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飞龙记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扬帆破浪危机伏
    这是一艘木造双桅帆船,还相当新,好似下水没有多久的样子,船上,尚留存着淡淡的漆腥味。
    饱餐一顿之后,别过洪大全,宫笠、廖冲师徒、凌淮等四人立即登船,六名船夫显然都是久经海上生活的操舟老手,他们四个才一上船,只须一声吩咐,六名船夫立时扬帆撑橹,轻巧熟练之极的将这船双桅船滑离码头,平稳顺当的直驶大海。
    这是拂晓前的大海,天空是一片墨黑,海上也是一片漆黑,天上有晨星数点,岸边,也闪烁着寥落的灯火。
    仅有微风吹拂,海面相当平静,细碎的浪花在船首两侧翻漾,宛若在墨黑的锦缎上划开两道轻俏的白痕——难得的好天气。
    六名船夫各自忙着本身的工作,宫笠与廖冲则并立船尾,直到岸沿逐渐远渺,看不到那模糊的陆地了,廖冲方才叹了口气道:“到了海上啦,老弟。”
    宫笠低沉的道:“不错,到海上了。”
    外海的风浪就要比内湾稍稍大上一点,但仍然浩波森。
    森,有着另一种在无垠与宽阔中的安详与温柔,船身略略起伏着,乘风破浪,行驶更为迅速了。
    廖冲忽道:“老弟,告诉掌舵的往哪去了么?”
    宫笠颔首道:“方才已要凌濮转告了船老大,直指渤海。”
    身子靠在船舷上,廖冲目光四转:“老实说,活了这么一把大年岁,乘掉出海可是没有几次,算一算,最近一遭也隔着十好几年了……”
    宫笠道:“我也一样,很少体验海上生活。”
    凑近了一些,廖冲道:“我他娘不喜欢浮在水面上,尤其不喜欢乘一叶孤舟在这辽阔无边的大海上飘流,老弟,你是不是亦乃如此?”
    笑笑,宫笠道:“人是习惯生活在陆地上的,一旦到了这样浩荡无际的水域,自然会觉得心里不落实,有着一份虚怯晃浮的空茫感……”
    连连点头,廖冲道:“可不是,我正有这一种感觉,娘的,人站在这鸟船上,上不顶天,下不沾地,悠悠晃晃的就和踩在半天的云里一样,打眼望出去,四边除了海水还是海水,连个能够垫浮着啥的玩意也没有,这等天水相合,渺渺瀚瀚的光景,叫人见了,怎不浑身净起鸡皮疙瘩,愣怔得发慌……”
    宫笠平静的道:“不必这么紧张不安,廖兄,这纯是一个习惯问题,一个适应力的问题…”
    廖冲苦笑道:“我他娘怕是这一辈子也适应不了,晃悠晃悠的,一脚踏上,就打心底不带劲,像是整个人都给飘起来啦……”
    宫笠一笑道:“好在不是叫你待在船上十年八年,廖兄,稍微忍耐,过几天我们就又会口岸上了。”
    廖冲道:“老天保佑,越快越好。”
    宫笠的视线越过廖冲肩头,投注在船尾掌舵的那个水手身上,那是个粗壮结实的大汉,在膝肪的曙光里,可以隐约辨认出那张宽阔又充满野性的脸孔,另一名他的同伴,则正在举起长橹,规置于舷边。
    从舱篷的弧度上方,也看得见其他四名船夫的工作情形,两个在调整风帆的角度,使其尽量兜风鼓涨,一个在船首绞盘那边检视锚链,一个俯身船侧右前方,注意着船体的摆动幅度以及破浪前进间的起伏差异,随时以一种航海者专用的术语切口清亮短促的修正着掌舵那一位的航向操纵。
    六名船夫子,显然都是技巧熟练的行家,从他们的动作及反应上看,便给人以安定的感觉,好像这艘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运用驾驭快慢如心,他们把这艘船掌握得驯服极了,船不似割破浪波在前驶,倒更似在海面上滑行。
    宫笠轻声道:“廖兄,洪大全给我们找来的这个六个船夫子,都是一等一的驭舟好手,你看,打从我们上船迄今,这六位的启航手法完全按步就班,有条不紊,一样一样顺序并进,半点不见忙乱或差错,真是经验老到,训练有素。”
    廖冲道:“可不,洪大全自己就在海上过了大半辈子,对这一套他是行家,要行家办他本行的事体,岂还错得了?”
    宫笠又道:“更难得的,是他们的沉默,一般舟子,多爱呱噪不休……”
    嘿嘿一笑,廖冲低声道:“他们能和我们瞎扯些什么?
    隔行如隔山,根本道就不同,哪还凑合得上?再说,这六位一想此番前去,乃是玩命的勾当,只怕就更没有心情开腔了。“
    宫笠表情有些古怪的道:“到目前为止,一切情况都很正常,很平静,我希望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并一直维护到我们回来才好。”
    怔了怔,廖冲道:“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对?”
    宫笠低声道:“如今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但我却总有些疑虑的感觉,本能的意识中,好像老觉得我们在海上会发生点事情似的……”
    廖冲摇头道:“你甭在那里疑神疑鬼了,风平浪静,又是些一等一的操舟好手替我们驭船,而且,我们的行迹又未泄露,你倒是说说看,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宫笠道:“所以我也不敢确定,可是,隐约里,却不能拂掉心里的一抹阴影,当然,也但愿我是空自担忧这一场……”
    廖冲不禁惴惴的问:“娘的,越说越叫我心惊肉跳了,老弟,你忽然有这等顾虑,总也该有点理由吧?莫不成毫无根据,你自己心血来潮,未卜先知?”
    宫笠道:“当然只是‘心血来潮’,亦非”未卜先知’:一半是某些蛛丝马迹引起我的联想与怀疑,另一半,就算它是一种预感吧……“廖冲咽了口唾液,压着嗓门道:“先别提那劳什子预感,你倒是说说看,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什么样的蛛线马迹,会令你发生要出事的联想?”
    低头望着被船身划开,向两侧翻卷出去的白色波痕,宫笠缓缓的道:“那洪大全,廖兄。”
    廖冲吃惊的道:“洪大全怎的?他有什么地方不地道么?”
    宫笠冷沉的道:“我看他个人倒没什么问题,可能——他预知了一些事情,一些对我们有所不利的事情,但却受到某种牵扯或压力,使他无以明言相告……”
    瞪着一双怪眼,廖冲满头雾水的道:“你真把我迷糊了,老弟,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
    宫笠思虑了片刻,道:“廖兄,难道你没有注意?洪大全在接待我们到他家中之时,一直谈笑自若,神情恳切,后来,他的手下人进来向他禀报,说有个姓曹的人来找他,他出去一会之后,再进房来的模样就不大对了,他不时显露着仓皇,紧张,忧虑的形色,更在六神无主中有些窘迫与内疚的反应,时常言不由衷,到了后来,他又似一直再暗示着什么;虽然他有心掩饰他心中的某些隐忧,却又仿佛想向我们剖自他的苦楚——我不是问过他,是不是他有什么难处么?你还帮他辩解,指我多心,现在,你记起来了?”
    “哦”了一声,廖冲失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鸟事情叫你犯疑惑呢,原来是这一码子技节。老弟、可不,你的确是多心了,你想,姓洪的如果要算计我们,大可在岸上动手,或是聚众相袭,或中酒菜中下毒皆可施行,法子多着,又何必等我们上船飘海荡远了再耗费手脚?再说,如今我们业已平安无事的来到了大海上,烟波一色,四面不见半片孤帆,他就想坑我们,又从哪里下手?天上?水底下?”
    眉头微皱着,宫笠道:“我就正在想,如果他们要谋害我们,会采取哪一种方式?”
    廖冲大大不以为然的道:“你别在这里庸人自扰了,我说老弟,‘他们’,‘他们’又是谁们?是哪条路上的?哪座山哪片窖钻出来的?你总得点出个主儿来呀!”
    宫笠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但若有这样的凶险在酝酿或潜伏着,洪大全一定是心中有数!”
    “哧”了一声,廖冲道:“洪大全对我们那等巴结,生恐交不成我们这几个朋友,看人家态度恁般挚诚,言词如此爽快亲切,从哪一方面说,他也不会摆我们的邪道。”
    宫笠淡淡一笑:“所以,我才怀疑他自己并无恶意,可能是受到某一桩外力的压迫——
    譬如说,那个半截里邀他出去说话的曹姓人物!”
    廖冲道:“得了,你就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瞎猜疑,找个地方困上一觉养养神吧,我看你这阵子同你那伙计一样是累慌了,疑神疑鬼胡思乱想的…”
    宫笠道:“我说过,但愿我的顾虑是多余的。”
    廖冲搔搔头发,道:“你不知道,你这一说,我心里却有些发慌!”
    望了廖冲一眼,宫笠不懈的道:“奇怪,你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这会儿你却有些含糊起来?”
    廖冲没好气的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却偏偏怕这水,怕这不见边,不见头,脚不踏实的海水,软稀稀的这么一大片,如果真个出了事,我岂不抓‘瞎’了?”
    官笠安详的道:“不见得,廖兄,凭我们这样的一身功夫,只要随便捞住一点什么带有浮力的物件,即可借而保
    持身体不沉——这还是长时间的依恃,在最初那一段辰光里,我们更可踩着某桩带有浮力的物件,做近距离的飞跃,就好像在海上凌波蹈虚一样!“廖冲道:“话是不错,然而一旦真下了海,就算抓着样东西在水上飘浮,却怎生是个了局?又飘到哪年哪月?汪洋大海比不得陆地,凶险多着哩,尤其是人只一下手,就他娘全身都透软啦……”
    宫笠道:“又不是泥捏的,下了水怎会泡软?”
    廖冲悻悻的道:“我可是只旱鸭子,天生近不得水,何况是这么一片无际无尽的水?”
    宫笠道:“放心,廖兄,到时有我。”
    廖冲哼了哼,道:“算了吧,在陆地上我对你倒还信得过,临至碧波万顷的大海上,我看你能不能自保都是问题,靠你来照我?实在没有信心。”
    宫笠道:“说多了也是白说,廖兄,到了时候,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安慰你而已了!”
    廖冲忙道:“老天爷,还是千祈万求,不要在海面上x事的好,否则,可就真不会笑了。”
    旭日东升,那一大团巨硕光亮的火球,就像从海底下跳出来的一样,放射着万道毫芒,在炫目的金红色彩中冉冉上升,波光粼粼的海面,微浪轻拥,反映着推灿绩丽无匹的绚异彩光,有点点的金,片片的红,幽幽绿绿透亮的蓝,好美,大海的日出,壮观极了,也悦目极了。
    又是一天的开始,崭新的一天,而朝阳象征光明,海洋代表壮阔,它们的辉映,更结合了永恒,显示了永不绝灭的生生循环。
    船首破浪前进势苦奔马,就好像是对着朝日驶去!
    伸了伸懒腰,廖冲带着倦意道:“我们进舱里去困一会吧?贵财与凌伙计大概早就睡得像两条猪一样了,没得叫我们两个老人家在这里于煞个啥劲?”
    宫笠道:“你先去睡,廖兄,我在这里再看会光景。”
    廖冲道:“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水就是水,如今只多了一个日头,莫非你连海水同日头都没见过?抑是看了这些年尚未够?”
    笑了,宫官道:“海上的旭日,别有一番绚烂壮丽的景致,廖兄,它们会使人兴起一股澎湃的生机,开展无穷的希望,而令胸襟宽阔,像这样的启示与感受,岂不比闷在舱里睡觉要有价值?”
    廖冲打了个哈欠:“我可没你那些诗情画意,更没你那么多的联想,海水同日头,有啥好看的?人倦了,同党才是当务之急!”
    宫笠欠身道:“请,廖兄。”
    又摇摇头,廖冲转身走下船舱;一边走,一边嘴里不停的咕哝,宫笠不必细听,也知道这位廖老邪是在咕哝些什么——无非是在说他发疯啦,无聊啦,自找罪受等等……
    看景色,只是宫笠的借口,主要的,他认为应该有人留在船面上预防着什么不测之变;另外,他要监视上面这六个船夫子!
    廖冲离开之后,宫笠独自走向舵楼,他靠在船沿边,向掌舵的那个大汉搭讪道:“老哥,今天天气可算不错啊粗大的胳膊挽着舵把,那个脸膛宽阔,面皮被日头晒成古铜色的大汉微微点了点头,咧开一口整齐有力的白牙:”可不,天气真不错。“宫笠和悦的道:“看你这操舟的技术恁般纯熟利落法,老哥,在海上生活,怕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那大汉自豪的道:“打六岁起,这位爷,我就跟着大人在海上干活,撒网捞鱼,逐浪潜水,从小就在海波翻腾里长大的,今年我三十七,算算二十来年罗……”
    宫笠赞美的道:“难怪你有这么一身好本事,驾一条双桅船,就像划一叶舢板似的轻松自如!”
    嘿嘿一笑,这汉子道:“算不了什么,这位爷,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长在海边的人哪有不会操舟玩水的?
    要不,早就饿扁啦!“
    宫笠点点头,目光淡淡巡梭,边道:“你这几位伙计,身手都不差!”
