企图而言,我就颇不欣赏阁下的用心,对于如阁下此等自私的人物,在形势上说我既不能积极的加以惩罚,总该可以消极的敬而远之……”
    黄恕言泪如泉涌,他悲痛的道:“宫大侠,你只是不知内情……方始有此一说,如果你能完全体察我现下的处境,你就不会这样误解我了……”。
    宫笠没有说话。
    段威伤感又沉重的道:“我们实是受人所逼,迫不得已…宫大侠我们都出身白道,尊的是忠义讲的是仁恕,似这种不见天光的事,若非无可选择,谁又愿意这样做,而自毁名声,自污清誉呢?你不晓得舍居停为了这档子事又是如何痛苦,如何惶愧不安……宫大侠,天叫你适时出现,你就行行好事帮帮我们,救救我们吧!
    微微扬起脸来,宫笠生硬的道:“无能为力。”
    他刚刚说完了这句话,只听“扑通”一声,黄恕言业已向着他跪了下去!
    几乎是不分先后,段威也跟着跪下。
    闪向一边,宫笠沉着脸道:“二位,这是干什么?这样做是不是显得强人所难之外更有些缠赖?二位武林先进,江湖名士,尚请自重!”
    黄恕言老泪纵横的道:“宫大侠,我们跪下来求你,只请体谅我们一片愚诚,满腔悲苦,看在同为武林一派份上惠伸援手,则大德同生,恩如再造…”
    段威紧接着道:“‘玉鼎山庄’上上下下也具感宫大侠德意…”。
    宫笠急躁的道:“我们萍水相逢,交往甚浅,二位如此相迫,委实令人难堪,再说,我本身确有要事待理,迟则易生变迁——”
    实在也憋不住了,一直没有吭声的凌濮踏前一步,劝解着道:“你们二位快请起吧,这副模样叫人瞧见了太不好看,我们头儿更是承担不住;二位别再固执啦,我们头儿的确有着要紧的事,这就要赶往‘飞云岛’‘金牛头府’去找他们算帐——”
    猛的,宫笠怒道:“住口!”
    顿时悟及自己失言,凌濮慌忙捂住了自家嘴巴,但却哪里抓得住业已溜出口中的话?他脸红脖子粗的退到一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可不是,这桩事情的关系何其重大?影响何其深远,牵连又何其广阔?一心保密犹尚不及,他却冒冒失失的吐露出来,尤在此等情况之下,岂不是太也疏失鲁莽。
    但是,跪在地下的黄恕言与段威两个却同时一怔,一怔之后的表情却是无限振奋又无限激动的,膝行向前,黄恕言颤着声问道:“宜大侠,宫大侠……你你……你莫非也与‘金牛头府’不和?你同他们可是也有着夙怨?”
    宫笠冷冷的道:“如何?”
    几乎喘不过气来,黄恕言挣扎着道:“宫大侠……我们也与‘金牛头府’势同水火、仇深如海,这一次,我们举行‘比武招亲’的计划,便全是被他们逼出来的无奈之策段威接着道:”一点也不错,‘金牛头府’强横霸道,目中无人,他们借着他们的雄厚恶势力压迫江湖同道,欺凌武林弱小,穷凶恶极,不给任何反抗他们的人稍留退路,赶尽杀绝,天良沦丧,宫大侠,你便与他们无怨无仇,眼见这种不平犹须伸手相助,何况你和这些强徒也是早有纠葛,势不两立?“
    黄恕言急促的道:“设若尊驾欲往‘飞云岛’‘金牛头府’,如今却无须枉此一行,长途跋涉,不出多日,他们即将大举来此……”
    段威又连续上来道:“宫大侠,你我正是敌忾同仇,患难与共,何不连成一线,至为互援?双方团结合作,融为一体,就此全心全力,彻底铲除‘金牛头府’这个江湖邪帮,武林巨害。”
    宫笠心中不禁起了激荡,同时也有许多联想,但他神色上却毫无征候,冷漠的,他道:“二位请起来说话。”
    听出宫笠的言中已有转机,黄恕言与段威急忙站起,连膝头上的灰尘全顾不得掸拍,立时便双双搀着宫笠行回厅内坐下。
    凌濮在屁股落坐之前,俯身在宫笠耳边忐忑的道:“头儿,我方才一时失言,千祈头儿恕罪,我我不是有意的……”
    一挥手,宫笠冷然道:“不要再提了。”
    这时,黄恕言拭净泪痕,正襟危坐,嗓门沙哑的道:“宫大侠,不知尊驾与‘金牛头府’有何怨隙?我想——”
    宫笠平板的道:“我还不知道我与‘金牛头府’是不是有怨隙,我现在前去,就正是要查明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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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千回百曲心计苦
    眼眶犹是红涩涩的、湿濡濡的,黄恕言一脸孔笃实怯惶的模样,呐响的道:“可不可以…呃,请尊驾详细点说与我们知晓?说不定我们也可以为尊驾拿点主意,或是供献点什么消息……”
    段威陪笑道:“因为我们对‘金牛头府’的内幕及其组合情形有过慎密的刺探和研究,或许有些地方能以有助尊驾疑虑的判断……”
    宫笠低沉的道:“你们先不要问我有什么‘疑虑’,我要知道的是你们与‘金牛头府’有什么怨隙!”
    顿了顿,他严肃的道:“这一次,我要实话——切切实实的实话,而且,正如贵庄主方才所说,‘和盘托出’,如果二位再有任何保留或隐瞒,我马上挪脚就走,绝不回头!”
    黄恕言忙道:“是,是,这个当然,这个当然,我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宫大侠放一千一万个心,包管你所听到的字字是实,句句是真,没有一句半点的虚伪之言……”
    宫笠道:“这样最好。”
    将坐椅往前拉了拉,黄恕言极其轻悄的道:“不瞒你说,宫大侠,你所看见的那位绿衣姑娘,实非我的小女,乃是我的一个小甥女,姓祝,叫祝小梅;我的亲生女儿黄媚今天并未露面……”
    微微有些意外,宫笠“噫”了一声道:“原来先前所见的那位小姐并非令媛?”
    黄恕言道:“是的,小女一直便未曾现身过…”
    段威接着道:“宫大侠,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早已计划好,如果今日比武得胜者是个各方面都过得去的人物,方才容他与庄主的千金匹配成婚,设若太不像话——譬喻像那位鲍朋友的模样,就让小梅出来李代桃僵;留着小梅一直未将她的那身恶疾‘过’人,一则是因为刚刚发现她的病情不久,约摸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尚不及找人‘过’予,再则,正可借着她那身恶疾为手段除去我们理想外的继承者,如此一来,既可免除小梅本身的性命威胁,更可不着痕迹的去掉我们所不欢迎而事实上又必须接受的‘乘龙快婿’,一举数得,是而才有尊驾认为疑虑不解的情形出现宫笠缓缓的道:”这样做法,那祝小梅可同意?“黄恕言又答腔道:“为什么不同意呢?宫大侠,她知道我们是为了要救她的生命,而她也正可借此来帮助我们;否则,随便找个人替她将恶疾‘过’予,同样免不掉要用相似的行为,既然方式并无泪异之处,小梅当然就会选择两受其利的途径了……”
    宫笠道:“两受其利?”
    尴尬的挤出一抹苦笑,黄恕言道:“我是说,哦,这样一来,我们同小梅都有好处……”
    宫笠低沉的道:“黄庄主,如果你真这样做了,只怕不是‘两受其利’,而是‘两遭其害’……”
    黄恕言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明白比试的后果令人忧虑?但事实所逼。我又拿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双目中的光芒冷清,宫笠道:“黄庄主,你已不止一次的反复诉说你这桩计划的出于无奈,逼于事实,我倒要请教——到底你是为了什么这般身不由主,又被逼于何种事实?我想,你该有个合适的理由才对!”
    黄恕言沉默间歇,终于一咬牙道:“好,宫大侠,为了求得你的信任,为了表示我们恳切请援的诚心,我便将这件事的所有秘密全部向你说出;这件事的整个内情,到现在为止,只有我与段威两个人晓得……”
    段威赶紧道:“不错,宫大侠,就连合居停的千金也还未能全部尽知……”
    官笠面无表情的道:“如果二位有甚碍难之处,我也并不一定非要知道这其中的隐密不可,就是二位愿意相告,我在事前也不能做任何许诺或保证,这一点,我要先向二位说明,因为这件事与我原无牵连,我更未肯定表示过对二位欲待如何效劳,不论有条件或无条件,我也不接受相对的酬谢方式的,二位如已清楚了我的意思,现在,你们再考虑是否说出来。”
    黄恕言生涩的笑了笑,嗓音沙哑道:“宫大侠,任凭尊驾是否允诺伸手赐助,此事内由,我们甘愿剖心坦告,尊驾如何断处,我们除了邀天见怜。祈佛相佑,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段威又接着道:“且请宫大侠看在我一片赤诚,受迫受难的情形之下体恤成全,我们便终生感德不尽……”
    宫笠道:“你们愿意告诉我,那么,我在洗耳恭听。”
    咽了口唾液,黄恕言像是先将欧待出口的言词在层次上作了番整理,然后,他才十分低沉又缓慢的道:“大约在月余之前,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阴晦天气,‘金牛头府’的三当家‘毒一笑’潘光祖、四当家‘红巾’雷雄,率同他们‘金牛头府’的四名‘右角郎’,与昔日号称‘曲江三友’之一的顾子英,合计是七个人,突然到本庄,声言要找我出去说话,他们个个形色不善,声势汹汹,下头人人来传报之后,我就知道情态有异,但是,‘金牛头府’在江湖上深具潜力,党羽广植,却非我这个退隐的老人所可开罪甚或抗衡,无奈之下,只有勉强延纳入庄,唉,他们那股子气焰,可真是叫人难以忍受,简直就要骑到人头上来了…”
    官笠道。“这些人的来意是什么?”
    黄恕言愁眉不展的道:“他们是要来找寻‘曲江三友’的老大田昆,但是,回昆却早在三个月以前离此而去,不在本庄了……”
    宫笠道:“黄庄主,这未免有点奇怪,那顾子英既是‘曲江三友’的一份子,怎会不知道他拜兄的下落却找到你这里来!再说,田昆不与他的兄弟们在一起,却跑来贵在做什么?”
    黄恕言沉重的道:“我这就正要向尊驾细说;‘曲江三友’这三个人,原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平素行事作为,倒还中规中短,无甚恶迹,三个结义兄弟相处亦佳,情感颇称融洽……但人与人之间所具的忠义诚信不是在平常可以断测深浅的,却需经过考验才能肯定,也须经过考验方晓虚实,不幸的是,‘曲江三友’这三位拜把子昆仲却未能承受住一次突来的考验……”
    较有兴趣的聆听着对方的叙述,宫笠道:“那是一遭什等样的考验?”
    又叹了口气,黄怨言道:“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尝不引起人贪?
    使‘曲江三友’拆伙的原因,便是那个‘财’一字…”
    宫笠颖悟的道:“如此说来,这笔财富,必是极大的数目了?”
    点点头,黄恕言道:“不瞒尊驾,约摸尊驾也听说过距今百年的一位海上巨盗‘白头雕’彭丰这个人吧?”
    宫笠颔首道:“彭丰是北边海域上的头一号霸主巨擘,在当年,他在沿海一带的水上陆上,声威之隆,势力之雄,已不作第二人想,陆地上有个一统江山的真皇帝,但在海面他却是个二皇上,所以又有人称他为‘海龙王’,黄庄主,你突然提起这个人,是否因为‘曲江三友’所获得的财运与此人有关?”
    黄恕言忙道:“一点不错,宫大侠,‘曲江三友’是在有一晚露宿于‘铁石崖’下的海滨时,无意间在一处礁岩石隙中发现一个密封的木瓶,那个木瓶的质料极佳,且雕铸得非常精致,形式奇古,虽然在他们发现的时候木瓶业已附满藻草螺壳,又微见腐蚀,但却丝毫不见裂缝,更没有破漏的情形,他们抬获之后,便知道不是近年代的东西,猜测内中必有文章,待他们剥开蜡封,启塞查看,木瓶中竟然藏有一卷防潮防腐的涂油羊皮图志,——一卷‘白头雕’彭丰亲手缓制的藏宝图!”
    官笠倾听着,以目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黄恕言歇了口气,又道:“那卷藏宝图保存得十分完整清晰,除了略现陈旧泛黄之外,可谓和百年前绘制此图的当时无甚差异,图上,更有彭丰向来罕用的铃记‘龙头印’六枚,且有彭车自己的亲笔留名,另外,还有几句偈语似的言日:”取之天下,还之天下,来去空空,无牵无挂’,笔迹粗豪与彭丰的留名形式全然相同,想是他自己的言白无讹,从而研判,那张图也必然是真的了…“
    宫笠忽道:“怎知那是张藏宝图?”
    黄恕言道:“在图上的一个塔形标记下,有一行小字,那行小字是这样写的:”吾一生财富所聚尽在于此,金银梁血,财为不义,留赠有缘,广散天下贫苦孤寡,赎吾前就,减吾罪孽,’由这行小字的意思,显见这张图便是彭丰终生劫掠所得的财宝隐藏处所无疑!“官笠道:“后来呢!”
    黄恕言摇摇头,表情沉晦的道:“‘曲江三友’在无意中得到这张藏宝图以后,三个人的情绪都激动起来,他们深知彭丰在当年的威名气势,便也清楚彭丰的这批藏宝数目必然可观,幸而得之,不但终生享用不尽,恐怕子子孙孙也得受荫庇,永保丰裕了…可惜的是,他们多年的情感厚谊,却在得图的一刹间被猜忌与贪婪冲激于无形;三个人都想保存这张宝阁,却谁也不相信谁,他们先是争执后是吵闹,末了终于动了武;往日的亲挚,昔日的关爱,金兰交拜时的誓言,全然化为烟云,幻作泡影—…。”
    宫笠低唱着道:“打有人类开始,便不知发生了多少相似的悲剧……”
    黄恕言语声悠悠的道:“三个人在互相搏斗了一阵之后,还是他们的拜见田昆较有理智,也觉醒得快,在他竭力阻止之下,好歹总算将这场眼看着便避不开的血腥惨祸给免除了,当三个人在稍事平静之后,终于获至了一个协定,把这份藏宝图分割为三份,由三个人各执一份收藏起来,换句话说,这桩秘密即由一而成三,若要前往按图寻宝,非三人三图合并不可;宝阁分开以后,三人立时分手,有家的回去安排交待,无家的便去设法筹集银钱,购买必须设备,他们要用一艘好船,要雇几名精通航海的船夫,要准备挖掘的工具,大量的食物及生活用品,三个人约定一月为期,届时相会于‘铜雀埠’外三里远的一处小渔村聚齐出海……”
    宫笠问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黄恕言道:“大约一年半以前吧。”
    算了算,宫笠道:“时间很长久了,怎么到最近才现了端倪,出了纰漏?”