    掌舵的这位道:“都是我的老搭档,百中挑一的好手!”
    宫笠忽道:“在什么组合里百中挑出这‘一’来的呀?”
    那大汉立时一窒,又赶紧打着哈哈:“我们村子里,这位爷,‘多罗口’,我们不是刚从那里出海的?”
    眼睛直视着前面,宫笠道:“尚未请教老兄贵姓?”
    这汉子略一迟疑,随即遭:“我姓崔,爷,你叫我崔水蝎子就行了。”
    宫笠依然没有望向对方,哧哧笑道:“水蝎子?这名字好怪。”
    崔水蝎子干笑道:“是因为村子里有几次海中搏力的比赛,我都赢了他们,所以那些同村的混球们才替我起了这么个浑号,久而久之,大家反倒不叫我的原名,都喊我水蝎子了……”
    宫笠道:“由此可见,老兄你的水上功夫一定了得啦?”
    崔水蝎子忙道:“凑合罢了,这位爷。”
    沉默了一会,宫笠慢吞吞的道:“我们往渤海,你知道?”
    崔水蝎子陪笑道:“先时那位光头的大爷已交待过了,爷现在我们就正在渤海,要说得更精确些呢?其实二出‘多罗口’礁湾,就已经在渤海之上了!”
    宫笠颔首道:“这片海域,却是辽阔。”
    崔水蝎子咧咧嘴:“若是进了大洋,才更望不着边!”
    远眺海天一线的极处,宫笠闹闹的问:“那位曹老哥近来可好?”
    崔水蝎子刚刚说了一个“好”字的半截音——他嘴巴一张,倏又合住,像把这个字生咽下肚里去一样,挣得面红耳赤!
    好似没有发觉,宫笠笑吟吟的道:“嗯?”
    崔水蝎子响呐的道:“这位爷……我没听清楚你方才是说——曹老哥?”
    宫笠道:“不错。”
    苦笑一声,崔水蝎子窘迫的道:“我是听岔了音,还以为爷你认得我们村头端补船漏,兼卖油胶的赵老大哩……
    那曹老哥,呢,我可从没听说过—…。“
    宫笠不以为意的道:“那就是我弄错了,本还以为你们认得的。”
    崔水蝎子赶忙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
    交叠着将双腿撑搁,宫笠道:“没关系,你也不必为此烦心。”
    脸色变了变,崔水蝎子显然在自己告诫着自己什么,因为,他面孔上的笑容业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谨慎得近乎木讷的神色了!
    在舵楼下的面那一位船夫,几次抬头朝上窥探,但一等官笠的视线迎触,他又立即移转目光,装做忙他的事了。
    其实,宫笠看得出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干,那位仁兄是在故作忙碌状,借以掩饰他的原本动机。
    前面,在船舱两侧,各坐着一名水手,两个人像发呆似的凝视着海平面;这就正应了廖冲先前所讲的话了,海水同日头有什么好看的?尤其在他们这种海上生活了半辈子的人来说!
    宫笠在想——一他们是否在眺望着别的什么事物,届临的小岛,或是一条突然出现的船只?
    船头上,另两名船夫蹲在一起,不时低语,也不时回顾这边,两个人的表情全很生硬,生硬得好像不摆出这种脸色,就掩不住他们内心某桩反应似的!
    于是,宫笠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越来越觉得他的怀疑与顾虑只怕要不幸而言中了。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征兆,这样的形势在在全反映了一些隐暗中的激荡与凶险,非常窒迫,非常不调合,宛若风暴前的海洋,虽则尚未随风暴的肆虐,却已能由天变云暗,浪涌涛掀的先兆上,令人感觉得出心头的压力和不安了……“忽然,掌舵的崔水蝎子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这位爷——尚不知往渤海的哪个所在?”
    宫笠平静的道:“‘飞云岛’,老兄。”
    崔水蝎子一惊,骇然道:“‘飞云岛’?爷,你是说,‘金牛头府’所在的那个‘飞云岛’?”
    宫笠道:“不错,莫非尚有第二个‘飞云岛’?”
    崔水蝎子脸上有些泛青:“爷,那‘飞云岛’上的一干主儿,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海面上的强盗,你们到那里去做什么?”
    宫笠一笑道:“斗阎王,杀强盗,你说好不好?”
    呆了呆,崔水蝎子呐呐的道:“如此说来,各位是与‘金牛头府’的那些人有仇了?”
    宫笠道:“是的,有仇,势不两立。”
    舔舔阔厚的嘴唇,崔水蝎子道:“爷,只你们几位去?”
    宫笠道:“四个人。”
    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崔水蝎子不自觉的流露出十分关怀:“爷,‘金牛头府’人多势众,个个都有一身好本事不说,也个个都是些狠货,只你们四位去,估量着行么?”
    宫笠笑笑,道:“总是倾力而为吧,是好是歹,谁也不敢保准;老兄,人到了被逼得非要豁命相拼的节骨眼上,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崔水蝎子惴惴的道:“但,但也不能明看着虎口,还愣硬往虎口里伸头呀!”
    宫笠平静的道:“他们是虎口,我们几个的脖劲就算是生铁铸的,硬碰硬,看看谁能崩散了谁,老兄,不是强龙,也就不过这道大海了!”
    一时间,这崔水蝎子的表情变得相当复杂了,他是考量着什么,犹豫着什么,衡断着什么,一面孔的迟疑又为难的模样。
    宫笠安详的道:“怎么了?你。”
    抽了口气,崔水蝎子涩涩的笑了笑:“呢,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在想,你们这几位于俱是行侠仗义,锄奸锄恶的英雄好汉,万家生佛,我在担心,怕各位去了有了失闪!”
    宫笠注视着崔水蝎子,低沉的道:“听你的说法,好似也对‘金牛头府’十分怀恨?”
    猛一咬牙,崔水蝎子道:“不瞒你说,这位爷,我们受这些强盗的欺压迫害已经不是近几年的事了,他们非但打劫船商,登陆掠夺,就连我们这般又穷又苦,家无隔宿之粮的渔夫也不放过,按船抽税,数着人头交规费,见着妇道要奸淫,遇上中眼的东西要硬抢,稍不如意,则即杀人焚船,叫你尸骨无存!好多年下来,不知有多少靠海维生的渔民遭了他们残害,更不知有多少船家舟子弄得刀下断魂,葬身海底…”
    宫笠道:“难道你们就任其茶毒,不团结起来加以反抗?”
    叹了口粗气,崔水蝎子道:“怎么没有?所以我们那一带沿海的渔村方才组成了‘铁带子’呀,说是防身自保,其实主要目的便是对着‘金牛头府’去,我们叫这干强盗欺凌惨了,大家都全心一意要抗暴御侮……”
    宫笠同情的道:“这样不是很好?”
    宽阔的,刻划着风霜痕迹的古铜色脸膛上涌起一抹灰暗,崔水蝎子沮丧的道:“如果抵得住他们,倒也好了,自组成‘铁带子’之后,也着实和这于强盗打了几场硬仗,但奈何人家船坚甲厚,不但有好几门土炮助威,那一个个的强盗从上到下,更是人人俱有一身水上陆上的好本事,几场仗打下来,我们都是苦头吃大,遭遭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溃散奔逃,就没有一次能占着便宜……”
    宫笠淡淡的道:“你们的人数也是不少呀,况且,听说也着实连络了一些武林人物作臂助,帮场子……”
    崔水蝎子表情阴晦的道:“人多,人多管个啥用?除了极少数的村人懂得几手把式之外,一干年轻子弟都是只凭着一股血气之勇,赌一口冤气,像这样的架势,怎能敌得过‘金牛头府”那些久经阵仗,凶悍勇猛的强盗?每一场仗打下来,人家是扬威耀武连追带赶,我们是丢盔曳甲,溃不成军死了好些人;流了好些血,连自己看着都不禁觉得心酸……“宫笠道:“不过,至少你们已经开始反抗了,这也算给‘金牛头府’一个警惕,他们该知道你们并非想像中那样软弱好欺,不论你们打胜打败,对方的暴虐行为照说也会多少收敛点……”
    崔水蝎子点头道:“这倒是有了点,我们和那干强盗打了几场硬仗之后,他们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忌惮的上岸劫掠了,甚且近海也极少骚扰——哦,这却不得不归功于你方才所说的那些武林好汉的赐助,他们每在我们告急的当口,立时赴援,也着实叫‘金牛头府’在陆上吃了些苦头,但是他们可也折损了不少人呢,尤有一层,这些武林好汉擅长水上功夫的不多,他们帮我们在海面与‘金牛头府’硬干那几遭,就发挥不了什么力量,反被对方坑了好多人下水……”
    宫笠道:“在目前情况之下,你们有哪些武林朋友的协助,不须贪功远击敌人,能够保住本身安全,与近海谋生的权益,已算是不错的成积了……”
    崔水蝎子道:“现下就正是如此,哪里还敢妄想去攻人家?若能维持现状,业已烧了高香——这位爷,你可不知道‘金牛头府’那批强盗土匪有多么个凶悍残暴法,他们的实力又如何强大……‘金牛头府’后来很少到岸上村子攻扑我们,报复我们,固然是因为我们有人相助,也是我们硬着拼战下来的结果,但更主要的,一是人家在海上连着打了胜仗,二是人家对我们这把不淌肥油的老肋骨也提不起多大的兴头来,除非到了远海,他们也乐得不找麻烦扬扬眉,宫笠道:”怎么说?“
    崔水蝎子低声道:“到了远海打渔,若不巧遇上了这些人王,只好认倒霉,他们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其实给不给全一样,总得叫他们搜刮净尽,万一不满他们的意,行,杀人烧船,叫你连具尸骸也找不回来…说来说去,我们至今尚是受他们的迫害,杀戮、欺凌,我们把这干海贼恨透恨烂了,所以,我方才一听爷你们几位是要去‘飞云岛’找他们算帐,怎能不喜自心头,敬自心头?颂扬你们是行侠仗义英雄好汉,救苦救难的万家生佛!”
    笑笑,宫笠徐缓的道:“你要出自诚意才行,崔水蝎子。”
    面孔一红,又转为青白,崔水蝎子像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苦着脸道:“爷我确实说的真话……”
    宫笠和祥的道:“你记住最好。”
    咽了口唾液,崔水蝎子表情颇为痛苦的道:“爷,你们,呃,确是去‘飞云岛’扫除那些祸害?”
    宫笠道:“你不相信?”
    崔水蝎子咬咬牙,犹豫片刻,又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他艰辛的道:“爷,各位识不识水性?”
    宫笠微笑道:“有限得很。”
    额门上冒出了汗水,呼吸也急促了,崔水蝎子目光回转,低声道:“舱板下有只小竹筏子,上头便摆了两只木桨,这位爷,记得取用。”
    故做不解之状,宫笠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
    崔水蝎子再度面孔涨红,他连连舔着嘴唇,又是惊恐又是焦急的尽量压低了嗓门道:“我的老祖宗,小声点,别再问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心里没有数——爷,记得舱底下的小竹筏子,更要注意一桩事,一见我们六个跳水,你们跟着就得离船,离船之后一切就全靠各位自己了,但各位的本领如果真是高,包有法子活命,那时,还望你高抬贵手……”
    宫笠轻轻的道:“怎么回事?你何妨说得明白点?”
    冷汗淋漓中,崔水蝎子不安的窃视周遭,便慌慌张张紧迫的噎着声道:“言止于此,求你别多问了……我可是冒着生命之险告警的;爷,你多包涵,多多体谅,也千万别再提起此事,看在各位要去‘飞云岛’除恶的份上,也请看在我这条贱命的份上,一切请相机处置,就当我从来没说过这番话……”
    宫笠深沉的一笑,道:“无论有什么不测的变化发生,崔水蝎子,我都多谢了。”
    崔水蝎子目光竭力远眺海上,不与宫笠的视线碰触,他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极其僵硬的点点头——动作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
    当然,宫笠知道崔水蝎子心里紧张,不单紧张更且害怕,但这却是无可厚非的事,设身处地想一想,人在这种景况中透露出这样的隐密来,不啻是叛逆的行为,而不管他的动机是如何纯正,他所背弃的对象是如何邪恶,却总是江湖上最犯忌的事;但一个人的良知与正义感能够战胜他所畏惧的残酷后果,这个人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于是,宫笠站直身子,头也不回的下了舵楼进人舱中。
    沿着六级狭窄木阶上下通行的这个船舱,长约丈许宽有七尺,高矮刚容一个人站直,舱篷乃是用韧细的木条密排钉成,内外涂以厚厚的黑色油胶,两边各有一扇小窗,一张四脚钉死的大木床便紧靠着右弦窗下,床上Q廖冲师徒,凌濮等三人并排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此起彼落,似在相互应和—…。
    宫笠轻声将凌溥叫醒,凌淄累是累,困是困,但只一睁眼,立即便头脑清醒,进人了状况,他用力搓揉双眼,一溜下床:“头儿,有事?”
    宫笠低声道:“你到舱口窥探外面那六名船夫的行动,注意,暗中监视,不要叫他们发觉,他们只要往海里一跳,马上就通知我!”
    怔了一下,凌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几个船夫为什么要朝海里跳,是他们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阴谋?”
    宫笠道。“等下我再详细说,现在你先去监视他们!”
    凌濮匆匆爬上了舱口,伏在那里,目光毫不稍瞬的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口中又在低促的道:“头儿,若是他们要跳了,不用加以阻止么?”
    宫笠摇头道:“不必。”
    回答着,他已发现舱板的左弦边有一个铁环把手,他走过去拉着铁环,用力一掀,嗯,一大块舱面板立时掀开,下面是湿漉漉,霉潮潮的底舱,可不是,一张小得可怜的竹筏子就是搁在那里,竹筏上头,一点不错横缚着两把大浆!
    宫笠将底舱的那张小竹筏子拖了起来,又把舱板盖回去,竹筏子斜竖在船舱里更不像个玩意——好是用五根碗口粗细的毛竹并排缠扎起来的竹筏,两尺来宽七尺来长,看上去瘦叽叽,松跨跨的,真不知道能否载得了四个人的重量?
    把竹筏摆置妥了,宫笠一扭头,正好与早已怔愣着坐在床上的廖冲师徒打了个照面,廖冲睡眼惺松,满面油腻的沙着嗓门道:“王爷,你这是想干什么?”
    宫笠低声道:“二位也该起身了,我的顾虑没有错,有人要在海上暗算我们,这张竹筏子就是我们暂时用来飘浮海上的工具。”
    吃了一惊,廖冲尚存的三分睡意也顿时被吓跑了,他紧张的道:“真有这回事?老弟,你没有搞错吧!这可不是玩笑得的!”
    宫笠啼笑皆非的道:“当然错不了,廖兄,我怎会开这样的玩笑?”
    伸腿下床,廖冲惴惴的道:“不知道是谁要截在这汪洋大海上坑我们?”
    宫笠道:“还不清楚,但不必急切,很快我们就会弄清楚的!”
    咒骂了一声,廖冲恨恨的道:“好阴毒的王八羔子,杂种畜牲,你什么地方不挑不拣,却偏偏选了这么一处水天相连的所在?娘的皮,分明就是想占我们不擅水性的便宜,简直可恶透顶!”
    鲍贵财也迷迷糊糊的道:“二二叔,你既尚不知是……
    是是哪个主主儿想算算计俺们,却又又怎的会晓得这桩事事体来来着?谁谁谁告诉你的?“
    宫笠道:“掌舵的那个,名叫崔水蝎子,他方才透露给我听的。”
    廖冲忙道:“他没说是哪一个王八蛋使的坏?”
    宫笠道:“没有,他不肯说。”
    鲍贵财磨拳擦掌的道:“不不要紧,二二叔,俺俺有法子叫叫他说出来……”
    宫笠连连摆手道:“贵财不可造次,这崔水蝎子出自善意向我们示警,我们怎可如此以怨报德,糟塌人家一番好心?”
    一瞪眼,廖冲怒道:“他既有好心,就该早点说与我们防备,弄到这步田地,船已来至滔滔大海之中了方才放这马后炮,又算他娘的哪门子好心?”
    宫笠冷冷的道:“现在通知我们,至少还不算晚,而崔水蝎子是我们对头那边的人,他示警传信乃是情义,装聋作哑亦为本份,我们对他岂能苛求?廖兄,将心比心,人家可是冒着生命之危,担着叛逆之名来暗助我们的,在他而言,已是仁尽义至,我们再要不满,就未免透着蛮横了。”
    窒了窒,廖冲嘀咕着道:“好,好,反正你说了就算,奶奶的,出了纰漏你也推不得责任……”
    咧嘴一笑,鲍贵财道:“二二叔,你你老可别生生气,俺俺只是说说着玩的,你你要不准,俺俺就当当然笼起袖袖子一边边站,全全听你老的,二二叔……”
    宫笠神色略见缓和的道:“做人要识好歹,太过不知香臭,就透着邪门了!”
    廖冲悻然道:“你不认识我?我原本就叫廖老邪!”
    叹了口气,宫笠道:“这可不是抬杠的辰光,廖兄。”
    重重一哼,廖冲道:“我还没有问你,那什么崔水蝎子,他为什么不把这桩事透露给我,却偏偏告诉你听?这其中又有什么文章?”
    宫笠道:“有三个原因,其一,在他得悉我们此去的目的乃是至‘飞云岛’找‘金牛头府’的人算帐之后,便立时改变了他原先对我们的敌视态度,因为沿海的渔村——包括崔水蝎子在内——都饱遭‘金牛头府’欺凌蹂躏,受够了那种强取豪夺,暴虐辱淫的痛苦,他有感于我们此去乃是间接为他们除害雪恨,是而才担风冒险,不惜以自己生命来暗中向我们示警。”
    廖冲道:“还有另两个原因呢?”
    宫笠笑了:“另两个他之所以向我示警而不透露于你的原因更简单——你根本就没同他接近,更未与他交谈,叫他如何把消息告诉你?此外,你这邪模邪样的味道,他也不敢多亲近。”
    廖冲咬着牙道:“你调侃老汉?娘的皮,我邪模邪样,只你就正气凛然?奶奶的!”
    过去摸触着那张小而简陋的竹筏,鲍贵财道:“二二叔,便算算是有警吧,—一待发发生变化俺俺们何须非要离离船不可?在在船上,总比下海好好受些……”
    廖冲道:“对呀,他们要往海里跳,我们犯得上跟着跳?
    我们就据守船上,一样可以把来犯之敌打得啼哩哗啦,落花落水!“宫笠沉声道:“因为那崔水蝎子郑重的警告我们要随即离船,我们就要离船,我认为,照他的话做,比较牢靠些。”
    廖冲道:“不见得,我们在船上总算有所凭借,下了海,就不一定施展得开了!”
    鲍贵财也接着的道:“二二叔,俺俺们严守着船,包包管叫他他们上不来……”
    宫笠摇头道:“不,我们听他的警告,跟着离船;我已考虑过了,如果对方用其他法子算计我们,这艘船,‘怕我们守不住!”
    脸子涨红,廖冲不服的道:“笑话,你怎么知道守不住?
    我就守给你看看!“
    宫笠冷静的道:“当真?”
    一挺胸膛,廖冲气啾啾的道:“半点不假,我们守在船上,看那些鬼头蛤蟆怎么朝上掩扑?我要不一个个给他抓起来抛下海里喂王八,我就不姓廖!”
    宫笠缓缓的道:“如果他们不派人朝船上硬扑呢?如果他们下水泅着在船底凿洞,于远处用火箭遥射,你又该怎么应付?”
    张口结舌了一会,廖冲方始忿忿的道:“这些兔崽子哪会有这么多心眼?”
    宫笠道:“海上战法,这已是些陈旧的老把戏了,算不得什么,我们考虑得到,人家便早就想到了!”
    廖冲恼火的道:“若是如此,岂非仍须弃船?”
    宫笠道:“所以我才坚持照那崔水蝎子的话做,早点离船比较从容得多;况且假如形势不似预料中那般恶劣的话,我们随时还可以再行返回船……”
    廖冲忽然又表情痛苦的道:“下了海,只用这只稻草杆似的竹筏子容身?”
    宫地颔首道:“不错。”
    鲍贵财呐呐的道:“二二叔,这这张竹筏子太太也小小了,恐恐怕,乘不起俺俺们四个人呢?”
    宫笠安详的道:“大概不会成问题的,一般而言,竹筏的浮力甚强,这只筏子小是小,乘上四个人,约莫还载得起,好在我们只是暂时利用一下,总要另找条船抢上去,再说,我们四人的轻身术全不差,竹筏虽小,我们提住气攀在上头,要比寻常四个人的体重轻得多…”
    廖冲不安的道:“可是,又抢上谁的船呢?”
    宫笠道:“那六名船夫跳海逃生,总必有一个在他们体力范围内支撑得到的海上目标,我不相信他们会泅水游回岸上去,所以,他们往哪里游,我们便跟着往哪里去,纵然我们水性比不上他们,但也未见得就比他们慢!”
    廖冲思索了一会,点头道:“这倒是条妙计……”
    笑笑,宫笠道:“这称不上‘妙计’,只是一条必须如此的现实趋向而已!”
    接着,他又向鲍贵财道:“贵财,烦你掀拆八块舱板下来,不必太大,每一块两三寸宽,尺把长就够了,我们一人分两块,以备紧急之际浮水承力之用;我想大家也该知道借着木板凌波波水的方法,就和在江河上运用的技巧相偌,这是海面上,或许浪头高点,但亦无大碍,你拆卸的时候动作尽量放轻。”
    鲍贵财答应一声,立即动手拆船板木条,他更以身上的兵器配合使力,进展倒是快速得紧…
    宫笠朝舱口那边的凌濮低问道:“怎么样?外面有动静没有?”
    凌濮伏在那里,全神贯注的朝舱外窥视着,压着嗓门口道:“还没什么情况,头儿,打从这里望出去,我太看得见船尾舵楼上的两个家伙,他们方才交头接耳了一阵,又往我们这边鬼鬼祟祟的指点着,两个人更不时伸长脖子朝左边海面上眺望,好像在期待什么东西出现……”
    哼了哼,廖冲低骂着:“他们在看海龙王什么辰光打海底冒出来招他们去当驸马!”
    微微一笑,宫笠道:“很好,继续监视,千万疏忽不得。”
    凌濮道:“放心,头儿。”
    沉吟片刻,宫笠道:“看情形,他们必是要牺牲这条船来暗算我们,那六名船夫才有跳海逃生的计划,以免与我们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因此,我们一待情况发之生,也要马上离船,以最快的方法离船…”
    廖冲道:“舱篷是用细木条合着油胶钉妥的,我可以几掌便震它个稀巴烂,然后我们带着竹筏打横里下海!”
    点点头,宫笠道:“对,我们就这样办!”
    这时,鲍贵财已将八块木板拆下并略加修整,他走过来,每人交了两块,刚刚送到舱口那边凌濮手中的时候,凌濮已突然低促的开了腔:“注意,船尾的两个家伙神色猛的紧张起来…他们一直大睁两眼盯视着左边海上,好像见到了什么奇异的光景一样……其中一个在打信号,向船首这边打信号……他们在朝着舱口看,……不好,头儿,两个家伙全翻身越过船舷跳下水了!”
    宫笠平静的道:“廖兄,震破船舱吧!”
    早已蓄势以待的廖冲猛然吐气开声,双掌朝上挥劈,势力卷荡如山崩岳颓,狂飙起处,但闻“哗啦啦”一声震响,整个舱顶立时四分五裂的起了盖“宫笠断喝一声:“走。”
    四个人连抓着的竹筏同时穿舱腾空,斜掠七丈之外,竹筏先行落海,水花溅场中,四条身影已轻若棉絮船飘上了在海上浮沉不定的竹筏筏面。
    海上的波浪并不大,不但不大,在这样浩瀚瀚的海面上,也依旧浮沉起伏,随波不定,随着微波涌荡的浪花摇摆打旋……
    廖冲是早就蹲了下来,一手握着那两片木板,一手紧抓在筏面上,他有些面青唇白,满头满脸被微扬的海水打湿了,这位老邪怪的模样可够狼狈的。
    鲍贵财比之乃师,要稍稍强上一点,他坐在竹筏中间,倒还沉得住气,就是竹筏的浮摆不定叫他难受,一对斜眼连连翻白,好几次张口干呕,却好几次呛咽了满口的海水入喉!
    宫笠与凌濮都站在筏上,凌濮的身形犹在晃动,而宫笠却似钉在那里一样纹丝不移。
    就在他们的左边海面上,相隔约有两三里远的光景,一条三帆加连双桅排桨的巨型帆船业已赫然出现;那艘庞然大物固是够大了,但船首尖削,船身细长,有帆有桨,速度却是奇快,且转动亦灵活无比,和他们原乘的这艘双桅相较,十分明显的要犀利得多。
    这时,碧波涌荡中,六条身影正载浮载沉的拼命朝着那艘大船泅去!
    宫笠等四个人所搭乘的这只小竹筏子也在逐渐与原船飘远,但尚未飘至太远,只见船头蓦地蹿起一溜赤红火光,几乎火光的灿亮甫入人眼,紧跟着就是一声震耳的巨响,一篷烟硝烈焰腾升半空,那艘双桅帆船顿时被炸成数十段,整条船就像被一股无匹的气流震散拆裂了一样,往四面八方爆开碎崩!
    海水在一阵突然的翻腾中逐渐平缓,漫天飞舞的木板杂物也纷纷落下,只是一转眼之间,那艘船业已化为乌有,仅在海面上飘浮着一片不能叫人联想到那曾是一条船的残迹,仅在空中还袅绕着些灰黑的烟云……
    附近周遭,浮漾着哈鼻的烟硝气息,火辣辣的把人的眼泪都给逼了出来!
    竹筏子仍在飘荡着,浮沉着,筏上伏着的四个人全有些发呆……
    好一阵,廖冲方才吐了一口长气,惊悸的道:“我的皇天老祖宗,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条船呢?怎的一下子就不见踪影啦?”