    黄恕言沉沉的道:“近日的变化与风波,亦乃是当年留下的祸患;本来,他们预定一月以后在‘铜雀埠’外的那片小渔村相会,但是,就在回昆与他的两位拜弟分手之后的第三天,便因遭了风寒而引发一场大病,他病倒的所在,即是我这‘玉鼎山庄’的门口…这一场病,来势甚凶,回昆的身底子薄,病发之下,又连带数症并起,使田昆整整床第缠绵了两个多月,在病发的前十天甚且神智不清,全然陷人了昏迷之中;我本不认识他,但一个奄奄待毙的路人倒卧门前,哪有弃之不顾之理?于是我找人抬他进来,备专房,派专人侍候,并请了附近最好的郎中替他悉心调治,两个多月过去,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将回昆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把他的病给治愈了…”
    宫笠微微一笑道:“你心肠不错、”
    没来由的老睑热了热,黄恕言辩解着道:“宫大侠,我发誓,我在救他的时候纯系一心救人,没有一丝半点其他的动机,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不晓得他的来历出身…”
    宫笠安详的道:“黄庄主,你这解释未免多余,我几曾表示过你救田昆是有什么‘其他动机’来着?”
    段威忙陪笑道:“宫大侠,舍居停当时可是的确出于慈悲,一番诚意,、救人救难,原是行善积德是桩好事啊,绝无施恩图报的想法,这一点,我可以拍着胸膛为合居停作证……”
    宫笠淡淡的道:“无须如此严重,否则,反见得情虚!”
    干咳几声,黄恕言赶紧道:“宫大侠,哦,方才我可是说到哪儿啦?”
    笑笑,宫笠道:“你设法将回昆的病给治好了。”
    黄恕言连连点头道:“是,是我终于将回昆的那身病痛给他调治痊愈,而在经过这一场险死还生的灾难后,田昆不但体力衰退,被病魔虚磨了身子,他对人生的观念也完全转变过来,他像是看守了世情,看透了人心,对一切都是那么淡漠,也都是那样的无动于衷了……
    他向我表示他无家无业,而且也没有既定的目的,他愿意在‘玉鼎山庄’吃份长粮;大家因为武林一派,田昆这个人又颇为忠耿坦诚,我很欣赏他,所以便一口答应下来,给他在庄子里安排了一名管事缺,好在陋庄虽简,却还不愁再多几个帮手,田昆干着他的差事,倒也称职……”
    宫笠道:“他干了多久?”
    黄怠言道:“一年多;在这段期间,他的表现良好,尽职负责,精明勤快,替我分担了不少的心事,本来一直像这样下去,日子倒是过得很平静又舒适,但谁知半截上又出了一桩意想不到的麻烦,唉,大麻烦!”
    段威补充道:“这个麻烦实在出人预料——我们庄主千金的一位贴身丫鬟居然看中了回昆,而且更死心塌地的要跟着他;回昆近四十岁了,犹未成家,原来他早已断了娶妻的念头,打算一辈子光棍到底了,尤其在他先为了争夺伤了兄弟和气,后一场大病看破人世情的这段辰光里,对男女之间的这码子事就更难动心,坏就坏在怡贞这丫头身上,她竟是恁般知情,不仅主动接近日昆,向他百般的示爱,更一再剖自她对田昆的坚定心意,如此一来,田昆的意念便由冷淡渐转柔和,由漠然次而活络,日子一长,他到底没能抗拒怡贞的一片深情,终于向这丫头屈服,接受了怡贞的情意……”
    宫笠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这却也是桩好事。”
    黄恕言涩涩的道:“如若能够花开并蒂,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是桩好事,糟的是,”结果却并不似这么个美满法!“
    官笠诧异的问道:“莫非有人居中作梗?”
    黄恕言沉重的道:“有,但却不是人在其中作梗,而是天意如此!”
    怔了怔,宫笠道:“怎么说?”
    黄恕言锁着眉尖道:“就在田昆和怡真这丫头情感成熟,彼此深爱不移,到了要说定婚期的阶段时,一天雨后的晚上,怡贞到后院井边汲水,因为雨过路滑一不小心,居然连人带桶一起倒栽进那口深井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觉她的失踪,经过大家全力寻搜。方始在井里捞起了她的尸首,唉却叫…井水泡得发涨了…”
    段威叹息着道:“这岂非天意?未到云河,先断鹊桥,原是红晃晃的喜事,顿时变成了白凄凄的哀事,真叫棒打鸳,红颜命啊!……”
    黄恕言沙哑的道:“一出了这桩惨祸,受打击最大的不消说便是田昆,但可怕的是他在得知噩耗之后,除了那一阵子悲痛逾恒之外,往后居然一直不曾笑过,也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而整个人却像是僵木了、麻痹了,一天到晚不言不动,两眼痴痴的望着云端,要不就是围着怡贞淹死的那口井踱着绕着不停,无论他是不言不动也好,绕井踱步亦罢,每每持续一天或整夜,就像是发了疯一般…”
    段威摇头道:“后来,我们怕他出事,就封了那口井,又一再开导他,劝解他。但却半点效果不见,他有时一坐就是一天,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进粒米滴水,有时候他也会独自到怡贞的坟前呆立上整夜……唉,人到了那等光景,就像失掉了魂,变成一具行尸走向了,再没有感觉,再没有思维,就只比死人多喘口气…”
    宫笠平静的道:“哀莫大于心死,段兄。”
    段威忙道:“不错,尊驾说得不错,田昆可不是心死了!”
    黄恕言也有些悲戚的道:“大约在怡贞过世了一个月吧,有一天,田昆忽来见我,我尚未向他询明来意,他已直截了当的表示要离开此地了,我自是不允,一再加以挽留,但他告诉我,他已心如槁木,万念俱灰,实在不能再忍受这十大凡尘的痛苦,他离此而去,即将落发出家,在青灯黄卷之间找寻一点精神上的寄托,我当场便大表反对,他苦苦相求,去意甚坚,他更要我体谅他这样做的无奈,他说我留他在这里,非但不是爱护他,更是在折磨他,睹物思人,他无法在恰贞生与死相连的环境中获得心灵上的平静…最后,我实是挽留不住,只好放他离开…”
    段威低沉的道:“田昆因为心无所系,视世间万象皆成空幻,临走前也不愿携带任何一样能以影响他意念的物件,是而,他也是为了感恩图报呢,便将他所收藏的部份密图送给了合后停,并且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向舍居停全盘托出,更叮嘱合居停设法寻找他的两位拜弟—
    —施玉虎和顾子安,把三图合并,取得当年白头雕彭丰的藏宝,他说,一旦藏宝取到,只求合居停为怡贞每年整修庐墓,按着节令多焚些香纸,他便心满意足了……”
    宫笠道:“原来,那份图回昆是送给黄庄主了……”
    黄恕言急道:“宫大侠,当时我再三坚拒不受,但回昆却声泪俱下,非逼我我收下不可,又说了许多叫人毫无商榷余地的话,我实是无法推拒……”
    宫笠正色的道:“我没说你不该收,黄庄主,相反的,你正该收下才对!”
    心里有些忐忑,因为黄恕言摸不透宫笠言中之意是真是假,他仔细观察着对方,一面极其谨慎的道:“这…宫大侠可确是如此认为?”
    用力点头,宫笠道:“当然,一则回昆知恩图报,正是代表他为人的忠厚挚诚与一片不忘受德蒙惠的心意,再则,这笔财富对他一个看破世情,出家在即的空门中人有何用途?还不如假黄庄主之手施善天下,广积福慧来得妥当,如此,更可不负彭丰的愿望了…”
    黄恕言感激由衷的道:“到底宫大侠是明白人,谅解我的处境与无奈!……”
    宫笠道:“可知晓田昆是往何处出家?”
    黄恕言道:“他未曾明言确实去处,不过,由他说话的语气里,我推测可能是‘大悲岭’一带的某一处庙宇,他对那个地方似乎有着一份特殊的偏爱……”
    宫笠道:“‘金牛头府’的人偕同顾子安来此寻找回昆,恐怕就是为了田昆拥有的这份宝图吧?”
    点点头,黄恕言道:“正是为了田昆的这份图。”
    段威也抢着道:“姓顾的无仁元义,可恶透顶,他为了要劫夺这份宝图,竟然罔顾兄弟之情,昧着良心勾搭‘金牛头府’的人前来胁迫他的拜见……”
    宫笠沉默了一下,道:“事情的经过如何?”
    黄恕言低声道:“‘金牛头府’一行人由‘毒一笑’为首,就在我们现在所坐的这间厅子里,声势汹汹的非要我将回昆交出来不可,他们态度蛮横,言词粗暴,不但不讲理,简直连最低限度的教养也没有,一个个那种霜尘满面,眉宇悍野的样子,实在令人又是怯惧、又是憎恶;他们喧嚣叫骂,斥喝叱责,不停的恐吓我、侮辱我,而顾子安更是孤假虎威,在旁帮腔作势不说,还一个劲的指责他拜见的不是,讲田昆失约毁诺,无信无义,想要独吞这笔藏宝,他表示田昆既然如此手辣,他也就要绝情绝义,邀请别人人伙,来助他劫回宝图,并且还要对田昆加以严惩…”
    段威气愤的道:“宫大侠,你就没亲眼目睹他们那种跋扈嚣张,目无余子的狂态,他们到庄子里来,好歹总是客人,但他们压根就不把我们这‘坐地’的主人放在眼里,就算在家中关着门骂儿子好了,也不作兴这样的欺人凌人法,不仅咆哮吼叫,指着我们鼻尖辱骂我们的三代先人,更拍桌子摔板凳,不干不净的用舌尖子创我们的祖坟…那口鸟气,可真叫难咽啊,若不是庄主一再压着我们不准妄动,我们即使叫他们活剐了,也非要豁上这条命拼他一场不可宫笠缓缓的道:”这种情状,我虽然未曾亲见,但也想像得出;以“金牛头府’的势力来说,可谓吃定了你们,张狂倔傲之态便自所难免了。”
    黄恕言有些激动的道:“我也曾一再向顾子安解释,说明日昆早时的失约是身不由己,害一一场大病所致,顾子安却不信,反而连我一起怪上,指我包庇田昆,存心偏袒,更污蔑我与田昆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什么话难听他就说什么,什么伤人话他便端讲什么话,大半辈子了,我没受过这种气,但我又能如何?姓顾的有‘金牛头府’的人撑腰,目的就是找茬来的,他还生恐我不启衅呢,我知道只要我稍有不满的表示,他们即会借词翻脸,所以,我只好咬紧牙关,一直忍受下来…”
    宫笠道:“这是上策,否则,今天你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与我说话了……”
    往椅背上一靠,他又遭:“对了,黄庄主,顾子安在你面前直言宝图之事,就毫无隐讳之处?”
    黄恕言道:“没有,他一点也不忌惮的便嚷出了,‘金牛头府’的人也并不避讳;我判断,他们或许认为以我的份量不值得他们避讳,或许认为不会有什么人胆敢与他们争夺藏宝,也可能忖度我已知晓此事内情而无须对我隐瞒…总之,他们问话单刀直入,明摆明显,不转弯也不兜圈,言词锋锐声色俱厉,逼得人几乎连招架的余地也没有,狂傲跋扈之极!”
    宫笠道:“你承认田昆已将他的那一份宝图赠送给你了么?”
    黄恕言苦笑道:“没有,宫大侠,我没有告诉他们,其一,我不情愿让这笔财富落到他们手中,财富可以助他歹毒的气焰,越增邪异的声势,他们一旦获得这笔巨大的宝藏,只怕就更加如虎添翼,不可一世了;其二,这份图的所有权属我,他们也没有资格或任何理由从我处攫夺;第三,我不否认它对我也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这到底是一个惊人的宝藏,我拿它济贫扶弱,留名于世之外,就算我自己只运用其中的小部份,也足够终生享用不尽了…”
    笑笑,宫笠道:“你倒相当坦诚。”
    黄恕言恳切的道:“我已向尊驾说过——知无不言,而且绝对字字是真句句是实!”
    宫笠道:“那么,在你无法交出回昆之后,‘金牛头府’的人与顾子安又是什么态度?
    你是如何将他们打发走的?”
    目光透着阴黯,黄怨言郁郁的道:“我何尝有法子‘打发’他们离开?到了最后,他们像是相信我的话,在仔细询问回昆离开的日期与可能的去向后,他们方才悻然退去,但临行前,却严厉的警告我——他们将倾以全力搜寻回昆的下落,如果仍无所得,便认定是我欺骗了他们或者是我在掩护日昆的话,那时他们就会转回来找我算帐!”
    宫笠道:“你向他们透露过日昆可能会在‘大悲岭’一带出家的事么?”
    黄恕言道:“我怎会告诉这些无赖此项机密?”
    用手指在面前的几沿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宫笠沉吟片刻表情稳凝的道:“以你看,黄庄主,他们找不找得着田昆?”
    黄恕言无声的叹了口气,道:“这就难说了,宫大侠,田昆的确实落脚之处,连我都不知道,何况‘大悲岭’地处荒僻,林幽壑深,形势隐奇蕴密,大小庙宇又多,要单独去找寻一个人谈何容易?但‘金牛头府’却人众势雄,党羽广植,眼线密布,他们在全力施为之下,所产生的效果又非可以常情去判断了…宫大侠,这其中尚会有运道气数的关系,说难也难,说易亦易,一个人的安危祸福,往往都是早经注定,不是人力所可改变的…”
    对黄恕言的这种“宿命论”,宫笠没有表示意见,也未置可否,他语气十分冷静的道:“现在,黄庄主,你可以告诉我,你‘比武招亲’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了;你说过,若招着一个不理想的女婿,便以祝小梅顶代令媛许身,但是,如果你招着的女婿合你心意,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黄恕言平稳的道:“我‘比武招亲’的真正用意,乃是冀图在众多应征者当中,找到一个才貌超群的人来做为我的女婿,然后,以至亲的关系,将护图重任托付,一则助我护图,再则护图不成也可偕同我女远走他方,一个经过严格挑选的好手,应该具有此等最低限度的能耐,这就是我的用心,但如最后选的人不合我意,便以小梅顶代我女而嫁,护图的原则仍然一样,可是却只给他假图不将真图交付,如此一来,有人帮我保护此图,小梅的恶疾也将因此‘过’人而愈,那不中意的‘女婿’又可于无形中铲除,小梅的恶疾传染过去之后,须年余始发,这年余时间里,也该解决此项争纷了……”
    宫笠冷冷的道:“你的计谋实在不值得同情,完全是损人利己的阴毒把戏,纵然你如此坦白,我却仍觉得心寒齿冷……”
    黄恕言嗫嚅的道:“我已知错了…”
    沉着脸,官笠道:“其实,你何不用更简易又光明的法子邀人助拳?譬喻说,托求故友、寻访能人,或以厚谊,或许重利,相信也可达到你保留的目的!”
    黄恕言急道。“这个,尊驾便有所不知了,我已退隐江湖十有余年,昔日故旧大多星散,有的失去联系,有的早已亡故,寥寥所存,实不足担此重任;两道能手虽多,又有几个胆敢与‘金牛头府’抗衡?此乃玩命之事,若非渊源极深,试问谁肯相助?再说,请了外人前来,一旦发生剧变,于危急混乱之中,哪个能保证对方不起觊觎之心,这,就远不如自己的女婿来得可靠了,不论真女婿或假女婿,表面上却并无二致……”
    宫笠道:“我还有个疑问——除非你所选中的女婿是个艺绝天下,功凌四海的一等一高手,否则,以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够对抗‘金牛头府’的众多强者?”