    宫笠也是全身湿透的伏在筏面上,他暗哑的道:“炸碎了……他们在船上暗置得有火药,看样子,火药的份量还不少,别说这一条船,便十条船也能炸个精光!”
    咬牙如挫,廖冲乱发技在头脸上,形容更见狰狞,他恶狠狠的大叫:“好毒辣的手段,真是赶尽杀绝啊,那些工八蛋是存了心要我们尸骨不存,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狼心狗肺的一群杂种……”
    鲍贵财也愤怒至极的吼:“太太狠了……太太狠了……
    不不管有什么深深仇大恨,也也不该用这等恶毒到了极极处的手段,这这些畜牲,他他们连连个全尸也也不叫俺俺们留啊……“
    宫笠喃喃的道:“我倒没料及对方竟是用的这等歹毒计谋,想使火药炸死我们,叫我们随着船一同四分五裂,葬身大海……”
    廖冲直着喉咙叫:“娘的臭皮,这些不是人种的王八畜牲打得好算盘,他们是想引爆火药炸碎了我们,叫我们和这条船一样烟消云散,来个无踪无影,死无对证,好,这干狗操的干得出,我们也更不是善人,老弟,追上去活剥了那些野种再说,通通丢到海里喂王八!”
    凌濮吐了一口唾沫在海里,凛烈的道:“他们有一条前来接应的船在左前方,正可冲上去血洗满船!”
    廖冲迫不及待的吼:“桨呢?快运桨呀—…。”
    于是,凌濮与鲍贵财连忙将缚在船沿处的木桨拆下,两个人分在两边,奋力划动起来!
    由于双方距离隔得太远;加以竹伐的平面又低——几乎是贴在波浪上起伏,是而那艘巨型快船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形迹,甚至连想也没朝这方面想,仍然乘风破浪加速驶近。
    宫笠在盘算——海面上相隔在两里多三里的远近上,用月视不一定能够清楚察觉这边的情形,他们乃是紧随着那六名船夫跃下海的,人影闪动中,对方船上未必分得明白敌我,且太阳照在海水上有反光,他们虽然与凌濮曾在竹筏上站立片刻,但阳光反射加上竹筏的平面低于浪头,被敌船上的人发现的可能依然极少,爆炸又很快,对方大概认为他们是不免了—
    —最有力的证明是,那艘前来接应同伴的船只并未匆忙掉头而去!
    这时,凌濮一边划桨,一边毒森森的笑:“好一条笨船、呆船,他们居然迎着这边来了!”
    廖冲被一股怒火冲得头也不晕了,胆也不怯了,滔滔大海也吓不住他了,他狞笑道:“来得好,越快越妙,看老汉能不能上船去连船加人一起给他拆散。”
    鲍贵财运桨如飞中,急忙道:“先先拆人,别别拆船,师师父,要不,俺俺们拿什么来渡渡过这片汪洋大大海?”
    点点头,廖冲道:“对,先拆人,不拆船,快,快朝前划,我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咬他们的肉吸他们的血,呸!”
    竹筏子在波浪翻涌里浮沉前进,但速度却不如理想,因为竹筏本身的构造便不是适宜在大海上行动的,这只是岸边的操作工具布局,有如一个小娃娃,怎能在成人奔驰的场地上同争长短?加上凌濮与鲍贵财的运桨技巧又不够纯熟,就益发事倍而功半了。
    但尽管如此,竹筏仍在前进,仍在继续与那迎面驶来的大船接近了……
    宫笠目光炯然注视着前面,迅速的道:“这样不行,我们的竹筏子行动太慢,对方的船只却相当快捷,只要在我们尚不能凌波飞掠的距离外被他们发现,他们即会掉头逃走,如此一来,我们就休想追上,一定得想个法子要在他们察觉我们形迹之前凑近到能以飞沾水面扑上去的位置回…”
    廖冲急吼吼的道:“你他娘是智多星,平素名堂点子最多,现在倒是赶紧想个法子出来呀,还有你两个,也加把劲,拼命给我划J”
    宫笠皱眉不响,他在飞快动着脑筋——一定得思忖出个什么法子,在敌船不能发现他们并来得及逃走之前,凑近到可以凌波扑上的范围内!
    忽然,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苦涩的水珠,双目中光芒闪灼,坚定有力的道:“谁身上有绳子?”
    筏面上的三个人都有点愣,廖冲关急的道:“我的亲爹,眼下的光景,你要绳子作什么?莫不成抛下来我们e个去上吊7”
    宫笠低促的道:“不要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哪一个身上有绳子?”
    三位齐齐摇头,宫笠略一思索,立道:“没有绳子也不要紧,大家把腰板带全解来来,结成一条看看长度够不够?”
    于是,廖冲师徒与凌濮各自将缠在腰间的板带解下,廖冲一边迷惑的问:“老弟,你到底是在捣什么玩意?”
    宫笠自己的腰板带亦已解落,他匆匆将四条带子结为一条,又迅速的向廖冲他们说明他心中的构想:“我们搭乘的这张竹筏子,原本就不是适合在大海上行动的工具,不翻不散已经相当难得了,要叫它快起来却决不可能,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必须要使这筏子尽速与来船靠近,然而光凭这两只木桨是不够的;腰板带已经结成了一条长索,由我抓着这一头,廖兄抓着另一端,一个固定攀紧竹筏,一个飞跃前掠,借着这腾跃的劲力,要竹筏猛拉向前……”
    廖冲忙道:“慢,慢,老弟,你再说明白点…”
    宫笠沉稳的道:“我的意思是,廖兄,我们两人各执带子的一端,譬如我先离筏向前飞掠,你就一手扯紧带子,一手抓牢竹筏,以我的前掠之力带筏加速进行,待我力竭跃回,你便即时腾身飞出,换我来承接你拉力催筏前进,如此周而复始,轮番循环,筏子的去势就要快捷得很多了!”
    廖冲瞪大双眼道:“你是说,我们两个就像两匹马或两头牛一样交替着以飞腾冲扑的力量来拉动这张竹筏子?”
    宫笠颔首道:“正是此意。”
    廖冲回味了一下,笑骂道:“奶奶的,亏你想得出这种作践人的鬼名堂,不过,这却的确不失为一桩解决问题的妙策!”
    宫笠笑道:“曾被廖兄谬赞为‘智多星’,便挖空心思,也不能砸掉廖兄御赐这块招牌呀!”!
    鲍贵财忙道:“二二叔,这这桩出出力的事体,何须偏劳二二位老人家?俺俺同凌伙计,一样也能派派上用——用场啊……”
    抹去眼角的海水,凌濮接腔道:“可不是?头儿,我与贵财亦可代劳。”
    摇摇头,宫笠道:“在这场人拖筏子的竞赛上,我们要倾以全力,用我们最在行的能耐发挥到至极的效果,廖兄和我的轻身术,多少比你们两个强上一点,因此,我们就要用最好的,最具潜力的人进行这场竞赛!”
    廖冲也大刺刺的道:一听到没有?你两个便是能上了天,在别人面前尚可摆摆架势,于廖邪同官毒眼下,你们就一边风凉去吧,少他娘充壳子啦!“鲍贵财咧嘴一笑:“其其实,师师父,俺俺倒不是逞能,乃——是一片孝孝心哪!”
    廖冲“呸”了一声:“小兔崽子,居然还灌老汉我的迷汤?”
    伏在筏上的宫笠,正严密注视着敌船的速度与距离,同时,他也没有忘记仍在大海中泅泳的那六个船夫;浮在海里的六颗人头,在碧绿的水波中时隐时现,但却固定着对正大船的方向,而且仍能持续其初下海游的迅捷,偶见浪花里扬臂蹬腿的泳式,却依旧稳扎强韧,不显疲态——果然是“百中选一”的六名浪里白条!
    在这时,宫笠方才察觉了另一桩有趣的事——难怪那一艘驶近的巨型快船看得到它所要接应的目标,船航的角度没有差异发生,原来,不知何时,那六名泅泳逃生的船夫,全在脑袋上反缚了一面提亮的铜镜,铜镜反映日光,在浮沉之间闪闪生辉,怨不得船上的人老远就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宫笠不禁微笑,由此看来,这些终年探舟捕鱼的海上粗汉,脑筋里的纹路却不见得像他们的外表一样粗呢!
    没有多久,迎面而来的那艘快船,业已驶至不远的水面上了,大概隔着这只竹筏有个五六百尺左右的距离!
    宫笠精神一振,大声道:“廖兄,握紧带子,抓牢竹筏,我们就开始拖筏前行!”
    廖冲猛一咬牙,左手缠紧带端,右手五指铁钩似地扣人竹筏的竹杆之内,他声音迸自齿缝道:“行了!”
    宫笠大喝一声,突的暴掠而出,他起势之猛烈强劲,有如一头蓦然展翅的巨鹏,带长两丈有余,他这飞掠之遥却在八丈之外,但见缠在廖冲手腕上的带子忽然扯直,这只小小的竹筏,立时被海浪疾冲,筏首微昂里,几乎是飞一样凌波滑射向前!
    身形下坠中,宫笠悬空一个跟斗,又闪电掠回筏上,于是,廖冲怪吼一声,照葫芦画瓢,带着一阵狂风紧接着腾身飞扑出去!
    两个人轮番往返,循环掠前,一次一次的拖扯力量,将这只小竹筏子一次一次的连连猛拉猛带,竹筏溅浪激波,在蓬蓬珠玉碎翠般的水花扬飞里,宛若生了双翼也似以惊人的快速前进着!
    现在,那艘快船上的人们业已发现了他们的形迹,亦看明了他们如今所在施用的特殊技巧!
    双方的距离本已不远,竹筏这边加上连串的努力动作,彼此的间隔更是急速缩短,快船上在一阵骚乱之后,立时便有了反应!
    只见船上三桅的风帆蓦的摇摆,又在一片“哗啦啦”声中落了下来,而两舷的长桨齐横人水,阻止了船势的进行,船身猛然震动里,发出了结构间的磨擦声,顿时,横伸入水的两排长桨奋力挥动,巨大的船体便在一次满舵的旋转下摆头转向!
    竹筏在目前隔着那艘快船,约莫尚有十五六丈远近!
    此际,他们早已抢越过那泅泳中的六名船夫,就在那六名船夫的膛口结舌,竹筏子便飞一般滑过了这些人的头顶,这副情景极其可笑,宫笠等人根本便不屑在此刻下手收拾水里的这几条活鱼,竹筏子着恁般的傲意凌波冲滑而去,只洒了那六名船夫一头一脸的水花!
    当然,宫笠他们并不急,如今那艘快船才是他们首先要对付的目标,且待占住那艘快船水里的六名渔夫有的是空暇来折腾——除非这六位仁兄真能像鱼一样潜游过这几百里的浩瀚大海!
    那艘檬瞳快船掉头转向的速度,以它方才急驶中的形势与以它这一类型的船只来说,已经是相当快捷的了,现下船身已开始横过,只待船尾一顺,便可全力加速驶离!
    竹筏子隔着快船仍有十丈左右的海面。
    这一次,是刚刚轮到廖冲在飞掠之后倒跃回来。
    竹筏沉浮之间,宫笠大叫:“只我这遭冲刺,大家便以木板踞脚,扑上船去!”
    鲍贵财浑身透湿中喊道:“筏筏子快快要散啦……”
    腾身猛掠,宫笠吼道:“散就散吧!”
    他这一股强劲力量的再次拖扯,竹筏是前冲了两三四丈远,却在一声“咯崩”声中索断竹筏,散碎四扬。
    但见宫笠挥臂扭腰,他下沉的身形又摹地拔升两丈,凌空长啸,他有如一只梭标般遥射向前面的快船船头上!
    宫笠的行动市始展开,廖冲、鲍贵财、凌濮三人也自动作如电,他们的木板照着他们各人自选的适当位置抛出,木板人水,翻滚浮沉未定,三条人影正“呼”“呼”飞腾,足尖连点之下,俱皆美妙又凌厉之极的对准快船掠去!
    就在这时,船上一阵呐喊,阳光之下,点点飞矢利箭,在一片寒芒闪烁中,密若飞蝗般上下来射四个人!
    宫笠甚至已懒得去挥截射向他来的箭矢,他双脚猛然互碰,本来凌空下泻的身形猝而暴横,摔成一道电掣般凝就的半弧,于是,那片箭矢便离着他的身子丈多远外全部射空,于是,他的人便落到船上,有若虎入羊群。
    廖冲是除了宫笠外第一个扑上船的,那阵箭雨并未能丝毫阻滞他的行动,他愣是冲破箭雨硬扑上来——凭“廖老邪”那一身可敌斧刃砍劈,能耐滚石擂木挤砸而不伤分毫的十二层“铁布衫”内家功力,他又怎会在乎这一把沾上身来的破铜烂铁?
    至少有几十只箭矢射到了廖冲身上,但这几十只箭矢又似碰上了厚韧的风于老牛皮革也似的在连串的“嘭”
    “嘭”声中纷纷四弹反射出去,甚至那些反弹出的箭矢尚未坠落,七八条船上的汉子已滚绣球般怪号着被掷下了海!
    鲍贵财以他无坚不摧的“巨灵铁掌”,凌濮用他的盾同枪,也一样挡开了这阵箭雨,紧跟在廖冲之后上了船舷!
    舱面上的敌人约莫有五十多个,且个个都是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但这些大汉在宫笠他们眼里,却和些稻草扎的灯心人没有两样,只在一个照面间,船板上便滚跌了二十来个,下了海的也有二十来位,剩下七八个人,则早就吓呆吓僵的傻在那里,连身上的家伙都忘记拔出来现世了!
    廖冲披散着头发,周身滴水,挂在胸前的那串“拇指圈子”不住晃动,他双眼赤红,活脱一头激怒的猩猩般在跳着脚吼骂:“娘的臭皮,就凭你们这一干酒囊饭袋,端会造粪的家伙,居然就敢使这种毒计暗算我们?你们这些瞎了眼的杂种,舔我屁股我还嫌你们舌头粗了的废物,垃圾,渣滓,你们是通通晕了头,迷了心啦?我一个一个操你们的老祖宗!”
    瑟缩在船舷边的七八名大汉,个个面青唇白,浑身簌簌抖索,甭说回话,连嘴巴也全扯歪了——他们都已叫廖冲这股凶神恶煞的气势吓破了。胆!
    凌滚跟着恶狠狠的叱吼:“就凭你们这些窝囊东西,谅也搞不出这多花巧来,说,你们的头子在哪里?是谁主使你们前来施这阴毒手段的?”
    这才提醒了廖冲,他张牙舞爪,气冲牛斗的咆哮:“对了,你们只是一群上不了台盘的杂果子,不仅无胆,更且无识,把你们的头子供出来,先剥了他那张人皮再和你们算帐!”
    七八个汉子面面相觑,俱是满脸的惊恐骇惧之色,然而,他们却没有答腔!
    廖冲狞厉的大叫:“你们不招是不是?好,待我一个一个逐个凌迟了你们,我倒要看看,是你们有种,还是我的心狠!”
    凌濮暴戾的道:“廖师傅,你来点人,我下手!”
    那七八个汉子顿时面如死灰,惨无人色,一个个全往后退缩着,几乎抖成了一团!
    大步上前,凌洪粗声道:“挺着点,好歹也得像个裆下夹鸟的男子汉,甭这么窝囊法,难道你们只会坑害别人,自家却禁不住一点折腾?”
    廖冲指着最前面那个疤眼大汉:“凌伙计,就是那一个吧,奶奶的,先剜他的一双招子,再削他两只耳朵,刮掉那只狗鼻子,不用急,慢慢的一样一样来!”
    凌濮目光如火,一指那名疤眼大汉:“给我滚出来!”
    全身一软,那人嗥叫了一声,“扑通”跪倒舱板上,立时涕泪滂沦,一声天一声地的号陶大哭起来!
    呆了呆,廖冲随即大怒:“哭?哭能管个卵用?没有骨头的东西,你们他娘的在算计人家的当口可狠得很哪,轮到自己遭罪的时辰就没了种啦?老汉今天是一概不论,非要把你们凌迟碎剐,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说着,他咬牙道:“凌伙计!”
    凌濮大声回应:“在!”
    廖冲指着跪在那里痛哭流涕的汉子吆喝:“动手!”
    那汉子凄厉的长号着——有如真被剜去了双目一样——他翻动着白眼,口吐白沫,不似人声的在哀嚎:“饶命……饶命啊……”
    猛抬脚踢了那汉子一溜滚,凌濮的银枪枪夹闪亮,同时厉喝:“叫?叫断了你的肝也一样不管事!”
    挺立在舷边的宫笠忽然开口道:“凌濮,这一个且先让他号上一会,换另一个,贵财,你到舱里及船尾部分去搜!”
    站在舱顶的鲍贵财答应一声,跃了下来,而凌濮又如狼似虎的对着另一位早已抖得不成人样的厚唇汉子逼了上去!
    就在此时——一虚掩的舱门,“砰”声推开,一条瘦长的身影当门出现!
    刚待伸手要触门的鲍贵财反应奇快,他微微弓身,倏退三步,双掌交错,正想攻击对方,目光闪处,却不由大大一愣:“咦?怎怎的是你?”
    站在那里的是个身材瘦削的人,全身紫衣,面容俊逸但却异常苍白,胸前斜挂着一对金叉,模样在冷竣中更透着一股精悍之慨!
    宫笠与凌濮也都认识此人,在“玉鼎山庄”的擂台上,他也曾显过身手——只是弄了个灰头土脸的下场而已!
    是的,“斜挂”曹五!
    僵木的一笑,曹五阴骂的道:“不错,是我,难为你还认得!”
    鲍贵财收住势力,有些迷们的道:“曹曹五,你你……
    呃,你同这这些饭饭桶,可可是一伙伙的?“曹五生硬的道:“是一伙的,更明显的说,他们都是我的手下。”
    鲍贵财的一对斜眼往中间对聚,他不解的道:“都都是你的手手下?但,但是,你知知不知道,他他们设下圈圈套,想想要陷害俺俺们?好好毒辣的阴谋哩,用用火药,要炸炸—
    —”
    曹五突然厉声道:“我全知道。”
    鲍贵财呐呐的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苍白的面孔上掠过一抹怨恨与痛苦融合的神色,曹五切着齿道:“这就是我要你们葬身大海,尸骨无存的意思!
    姓鲍的,我要你死,要你身边所有有关的人都死;我苦心调计,百般筹划,完全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以报我受辱遭侮之奇耻!“顿了顿,他又仰首向天,悲愤逾恒的叫:“奈何上苍无眼,天不助我,偏生叫你们逃出劫难,只履惊而无险,令我一番心血全幻泡影,满腔怨愤空留遗恨——这是命,这是命啊……,,鲍贵财居然十分歉疚的道:”曹曹五,别别难过,便是目目的未能达达到,也犯犯不上这这么伤心呐,俺知知道,你是为为为了上次在‘玉鼎山庄’同俺争争老婆的事在在生俺俺的气,这这又何苦苦?俺俺又不是故故意要你出出丑,只只是相打无无好手嘛,—一时不及收收势,才才得罪了一你,但但俺却未想到,你你竟会这这么难难受法,实实在叫俺不好意思……“
    猛一挫牙,曹五大吼:“事到如今,你又何须来放这马后炮,猫哭耗子假慈悲?”
    窘迫的搓着手,鲍贵财哺前的道:“不不要这样冲冲动,不不要这样冲冲动嘛……”
    突的一声怪叫出自廖冲口中,他气涌如山,乱发犯立的吼暴:“什么狗鸟操的野生杂种?你他娘黑着一颗心,做出这等狠毒卑鄙的无耻勾当来,不但不畏罪求饶,竟还在这里冲着我徒弟发熊?你算你娘的哪一门子天王地君?你死到临头,犹愣在那厢狂吠鬼号?你当我老汉就舍不得抽你的骨?”
    又一歪头,他口沫四溅的叫骂:“兀那贵财小兔崽子,你给我滚过来,这姓曹的就是图谋我们于绝地的元凶,施这毒计的祸首,当该剥皮分尸,你还和他谈你舅子的什么仁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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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豁命得命怨仇解
    鲍贵财期期艾艾的道:“师师父,徒弟的意思是,冤冤家直解不不宜结,何何苦非要把这仇怨弄得越越来越深?徒弟想……”
    咆哮如雷,廖冲叫道:“想你娘的头,你啥也不用想,只有把这姓曹的活剐了才是唯一该要打算的事,奶奶个熊,原来这姓曹的只是因为在擂台上同你争老婆争脱了底,就竟然起了恁般歹毒杀机,不但要陷害你坑死你,还想将我们一道炸光,你倒是说说看,这样不带一点人味的玩意,如何还能留下?”
    苦着脸,鲍贵财道:“师师父,好好歹,俺俺们也只只是有惊无无险,没伤伤着什么,得饶饶人处且且饶人,放放他一马算算啦……”
    廖冲大喝:“放屁,差一点我们就全叫他炸上了天,如果我们真个全被炸死了,又有谁来替我们说情,恐怕连个喊冤的人也没有,姓曹的居心恶毒,赶尽杀绝,一起意便是满锅热粥泼鼠窝的打算,他是笃定了不让我们留下一个活口出来;像这种冷血寡绝到了极处的混帐东西,又怎么饶得过,放得开?娘的,若不一丁一点将他零碎拆了,就等于我们在伤天害理,不行善事啦!”
    曹五的脸色越发灰白,他的额头上浮凸着细细的青脉,两边的“太阳穴”在急速鼓跳,一张脸绷得又紧又僵,声音是那等豁出去的冷硬法:“廖冲,我知道是你,‘拇指圈子’,双邪之一;你的名头大,武功高,心思邪,手段毒,你是挂出招牌的狠酷残忍,立过碑揭的暴戾凶恶,不错,我自知抵不过你们,如今我的计谋又已失败,我已完全处于劣势,但你们却休想逼我低头屈服,只要一息尚存的话,我就会和你们死拼到底!”
    乱发竖立中,廖冲却又狂声大笑:“姓曹的乌龟王八羔子,你好大的口气,又好蠢的脑筋,你以为凭你这样卖狂耍狠就能吓住你面前这几位老爹?哦呸,你不妨试试,曹五,我倒要看你有什么上天的本事,又如何同我们拼法!”
    曹五冷森的道:“任你怎么说,廖冲,我也豁上了!”
    怒瞪着曹五,凌濮凛烈的道:“姓曹的,就算你这块料,还不配与我们廖师傅动手,来吧,我陪你松散松散也是一样!”
    曹五怨毒的道:“我记得你也出现在‘玉鼎山庄’过,你是谁?”
    凌濮大声道:“‘炫日飞盾’凌濮就是我!”
    青白的面孔歪曲了一下,曹五显然极为吃惊:“你你是‘炫日飞盾’凌濮?那…那一个可是宫——?”
    背负着手的宫笠闲闲的道:“不错,我是宫笠;你一定知道,我与凌濮自来焦孟不离的!”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曹五本来已够绝望,这一下他就更是连丝毫侥幸的念头也灭绝了,一个“拇指圈子”,一个“疙瘩瘤子”,已足够能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如今再加上“生死执魂”宫笠,“炫日飞盾”凌濮,武林中一毒一邪两大宗师连同搭档全齐了,曹五的下场除了万劫不复之外,哪还剩得下别的?
    身子摇晃了一下,曹五悲愤的道:“好,好,来吧,你你们便通通来吧,除了一死,看你们犹能将我怎的?江湖打滚十有五载,今日以一己之力敌对武林四大高手,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枉轰轰烈烈,闯过我一趟了!”
    廖冲“哧”了一声,轻蔑的道:“我叫你做得好梦,姓曹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模样,你算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角色?再把份量掂上一掂,你够这个斤头么?娘的皮,后生小辈,江湖末流,连他娘马尾尚未长得周齐,居然就想战我们四个人?你风凉着吧,我们四人中,随便挑出一个来,若不打得你活蹦乱跳,叫爹叫娘,我们就都一头栽回海里去!”
    凌濮凶狠的道:“姓曹的那几下子,我在‘玉鼎山庄’业已见识过了,根本就稀松平常,上不得大台盘,亏他牛皮往天吹,还不知他自己能吃几碗饭呢!”
    曹五厉声道:“无须嘲笑,亦无须讥消,是汉子的便划下道来,我曹五包管舍命奉陪,你们四个一齐上我也只有一个人,单挑单我同样只有一人,水里火里,我跟你们周旋到底;曹某人功力如何另当别论,至少,曹某人这口气没有输!”
    碟碟怪笑,廖冲的腔调中却充满了杀机:“越说,你这不是人操的小猴崽子越是慷慨激昂啦?你当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老汉们在走三江,过五湖,横闯天下,扬威七海的当口,你他娘只怕正窝在你师娘的怀里吃奶撒娇呢,这一阵,你倒挺起脊梁扮人样啦?也罢,超度超度你,也好叫你下辈子知道怎生才似个人模人样!”
    凌濮粗暴的道:“曹五,人少罗嗦了,我们这就手底下见真章!”
    这时,鲍贵财又急忙向乃师央求道:“别,别,师师父,便放放过他吧,曹曹五本性并并不坏,就只气气量窄了点,师师父,他他或者该受受点惩罚,但但…但却不作兴要要他的命啊……”
    怒骂一声,廖冲叱道:“住口……都是为了你才差点叫姓曹的坑了,你还为他求的哪门子情?放过他?他在打主意将我们一船炸光的时候,怎没想到放过我们哪一个?说到他的本性,更是操他娘的坏透烂透,冤有头债有主,要出气按说也只能找那曾给他受气的主儿,可恨他却不分首从,不论有无牵连,便想一网打尽,鸡犬不留,这算是什么他娘的体性不坏’?他正该受惩罚,至于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老汉我自有主意,容不得你这小王八蛋插嘴!”
    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鲍贵财慑懦的道:“但,但师师父……”
    廖冲暴吼:“不准再说!”
    站在那里的曹五也激昂的叫:“鲍贵财,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有志节,重骨气,死活等闲事,却决不稀罕你来替我求情告饶!”