    黄恕言微现窘迫的道:“老实说——宫大侠,我的希望可不是正想招到一位力敌万人,天纵神勇的女婿?便退一步说,就算他没有这样的本领,至少他能脱颖而出也会是个技艺超凡的好手无疑,他有力量帮我对抗‘金牛头府’最好,求其次,他也能够护着我女儿脱走,此图则仍被我的骨血掌握,不会落到外人手中…如果是假的女婿,他便以为藏着的是真图,保图的决心亦不会变异,对方也将以假女婿为目标追究,实际上真图却仍在我手中,而不论真女婿或假女婿,这份宝国乃一直交由我女收藏着……”
    宫笠摇头道:“我认为你未免花费的力气太大,心思也计算过度严密了,你只有宝图的三分之一尚须凑齐另两份图记始能完成一张全图,姑不论想凑齐另两份图的困难,便算你凑得齐,隔着藏宝到手的目的仍然遥远得很,能否确实找到藏宝之处,宝藏的数目有多少,都还在未知之天,可说八字尚不见一撇,你就耗下这么多心血,投下如许的本钱,这不是显得太过冒险了么?”
    黄恕言道。“不然,宫大侠,人要收获,必须耕耘,代价越高,耗费便越大,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先做准备,未雨绸缨,临时再要应变,测恐不及;我先要保住我自己的这一份图,我就拥有了分得藏宝三分之一的权利,我也可以用我保有的这一份图,来做为向对方两个藏宝者讨价还价的条件,有了图,我即有依据,即有保障,这份图是根本,借此根本,再设法凑合另两份图就不算太难了,宫大侠我有了另两份图才能寻及藏宝之处,同样的,他们缺了我这一份图兜拢也找不着地方,彼此的利害相同,目的无异,而我家当富足,衣食不虑,对方两个执图者只怕就不及我这般优裕,他们想要将三图凑并的意念,我敢说比我还来得急切!”
    这是实言,宫笠不响了,他非常明白,在一笔偌大的财富引诱下,鲜能有人无动于衷,尤其是另外两个拥有三分之一权利的人,恐怕就更会迫不及待了。
    但,问题是,另外两个人会用什么方法来“拼凑’这一幅全图?他们会使用公平的、温和的、理性的手段么?事实上,证明其中之———顾子安,业已采取了暴力的途径,他不打算与他的拜把子兄弟三分其一,他已投靠了另一个强有力的组合来帮助他攫取他金兰之交的三分之二所得,很显然,顾子安如此做的原因,必是他的利益将可远超过他原先应得的份量!
    “曲江三友”的另一位——施玉虎,如今却在何处?他又是在打着什么主意?敲的什么算盘呢?可以想见的是,他亦必不会舍弃他的这份权益而毫无行动的……
    这时,黄恕言又战战兢兢的道:“宫大侠,如今我这‘比武招亲’的计划已经成为泡影,一切打算也俱皆幻灭,没有人再来助我,也没有人能为我用,‘金牛头府’的杀手与顾子安一旦寻上门来,我就只有任其宰割的份,毫无抗拒的余地,我一死并不足惜,可悲的是更要殃及全庄上下数百性命,而万一那份宝图落人他们手中,则更越增其恶,越强其势,天下善良,只怕就要更蒙受欺凌,遭至危害了!”
    段威也抖着嗓音道:“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请尊驾勉为其难,救救‘玉鼎山庄’,救救天下苍生,救救舍居停全家……”
    宫笠冷然道:“更要我救救那份藏宝图,是么?你们无须抬出这么顶大帽子来朝我头上扣,更不必讲得如此冠冕堂皇,老实说,转来转去,你们还是脱不了一个‘贪’字,舍不得放弃那一大笔遥远的财富!”
    黄恕言与段威没有吭气。
    是的,宫笠一针见血,言中要害,事实如此他们何能辩驳?
    宫笠板着脸道:“黄庄主,你大可不必紧张,田昆将他那份藏宝图赠送给你的这件事,除了你与段兄之外,还有谁知道?”
    黄恕言忙道:“除了我同段老二之外,只有小女与小梅晓得……”
    宫笠道。“这不结了?‘金牛头府’的人与顾子安并不知道田昆的图在你这里,你只要坚不承认便行,他们总不能硬逼着你变一张图出来!”
    黄恕言痛苦的道:“宫大侠,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们能在年余长的时光之后找着匿居于我处的回昆,便极可能也查出藏宝图的确实下落来,宫大侠,‘金牛头府’的厉害我深深知晓,他们不但行事慎密,手段毒辣,更有的是各种狡猾阴诡的方法来达到他们欺冀中的目的,而他们是不会考虑任何人道上的后果的……”
    段威两颊的肥肉往上抽紧,一副惶恐惊惧的表情:“你想想,宫大侠,你想想,田昆在我们庄子里当名小管事,乃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差事,平时他又沉默寡言,连庄门都少出,在这种等于半隐居的情形之下,‘金牛头府’与顾子安等人都能查到他的踪迹找上门来,这种神通,这种能耐,还不震惊人么?而世间事,除非没有,一待有了事实,便极难不漏风声,谁也不敢保证永远不出差错;田昆的那份藏宝国赠给了合居停,一共是五个人晓得。田昆自己,舍居停,兄弟我,还有大小姐与小梅,如今又加上尊驾你和你这位伙计,已是七个人知道此事,将来,岂知不为更多的人获悉?人一多,嘴就杂,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会露了底,乃是任哪一个也不敢担保的事啊!……”
    黄恕言接着道:“宫大侠,我之所以心焦如焚,决非杞人忧天,自寻苦恼,因为我在再三研判之下,认为田昆赠图的这件事,迟早会泄漏出去,‘金牛头府’和顾子安他们可以使用的查证方法非常多,譬喻说,他们若能找到田昆,胁迫严刑逼供,俗语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而‘金牛头府’对逼供边招的这一门上更是内行,他们有比三木之刑更歹毒的手段来强迫回昆吐实,官大侠,人再硬扎待到熬不住刑,也就没有不说的话了;那时,赠图之举岂非便漏了出去?再说,他们也扬言如果找不到田昆,便将转回头来与我算帐,把我与回昆列为同党来对付我,他们会用种种方法强逼我说出回昆的下落,也会迫害我的家人,荼毒我的庄友…不论我挺不挺得住他们的酷刑,我却不能眼看着我的家小、我的手下受害而漠然无动于衷,或是我受不住,或是我的亲人受不住,迟早,这秘密会泄漏出去的……”
    段威紧跟着道:“‘金牛头府’的上上下下,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他们心计之阴刁,手段之邪恶,行事之酷厉,实在令人闻之胆寒,谈虎色变,宫大侠,这又岂是我们所能以抗衡的?”
    宫笠淡漠的道:“贵庄上有昔日名扬武林的‘飘絮落锤’黄庄主,下有如段兄等八位大教头,再加数百健壮勇武的庄友,怎的却畏怯至此?‘金牛头府’不是魔窟妖宫,何须这般示弱?”
    段威急切的道:“宫大侠,‘金牛头府’在你眼里或许不像我们这样可畏,因为你也是道上顶尖的人物呀,但我们看来却委实难以攀附,心惊胆颤,这好比百丈高楼观远山,那头高这头可也不低,可是站在矮檐下看那远山,山就越发高得摸不上边了;‘玉鼎山庄’的这副架势,唬唬三教九流的二愣子是拿得出,要像‘金牛头府’这样的主儿;说句不中听的话,连往上凑也免了吧——”
    黄恕言无精打采的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宫大侠,我们全庄上下,倾其全力,只怕也挡不住那天‘金牛头府’来的几个人,就更别提人家整个组合的力量了…咱己有多大个能耐吃几碗干饭,总该心里有数,若是我们可以对付‘金牛头府’,我尚费这许多周转作什?”
    站了起来,宫笠微皱着眉道:“我实说了吧,我和‘金牛头府’往昔并没有结过什么仇怨,彼此间是河井水互不相犯,他们没招惹过我,我也没侵害过他们,这一次,是我一位挚友的一笔血债,在某项迹象上牵涉到他们,事实如何,我尚不能肯定,此往‘飞云岛’,便是去澄清这个疑团,而在这个疑团澄清之前,我若与他们撕破了脸,却是很不上算的事……”
    黄恕言恳切的道:“”飞云岛’的‘金牛头府’,素来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明明白白的事他们都蛮不讲理,何况尊驾是为了一桩并无实据的疑惑而前往查证?恐怕他们就更不会认帐了;我的意思是请尊驾帮忙助我一臂之力,顺便在此静候‘金牛头府’的人到来,届时有什存疑之处,自可当面问清……“
    段威接着道:“只求宫大侠体恤我们,同情我们,在小庄作盘桓,帮我们挡一挡‘金牛头府’的凶焰,此关得过,全凭尊驾的赐助;尊驾就此前往‘飞云岛’,却十有八九会与他们发生冲突,何不以逸待劳、等他们来了再做定夺?宫大侠,这里好歹总不是‘金牛头府’的地盘,他们再是横,也不能像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里的横上了天,有大伙凑合着,帮不了忙也还可助个威!”
    踱了几步,宜笠笑笑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在什么地段里对我并无影响,江湖闯荡了这么多年,哪一天不是踩着人家的头上过,叩山门、卷香坛、踢堂口的事我干烦了,也没叫什么人替我助过威,照样活到了今天,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黄恕言惶恐的道:“宫大侠,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绝不是认为可以挡得了你的事,我们只是供效差遣而已,主要的,还是请你帮帮我们,救救我们!
    段威抹了把汗,呐呐的道:“我们一线生机,便全系在尊驾的慈悲上了!……”
    也站了起来,黄恕言走前几步,颤颤的道:“宫大侠,我可以再跪下来求你,求你发发善心,助我们渡此一劫!”
    沉思良久,宫笠毅然道:“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大喜过望,黄恕言赶紧回应道:“但凭吩咐,宫大侠,但凭吩咐就是——”
    微微扬头,宫笠道:“第一,将来若是获得彭丰藏宝,你必须拿出你份内所得十成中的六成周济贫困,广行善举;第二,与‘金牛头府’和顾子安等的纠葛,你既托我相助,便要完全遵照我的意思行事,不可擅作主张乱我步骤!”
    连连点头,黄恕言几乎是感激零涕的道:“我起誓,官大侠,我可以立下字据当众赌咒,绝对依从你的指示,你怎么说,我怎么办!你的意思就是我的决定,休说这两个条件,便再有二百二十个条件,我也通通答应,断不反悔摆摆手,宫笠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如山,你也不必如此慎重其事,只要我们口头上说过了便作数,黄庄主,就这么办了。“黄恕言双手合十当胸,像要掬心以示似的道:“谢谢你,宫大侠,我实在说不出我对你有多么感激,你此等豪义侠行,不啻恩同再造,德恩齐天,我将永铭于心,刻骨不忘,我—
    —”
    挥挥头,宫笠道:“行也,黄庄主,再多说这些话,就未免显得虚伪啦!”
    段威涨红了脸,激动的道:“宫大侠,这可是千真万确,承蒙赐助,如救命续生,玉鼎山庄上下数百无不感德怀恩,尊驾节美高风,扶危济难,乃是真正的武士精神,豪侠行径;尊驾慨伸援手挽交全庄于生死关,兵刀劫,面对强敌更无惧色,似此等磊落豪迈之作为,当今天下,却哪里再寻第二个去?”
    说着说着,这位“玉鼎山庄”的“总教头”居然双目涌泪,声音嘶哑,情绪波荡得要哭将出来。
    宫笠将两人按回座中,他先让这两位喝几口半凉茶水,把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才缓慢又深沉的道:“二位,客气话到此为止,我答允帮你们就一定会帮,你们抬举我与否,同我协助你们的事并不发生关联;我允诺相助,你们便是半句谬奖也无,我也一样尽力,反之,若我拒绝,二位即使将我捧上了天也是枉然,我们最好不要再作虚辞,就此准备如何对付‘金牛头府’的人才是正事!”
    在一旁闷了老久的凌濮,这时才算开了腔道:“头儿,我认为对于‘金牛头府’的实力,我们要先做个全盘的了解才是。”
    点点头,宫笠道:“黄庄主是否比较详知?因为我与‘金牛头府’素无交道,是而对他们内部的组合情形与实力深浅便不太清楚,只晓得他们从孙啸开始那五个当家的人物!”
    黄恕言道:“这一点,我却较尊驾多知晓一些,自从对方找上门来之后,我也暗中对他们做了一番刺探工作,花了不少精力在这上面!”
    宫笠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很好,多了解他们一些,我们便可少些失误。”
    转头望向段威,黄恕言道:“你先向宫大侠详禀所知,有未尽之处,我再居旁补充。”
    段威颔首道:“是——宫大侠想是已经晓得‘金牛头府’共有五个当家,依序为‘只手夺命’孙啸、‘独日夜叉’邢四娘、‘毒一笑’潘光祖、‘红巾’雷雄、‘大勾爪’党阴;再下来,他们有四名‘飞云手’,这四名‘飞云手’为‘老阎君’固彪,‘渡霜无痕’冷长辉、‘没影子’宝泉、‘怒牛’韦大峰;另外,尚有六名‘右角郎’、六名‘左角郎’,属下拥有剽悍爪牙约五百余名,大小船艇百余艘黄恕言解释道:”所谓‘飞云手’,‘右角郎’、‘左角郎’等等,全乃‘金牛头府’一于好手的等级称谓,飞云手’最高,‘右角郎’次之,‘左角郎’再次,下面就是一般头目与帮众了…“宫笠算了算,道:“孙啸的这股子势力,委实是不小,连他加人,就拥有好手二十一名之多,再加上那些瓜牙喽罗,力量就颇为可观了,我看这家伙野心很大,他不只想海上逞强,更似乎有据岛称尊的意味了……”
    段威道:“宫大侠,或者其他的帮派组合也有能拥这么些好手与儿郎,但是及得上‘金牛头府’那种精锐英萃的只怕太少,他们的硬把子可说全是千百选一,严格挑拣,历尽磨练,结结实实一等一的厉害角色,没有滥竿充数的次等货,更没有名不符实的二流子,哪一级的人物,即有他本职上的功力,半点也不含糊,他们的硬把子拿出来,一个可比人家三个用,确实勇猛强悍,令人难攫其锋!”
    点点头,宫笠道:“这个,我明白,孙啸一向是个人物,他有一般江湖上领导者的野心、欲望、魄力同果敢,但是,他更有某些江湖道上的领导者所缺乏的阴狠、寡绝、残酷与深沉……这不是个易斗的对手,尚未和他接触,我业已有着艰辛的感觉了!”
    黄恕言低沉的道:“宫大侠,孙啸也是江湖上名闻退尔的‘一魔’之—……”
    宫笠道:“不错,他是‘三魔’之一。”
    似乎犹豫了一下,段威谨慎的道:“宫大侠,以尊驾的名望声威来说,无论哪一方面也不在那孙啸之下,他是‘三魔’之一,尊驾更是天下无双的‘一毒’,尊驾的看法,是不是力足擒伏孙啸与他的一干爪牙而安渡此难!”
    宫笠凝视着这位有“黄耳”之称的“玉鼎山庄”总教头,不禁微笑道:“段兄,你是内行人,怎么却说的是外行话?”