    鲍贵财尴尬之极的道:“这这这……这是何苦?”
    廖冲愤怒的道:“看吧,你这不成材的混帐畜牲,姓曹的要你的命,你还拿着你那热脸盘去贴他的冷屁股,如今人家却尚不要你往上贴呢,你说,你这不是作践自己是干什么?直丢我的人!”
    逼向前去,凌濮强悍的道:“废话已说了不少,姓曹的,来吧,现在就把你的志节,你的骨气,通通证明给我看。”
    曹五咬牙道:“我岂会含糊你?”
    哼了哼,凌濮道:“比较一下,曹五,我们两人谁才更似男子汉!”
    突然……
    曹五身形猝旋,双手翻凉,他斜挂胸前的一对金叉已闪电般刺向凌濮上盘!
    金盾暴挥,凌濮“铿锵”两声挡出了枪叉,右手伸缩中,银枪已怪蛇船吞吐二十九次。
    双叉飞舞交织,曹五以密集的防守封截住溜溜射来的枪尖冷芒,而凌濮蓦而大斜身,金盾转口有如刀轮掣掠,劈肩硬斩对方。
    曹五单膝跪地,单叉翻杨,在连串的“当”“当”金铁撞击里他的叉与凌濮的盾的全然弹跳了数十次,而曹五的另一柄也飞快与凌濮的银枪做了三十余遭,嘈于一刹的接触!
    凌濮双脚暴起,光影门处,十二脚踢向敌人,冷叱半声,曹五双叉猛带,人已一个跟斗的倒翻出去。
    凌濮身形如电,退后急扑!
    眼看着抢出六步之外的曹五,移动的姿势却突兀扭转,那么快,他的左手叉已疾速无比的斜抛向后,电射凌濮!
    银枪的枪尖颤起一点流星,准确至极的蓦然弹出,“嚓”一声插进了掷来的金叉山形叉尖中,而凌濮也被这一震之力撞退三步。
    曹五双手握紧另一柄叉,便疯狂的一头冲来!
    同一时间,凌濮也大吼出声,金盾猛力反挥“呛嘟”一声撞击里,曹五的叉尖倏滑,斜着刮过凌濮肩头,凌濮锯齿盾沿也豁开了曹五右胸上一道血槽,当二人一触齐退中,凌濮的银枪已淬而闪飞,“噗”声穿进了敌人右臂!
    凌濮的肩头业已显露了一条血痕,是以他心中那股子气恨就鼓涨胸膛,厉叱着,他挺身挫腰,生生将曹五挑抛空中六尺,曹五的身体市始抛起,他刀轮船的金盾已暴旋横切!
    不错,凌濮是想把曹五斩为两断!
    事情的变化是既突兀,又出人意料的,眼看曹玉已将不免,斜刺里,一条身影鹰隼般掠起,又快又准,猛一下拦腰抓住曹五,又在一个翻滚中那等利落的飘下!
    凌濮一斩落空,惊恐交集里悬虚探臂、整个人硬生生的扭转扑落,目光急搜方才发觉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是别个,竟是鲍贵财!
    一口气涌了上来,凌濮尚不待发作,观战的廖冲业已先行暴跳如雷:“反了反了,简直窝里反了鲍贵财,你这小王八羔子,小杂种,小狗操的,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想吃里扒外,抽我们的后腿么?”
    把怀中的曹五放在舱板上,鲍贵财哭丧着脸,畏怯的道:“师师父恕罪,师师父恕罪,徒儿实实在不忍看这曹曹五为了徒徒儿被被杀害…师师父,起因全是徒徒儿引出的,是因因为徒儿挫挫败了他,才才种下的仇恨,若若非徒儿扫了这这曹曹五的颜面,他他也不会生这这等歹心。”
    廖冲大吼:“不管,通通不管,定要宰了再说!”
    躺在舱板上的曹五,一张脸孔早已被痛苦扯走了样,面色不但是白,更白得透泛着灰蓝,他的右胸上,斜斜翻卷着一条尺来长的伤口,血肉模糊,裂开的肤肉亦显露出隐约的条条裂痕来……这全是凌濮枪尖一挑的结果!
    鲍贵财瑟缩着,可怜兮兮的道:“只为为了与徒徒儿之间间的隙怨,师师父,若杀了他,徒儿难免于心不不安,是徒徒儿种的因,方方才有曹曹五结的果,他虽虽说手手段太毒,但……但好在俺俺们也没伤伤着,眼眼下,他他又已受了重创,也也算是遭遭到报应,遭遭到惩罚了;师师父,就就饶他一一条命吧。”
    廖冲怒啾啾的道:“不行,定规得凌迟了这厮,方才消我心头之恨;无论是为了哪一个为了什么起因,姓曹的竟使出这等狠绝的手段,便无以辞其咎,说什么也不能容他活着!”
    龇牙咧嘴的,曹五犹在逞强:“要杀要剐就随你们的便……我曹五……若是求一声饶…就不算是……不算是条汉子!”
    凌濮嗔目大骂:“狗娘养的曹五,你横成了这副模样,却还充你娘的哪门子人王!”
    廖冲狰狞的道:“姓曹的,我叫你嘴硬,待我一颗一颗敲落你那满嘴的狗牙,再叫你通通吃下肚去,到时候看你尚能硬到什么地步!”
    抽搐着,曹五痛苦的道:“下下手吧…我任你们折磨……任你们凌辱……你们只能糟塌我……我的身子……扼杀不了……我那一股不屈之气!”
    廖冲挫着牙道:“好,好小子,有种,我就来试试,你到底多么个有种法;娘的皮,似你这等愣充好汉货色我看得多了,搞到最后,就不见一个还能充得起来的,我就不信你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鲍贵财惶急的叫:“师师父,饶饶了他吧,师师父。”
    廖冲怒吼:“你给我滚到一边!”
    于是,鲍贵财慌忙望向宫笠那边,满眼满脸,全流露着如此强烈的期盼与求助的表情。
    微喟一声,宫笠平静的说了话:“廖兄,便依了贵财吧。”
    刚待举步行向曹五身前的廖冲,闻言之下不由勃然大怒:“不行,你他娘的就是护着这小兔崽子,把他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甚且连我这又为师,又为父的尊长也不看在眼里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行,非要活剥了姓曹的这三八蛋不可!”
    凌濮亦恨恨的道:“廖师傅说得是,头儿,像曹五这心狠手辣的货,留着他徒为世上增加祸害,不如宰杀了来得干净利落!”
    脸色一沉,宫笠道:“闭上你的嘴!”
    悻悻的,凌濮退到一边,低着头不再吭声了。
    廖冲却咆哮起来:“不要拦阻我,姓宫的,我警告你,我他娘的一旦气到了火头上,可是六亲不认的!”
    宫笠淡淡的道:“认不认随你,但曹五得放过他;廖兄,你总不见得有兴趣为了这桩小事和我比划比划吧?”
    愣了愣,廖冲大叫起来:“什么?你也和贵财那迷糊蛋一样晕了头啦?居然帮着他如此维护这姓曹的?姓曹的是你亲爹抑是亲儿?犯得上替他出恁大的力量?你们莫不成都忘了这是怎么回事?先前在那艘船上暗置了火药,想要一窝熬炸死我们的主儿就是这曹五啊,他安了心要我们的命,你俩从此却替他求个什么?简直糊涂荒唐,岂有此理到了极处!”
    宫笠安详的道:“若按曹五犯的规矩来说,自当杀之不为过,但一则看在贵财不忍加害,代为求情的份上,二则我们总算化险为夷。未遭伤害,三则他已受到惩罚,四则念在姓曹的还算是条汉子——就此了过,亦不失为公允!”
    笑笑,他又接着道:“再说,我们与曹五之间,既无深仇大恨,何须非要做绝了不可?”
    廖冲吼道:“姓曹的阴谋炸死我们,这还不算深仇大恨,又算什么!”
    宫笠笑道:“他只是‘想’炸死我们而已,既未得逞,便仇因未种,自然又当别论了!”
    张口结舌了一会,廖冲气愤的道:“娘的皮,你,你纯在强词夺理,断章取义!”
    宫笠古井不波的道:“那么,你反驳呀?”
    廖冲窒噎了片刻,接着暴跳如雷:“你那两张嘴片子,一向是翻江倒海,云山雾罩惯了,说得天花乱坠,活神活现,死人也能叫你讲得从棺材里往外爬,我我他娘这种心眼塌实,规矩忠厚的人怎能罩得过你?可是你要弄清楚,这姓曹留下来对我们乃是一条祸根呀!”
    摇摇头,宫笠道:“不见得。”
    又火大了,廖冲叫嚣:“谁说不见得,凭什么不见得?”
    宫笠冷冷的道:“曹五那几下子,在一般情况而言,是不错了,但若待在我们面前舞弄,还差了一大截火候;说到底吧,他同我们做朋友还可以,要是为敌,他还不够看!”
    廖冲叫道:“别忘了他会出点子!”
    宫笠缓缓的道:“我们岂是些白痴?”
    目光一寒,他又阴沉的道:“再说,如果我们这般对他容忍,一再加以宽恕的情况下,他尚不知感恩怀德,犹思报复的话,这样的人,后果也就不堪设想了!”
    廖冲气吼吼的道:“然则你怎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宫笠道:“这要问过他,或者等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才晓得,对么?”
    廖冲粗暴的道:“及至待到发生了事情,任什么也迟了!”
    宫笠道:“不要这么肯定,廖兄,一个人是否尚有救药,是否为一个有人性的人,我大多能在他们尚未构成某一桩行为之前便可揣摸清楚!”
    廖冲大声道:“好,只凭你这句千方百计,你便给我把姓曹的弄清楚,否则,一切后果,我唯你同鲍贵财那小王八羔子是问!”
    微微一笑,宫笠道:“我承担!”
    悻悻的,廖冲道:“只要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我包能叫你们气得少活十年!”
    宫笠笑道:“没这么严重,廖兄。”
    陪着笑,鲍贵财也惴惴的道:“师师父,可可不!哪有这么严重法?徒徒儿也不敢呀……”
    瞪了徒弟一眼,廖冲迸出一句话:“混帐东西!”
    于是,宫笠来在曹玉之间,他俯下身子,神情冷漠的道:“曹五,我们放你一马,容你继续活下去,为了留住你这条命,其中的过程如何艰辛相信你也看到听到了;我们不盼你感恩图报,亦不望你能以铭记,只有一个理想……
    自此抵销彼此间那段怨隙;你怎么说,现在就拿句话出来!“这样的变化同结果,乃是曹五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他使了那么一条的毒计,把局面做得恁等绝法,待到后来,人家不但不杀他以为报复,更向他提出前隙一笔勾销的要求,如此优握并宽大的作风,不但充满了仁恕,表征着气度,更对他个人的胸襟做了莫大的开导,而曹五又何尝不明白,眼前的几位主儿,任是哪一个也都不是惯于行善的,人家并不在乎他,他目前更是人家平常心里的俘虏,生死之间,全凭人家一句话,然则,对方却把他抬了起来,生死之间,反在他自己的一句话上了。
    ——原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可不是?
    ——在那样的狠绝毒计下,对方并不想做相等的报复,不但放过他,更给了他这般光彩的目转下台余地,而对方却都是道上拔尖儿的大豪!
    ——从头到尾,他自己也算撑得起骨架来,他可以活,并不是自己求饶,是对方给他的机会,说起来,半点不丢人!
    ——不错,凭他这点功力,只能和人家交朋友,谈到为敌,实在不够份量,若然,是为什么不交朋友而硬拿绳子吊自己的颈?
    ——人家有气量有风度,他也该一样衬得起来,否则,不是有志节,反倒成为上不了大台盘的二愣子角色了!
    想着,曹五总算想开了,当然,性命是他自己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凡是人,哪个不想活下去,关节只在——要有活下去的机会与条件才行,现在,曹五都有了。
    呛咳几声,他终于沙沙的开口,道。“罢了……宫大哥与鲍兄,既是如此为在下求命……好歹间,在下还分得明白,前隙自不再提,各位尚请接纳在下一个‘谢’字……”
    宫笠双目毫不稍瞬的注视着曹五,他低沉的道:“言之由衷么?”
    曹五的身子微微痉挛,他十分激动的道:“宫大哥,我曹五虽是一个江湖末流……武林闲角……但却是一个男人……一个懂得恩怨,通晓是非的武者……我尽管有许多缺陷……然而……我。还知道言出有信……守义遵诺……”
    点点头,宫笠道:“好,我信你了!”
    略微挣扎了一下,曹五吃力的道:“宫大哥…还请准船上的人……把绳梯抛下去…水里,尚有些弟兄急待搭救……”
    宫笠道:“可以。”
    于是,不待曹五吩咐,缩在那里有如惊弓之鸟般的七八名大汉,立时将堆在左右舷倒的几捆绳梯抱起纷纷抛下海去,那些一直泅在水中,绕船浮沉的仁兄们方才一个个攀梯回船,只这一阵,便都是一群落汤之鸡了。
    等水里的人都爬上船来之后,宫笠又沉声道:“曹五,借你的船一用,行么?”