    段威有些面红耳赤,他尴尬的道:“我的意思,是说以尊驾的英武而言,‘金牛头府’也一样要望风披靡!”
    宫笠平静的道:“千万不要低估了敌人,段兄,轻敌乃是武家大忌,再说,对方亦并非道上的龙套角色,相反的,他们都是最难缠,最凶狠的强者,在这一批强者之前,我何敢狂言‘力足擒伏’?”
    黄怨言忙道:“但尊驾威凌七海,誉满天下,‘金牛头府’的那干人再是凶悍,也未见得能占到尊驾的上风,在尊驾面前得了便宜!
    宫笠淡淡“不要对我的能耐太过迷信,黄庄主,我也只是个人,而人的力量有其极限,却不是浩荡无垠的;你们若问我有几分把握制服对方?我可以告诉我们,连一份把握也没有!”
    黄恕言与段威两人齐为一楞,一愣之后随即堆满了笑容在脸上,黄恕言干咳一声,赶紧道:“宫大侠果是一代大豪,不但气宇恢宏,更且虚怀若谷,尊驾真是谦恭君子,对尊驾的行事为人,我们却又增多了几分景仰和钦佩…”
    宫笠道:“黄庄主,先别忙着对我谬誉,我请你们记住一个与敌交阵前的重要原则,不揣测、不夸张、不狂妄,只求尽其在我,倾力而为也就是了。”
    当然,这是一种变相的教训与劝谏,黄恕言和段威自是心里明白,两个人除了喏喏之外,再也不敢用美誉华词堆砌成帽子往宫笠头上戴了……
    现在的时刻,已近黄昏。
    “玉鼎山庄”的庄友们已将场中的擂台椅座与各式花花绿绿的布招红联拆卸,人来人往,浴在那一抹凄幻艳丽的夕照晚霞中,便特别有着一种零落空洞,曲终人散的迷茫意味了!
    宫笠的心情有些沉重,也有些紧促,直到如今,他还不能肯定自己答允帮助黄恕言的这件事,是不是做得正确。
    在“玉鼎山庄”的庄后,有一处少有人迹的所在,那是由一片竹林,一条小溪,几块奇雅山石组成的地方,很幽静,也很隐密,居高临下,烟笼阡陌或是远水近树,尽收眼底。
    宫笠便独自坐在一块临溪的平石之上;来到“玉鼎山庄”,业已是第三天了,三天来,情况是一片平静,就有如一泓池水,体说波涛,连一圈涟漪也没有,他所等待的风雨并未涌合,在这种十分单调的等待中,反而更觉得无所事事的落寞了。
    他在黄恕言与段威的苦苦要求下,终于答应了对他们伸出援手,其中的原因,有一份先天性仁侠尚义的精神所引使,也带着那么一抹悲悯和同情,当然,黄恕言的坦诚与处境的危殆也令他不忍撒手不过,最重要的,他自己也正须借着这个机会查清他老友贺苍的冤死之谜。
    黄恕言这个人,宫笠在经过这几天的细密观察之后,发觉这位“玉鼎山庄”的庄主个性同内涵都非常微妙,他很贪婪,但却不掩饰他的贪婪,也可以将他的“贪婪”加以限度化,他曾有过名望,亦注重颜面,可是,他却不讳言内心的忧虑与恐惧,他是个有仁慈心的人,而他却也懂得运用计谋图利于自己——计谋是阴毒又多少有些龌龊的;他表面堂皇,为人行事也堪称公允,但有些作风,却又迫近卑鄙和自私,总之,他是一个好与坏,正同邪揉合和起来的人,他的个性有着矛盾,矛盾又反映他本质上的善恶泛隐,似这一类不好不坏,亦好亦坏的人,宫笠的确是见得不多。
    但是,他结果总留下来了。
    他在等待,很无聊,很枯燥,又很烦闷的在等待。
    今天,他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散散心,透透气。
    凌濮没跟着一起,但宫笠已交待过他自己去的地方。
    爱静的人,往往能在无意间寻到静的环境——配合个人喜好的环境。
    这里很静,空气也很鲜洁。
    宫笠坐在石块上,目光凝视着往下流去的溪水,溪水很清澈,映出他的倒影,而倒影在波动,就好似他这时的心绪却并不平静。
    他想得很多,但思潮却乱。
    一些过往的、湮远的,或近前的、不久的回忆,有些模糊,有些却清晰,可是,不论模糊或是清晰,都难得有个连贯的画面,偶而一现,只忆及部份,便又紊乱成一团了,像无数根蛛丝咬合着,难得理出个头绪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阵细碎的、轻悄的脚步声打扰了他的沉思。
    没有回头查视,他已知道来的人是个女子,只有一位。
    脚步声很轻细,但却活跃畅快,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宫笠仍然凝视着流水悠悠,他不曾有过任何反应,恍同不觉——他讨厌在一人独处的时候有第二者闯入他暇思的天地之中。
    半晌——一个清脆却柔美的声音传自他的身后道:“不转过脸来看看我?宫大侠!”
    缓缓的,宫笠转回脸去注祝那说话的女子——眼前像突然迸发着一片炫耀的光辉,就站在六步之外的那位少女,竟是如此俏丽的一位佳人,美得清逸,美得脱俗,美得有一股飘然不似凡尘所属的灵透之气。
    她穿着一袭雪白的绸质衣裙,瀑布似的浓黑青丝披于双肩,齐额以一条寸许宽大白丝带勒住;混身上下鲜洁明爽,点尘不染,看上去白净极了,也柔婉极了。
    现在,她正以那双水渍渍的丹凤眼儿含笑睇视着宫笠。
    非常礼貌的站立起来,宫笠沉稳的道:“姑娘想必是黄庄主的千金了?”
    轻轻点头,那位美丽如画中人的少女道:“我是黄媚。”
    宫笠静静的道:“人如其名,果然风华绝代,妩媚无比。”
    黄媚嫣然一笑,道:“你见了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或是怔愕的神情,就算你在说话,语气也好平静;宫大侠,你修心养性的功夫的确高人一筹!”
    宫笠笑道:“见到了你,就必须要惊讶或任愕么?”
    抿抿唇,黄媚道:“宫大侠,我老实说,极少极少有人能在初次和我见面的那一刹里把持得如你这般稳定——他们有的惊奇,有的呆愣,有的张口结舌,有的失魂落魄,奇形怪状,不一而足,但却不似你这样,似乎无动于衷。”
    宫笠安详的道:“你的确很美,黄姑娘,你的美已超出我预料中的太多了,我不否认我也感到惊讶与意外,但却不至于到你所形容一般人那样的程度;我欣赏世间一切美的事物,可是,我不受蛊惑更不沉迷,仅是欣赏而已,因为超然物外,便无所欲求,这样,自然刚毅不屈,心不二念了。”
    黄媚娇柔的道:“宫大侠,你真是位方正不苟的豪士。”
    宫笠道:“不敢,这叫定力。”
    黄媚浅笑如花:“定力?”
    宫笠清悦的道:“不错,在这上面修为的深浅,足以影响一个人名誉的清浊或生命的长短,我希望活着做个站得直的人,就必须在定力上下功夫。”
    凝视着宫笠好一会,黄媚的眸瞳中神色复杂,半晌,她幽幽一叹,形态之间,已完全迥异于方才那种近乎佻达的逗俏,美艳的面庞上,浮漾着的是一片深沉的抑郁与化不开的愁怅道:“爹告诉我,说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堂皇的大丈夫,现在看来,你确然是的。”
    宫笠道:“令尊大客气,他素来习惯于谬奖我。”
    黄媚望着宫笠,轻轻的道:“宫大侠,有几句不知轻重的话,我想请问——一或者很不得体,但我必须要问过之后才能定心,因为,这涉及我的自信与自尊…”
    十分谨慎的,宫笠道:“请说。”
    略一犹豫,黄媚垂下视线道:“在此时来说,你后悔了没有。”
    微微一怔,宫笠迷惑的道:“后悔?黄姑娘,我还不大明白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哪一桩事?”
    脸色蒙起一抹淡赧,黄媚的声音更为悄细道:“我!…
    我是指…你拒绝‘招亲’的这件事!“
    宫笠沉默了一会,表情很古怪,他道:“必须要后悔么?”
    黄媚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低怯怯的道:“宫大侠!在你见到我之后,你不认为你拒婚拒得太早了点?我是说,我应该配得上你!曾有许多人,不,从来没有人能令我满意!”
    这不仅是“自信”与“自尊”的问题,黄媚的话里,更隐约透露了她的“自负”,对于她本身容貌及姿色的“自负”,而确然,她是应该自负的,她充分的具有自负的条件,但是,宫笠在答复上却觉得有些困难。
    后悔么?当然不,可是,下意识中却又有那么一点怨艾;一个人尽管不想占有某一样美的事物,但弃得太快,也何尝不是一桩孟浪的事?
    宫笠微笑道:“你实在很美,黄姑娘,美得出人意料;如果在另一个环境或另一个际遇中,我恐怕真会后悔凭白失去这个福份,不过,眼前我总算心安理得,因为我原不是为参加这场‘比武招亲’来的,本来不打算得到的东西,一旦失去,便不该有太多的惋惜,纵然那样东西是如此的美好……”
    黄媚的神情平缓了许多,她柔柔的道:“宫大侠,你是说明,你并不鄙夷我,轻视我,或者看不上我?”
    宫笠道:“当然不。”
    黄媚眉头舒展,形容清朗的道:“我一直在想,宫大侠,设若我们在这件事以前先见过面,可能后果便会有些不同了,你认为对不?”
    宫笠颔首道:“非常可能。”
    黄媚妩媚的一笑,道:“宫大侠,说真的,我一向看不上别人,如果自己竟也被别人看不上,我这一生都会耿耿于心,永远觉得是一桩羞辱……”
    宫笠正色道:“黄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男女之间的情感或缘份,并非完全筑于外在的姿容上,姿容只是一部份条件而已,却非是绝对的因素;这其中,尚有许多许多的原由,譬喻兴趣的投合,相处的融洽,了解的深浅,品德的完缺,内在的含蕴,环境的变幻特殊的机缘等等……你大约很少看到足堪匹配的郎才女貌撮合在一起的却并不太多,而丑男丑女,也不一定就在情场上竞争不过他们俊俏的对手;黄姑娘,你很美,但我希望你能有更美的内涵,如此,则齐全了……”
    黄媚沉思了片刻,十分平静的道:“宫大侠,你说的话很有深度,我不否认,启示了我许多,虽然我也早就知道这些个道理,但由你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感受上,似乎又有些不同!”
    宫笠微笑道:“言而无意,却是一番善意,姑娘不以为怦,我已觉得收获不少了。”
    黄媚轻抚鬓角——这个小小的动作也充满了女性的娇柔与优雅风姿——她笑着道:“你好直爽,但直爽的人往往也都是好人。”
    宫笠道:“我不敢自承是好人,黄姑娘,某些地方,我也并不善良,真的。”
    笑了,黄媚道:“你喜欢沉默,可是,灵巧极了。”
    宫笠莹尔道:“短时间里对一个人的性情下断语是不易太正确的,黄姑娘。”
    黄媚道:“但我相信不会看错。”
    脚尖在地下点了点,宫笠道:“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黄媚眨动着眼睛,抿唇一笑道:“这是我的地方,宫大侠,我在没事的时候,经常独自来这里坐或是寻思些问题,或者散散胸中的郁闷,偶而,也只为了求取那份单纯的安静,所以,是你侵占了我的小天地!”
    宫笠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在喧宾夺主了。”
    黄媚好奇的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宫笠道:“出来走走,无意中发现的,此地很静、很雅,也很隐僻,适合于一个正想独处的人——这既是你的小天地,足证这小天地的主人也有那份飘逸的气质。”
    黄媚喜悦的道:“你是告诉我,我不俗?”
    摇摇头,宫笠道:“似你这样明媚秀丽的少女,怎会与俗字结缘?所以,我认为令尊用你的人做为其别具目的的‘彩头’,做为他计谋中的‘鸽’,未免是暴殄天物,对你而言,也是一种猥亵,一种冒犯,太不值了。”
    黄媚默然不响,垂下头来。
    宫笠又道:“女孩子的终身,应该有一个绮丽与梦幻中间过程,纵然没有,也须由父母来作主,挑拣一个合宜的对象,却不能似抢彩球那般供人去争夺,这样一来,不但粗陋,更失去婚姻的端庄与女孩子本身的期冀了,没有人可以有权力剥夺这些端庄及期冀,否则就是不智,就是霸道,就是残酷。”
    仰起面庞,黄媚的脸色微动:“你说得对,宫大侠,你说得很对,但是,爹是无可奈何的,我也是无可奈何的,爹有他老人家的苦衷……”
    点点头,宫笠道:“我晓得他的那些苦衷。”
    黄媚深长的叹了口气道:“宫大侠,做人子女的,对父母应该有所牺牲,这是伦常,也是报答,尤其是在父母需要这种牺牲的时候,就更义不容辞了,你说是吗?”“宫笠低声道:”是,但令尊的根本动机…“
    打断了对方的话,黄媚道:“我不管动机,宫大侠,我不管,我只问爹爹有没有叫我这么做,爹爹要我如何我即如何,爹爹的理由却不该怀疑。”
    宫笠道:“牺牲你的终身幸福来为一桩遥远的财富做赌注也不该怀疑?”
    黄媚容颜湛湛的道:“即是叫我去死,亦然如是——宫大侠,女子三从,首须从父。”
    微喟一声,宫笠道:“你是个孝顺女儿,虽然尽孝的方式值得商榷,但总是可佩!”
    黄媚幽幽的道:“宫大侠,爹是位好人,他老人家在进行这项计划的时候也很苦恼,不但苦恼,更十分愧疚——对他自己,对我,以及对某一个可能遭到恶果的人!”
    宫笠道:“这一点,我很相信。”
    黄媚忽然振作的道:“现在好了,宫大侠,有了你的帮助,一切都转向开朗,我们满心的阴霾,愧疚、不安,都一扫而空,我觉得坦然多了。”
    苦笑一声,宫笠道:“不过,心理上沉重的却换成我了。”
    黄媚赧沈道:“我们不知该如何来感激你才好!”
    宫笠的唇角勾动了一下,道:“无须客气,我已向令尊开过条件。”
    黄媚道:“我也明白,但是,那条件对你并无补益!”
    宫笠严肃的道:“人,不必事事求利于己,总也该替旁人做点什么,无论这一次的情势在将来如何演变,我业已尽到自己行义江湖的本份了!……”
    黄媚有些迷惘的道:“宫大侠,你就不想为你自己要些什么?不想替自己多挣点财富?
    缓慢的,宫笠道:“我想但我只求适份适可,够我自己的需要就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黄姑娘,大贪婪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黄媚道:“你这么淡泊?”
    摇摇头,宫笠道:“这不是淡泊,黄姑娘,这是‘知足’,很简单的一句话告诉我们:”知足常乐’,世间有许多物欲上的引诱,岂能俱皆求取?这是自惹烦恼的根源,我们本身的谋用够了,便该适可而止,坏在许多人不知道适可而止,因此,天下、人群之中,纷争乃就层出不穷了!“
    思虑着,黄媚恍若参透了什么一样,她慢慢的道:“是的,宫大侠,许多人都不知道应该适可而止!”