    曹五干脆的道:“乐于效劳……请交待朝哪里驶吧。”
    微微一笑,宫笠道:“飞云岛。”
    猛的一愣,曹五呐呐的道:“什么?飞云岛?”
    宫笠微笑道:“能不能去?”
    咬咬牙,曹五毅然道:“去……水里火里都能去!”
    曹五的这条船,不但比炸掉的那艘双桅船来得大,来得速度快,就连舱房也漂亮得多,而且,还是分的上下两层,上层还分出三进隔间呢。
    经过上药包扎后,曹五并未休歇,他振作精神,亲自在中间那格最大的舱房里陪待客人,这位江湖道上有名的“斜挂”,如今看上去虽然气色不济,但情绪却是相当爽朗愉快的。
    舱房里就只有他们五个人——宫笠廖冲师徒,凌濮,以及曹五,大家都坐在藤编的大圆椅上,这种椅子柔韧宽大,坐在上面舒适得很。
    曹五举起茶盅敬客,满脸挚诚之色:“再一次谢过列位仁恕之德。”
    在都喝下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之后,舱房里的气氛便变得融洽得多了,廖冲咂了咂嘴巴,带笑不笑的道:“我说曹五,你他娘早点这么调和着,怎会打开这样一仗?而你又何至于受伤挨痛?眼下的光景,不比你用火药炸我们及我们用刀口子剐你要强得多多?”
    低喟一声,曹五苦笑道:“前辈,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争来争去,都还不是为的个颜面问题?前辈高人,想能体谅在下的愚昧同无奈。”
    廖冲眯着眼道:“不是我说你,曹五,你也稍稍狠了一点,冤有头,债有主嘛,哪兴首从不分,一窝子打尽的!”
    曹五尴尬的道:“前辈,在下实在并无其他良谋,方始出此下策;贵财兄的功力,在下尝试过,确然难与匹敌,而前辈更乃技高莫测,再加上宫大哥与凌大哥二位,阵容之强大,岂是在下堪可对垒的?力不能及,便只有求之于计,说起来,自不算光明磊落,然则,怨气憋人,也就考虑不到那许多了……事过境迁,唯仍要请前辈包涵才是……”
    嘿嘿一笑,廖冲道:“你该多谢宫老弟,若不是他一肩替你扛起,老实说,以我的脾气,恐怕就不易包涵你了呢!”
    曹玉涩涩的笑道:“宫大哥与贵财兄,固当该谢,前辈与凌大哥,在下也一样铭感……”
    廖冲嘻开大嘴道:“算了算了,曹五,事到了如今,你不记恨老汉和凌伙计,我们业已是生受啦!”
    曹五忙道:“前辈言重了,在下岂会如此不知好歹?”
    放下手中精致的茶盅于椅旁特制的木托上,宫笠安详的道:“曹五,那位‘多罗口’‘老烟锅’大家洪大全家里邀他出外说话的‘曹爷’,可就是你阁下?”
    点点头,曹五道:“正是在下。”
    廖冲插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正在洪大全家中?”
    曹五道:“是这样的,洪大全为‘铁带子’中‘多罗口’的首脑,他与在下交情甚笃,彼此在很久以前已是莫逆之交了,自他加入‘铁带子’组合,大家依恃越深,他有事情,在下皆是全力以赴;各位至‘多罗口’与村人发生冲突,大全哥闻报之下,便一面调集人手前往应付,一面着即遣人至在下居处相召,但待至在下赶到,大全哥却已与各位握手言和了……”
    叹了口气,他又接着道:“在下进屋之前,已先向村人询问过各位的来历及形貌,各位来历他们不知,但各位的形貌他们却描述得极其详尽,而贵财兄的尊范,乃是十分易记,并且少有雷同的,在下一听,便知道是贵财兄本人,后来又在村人的叙说下,在下晓得前辈亦已偕至——前辈的那串‘拇指圈子’,乃是最好辨识的标记——然而,宫大哥同凌大哥;在下却不悉底蕴,但与前辈及贵财见一起,料知不是泛泛之辈;在下与贵财兄有擂台折辱之恨,是以闻悉之下,立时怒火攻心旧怨复炽,始才没进屋去,只着人将大全哥叫到屋外。”
    宫笠平静的道:“你告诉洪大全要暗算我们?”
    曹五颔首道:“在下尚未说出心意,大全哥已先将各位急欲觅船出海之事相告,是而在下念头一转,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设下陷阱,报复贵财兄的折辱之恨,但想不到的是,待在下向大全哥说出与财兄的过节以及报复的计划后,大全哥居然力加反对,不表赞同…”
    笑笑,宫笠道:“不错,我也料想洪大全是不赞成的……”
    曹五感慨的道:“大全哥为人向来公正仁厚,但在下却料到这件事上他也如此不失立场,几经争执,在下坚持己意,弄到后来,在下以绝交为胁,大全哥方才极其无奈的答应下来,勉强同意协助在下的行动……”
    宫笠道:“你们是那条双桅船的船首部位暗置下的火药?”
    曹五窘迫的道:“是的,但另有十小包火药串以引信藏于船舷两侧的暗槽内。”
    廖冲道:“娘的,你可真叫心狠手辣,要一家伙轰我们上天哪!”
    曹五赧然道:“各位洪福,倒是在下失着了…”
    哼了哼,凌濮开了口:“若非你失着,我们眼下哪还能坐在这里与你喝茶谈话?只怕早连尸骨也寻不着一点渣子了!”
    宫笠淡淡的道:“权当是一遭磨练吧,凌濮。”
    连连点头,鲍贵财笑道:“对,对,二二叔说说得对,人人嘛,越磨就就越强韧,有多多少人,想要这么一遭经经验,也找找不着门路哩……”
    廖冲一瞪眼道:“胡说,像这种要老命的经验,一辈子我也不想有一次!”
    宫笠笑道:“设若不是我预觉有警,慎重的防范,廖兄,你老生生这时大概已在九重天上快活去了……”
    眼皮子跳了几下,廖冲犹有余悸的道:“娘的,不能想,一想就浑身泛凉……”
    宫笠又对着曹五道:“由这件事看来,曾五,可见你是个心思周详,头脑精密的人,你不但把这次行动策划得有条不紊,更且连事后的接应问题也考虑得恁般紧凑,同时,亦证明了你不失其责任感与道义观,江湖上,有些歹毒之辈,往往为了一己的私怨,而不惜他人的生命做为牺牲,与此类人物比较,你尚算是不差的了……”
    曹五汗颜的道:“宫大哥抬举,在下简直无地自容突然,廖冲问:”对了,曹五,我们扑上船来的那一阵子,怎的没看到你?你又跑到哪里去搞鬼了?“曹五脸上泛红,呐呐的道:“在下一见各位如飞而至,便知计未得逞,大势已去…一时悲愤之下,夺至底舱,原欲将底舱的一捆火药引爆,以求个同归于尽……”
    廖冲大叫道:“不得了,你还不快快前去将引信熄灭!”
    曹五忙道:“前辈莫惊,在下实则并未点燃引信…”
    宫笠笑道:“这是一定的,否则船早炸了;但是,曹五,你为什么又改变初衷了?”
    咬咬嘴唇,曹五低沉的道:“在下奔至底舱,蓦然发现坐在底舱的‘桨房’的两排二十名橹手正静默相视,刹那间在下心灵如遭重击——在下想到,只为了自家的私怨,如何能忍心将这船上舱底的七八十人一同殉葬?他们其中颇多已有家小,莫不成便把这些无辜的老弱妇孺也完全拖人绝境?若然,这不是泻怨雪耻,乃是作孽了,是而在下立定了决心,掉头返回舱面,只打算以一己之力,拼搏到底了……”
    宫笠和悦的道:“很好,曹五,只此一念的转变,即是你不死的因果,将来度量需宽些,心胸阔些,福泽自乃无穷,你记住了…”
    曹五感动的道:“是,宫大哥,在下必当永志不忘!”
    喘了口粗气,廖冲道:“奶奶的,这人间世上,可还真有些狠人,能横下心来宰杀并不稀奇,对自家老命也一样舍得下,却颇不简单,今天一天,我算是两遭打鬼门关上绕返了……”
    这时,曹五有些好奇的问:“宫大哥,不知道各位是如何发现此事端倪的?”
    宫笠一笑道:“洪大全的神色是主因——他与你谈过话进房之后,就形态不对了,变得恍惚,迟疑沉重更带着说不出的一股隐忧,同时,又有意无意的做了些暗示,所以我便存了疑,及至上船之后对船上的夫子加意监视盘询,亦发现了诸多警兆,待情况有异自然我们就有时间从容应付了……”
    很轻巧的,宫笠一笔带过了崔水蝎子向他传警的事,言及洪大全的暗示,他料想曹五不会生恨,因为“相交莫逆”的朋友之间,应该有忠谏的余地和责任的,方式或者不合,却也乃为了防止造成憾恨。
    果然,曹五颇有感触的道:“大全哥是对的,他一直就不赞成我这样做,他不能阻止我,却只有替我化解这一场由我执意铸造的大错,否则,或是各位不幸,也可能就是我的不幸了……”
    宫笠道:“事情过去,也就让它过去吧,好在尚未形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敢算我们彼此有福了,曹五,在你而言,是受了次教训,在我们来说,亦是加深了一层警惕…”
    曹五坦率的道:“这次的教训,会令我终生列为戒鉴……”
    鲍贵财一团和气的道:“曹曹五,倒看你你不出,在这这沿海海一带,还还挺有有点名名堂呢……”
    曹五笑道:“没什么,贵财兄,在下只是拥有几条船,两三百个弟兄听从使唤而已……”
    咧嘴一笑,鲍贵财道:“这这……这个局面,业业已是不差了,像像俺来来说吧,不不但没人听从使使唤,尚尚得听听人使唤哩……”
    曹五想起了什么,忙问:“贵财兄,‘玉鼎山庄’那次擂台招亲,最后定是你独占鳌头了吧?”
    拱拱手,鲍贵财嘻笑颜开:“承承让,承承让,那那一遭,俺俺赢是赢了,可可是打到最最后,俺俺却栽起了个跟斗!”
    吃了一惊,曹五道:“怎么会?是谁胜了你?”
    一指宫笠,鲍贵财笑道:“就就是这位人人王,俺俺宫二二叔;他他猛古丁杀杀将出来,打打得俺灰灰头土脸,落落荒而逃……”
    曹五迷惑的道:“宫大哥对这桩事也有兴趣?”
    宫笠微晒道:“还不是为人作嫁?”
    点点头,鲍贵财又道:“不不错,二二叔后来又又把权利让还给俺俺了!”
    曹五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贵财兄雀屏中选,得娶玉人,恭喜恭喜。”
    鲍贵财得意洋洋的道:“谢,谢啦,曹曹五,这这遭回去,俺俺就要成婚,你你可得来捧场啊。”
    曹五由衷的道:“一定一定,在下必来叨扰一杯喜酒!”
    生怕在这件事上说多了,又扯出黄恕言与他外甥女祝小梅那一连串的“苦衷”来,廖冲赶紧打岔道:“事情还早得很哩,你这小兔崽子急个啥鸟劲?也没见过这等的老婆迷,我他奶奶的。”
    宫笠接着问曹五:“此去‘飞云岛’,得费多少功夫?”
    曹五算了算,道:“一般船只,从‘多罗口’启航起算,大概要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我们如今已出来一段水域,再加上在下这艘船快,至多入黑以后,便可眺望及‘飞云岛’上的灯火了……”
    宫笠颔首道:“这么说,再有三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曹五道:“差不多就是这么个辰光……”
    他谨慎的又道:“各位去‘飞云岛的目的是…?”
    宫笠缓缓的道:“一笔血债,要向孙啸清结!”
    曹五闻言之下,是宫笠预料得到的反应——又惊又喜:“大好了,太好了,‘飞云岛’上‘金牛头府’这干凶残蛮横之徒,早该遭报,我们奈何他不得,如今有四位前去收拾他们,可要叫这批贼盗尝尽苦头;只是,四位武功虽高,但‘金牛头府’却也好手如云,爪牙众多,四位前往,是否力量仍嫌单薄了点?”
    鲍贵财意气昂昂的接腔道:“不不怕,兵兵在精而不不在多……,,曹五恳切的道:”
    各位,在下才鲜能弱,便亦愿毛遂自荐,偕同手下八十余人,供效各位驱使!“宫笠道:“你的一番盛情,我们心领了,曹五,不必,因为此去‘飞云岛’,我们乃是采取狙击战法,尽量避免与他们列阵硬拼,人数少,却可占到进退自如,游走灵便的优点,若是人多了,就难以把握掌持,这样一来,正面厮杀即将难免,牺牲也就会增大,乃是极不合算的事。”
    廖冲却没有宫笠说话那样含蓄,他直愣愣的道:“曹五,你的这一份情,实是令我们感激,可是的确不用麻烦你们上阵,你和你一般人,真正上得了台盘的从头到尾点算几遍,也就只有你一个而已,剩下那些伙计,一个个,全稀松得很,起不了啥的作用,如今你的身上带伤,行动不便,大不宜于涉险,而你那干手下人,跟着我们去除了送几条性命之外,只怕帮不上些什么忙,所以,你也甭客气,还是由我们四个上‘飞云岛’和‘金牛头府’热闹热闹吧!”