    宫笠站向一侧,笑道:“你看,和你谈了这么一阵子,却是都在罚站,忘了‘让位于贤’啦,黄姑娘,请恕失礼,你过来坐着歇会吧!”
    黄媚嫣然笑道:“没关系,我甚至忘记自己还在站着呢。”
    让开两步,宫笠正想说什么,山庄那边,已有一条人影宛如鹰隼飞腾般闪掠奔跃,上来那人的身法好猛好快!
    目光一扫,宫笠已认出来人正是他的老搭档凌濮!
    这时,黄媚也发现到凌濮的身影了……
    怔了怔,黄媚道:“有人来了,会是谁?”
    宫笠沉静的道:“那是我的一位伙计,凌濮。”
    神色顿时紧张起来,黄媚忐忑道:“凌大哥的样子像是非常急切……会不会是庄子里出了什么事?”
    宫笠道:“我想是有了事情,否则,他不会如此匆忙。”
    脸色泛了点苍白,黄媚忧心忡忡的道:“可能就是‘飞云岛’、‘金牛头府’那些横行霸道的凶人找上门来了!”
    宫笠稳如磐石般道:“如果是他们,也不必惊慌,我们等待的不正是这件事?”
    半空中人影腾翻,凌濮满头大汗的由高处飞落。
    宫笠迎上几步,冷沉的问道:“有情况了?”
    凌濮透了口气,回道:“刚刚有人闯上了‘玉鼎山庄’的山门,嗬,来势可凶恶得紧呢,我马上急着到这里向头儿禀报来啦!”
    宫笠道:“‘金牛头府’的人?”
    摇摇头,凌濮抹了把汗道:“不,‘癞头瘸子’鲍贵财,以及他那老混球的师父‘拇指圈子’廖冲!”
    有些意外的“噫”了一声,宫笠道:“”竟是他们师徒,凌濮,他们来这里作什么?“凌濮脸上的肌肉扯了扯,低促的道:“鲍贵财未能雀屏中选,在最后关头被头儿你交待了下去,他师父廖冲即是领着他前来兴师问罪的,头儿,你打了孩子,可引出人家大人来了!”
    站在后面的黄媚,忍不住咬着牙道:“真是岂有此理,天下岂有这样强横霸道,输打输赖的人,他们师徒就不顾公义,不畏人言,不怕失格吗?”
    凌濮这时才仔细望向宫笠背后的黄媚,这一看,他的反应却大不如宫笠——一下子目瞪口呆,一双眼珠子都似发了直!
    嗯,“定力”,“定力”。
    宫笠匆匆为两人引见了,然后他道:“走,我们下去。”
    凌濮如梦初觉“啊”了一声,赶紧道:“是,是的,我们该回庄子里了!”
    黄媚焦灼的问道:“凌大哥,现在廖冲师徒可已与家父他们动上了手?”
    视线近乎贪婪的粘在黄媚那张姣美的脸庞上,凌濮竟有些失措的道:“啊,呃,哦,还没有,还没有,他们正在骂山门,发熊威,指阵叫名呢,黄姑娘,你放心,姓廖的这对混帐师徒不是冲着你家老太爷来的,乃是对着我们头儿来的,他要为他宝贝徒弟出口冤气报那一箭之仇!”
    宫笠招呼一声,抢先飞掠而出,凌濮犹不忘向美人献殷勤,赶紧做了个让黄媚前面的手式,然后,方才跟着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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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气焰凌人拇指圈
    在“玉鼎山庄”的大厅之前,围拥着好一些人,但说话的却只有两个——黄恕言,以及站在他对面六七步远的一个怪人,说那人“怪”可一点也不过份,一颗毛发篷乱的脑袋,再按上比例奇突的五官,黄疏疏的眉毛,眯成两条缝的眼睛,红酒糟鼻子下面是一张嘴唇肥厚的“海口”,每一开声说话时,那一口黑黄交斑的老牙确实够瞧的,然后,再配上一双招风耳,零散的几点淡麻子,便组合成这位“怪人”的全副尊容了。
    然而,最令人惊目惊心的,却是挂在这人颈子上的一圈项链,那不是金铸银治的,亦非什么珠串玉环,赫然是串连着那样多的指头,人的大拇指头,这由无数风干的,瘪黄泛黑的大拇指所串成的圈链,业已由这人的颈间垂挂到腹部了,如此可怖的一付项圈,衬托着这人的五短身材,便无形中流露着一股特异的怪诞气息,洋溢着那样令人惴惴不安的残酷意味,于是,怪诞加上残酷,就便得这个人更增添了妖魔似的狰狞同阴森了……是的,他即是天下武林道中鼎鼎大名的“二邪之一”跺跺脚可使山摇地颤的拇指圈子廖冲。
    围拥在四周的“玉鼎山庄”人手可确实不少,约摸有百余人之数,且个个神情紧张,手按兵器之上,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但架势是足够了,气势却不大相衬——人人的表情里,都掩隐不住那股子惊恐与惶惊,就连黄恕言及他的八位“大教头”,也个个心惊胆怯,举止失措,言谈之间是恁般的恭卑畏怯,低声下气,连头皮都硬不起来了……廖冲大马金刀的叉腰站着,形态活似个人王,头微昂,鼻孔朝着人,倔傲跋扈,目无余子的神气表露得淋漓尽致,人木三分,癞头子鲍贵财则拘拘束束腼腼腆腆的垂手站在乃师身后,模样却与廖冲大异其趣,这位夺魁败阵的仁兄,此刻的形色竟显得如此的扭捏又羞赧……黄恕言的老脸泛黄,汗水涔涔,他一面在抹汗,一边笨嘴笨舌的在向着廖冲解释:“……前辈千祈垂察,我们天大的胆,也不敢有丝毫藐视或怠慢贤高徒之意,前辈,只因这场‘比武招亲’是早定下的规矩,最后获胜者方为雀屏中选者,所以,哦,限于定格,我们虽有心巴结贤高徒这门亲事,但碍于事实成规,也只好忍痛放弃,前辈,以前辈的威望来说,我们平时要想沾边犹不可得,此等大好机缘,若非迫不得已,又哪里愿意失之交臂?我们!
    廖冲哼了哼,大刺刺的以他那特有的沙哑嗓门道:“少放这些狗臭屁,奶奶的,我生平就只有这一个宝贝徒弟,他前来应你们这招亲的买卖,就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换句话说,就是你们的荣幸,你们这片鸟庄子的上下毛人等自该心里有数,一概顺从,我徒儿赢也要赢,不赢也要赢,否则,就是不给我脸面,不给我脸面即是要得罪我,得罪我等于与我结仇,嘿嘿,既然结仇,你们不妨问问自己有几颗狗头能给我搬的l”
    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黄恕言一张脸孔更是惨变,他哭丧着脸道:“这是误会,前辈,这纯是一场误会,我们怎敢不给你老颜面?又怎敢稍有开罪之处?至于说和你老结仇,天啊,更是从哪里讲起呢?前辈,掬诚禀告,委实是格于规矩,爱莫能助……”
    “呸”的吐出一口黄粘粘的浓痰,廖冲火辣的道:“规矩?什么规矩?卵蛋规矩,我老夫说的话才算话,我老夫定下的规矩才叫规矩,你们是什么工八兔子贼?也配谈规矩!”
    黄恕言瑟缩的望了望脚尖前的那块黄痰,呼懦着道:“前辈……务祈恕宥,千请谅解…”
    廖冲粗暴的道:“不行,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我的徒弟白忙活了一场就这么算了!我老夫的面皮就这么被扫?奶奶的!我师徒俩是干啥吃的?沿门讨饭的叫花么?容得你们这片鸟庄的一干毛人如此侮弄?他奶奶的!”
    黄恕言陪着笑脸道:“前辈言重。前辈是太也言重了!”
    在黄恕言身后的段威也赶紧哈着腰道:“舍居停对前辈素来钦佩无已,敬仰有加,可谓五体投地一片虔诚,岂敢对前辈稍有失敬之处?前辈!”
    脸色一沉,廖冲睁开了眼叱喝道:“咦!你他奶奶又是哪一号的人物!是由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的邪龟孙?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真他奶奶不自量力。”
    段威又是尴尬,又是气愤,又是惧怕与无可奈何的干笑道:“小的是,哦,本庄‘总教头’,贱姓段,单字一个威,有个匪号,人称‘黄耳’!”
    廖冲阴沉沉的道:“我只有一个徒弟,却也不会同你攀亲家,要你罗哩罗嗦干什么名号!套什么近乎!你再不赶快闭上你那张鸟嘴给我滚到一边,你不是叫‘黄耳’么!看我能不能马上把你变成‘没耳’!”
    猛的哆嗦了一下,段威慌忙往后退避,他深深明白,如果“拇指圈子”廖冲真要将他变成“没耳”绝不是一桩什么难事,人家只要略微勾勾手指,说不定他还不止只是“没耳”而已…“哼啊”一声,廖冲出口又是一块黄痰,他慢吞吞的道:,“我说黄恕言,你们那场‘比武招亲’的结果,我宣布无效,另外,我宣布我的徒儿是获胜者,他也就是你的女婿。”
    大大呆了呆,黄恕言气急败坏的道:“哦,前辈…这!
    这似乎不太……不太合宜吧?“廖冲眯着一双眼道:“我倒不明白,有什么不合宜的?”
    黄恕言几乎要掉下泪来似的噎着声道:“前辈,可是……这不合‘比武招亲’的规则…”
    嘿嘿一笑,廖冲道:“你所订下的‘比武招亲’规则不合我的脾胃,所以通通取消,以我现在的规则为规则,我的规则,是我的徒儿获胜,他是唯一的,也是当然的人选者,其他的那些鬼头蛤模脸一律滚蛋,不论胜负完幸划出道外!黄恕言,我这样做不是蛮横,有其大道理在,因为你在武林中的一切都不及我,所以你的主意和我的主意若是有所抵触,那么,你的主意便只好失效,要是不然我就开始一颗一颗摘下你们‘玉鼎山庄’众人的脑袋,你们不要脑袋呢?还是遵从我的规则行事!”
    面颊抽搐着,黄恕言像是呻吟般道:“老天……前辈,但……但已经有了一位人选者了……这……”
    手摸着肥厚的下巴,廖冲道:“这简单,花点钱把那想吃天鹅肉的混帐小子撵走就行了……”
    黄恕言呐哈的道:“前辈……恐怕不行呐……”
    廖冲斜眼望着对方,语气不善的道:“有什么不行的?”
    咽了口唾液,黄恕言道:“那人……那人的武功很高。”
    怪异的笑了,廖冲道:“武功很高!嘿嘿嘿,不成他唬住了你这愣鸟却尚能再来唬我?
    你放心交给我来打发,他如不走路,老夫我包管让他横着出去!”
    黄恕言舐舐嘴唇,表情十分痛苦的道:“像这样做,前辈,在武林道义上来说,似乎有些讲不过去。”
    廖冲细眼突瞪,大声道:“什么武林道义!奶奶的,我就代表武林,我的话就是道义,其他一概不论,黄恕言,你他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在这里推三阻四,一个弄毛了我,我先他奶奶摘下你的人头当球踢!”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鲍贵财,目睹黄恕言的狼狈像,似是颇为不忍,他轻轻扯了扯乃师的衣角,结结巴巴的道:“师……师父……你你老可可也别太太过叫人人家为难。”
    廖冲呵责道:“你也少罗嗦,不中用的东西,叫你来这里‘白手捞鱼’娶房媳妇,却偏偏弄了个灰头土脸,两手空空回去,真是杂木树的果子,上不得大台盘,你丢人,连我这做师父的也跟着面上无光,还有脸帮着人家说话?哦呸!”
    缩着头,鲍贵财是一脸的委屈加上一脸的羞赧,吭也不敢再吭了。
    廖冲又火暴的道:“怎么说!黄怨言,我的耐性并不好,你不要把我惹翻了。”
    满头的大汗,黄恕言心中急着在叫救命,他左探右望,焦灼不已——他奇怪为什么官笠和凌推至今尚未露面!
    事情到了这等辰光,要想安然过关,除了宫笠之外,别的人也实在是没有法子“罩”得住这横行霸造的师徒两人“玉鼎山庄”其余的庄友们,虽然包围在四周形成一圈人墙,却一个个木桩似的都在发愣,谁也没胆子敢挺身而出说上一句话,因为连他们马首是瞻的庄主与教头们全泄了气,他们又算老几!哪个还挺得直腰杆子来充能!
    事实上,“拇指圈子”廖冲的名头太过响亮,举凡知道这个老魔星的人,谁也对他都打心底起寒栗,避之唯恐不急,去触他霉头,除非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了。
    而人是只怕命短,不嫌命长的。
    廖冲目光睥睨,加重了力量道:“黄恕言,我还在等你的回话,你磨蹭什么玩意!”
    黄恕言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面青唇白的道:“前辈……呢,是不是可以……再容我考虑考虑!“廖冲鼻孔朝天的道:“不必考虑了,我没这么些闲功夫等待。”
    吸了口凉气,黄恕言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大喝一声,廖冲嗔目道:“你说什么?”
    在黄恕言的背后,段威急得几乎要呛出血来,他暗里连连顶了黄恕言几下,硬着头皮越众而出,垂手躬身诚惶诚恐的道:“回前辈的话——舍居停的意思是说,他尚须略微斟酌斟酌……”
    两眼望天,廖冲大刺刺的问道:“你是何人?”
    呆了呆,段威忙道:“先前业已拜谒过前辈了,小的段威……”
    廖冲僵硬的道:“退下。”
    段威连声称是,唯唯喏喏的又退向后面,一边朝黄恕言连使眼色。
    哼了哼,廖冲道:“看样子,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罢,是你们逼得我开杀戒,也怨不得老夫我心狠手辣了,就先摘下十颗人头再说——”
    猛古丁的,鲍贵财拉住了他师父的衣袖,苦苦哀求道:“师师父,师师父,你老是来替徒徒弟要媳媳妇的,却怎怎生能开开杀戒,将将来俺俺们成了亲亲家,不不能弄得血血……
    淋淋的啊……”
    廖冲大吼道:“奶奶的,他们不给媳妇,为师的不杀怎的!”
    鲍贵财可怜兮兮的道:“师师父,俺俺只要那那小娘子,俺俺不要杀人,师师父,求求你你老,就再再忍一会,别别把事事情搞砸……砸了……”
    廖冲火冒三丈的叫起来道:“没出息的东西,不杀他们几个,他们不肯给那小娘子哪!
    奶奶的,你这混球心里也就只记得那个小娘子,偏偏又叫为师的作难!”
    鲍贵财哭丧着脸道:“若若是师师父开杀戒,说不不定那小小娘子就会怨上俺,越发不肯嫁给俺做媳媳妇了,师师父,眼下杀杀不得啊……”
    怔了一会,廖冲恼怒的叱喝着道:“黄恕言,你那女儿的事暂且摆着,先把那个挫败我徒儿的野种叫出来,打了小的出来老的,他要能连我一起收拾了才是英雄,今天我来到你这片马庄,一半是为了我徒儿要媳妇,另一半,也就是要会会这个吃了狼心豹胆的王八羔子,我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居然有这么个张狂法,他奶奶的!”
    黄恕言用衣袖抹着汗水,心里直叫,宫大侠,宫祖宗,宫老太爷,你怎么还不来救命呀!
    眼看着这“拇指圈子”就要活剥人皮啦……他的脸泛青黄,声音也就哆嗦个不停了:“回回……前辈的话,他……那人……等歇会就来……“廖冲恶形恶状的道:“还等个鸟?
    马上去给我找来,黄恕言,如果你胆敢包庇他。我可以告诉你‘玉鼎山庄’就得第一个陪葬!”
    黄恕言沙哑的道:“且请前辈先息雷霆之怒……那人,哦,对前辈非常友善,除非前辈相逼太甚他也实不愿开罪前辈…”
    狞笑一声,廖冲道:“友善?友善个鸟,老夫我不领这份情,叫他来,先掂掂他的份量,然后再谈其他,就算我是相逼太甚吧,今天也得抖搂出这野种的情形来!”
    又干涩涩的吞了口唾液,黄恕言目光回转,急迫期盼之情溢于言表,他艰辛的道:“但……前辈,那人如今不在这里……他……他……”
    廖冲怒喝道:“你这老王八胆敢包庇他!奶奶的,我先把你分了尸!”
    鲍贵财惊慌的道:“不不,师师父,他他是徒儿俺未来的老丈人啊……”
    跺跺脚,廖冲咆哮道:“老婆尚不见踪影,你这小兔崽子就东沾亲,西扯旧?都成了你奶奶的亲家了!去他娘那条大腿,我先给他们来一个‘满堂彩’,然后再抢了你那小娘子回家去。什么三亲六戚,全滚他个鸟操的。”
    黄恕言心惊胆颤的道:“前辈且请稍安毋躁,我这厢尚有下情禀报,前辈,那人——”
    廖冲凶暴的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不必多说,先缴人头十颗——一”
    段威慌忙抢出,连连打躬作揖,苦苦央求道:“请辈息怒,前息怒,舍居停确有苦衷,尚乞前辈垂察体谅,前辈贵手高抬,略微宽宥,小的们便已感恩不尽……”
    细眯的红眼突睁,廖冲的神色倏转狠厉冷酷,他瞪着那两只宛似蛇瞳似的眼珠,寡绝又阴森得丝毫不带人味的道:“很好,‘黄耳’,就从你先开始,我们不妨先将你这‘黄耳’之号,改为‘无头人’吧!”
    紧紧抓住乃师的衣袖,鲍贵财惊慌的嚷嚷道:“师师父,使使不得,使使不得……”
    廖冲横里一推,鲍贵财便是一个倒翻,这位煞气盈眼的“拇指圈子”厉声吼道:“小畜生,不许你再开口——”
    就在大厅的门里,背着双手的宫笠意态悠闲的走了出来,他微笑着以清越的语声缓和着眼前这紧张的局面道:“嗬,什么事呀!大家的肝火却这么个旺法?有话好说,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何苦脸红脖子粗的闹意气!”
    一听到宫笠的声音,黄恕言简直就像抱住了救命菩萨的腿一样,顿时如释重负,满脸感恩又加上戴德的神情,他在这突然的松懈下,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太多的兴奋及宽慰,一时竟有些摇摇晃晃起来了……段威慌忙上来扶住了黄恕言,而他自己却也是喘息着宛似透不过气一样、“好了好了——言翁,这一下可好了……宫大侠他业已及时赶来啦……”
    于是,非常自然的,围立四周的人们立即纷纷让路,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以容宫笠走近——这样的情形,相当扎眼,尤其是扎廖冲的眼!
    宫笠缓缓来到场中,举止雍容,神色稳凝,他笑着先向黄恕言及段威等人颔首,然后,又朝廖冲抱拳道:“这一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拇指圈子’廖冲廖兄了!”
    本来就看着宫笠大不顺眼,及至这一开口,廖冲更不由火冒三丈,怒从心起,他鼻孔朝上了天,不屑的道:“你是谁?”
    宫笠笑道:“只是一个仰慕阁下威名的朋友而已。”
    细眼倏睁,廖冲凛烈的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你他奶奶简直不知自家是什么玩意,你和我来称兄道弟?你配?朋友?我姓廖的会有你这一号朋友!你不只是在闹笑话,更是想拖着老夫我陪你丢人吗?荒唐之极,真正荒唐之极!”
    这时,鲍贵财气急败坏的指着宫笠大叫道:“师师父,师师父…就……就是他……打打败了俺,抢抢走俺媳媳妇的那人,就就是他……”
    长“哦”一声,廖冲仔细的打量着官笠,脸上是一种“原来如此”的阴毒表情,他斜吊起一双怪眼,皮笑肉不动的道:“难怪口气恁大,派头又恁大,冲着我廖某人也喊起老兄来了,不错,打了小的还用得着把老的放在眼中么!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江山代有人才出,这一位,好气魄,啧啧,那等的神气法!”
    宫笠平静的道:“不敢当,廖兄。”
    酒糟鼻子红中泛紫,廖冲又被这一声“廖兄”叫得恶向胆边生,他嘿嘿狞笑道:“其实,你干脆叫我老弟算了,以你这等的高人奇士,少年英雄,还犯得上自贬身价,尊人为兄么?一头大,就数你吧……!”
    宫笠一笑道:“廖兄似是对兄弟我颇有成见!”
    廖冲大喝道:“何止有成见,我今天来此,目的之一,也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这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又目中无人的嚣张之徒!”
    宫笠不愠不怒的道:“我却不知何时何地又为何事开罪了廖兄?”
    气极反笑,廖冲恶狠狠的道:“你装得好迷糊,我把你这不知自量的浑小子……徒儿,你给我过来,让这位大豪杰再重新认识认识,他奶奶的……”
    挨挨蹭蹭的走了过来,鲍贵财呐呐的道:“不不错,师师师父,就就是他,包包没错!”
    廖冲指着鲍贵财,憋着气道:“这一个,就是我的徒弟,是我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我最后一个徒弟,换句话说,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徒弟……”
    点点头,宫笠道:“我明白了。”
    努力将自己的怒火抑止住,廖冲装成一副十分平和的模样道:“我这徒弟来到这片‘玉鼎山庄’绛尊纤贵的参加黄恕言这老龟孙举行的‘比武招亲’大会,他赢了,但是,到后来却被一个人以诡计挫败,这个手脚不干不净的,狗娘养的,就是你这狗娘养的!”
    宫笠微笑道:“原来是这么回子事。”
    廖冲暴烈的道:“原来是这么回子事?你说得多么轻松!
    你算计了我的徒弟,小子,今天我就不放过你,有本事的,你连我这做师父的也一起收拾了,否则,只怕你就得横着朝外抬出去!“宫笠谦和的道:“廖兄,这么说,你就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廖冲双颊鼓涨,颈间暴浮青筋,有如一头发怒的老虎豹子,他气吁吁的道:”我不讲道理!你这兔崽子胆敢说我不讲道理?你他奶奶的!“宫笠道:“你先不要谩骂,廖兄,我请教,令高徒是来此参加比武夺魁,以求雀屏中选的,是不是?”
    疏眉轩昂,廖冲厉声道:“这还用你说?”
    宫笠婉转的道:“那么,这个能以雀屏中选的人,便必须是一般应征者当中武功最强最高的人,而且他更要击败所有的竞争者,才能获得夺魁人选的机会,嗯?”
    廖冲气愤的道:“怎么样?”
    宫笠笑道:“令高徒艺业精绝,武功高强,确是难得之才,他也击败了其他的所有应征者,不幸的是,只除了我,易言之,只有我才是最后一个人选的人,黄庄主仅得一女,不能许配二夫,就如同一马无以配双鞍,奈何?”
    勃然大怒,廖冲咆哮,道:“你是用诡计取胜——”
    宫笠摇头道:“阁下此言,未免令人遗憾,令高徒在此,你可以亲口去问他,我是不是用诡计取胜?”
    转过头,廖冲吼道:“徒儿,过来说话,这小子是否乃以阴毒的手法,不正当的方式算计了你?说,有为师在此,勿须顾虑,照实说?”
    调聚着斜眼的焦点,鲍贵财期期艾艾的道:“师师父……照,照实说!”廖冲强烈的暗示道:“不错,照师父的话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样才会阴沟里翻船失了手的。”
    咽着口水,鲍贵财呐呐的道:“俺,俺同他两个人,在台台上比武,他他攻俺,俺俺也攻他,来来……往往,斗了—一阵,结结果,俺俺打不过他,就就败了…”
    廖冲几乎一口气憋晕了过去,他大吼道:“这小子不是用诡计坑了你。么?”
    鲍贵财心慌意乱的道:“诡诡计?没没有哇,哦哦,对对了,他他的诡计,就是功功夫太强,害得俺打打不过他,抢去俺俺的媳妇……”
    廖冲又气又窘,暴跳如雷道:“混小子,糊涂蛋,你竟怎的这等痴呆法?快想想,他是不是用了什么阴损手法或邪门外道的伎俩,叫你吃了闷亏?他有没有使什么妖术魔鬼蛊住了你!有就快点说,容为师替你讨还公道!”
    鲍贵财惶恐紧张,手足无措的挣扎着道:“师师父……徒徒儿不知道什什么是阴损法,什什么叫邪门外外道的伎俩,这……这……这妖术魔鬼,徒徒儿更未未见过…徒徒儿打他不赢,就就输了,他他胜了徒儿,—一定就是有有妖法,没没有妖法,他他又怎能胜胜得了徒儿!他他恐怕是是跟随茅茅山道道士学过……“老实人说不得谎,一说谎就会窘态毕露,而同样的,一向憨直笃厚的人也不能硬叫他编排花样,故意歪曲是非,混淆黑白,因为这与他们的本性大相违悖,否则,就会搞得笑话百出,欲盖弥彰了!
    四周的人群里已响起忍耐不住的窃笑声,宫笠也正以一种感叹与悲悯的眼光望着鲍贵财,于是,廖冲便越发恼羞成怒,心火如焚了,他跳着脚,口沫四溅的大吼大骂:“蠢才,白痴,满脑袋豆腐渣的,你他奶奶的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哇呀,你你你,你是想活活的气死我是不是?”
    哭丧着脸,鲍贵财嗫嗫嚅嚅的道:“不不是,师师父,不不是……,,用力搓揉着自己的心,廖冲喘息着道:”我的老天……你怎么越来越呆了!我说的话你都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么?你他奶奶到底顶了个什么等样的狗脑袋?!“几乎就要哭出声来,鲍贵财的嗓门在打着呼噜:“师师父叫俺照实说,俺俺就照实说了……在在家里,师父也没没教俺先编编好别的话,俺俺又想不出该讲些什什么!”
    廖冲怪叫道:“好了好了,不用再讲下去了,我用不了几年就会发疯发狂,千军万马,刀山剑林全奈何不了我,只是你就足够逼我疯狂了……”
    鲍贵财哭兮兮的道:“不,不,不要这样说,徒徒儿不敢……”
    双手猛力抓扯着自己的满头乱发,廖冲红着眼怪吼:“兀那小子,你听着,不管你是用的什么方法,光明正大也好,邪术诡诈也好,明着对阵亦罢,暗里施奸亦罢,我是通通不论,我徒弟输了,你就要负完全责任,你对也是错,错也是错,有理是无理,无理更无理,总而言之,你要付出代价,不但取消你那入选的资格,我还得把你摆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样子,我要叫你知道捉弄我廖冲的门人会是什么一种结果I”廖冲这一阵大吼大叫,不但是强横霸道。无理取闹,更是嚣张狂妄,气焰嚣天,听着的人,啼笑皆非不说,简直觉得这位“拇指圈子”可真是疯了!
    宫笠面不改色的,仍然十分安详的道:“说来说去,廖兄总归要和我比划比划就是了?”
    廖冲“呸”了一声,大叫道:“和你比划比划?啊哈,你真的他奶奶癞蛤蟆打哈欠—一好大的口气,你算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也配同我比画比画?我是要教训你,小子。
    教训你,你懂不懂?“笑了笑,宫笠道:“我懂,但是,你不再考虑一下?”
    廖冲怒道:“考虑你娘的头,对付你我还用得着琢磨什么?拾过来掐死去球,而且并不比掐死一只鸡更有份量!”
    宫笠微晒道:“甚至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上下打量了宫笠一会,廖冲冷笑笑道:“你是谁?嘿嘿你还会是谁?玉皇大帝的二舅子?齐天大圣的侄女婿?还是海龙王的老文人?真正笑话,你是谁?你充其量只能算是我胯下的这根老鸟,他奶奶的!”
    廖冲出口不文,荤素齐上,粗鲁狂悻,不干不净之处,直听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如此声望的武林人物,却怎生顶了这么一张专吐村语的尊嘴?宫笠吁了口气,平静的道:“廖兄,你委实是太有。自信了,或者,说你是自大更为妥贴些。”
    “咯蹦”一咬牙,廖冲伸手指点着对方:“你死定了,知道不知道!你死定了!”宫笠淡淡的道:“只怕未必,廖兄。”
    全身倏然弓耸,挂在颈项圈的指因大大晃动,廖冲的模样访若要吃人似的,凶猛邪恶无比,他沙哑却又低沉的道:“未必么?你认为你能以与我抗衡?”
    宫笠缓缓的道:“你吓不着我,廖兄。”
    五短的身材仿佛猝然扩大延长,遮掩住了天上的日头,变得那样的巨大无比——廖冲的身形快到无可言喻的凌空扑落!
    宫笠的反应犀利无匹,他猛往侧旋,暴弹七尺,双方在擦身而过的刹那,连串的掌击声密响急扬而劲力四溢,有如一圈回转着的无形气墙,周围的“玉鼎山庄”
    人们,纷纷走避躲让,有几个拔腿不及的,甚至被这旋舞的劲道扯翻摔滚出去!
    足尖并不点地,廖冲倒翻而回——其迅速一如他方才的扑击,宛如铁钩黑刀般的掌影便错杂着纵横交织,漫空穿飞,宫笠的身子倏上倏下,忽东忽西,出手如电,反击凌厉,片片似刃的掌力流泄闪掣,其密其疾,难以相拟!
    于是,攻拒之势起于一刹,又终于一刹,在这电光石火般的接触中,双方各自又掠回到原先的位置——较斗的过程,只有人们眨眨眼的功夫!
    现在,廖冲的狂态傲劲业已全部消失,代之而起的却是满脸的惊愕迷们之色,他怔怔的瞪视着官笠,就如同在看一个来自天外的怪物一样。
    宫笠含笑卓立,没有作声,形色雍容自若,似是他并没有与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刚刚经历了一场险搏般,冷静极了。
    酒糟鼻子耸动了一下,廖冲像是要嗅闻出空气中那股令他疑惑的气息来,他干咳一声,有些尴尬的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奶奶的,看不出你还真有几下子响,哦,能够具有你这样的身手,两道上便也不会藉藉无名,说说看,你是哪一路的仙佛?”
    宫笠笑道:“除非你答应不再动武,否则,我歉难奉告。”
    廖冲断然道:“这不可能!”
    宫笠皱眉道:“廖兄,你非要以暴力相对,请问,你到底要求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与目的?你到底相证实些什么,或获得些什么?”
    狞笑一声,廖冲道:“老夫我要出一口冤气,你挫败了我的徒弟,就是在扫我的脸面,若不找回这个面子,人家在背后岂不要点破我的背?另外,也是最主要,黄恕言的女儿让我徒弟看上了,他既然看上了,就非得到手不可,而你挫败了我徒弟,那小娘子便要嫁你,这不行,我干掉你之后,那小娘子无人可嫁,我徒弟顺理成章便娶过来当老婆了。”
    廖冲的话虽然讲得蛮横,但却相当坦白,听在人耳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之外,更有一种直愣愣的“杠子头’:味道。
    宫笠略微沉思,道:“以方才我们的接触情形来说,你自认为可以胜得了我?”
    廖冲嘿嘿一笑道:“你功力颇高,但再挺下去,是否仍然不失先前的火候,我看大有问题,所以我认为不妨一试,说不定我的希望要来得大些!”
    摇摇头,宫笠道:“廖兄,如意算盘打多了并不见得就会事事如意,你对我的观察仍然欠缺准确性,我可以告诉你,纵然你不见得落败,但要占我的上风,只怕也是一桩难之又难的事!”
    廖冲傲气凌人的道:“不必多说,何妨手底下再见真章?”
    宫笠低沉的道:“你非要动手不可?”
    廖冲大声道:“废话!”
    宫笠正色道:“你可不要后悔!”
    廖冲火爆的道:“后悔?我活了六十多年,就从来不知道这‘后悔’是什么样的滋味!”
    往前一站,宫笠冷冷的道:“既然如此,我便只有领教高招。”
    此刻,四周的“玉鼎山庄”所属,在黄恕言与段威示意下,急忙再往各边撤开,空出中间一圈宽阔的地面来供这两位当代高手做为龙争虎斗之用,他们全站得远远的,个个屏息如寂,神情紧张,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没有人往场子里靠,因为他们自知靠上去也帮不了忙,这样的一局搏战,他们除了看的份,也就只剩下看的份了。
    脾脱四方,廖冲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道:“对了,这些不中用只知道吃饭造粪的灰孙子们远点闪着是上策,奶奶的,别沾着一下就滚上一大片,没得叫人扫兴!”
    宫笠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先担心自己。”
    廖冲傲棱棱的道:“你也用不着替我担忧,倒是你自己得多加谨慎呢。”
    宫笠身子微抖,慢慢的道:“廖兄,赐教吧。”
    一步一步的向宫笠走近,廖冲咧开大嘴笑着,笑得满口黄黑交斑的牙齿露出了上下的两排乌黑牙肉,笑得舌头连着喉管都在红鲜鲜的发抖,突然间,他就那样一闪便到了宫笠跟前,双掌微晃,劲力猝起,宛似一座无形的罩幕般卷向敌人。
    宫笠往后一退,身形贴地横进,风车似的暴旋,一溜溜的掌影有如一片片的,刃芒,交合穿射,翩然飞掠!
    廖冲凌空腾起,大翻身,切掌一百九十一次,空气被掌风割开,发出那样裂帛也似的疾密声响来“噗”——“噗”“噗”。
    只见地下木屑飞扬,陡然间,一百九十一道宛如刀削也似的掌痕便整整齐齐延展成一排,就像是早就凿好在那里的一样。
    宫笠飞跃丈外,却在跃出的瞬息又已掠回,他身形翻腾,狠劈猛砍,掌势浩滔如长江大海,浮沉汹涌在呼啸的力道中卷袭而上。
    廖冲悬在半空,双脚虚浮,却倏速做着晃动极快但幅度极小的闪躲,他闪躲的巧妙已达化境——堪堪恰到好处的让过了宫笠这一轮强劲的攻击。
    如影随形,宫笠猝抢向前,双掌合十,稍推猛翻,于是,一连串并竖合十的掌影幻空飞泄,但另两股像是来自九幽的力道却似巨作般从左右夹撞,劲势之凌厉,足能硬碎朝之鼎!
    大吼如雷,廖冲两臂往左右狂推,推出的一刹又飞快合拢反扬,于是,以罡气对罡气,两相抵触石破天惊的震荡波颤在空气中,宫笠倒退五步,身体摇晃,廖冲却歪斜几近六步,“喀嚓”“喀嚓”踩碎了两块铺地石砖!
    这一次内力的比较,显然廖冲稍稍吃了点亏。
    神色大变,廖冲的那张怪脸有些泛青,一双细眯眼也圆睁起来,眸瞳深处,好似闪射着红毒毒的火焰,他咬牙道:“好家伙,居然还会使‘老僧拜佛’这一招失传掌法中的大散手,居然更有此等的修为,奶奶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宫笠低沉的道:“老实说,我只是一个不愿和你结仇,而只愿和你交朋友的人。”廖冲大吼道:“放屁,交朋友是你这样交法的?你他娘混帐!”
    宫笠平和的道:“廖兄,对你而言,我已是非常容忍了,动手过招,乃是你一再相逼,并非由我挑衅启端,你却怎能怪得了我?”
    冷厉的哼了一声,廖冲道:“利嘴匹夫,你挫败我的徒弟,扫我的脸面,这还不是挑衅启端,什么事才叫挑衅启端?莫非骑到我的头顶撒尿才能算数?”
    宫笠苦笑道:“我与令高徒交手,纯系一片善意,况且,定会以正当手法取胜,比武招亲,是硬碰硬,单挑单的事,非但光明磊落,又属公平竞争,这又怎么能说是挑衅启端?阁下此言,未免有些偏激了。“窒了室,廖冲愤怒的道:“难怪你狂,原来是有所倚恃,好,我倒要再和你周旋周旋,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通天的本领!”
    宫笠微喟道:“何苦,廖兄,我们一无仇,二无恨,犯得上非分个生死存亡不可?”
    廖冲咆哮道:“就是这话——你挫败我的徒弟便是仇,抢我的徒弟的媳妇那是恨,仇恨交加,今天我就非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宫笠忍耐着道:“廖兄,不论是我们之间孰胜孰负,或是两败俱伤,对你我而言,俱非幸事,何不彼此做退一步想?”
    廖冲张牙舞爪的道:“不用再想了,想来想去,不收拾你是万万解决不了问题的!”
    考虑了一会,宫笠说道:“廖兄,其实我换下令高徒来,全是一片善意,有机会,我慢慢向你解释——”
    怪笑一声,廖冲瞪着眼道:“好意?他奶奶的,好意叫狗吃了,我徒弟分明业已到手的媳妇,被你硬砸了锅。摇身一变,你他奶奶反倒成了姓黄的东床快婿啦,大片的产业由你继承,标致的娘们你来搂着眼,而这原该属于我徒弟的一切,如今他却只能在一边干瞪着眼看,这是好意?这若也是好意的话,我就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恶意了!”
    宫笠忙道:“此中实在隐情,不足为外人道,廖兄,你迟早会明白我这一番苦心!”
    廖冲恶狠狠的道:“便是不用明白也罢,似你这等人,除了挖坑叫人跳,还能有什么好心?奶奶的,一张嘴说得倒是活神话现!”
    宫笠委屈求全的道:“廖兄,你实是误会了。”
    廖冲鼻孔朝天,硬梆梆的道:“我一点也没有误会,若一定要说有,便是把你看轻了几分,不知道你居然还是块沉甸甸的扎手货呢……”
    默然片刻,宫笠道:“你是否还想继续下去?!”
    廖冲暴烈的道:“当然要继续下去!”
    宫笠沉沉的道:“再要纠缠不休,廖兄,只怕结果就不会是令你我愉快的了!”
    廖冲火辣辣的道:“奶奶的,你怎么净说些新鲜话?从我决定来此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不愉快了,一直到如今我也没愉快过,这不足为奇,因为这桩事,从头到尾,压根就不是桩愉快事!”
    叹了口气,宫笠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廖冲凶暴的道:”不错,你给了我一记掌法中久已失传的绝活‘老僧拜佛’,幸而尚吓不住我,现在,我就要还点颜色给你看!
    “宫笠生硬的道:“来吧!”
    猝然间,廖冲右手伸出,双方距离那么远——约有丈许——一但是,他这一伸手,却是那等的玄异法,居然便抓到了宫笠面门!
    仰头,宫笠闪电般双足飞弹。
    廖冲冷笑,右手往下疾落又翻,仍是曲指如爪扣向宫笠面门,而左手在炫光之下,却幻成了若隐若现的鬼爪千百,如此怪异又如此变化莫测的飞快攫取宫笠!
    一溜掌影在宫笠的反抛下扬起,另一溜掌影却绕体旋回,同时,他身形如电掣般闪退,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幻爪与掌影在虚实变异中掺杂搅合,相互碰击又相互交映,廖冲一个跟斗翻出两丈,宫笠的袍襟却“嗤”声被抓下一条布絮!
    低头望了望破裂的袍襟,宫笠面无表情,连脸上的筋肉全没扯动一下。
    廖冲得意非凡,他咧嘴大笑,骄傲异常的道:“啊哈,说什么长江的后浪推前浪,哦呸!到底‘鬼手跳灵’,好匹夫,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宫笠对这招“鬼手跳灵”的诡异玄妙,不禁大为纳罕,他深深觉得对方的功力沉浑老练,浩瀚精湛之外,更加上千变万化,难以揣测,由此可见,“拇指圈子”廖冲之所以能在江湖上博得如许盛名,他又这般的狂傲自大,却亦非侥幸与夸张,人家的确有所倚仗,真有一身惊鬼泣神的本领!
    这时,廖冲又鼻孔朝天的道:“怎么样?含糊了么?”
    宫笠淡淡的道:“好功夫。”
    廖冲眯着眼道:“半点不假,好功夫,像这样的小玩意,我多的没有,一大自箩筐都是满满的,你慢慢等着受用吧,我会一样一样叫你尝试,直到你爬不动了,喘不动了,然后,再挑出一样来送你的终!”
    宫笠冷静的道:“廖兄,我相信你所擅长的绝技不止‘鬼手跳灵’这一招而已,你必然还怀有更多的奇式狠着玄异之艺……”
    哈哈大笑,廖冲道:“说得对,可见你头脑清醒,并没有被吓糊涂……”
    点点头,宫笠道:“但是,你也或者明白,既然你的绝活不止‘鬼手跳灵’这一招——
    在下我的功夫亦非完全包含于‘老僧拜佛’那一式里,另外,我也尚有几手较为得意功法,我认为,我们可以逐一再印证印证,比较比较。”
    廖冲泰山笃定似的道:“早知道你不一头撞进棺材里是不会死心的,你那几下子三脚猫的把式,还是勉强过得去了,但要凭这几下于玩意来罩住老夫我,却是妄想,侥幸可能有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次,你等着栽跟斗吧!”
    宫笠没有表情的道:“我已经等在这里了。”
    身形侧定,廖冲翻印出掌,“噗嗤”“噗嗤”的无形劲力立时交叉激射,空气排挤回荡中,他又倏然旋飞,掌舞如风,完全是以他的一股强大内功虚空袭敌,而一片片的掌劲虽非实击,那种看不见的猛烈力道却也有如锤挥柠捣,沉重非凡!
    宫笠便在对方这种遥远的掌风激流间隙里穿掠腾跃,。
    身法快不可言,闪舞晃移,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一条矫健的游龙;双方的攻拒速度都取在那一个“快”字上,进退周旋,瞬息间腿掌交挥,凝于俄顷,须臾里招幻式变,神鬼莫测,每一次的出手,全是连串数十次攻击的先声,每一次腾挪,俱为持续若干次飞扑的缩形,而彼此各不相让,聚分离合,往往只是那么抽象的一现已了…很快的,百招已过。
    廖冲业已倾尽全力攻扑宫笠,但是,他几乎把自己认为得意的一式轻易不露外各种功夫全已用上居然奈何不了人家,更令他愤恨惊异的是,宫笠的艺业像是无穷尽的,体能似是用之不竭的,他有如一座山——风雨雷电交击之下,山仍屹立,有如是一汪深邃的潭水——可以含蕴那样许多各形各式的变异。
    宫笠的动作强劲有力,姿势优美连贯,无论是身形手法上的交换移转,全是一种威猛意韵的表达及实质上压迫的密合,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他仿佛从头至尾都是一块莹滑无瑕的白玉,叫人找不到下手琢磨的地方——任是一流的巧匠也罢!
    于是,廖冲逐渐的动了心火了。
    宫笠仍然应对如飞,保持着完整严密又快速迅捷身法,而且,他主要乃是采取的守势,他好像并没有全力以赴。
    又是百余招过去。
    蓦地大吼一声,廖冲拔空七丈有多,闪电般倒射而下,一边怪叫道:“好杂碎,看你还能夹缠几时!”
    吼叫声中,宛如是一团射自烈日的金光,如此炫目夺神的暴斩宫笠。
    廖冲,煌赫武林的“拇指圈子”,终于忍不住使用兵刃了!
    宫笠的反应一如廖冲的出手那样快通电掣,他斜掠丈远,猛然一个跟斗翻转,长蛇也似的一条乌虹便笔直捣了过去。
    鞭梢子撕裂空气,发出裂帛似的刺耳响声来,廖冲右手那团金色光华横起,左手刹时也出现了同样的一团金光,两团金光并击,“铿锵”一响,猝夹敌人长鞭!
    俄顷里,笔直射到的长鞭突然旋飞绕,带着回荡的流旋,仿佛一股起自虚无的龙卷风—
    —粗黑滚旋,风起云涌,却是由上而下的形式一条黑柱直撞。
    廖冲吼声如雷,奋起双臂千斤之力,咬牙瞑目,拼命以他的那对兵器——“大斗钹”截夹敌鞭,可是,那等强猛的旋回力道,却将他的双钹硬生生磕震左右,这位“拇指圈子”左鞭稍戳胸的瞬息,左手飞翻,以钹面护裆,右手暴挥,一钹宛如飞锣,“嗡”一声斜斩敌首!
    长鞭点撞上钢钹,“当”一声颤响,廖冲跳牙咧嘴的跄踉后退,同一时间,“铿”的一声清脆撞击,另一面钢板滴溜溜的抛上了半空!
    宫笠相距廖冲九步,右手长鞭斜拖于地,左手之上,蓝汪汪,晶闪闪的一柄奇形“阔蛇口剑”正映日生寒!
    廖冲的那双细眯眼睁得圆鼓鼓的,两只小眼球喷火一样宛似要凸出目眶,他死盯着官笠,咬牙切齿,五官扭曲,生像要活啖了敌人……慢慢的,他的视线从官笠面庞移到宫笠右手的黝黑长鞭,又缓缓落向宫笠左手那柄怪异的“阔蛇口剑”上,“阔蛇口剑”宽逾两尺,长只尺半,顶端不似寻常刀剑的尖锐,却形略带突凸的椭圆形看上去宛如毒蛇的头部吻线,锋利削薄,森森慑人。
    于是,廖冲恍然大悟——此刻,他业已想起对方是什么人来!
    用力吸了口气,他强行压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然后,他向前凑近几步,恶狠狠的道:“奶奶的我道是哪一个不开眼的后生小辈,仗着自己有几分道行,便吃了狼心豹子胆同老夫我来抗衡?原来却是你——宫笠,是你这自贬身价,为老不尊的混帐东西!”
    和善一笑,宫笠道:“难为你还能认出我来,廖兄,现在这一声廖兄,大概可以叫得你心里不再起疙瘩了吧?廖兄,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我几时自贬身价,又几时为老不尊啦?”
    廖冲磨牙嚓嚓,鼻头泛红的道:“宫笠,少他娘在那里装迷糊,你在道上是哪一流的人物!又是何等样的身份地位?居然死不要脸,跑来这片乌庄参加什么比武招亲’,与一于不沾边,不成气候的后生小子争起婆娘来,这岂非自贬身份?至于说你为老不尊,更是半点也没说错,你他奶奶的和我是一个字号的‘大招牌’,却打跑我的徒弟,抢他的媳妇,这不是为老不尊是什么?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你搞出这么一桩下作事来,宫笠,你简直是越混越回去了!”
    笑笑,宫笠道:“不然,廖兄,你是不知内情,方有此言,其实,骨子里却非这么回事。”
    廖冲咆哮道:“你还咬着根驴鸟当萧吹?不是这么回事又是怎么回事?姓宫的,不要仗着你今天在武林中的气势欺人,老夫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奶奶的,弄翻了我,大家全玩儿完,你要我的老命看我能否拖着你一同垫棺材底?”
    宫笠沉缓的道:“我并不愿把事情弄僵了,廖兄,相信你也不愿,若然,我认为我们还是平心静气的谈一谈,把其中的误会解开,强似彼此拼命互斗,你意下如何?”
    略一犹豫,廖冲悻悻的道:“也罢,我就暂且先行住手,看你怎生向我交待法,如果你的解释不能够令我满意,我可有言在先,我们还得斗个死活!”
    叹了口气,宫笠道:“廖兄,你也是偌大一把年纪了,怎的仍是这么个‘血气方刚’的脾性?又是如此的热衷于‘好勇斗狠’?”
    呆了果,廖冲怒道:“你少来教训我,姓宫的,不错,你我在江湖上的确平齐,声望相偌,但我的年纪要比你大上许多,经验世故自也要比你来得深,算起来我是你的老大哥,娘的,尊老敬贤,老字还摆在贤字前面,你体要不分先后,在这里大放厥词,又惹得我心中不快!”
    宫笠忙道:“好,好,廖兄,且先请入内奉茶,再做计较。”
    哼了哼,廖冲道:“打和你朝上面直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句话还带着点人味,由此可见,声望与修养并不一定是相称相对的……”
    宫笠笑笑,没有接腔,廖冲所言,其实正乃他自家作风的写照,不过,宫笠为了另有安排和指望实不愿再有什么触怒廖冲的言行,这位“拇指圈子”,横起来就和个棒老二没有差别。
    廖冲却未即时挪步,他朝后一招手,吆喝着站得老远的徒弟鲍贵财道:“兀那小兔崽子,还不给为师的赶紧过来,却愣在那里发的哪门子呆?”
    急急答应着,鲍贵财奔到近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这!
    师师父!可可是师师父赢赢了?“心里害臊,廖冲面上却并不改色,他呵责道:“就凭为师的这等造诣,也会输么?先别急着问这桩态事,来,过来见过你这位官二叔。”
    鲍贵财的斜眼乱转,迷惘的问道:“宫宫二二叔?师师父,哪一位宫宫二叔?这……这个地地方,几几时又出出来一位二二叔啦?”
    廖冲大声道:“喏,就是这一位,宫二叔。”
    调聚了视线的焦点,鲍贵财赫然发现宫笠正在对他颔首微笑,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得面红脖子粗的嚷嚷起来:“天天啦,师师父,你老弄错了哇,这这个人,就就是打败徒徒弟,抢走了徒徒弟媳媳妇的那个人啊……师师父,你不还刚刚……刚和他打打完了一仗仗的么?
    怎怎的他他摇身—一变又又变成我的二二叔了哇?”
    廖冲怒道:“混帐,打架是打架,规矩是规矩,他和为师是一个辈份的人物,为师是老大,岂不顺理成章的他就是老二?你不叫二叔,又叫你娘的什么?”
    鲍贵财气急败坏的道:“这这……这样一来,师师父,徒徒儿的事,可可不就像寡寡妇死死了儿子,没没得个指望了?”
    廖冲又是尴尬,又是冒火的吼道:“你的事你的事,此刻却要先把礼数上下弄清楚了,一码归一码,免得叫人说我廖某人没有教好徒弟,你还不快快上去见过礼?”
    鲍贵财挨挨蹭蹭的走了上去,颇不情愿的躬身道:“晚晚辈拜拜见宫二二叔……”
    拱拱手,宫笠当仁不让的道:“罢了。”
    站直了身子,鲍贵财愣头愣脑的道:“宫二二叔,你你的岁数不不大,只怕还还不一定比俺大,可不不知你是啥啥的出出身?俺俺怎么会—一下子矮矮了—一辈?”
    宫笠笑笑道:“这个,你可以请教令师。”
    咽了口唾液,鲍贵财转向廖冲道:“师师父,俺俺可真被搞糊糊涂了……”
    廖冲没好气的道:“这有什么好糊涂的,说你脑袋里没有几条纹路,你还不服气,你也不想想,若非真有这么层关系在,为师的在此等场合中岂会让你平白无故的矮下一头去!”
    鲍贵财呐呐的道:“那那么,这这人真是俺俺的尊尊长了?”
    廖冲压着嗓门道:“徒儿,为师在江湖上被人怎么称呼来着?”
    想了想,鲍贵财道:“不不是都叫师师父是‘拇指圈子’么?”
    廖冲又道:“除了这个诨号之外,他们还叫我什么?”
    鲍贵财咧咧嘴,道:“还还叫师父是廖廖老邪!”
    嘿嘿一笑,廖冲道:“不错,为师乃双邪之一,这一位是你的宫二叔,即乃‘三魔两邪一毒’中的一毒,人称‘生死执魂’宫笠的就是他。”
    张大嘴巴,鲍贵财目瞪瞪的望着宫笠好一会,方才惊愕的道:“师师父……那那个使鞭鞭子使得像大龙龙卷风一样的人,用用‘阔蛇口剑’专专门戳人心心口的人,就就是他?”
    廖冲道:“就是他。”
    鲍贵财的表情一时又似哭,又似笑道:“乖……乖乖,听听说,他他的武功不不在师师父之下的,那那么,前前次打打擂台比武,他可可是让着俺俺了?但但……既是他出出头,与俺俺抢媳妇,师师父,俺…还有个啥啥的指指望?”
    廖冲板起面孔道:“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或不行,却还有为师老人在后头替你撑腰呢,含糊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鲍贵财哭丧着脸道:“可可是,看师师父的模样,好好像已经同同他言和了嘛!”
    “呸”了一声,廖冲道:“放屁,为师正要与他展开谈判,把话说清楚,他似乎有什么隐情要告诉我,这其中的内容可能不似表面上这么简单,我且先听他解释完了再做。
    道理,你的事,为师不会轻言放弃的—…。“鲍贵财嗫嚅着道:“师师父,你你老可不能临时又又撒了手啊……俺俺没有那小小娘子,便活不下去啦……俺俺若是有了个啥啥的三三长两短,师师父,你你老的晚晚景可就惨惨了,连连个送送终的人也没没有……”
    脸色一沉,廖冲呵责道:“奶奶的,你这张嘴怎么就这等的拙法?什么不好听就偏说什么,为师我他娘的至少还有个百儿八十年好活,你这小兔崽子不颂我个延寿延年,却端挑这样的丧气话讲,简直混帐!”
    鲍贵财瑟缩的道:“师师父,你你老别生气,你不不爱听,就当徒儿俺是在放屁好好了……”
    廖冲怒目相视道:“还是放的些狗臭屁!”
    这时,宫笠又在肃客道:“廖兄,还有贵财贤侄,请先进屋歇息。”
    黄恕言、段威等人目睹这等光景,又得到宫笠的暗示,明白事情大有转机,他们虽然尚弄不清宫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知道他必然另有打算,他们早已无法应付廖冲师徒,一切唯宫笠马首是瞻了,宫笠怎么做,他们是怎么好,只要眼前的麻烦能够顺利摆平,叫他们做什么都行。
    宫笠在肃客,黄恕言和段威也战战兢兢的凑了上来,满面堆笑的帮着往大厅里请,于是,在廖冲着鲍贵财拾回他那一个单钹之后,一行人进入厅内坐定,一场眼看业已避免不掉的大风暴,总算有惊无险,暂时平息下去。
    当大伙刚刚坐下,厅门之后,凌濮也闪身出来,他全付披挂,显然早已准备随时动手,可惜的是却未能派上用场。
    廖冲对站在宫笠身后的凌濮颇为注意,他一再打量着这位“炫目飞盾”,练家于看练家子,不用多说,彼此全心里有数。
    黄恕言同段威二人打横相陪,这两位“王鼎山庄”的首要人物,只都把半个屁股挨着坐椅边沿,又像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又像是随时打算逃命的架势,看在人眼里,便不禁有那么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
    鲍贵财坐在宽大柔软的圈椅里,忍不住一再探头探脑,东张西望,满脸的新鲜羡慕表情,大家都没开腔,他却已愣愣的发了言道:“哦,这个大大房子,东西真真多,看看起来也好好看,师师父,比起俺俺们住的地地方,可强得不不能……”
    廖冲十分窘迫的叱道:“你少他娘乱开口,你没见过世面,为师的可见多了,你这等‘庄猢狲’天生便带三分土气,没得却连为师也跟着叫你说土了!”
    鲍贵财赶紧闭上嘴,却仍然看看这,瞧瞧那,伸手在自己屁股下的软厚锦垫上抚摸个不停,一脸的稀奇模样。
    下人端上香茗,廖冲故意装得慢条斯理的用杯盖轻拨茶花浅啜一口,但鲍贵财却“咕噜”牛饮一干。
    说不出廖冲的脸上是一种什么神色,他恶狠狠的瞪了徒弟一眼,好似恨不能把鲍贵财踢上几脚泄愤,这样文质彬彬的师父,却偏偏生有如此半调子的徒弟,说起来,又怎么个衬托法?淡淡一笑,宫笠道:“廖兄,我们不用客套,立即言归正传,直接就问题的中心来做剖析,当然我所说的都是最真实,最诚恳的……”
    廖冲道:“这要我来决定,宫笠,就看你的解释能否令我满意了,否则,你我之间的麻烦仍没有完,‘玉鼎山庄’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黄恕言赶紧陪笑道:“前辈宽怀,我想这桩误会,在宫大侠的调停下,一定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双方都将皆大欢喜……”
    嘿嘿一笑,廖冲道:“这就要看宫笠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而定了。”
    宫笠安详的道:“首先,我要声明,廖兄,日前上擂台挫败令高徒之举,实则我是为了救令高徒那一条性命宫笠此言一出,黄恕言与段威都大吃一惊,相顾失色,黄恕言急忙插嘴道:”宫大侠,这件事影响太大,后果严重,是不是容我们私下再斟酌以后方决定向廖前辈表明与否?“段威也忙道:“宫大侠,此事内情,绝对秘密,尊驾似乎有再加考虑的必要……”
    廖冲疑惑的道:“你们又在弄什么玄虚?”
    摆摆手,宫笠道:“二位放心,如何处理此段公案,我自有主意,你们不用管,一切有我,任何后果,我也代替二位承担!”
    黄恕言满头大汗的道:“宫大侠……这,这段内情,说出来是否合宜?”
    宫笠正色道:“二位是要以二位的意思为主呢?还是以我的意思为主?”
    抹着汗,黄恕言苦笑道:“当然是以尊驾的意思为主,我只是担心泄漏此事内幕,非但与事无补更引来一场莫须有的大麻烦……”
    宫笠冷然道:“我已说过,我负一切责任。”
    段威透了口气,呐呐的道:“既是尊驾早有定夺,我们相信尊驾必已有了万全之计……”
    他又转向黄恕言道:“言翁,我们唯宫大侠马首是瞻,便全凭宫大侠作主吧……”
    黄恕言超紧道:“是是。请尊驾自行断处,我们谨听尊驾吩咐。”
    廖冲又是迷惘,又是猜疑的道:“奶奶的,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那桩事,什么内幕呀?
    怎的一个个都是这种莫测高深,鬼头鬼脑的样子?你们可不能瞒着我什么……”
    宫笠道:“这就正要告诉你,廖兄,我日前之所以阻止令徒夺魁,主要原因便是为了要救他的一条性命……”
    鲍贵财不相信的大摇其头道:“宫二二叔,你这这话就叫俺俺不明白了,你将俺打打下台去,抢了俺俺业已到手的媳媳妇,却怎怎么说乃是为了救俺的命了,俺俺却不知道,你抢俺媳媳妇,怎怎的又能扯到救俺性性命的事事上去回……”
    笑笑,宫笠道:“贵财,那位小姐很美,是么?”
    连连点头,鲍贵财道:“俺俺的魂都要被她勾去了,宫宫二叔,没有她,俺俺就不想活啦,就就这几天功夫,俺已茶茶不思,饭不不想,睡睡觉也睡不着,整整日像晕天黑黑地,心心里头,脑脑子里,全是她她的影子,两眼看出出去,也好像只看看到她在眼前晃,二二叔,俺俺怕快要疯了……”
    廖冲吹胡子瞪眼道:“好了好了,别再说啦,娘的,你不怕丢人,我却不好意思,想女人哪有似你这样痴法的?就算真痴吧,也应放在心里,通通抖搂出来,岂不是出丑卖乖,吃人笑话?”
    鲍贵财委屈的道:“师师父,来来这里参加比比武招亲,是你老的意意思,现在人人家攀着个对对象,却又说说人家痴,师师父啊,俺俺心里想,便照实说,俺俺确是喜喜欢她嘛,有有甚么丢人人的?”
    廖冲怒道:“得了,我说一句,你就得说十句,还他奶奶有完没完?”
    宫笠笑道:“你也别责怪令徒,他确然对那位小姐起了仰慕之心,似令徒这般直心直肠的人,总是死心眼,一旦动情,便无可移转,其实,这也是一桩好事,唯一可惜的是,不甚妥当。”
    廖冲不耐的道:“宫笠,你一直还未表明,你挫败我的徒弟为何乃是为了救他性命?还有,他看上黄家小娘子,又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宫笠稳重的道:“我告诉你,廖兄,那位小姐患有恶疾——可以致命的恶疾,只要与人发生夫妻关系,则恶疾便传过对方,那么,对方除了死也只有死了!”
    大吃一惊,廖冲道:“真有此事?”
    呆了一下的鲍贵财立即用力摇头道:“不不信,俺俺不信,恁般标标致的大大姑娘,葱白的皮皮肤简简直吹吹弹得破,连连颗疙瘩也没没见,又哪哪来的恶恶疾?”
    廖冲也狐疑的道:“宫笠,你可别瞎编造,这不是开玩笑的……”
    宫笠平静的道:“我没有瞎编造,也没有这份闲心与二位开玩笑,这乃是千真万确的事,二位若有疑虑,可询黄庄主与段总教头!”
    廖冲急问黄恕言道:“喂,宫笠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鲍贵财也脸红脖子粗的道:“你你们说说出来呀,那那样标标致的小小娘子,会会有什什么恶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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