    苦笑一声,曹五有些懊悔的道:“早知你们此行是要去对付‘金牛头府’,我也不会横生这段枝节了,前辈说的也是实情,咳,恨只恨我心余力拙……”
    宫笠忙道:“别这么说,曹五,有你这样好船相助,业已给了我们极大方便,所谓: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设若没有这条船接应,我们的麻烦还多着呢!”
    曹五正色道:“宫大哥,在下这条船,必然全力支持各位的此项行动,从现在开始,即交由各位调遣使用,不论有任何须要,尚请径自交待,进退之间,悉遵各位谕令!”
    宫笠道:“很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们正须你的船只协助行动;曹五,我们登岸以后,你还得在外海游巡相候接我们回去……”
    曹五道:“这个当然,我们一定等待接应。”
    想了想,宫笠道:“有关‘飞云岛’的形势,曹五,你熟不熟?是否知道在何处登岸及何处接应比较方便?”
    曹五摇头道:“‘飞云岛’地形在下十分陌生,只在远处海上遥遥眺望,那是一个由黑色礁石组合而成的小岛,状如覆盘,四周倾斜,中间突起,也只有中间的地形较为平坦;岛岸状若磷峋,礁石有如犬齿交错,行船相当危险廖冲发声道:”慢慢,既然是如此,‘飞云岛’上‘金牛头府’他们自己的船只却又如何进出法?“曹五道:“是这样的,‘飞云岛’有其固定的航路,乃在岛的正北与正南两端,那两个角度的海面颇为稳定,因为风向关系,又浪波极小,本来,那正北和正南两处岛端有天然粗具的内湾形状……乃是由礁岩不规则的突叠而连成凹陷,后来一定是‘金牛头府’的人再加以修整建设,便成功为两个条件极良的海港了,生产上内港都有巨石码头的设备,从远望去,时常可见到船艇密集,桅帆蔽空,泊在两端的大小船只,往往都在数十艘以上……”
    廖冲悻悻的道:“娘的,气派却不小;我问你,曹五,除了这正南,正北两处岛端的航路之外,其他的地方便不能靠泊进去了。”
    曹五道:“这个不敢说,但据在下数次观察的结果,在顺着航路入港以外,其他的位置皆是礁岩嗟峨,状乃倾斜陡削,或乃横竖错叠,浪涛拍击回荡,水势湍急汹涌,在这种情况之下,多有暗流漩涡及浅滩的顾虑,小艇容易翻倾,大船则有搁浅及触之险。”
    沉着脸,廖冲道:“如此说来,你这艘船是靠不上去了?”
    曾五充满歉意的道:“前辈,恐怕是难以接近……”
    宫笠静静的道:“曹五的顾虑很有道理,廖兄,如果明明不能将船只驶近,却偏要冒险,一个不巧把这条船弄翻弄砸了,不但行迹立将暴露,船上人手俱有生命之危,便是我等退路也大成问题!”
    曹五真挚的道:“在下也是这个意思,宫大哥,一条船不值什么,主要的是——牺牲了船,对于此行目标的完成是否有所裨益?”
    鲍贵财大大摇头道:“船船可坏坏不得,否否则,事事情就更难难办啦。”
    宫笠忽道:“曹五,这样吧,你这条船,以你判断,可以靠近至岛边什么距离?当然,要避开那正北与正南的两端港湾。”
    盘算了一会,曹五道:“在下认为,驶至岛岸两百尺左右,应该没有问题,再近,则恐湍流暗溜将船只带向礁石不易转舵。”
    廖冲头痛的道:“我的老天,两百尺,两百尺就是二十丈之遥,这么长的一片水面,再加上那等险恶的浪涛,却怎生往岸上去得?”
    宫笠捻练的道:“不用着急,慢慢想想,总会想出法子来的……”
    凌濮笑道:“廖师傅一身是胆,龙潭虎穴,全进出自如,独对这一片海水就伤透脑筋啦!”
    廖冲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一见这涌荡打旋的海浪,我他娘就头晕脑涨,心也虚了,两条腿也赖了,满眼望出去,天和水似是都合成一片啦……”
    曹五接腔道:“久居陆地,未曾过过海上生活的人,大多有这一种感觉,其实这都是一个习惯问题,经久了,也就泰然自若了……”
    耸耸肩膀,廖冲道:“算喽,只怕我这一辈子也习惯不了,也不想习惯,还是住在陆上比较好,在大海里飘来荡去,上不着天,下不着边,算他娘什么玩意?”
    这时,鲍贵财有些忧虑的道:“二二叔,时辰也不早了,倒是怎怎心想个法法子出来,好横横越那片海海面,俺俺上岛去才才是正正经……”
    宫笠颔首道:“是的,我想想看有什么法子没有。”
    廖冲殷切的道:“老弟,这一遭,可又得靠你出点子了,最好想个容易的法儿,别叫人提心吊胆的受活罪……”
    笑笑,宫笠道:“包管有惊无险,廖兄。”
    苦着脸,廖冲无精打采的道:“甭说‘险’一了,光那一个‘惊’字,业已能把尿都给逼出一裤裆,唉,这混帐的海水,它一天到晚晃来晃去,怎的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凌濮哧哧笑道:“我看你真得了‘恐海病’啦,廖师傅。”
    廖冲沉沉的道:“谁又说不是?”
    凝思良久的宫笠拿起茶盅来啜了一口,轻声道:“曹五,在‘飞云岛’四周,能不能找着一处路脚的所在?譬如说,当你把船靠近两百步的距离时,在船与岛岸的两百步之间,有没有机会找到一块突出水面的礁石或堪可立足而不遭淹没一个人身高的浅滩?”
    曹玉颔首道:“这倒可以试试,宫大哥,而且相信机会很多。”
    宫笠摩举着多鬓的下颔,又慢慢的道:“你这条船上,可有木桶及长条形木板这两样东西?”
    有些迷惑,曹五道:“容在下查询看看,大概也没有问题。”
    宫笠道:“好吧,就只这两桩事,只要都能解决,则我们不须船只靠岸,也就能以飞越那两百尺的汹涌海面掩上岛去……”
    曹五即时拍掌三响,舱门开处,他的一名手下躬身进人,于是,曹五便简洁扼要的将官笠所说的两件事匆匆交待了。
    廖冲抖动着一只腿,惴惴的问:“老弟,你这又是弄的什么玄虚?我不懂你要找水上贴脚的地方做什?要木桶和木板又想搞些什么鬼?”
    宫笠笑道:“这是我的一个构想,大概也错不到哪里去,廖兄,我会慢慢说与你听。”
    鲍贵财童心未况的哈哈笑道:“本木桶是圆圆滚滚的,木木板又是长长方方的,木木板搭在木木桶上,呵呵,可可不正像玩翘翘板—一样?”
    两眼一瞪,廖冲叱道:“不要瞎扯蛋,什么辰光了,你还这等天真法?”
    宫笠闲闲的道:“廖兄,贵财说得不错,我们正是要玩这个小小的游戏。”
    呆了呆,廖冲愕然道:“玩这个小小的游戏?翘翘板的游戏?在眼下这个要命的节骨眼?”
    宫笠道:“正是。”
    怪叫一声,廖冲口沫四溅的道:“疯了疯了,你们一大一小都已经疯了,天老爷,这可怎生是好?偏在这等紧要关头,我他娘却和些疯子玩在了一道,我的亲娘老祖宗,强敌当前,危机四伏,你们居然返老还童啦——在这个险地返老还童?”
    打发手下离开之后,曹五若有所思的道:“前辈放心,宫大哥此举必有其妙用所在,绝非有意戏要……”
    廖冲怒道:“完全一派胡闹,还有鸟的个妙用?我看‘飞云岛’那干龟孙坑不了我们,却要通通坑砸在姓宫的手里了!”
    宫笠平心静气的道:“你先不要叱呼,廖兄,一切先等我解释过了再发表议论不迟。”
    廖冲吹胡子瞪眼的道:“说,我倒要看你怎么个‘解释’法!”
    宫笠又唤了口茶,凝重的道:“以我们的轻身功夫来说,都算得上是拔尖的了,但用在此时,却仍嫌不足,我们在倾力一跃之下,寻常可以掠出六七丈的远近,贯足全功能至八丈业已至极,但是眼下我们却须渡过二十丈左右的水面;波涛翻涌之中,脚下甚难着力挨劲,第一次长掠落下,踩波再起,力量就要差上很多,恐怕第二度飞越,就连五丈的距离也达不到了,待至第三次接跃,势必难出二三丈,而脚下虚软,提气更为不易,这样一来,便很可能坠人海浪之中……”
    廖冲道:“这就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宫笠又道:“此等情况之下,因海水湍急,且有暗流旋滚,便脚底加上木板,也增强不了多少浮力,仍然有难以周全的顾虑。”
    廖冲恶狠狠的道:“这还用你说?”
    宫笠清朗的道:“所以,我始想到方才的法子——以圆形木桶一只横放,将长条木板架搁其上,一头着地,另一头翘起,一个人站在木板着地的一端,一个人猛力跳压那翘起的一头,木板翻扬,踩在着地一端的人借势弹起,以我们的功力来说,可以借劲翻弹之下飞越十一十丈之外,如果在十一丈外的水面上有一处可以站脚的凸礁之类,剩下的八九丈水面当可安然渡过。”
    想了好一阵,廖冲又提出问题:“那么,最后余下的那个站在凸礁上的人,又如何渡过海水呢?”
    宫笠胸有成竹的道:“当然这个居中接应的人,要挑一个我们之中轻功最高的,他该有足够能力不借帮助而应付这剩余的八九丈水面—一譬如我。”
    “呸”了一声,廖冲道:“臭美!”
    宫笠莞尔道:“廖兄,可要一较长短?”
    眼珠子一翻。廖冲道:“我他娘吃撑着了?有功夫与你玩这等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戏?”
    鲍贵财连连鼓掌,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道:“二二叔,你你真行,武武功高,心心眼活,口才又又好,头脑精精灵细密,为为人又重情义,你你简直太完完美了…”
    宫笠一晒道:“贵财,别把这么多高帽子向我头上扣,我承受不住呢。”
    廖冲大言不惭的道:“正是,兀那财小兔崽子,你所说不是别个,乃是为师的我才对,你他娘乱抛媚眼,相送秋波,可是晕了你娘的头啦?”
    鲍贵财嘿嘿笑道:“师师父,你老老人家与二二叔,正正是一时瑜瑜亮,平平分秋色,都都是当当代的俊彦,成成双的翘翘楚……”
    “嗯”了一声,廖冲道:“不过,我是亮,你宫二叔是瑜,比较起来,我犹较他略高一筹。”
    鲍贵财咧开大嘴道:“师师父怎怎么说徒徒儿俺怎怎么听,你你老高高在上,徒徒儿俺哪还还敢顶撞反反驳?”
    廖冲不由笑骂道:“奶奶的,小兔崽子。”
    忍俊着,曹五开口道:“宫大哥,有一桩事,在下要先向大哥禀报。”
    宫笠道:“请说。”
    曹五道:“‘飞云岛’在附近五里以内的海面上,经常派有船只巡戈,如果我们运气好,便可以躲避过去,反之,便只有将发现我们的敌船加以歼灭了;因此于可能的遭遇情况之前,在下要先向各位禀明,在心中也好有个准备与防范。”
    点点头,宫笠道:“我们会小心——曹五,在五里之外,‘金牛头府’的船只是否也有出现的可能?”
    曹五道:“很难确定,但他们早把渤海海面视为自家前院,一意加以独霸,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整个渤海,他们的船只纵横来去,随时碰上,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宫笠沉吟着道:“好吧,若是一旦遭遇,且避他不开的话,我们也只好加以歼灭……可是海上交兵不比陆地,我听说‘金牛头府’那边船坚甲厚,且有火器助阵,是否有这样的情形?”
    曹五低声道:“不错,但却非每条船上都有火器,只要他们不以火器遥攻,我们便有制胜之望;在下座船,乃是特别加工精造,性能极佳,船身细长,吃水较浅,海浪的阻力亦较少,尤其行船快速转动灵便,‘金牛头府’的船只虽多,优于在下座船的却少之又少,在一般的船舶里,这条船更是佼佼者,船上,配有强弩及连珠弓,兼可发射火箭,石灰包,火流星…若是敌船上没有配置土炮等犀利火器,他们便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廖冲忙问:“火流星?什么玩意叫火流星?”
    曹五解释道:“是一种火弹的名称,前辈,乃是用棉纸、棉絮破布等易燃之物,搀合压平,晾干后,层层包卷成球状,再浸泡于油脂中多日,取出再晾干,再浸泡,如此周而复始,一直浸晾上三四遍,等它吸透油脂,变为硬球,便可储存备用。”
    鲍贵财也蛮感兴趣的道:“怎怎么个用法呢?”
    曹五笑道:“将这油脂硬球置于强乌特制的软皮兜中,点火引燃,由于球身早经油脂泡透,燃烧力特强,且非得烧完不会半途熄灭;将之对准敌船射出,但见团团火焰拖着曳尾交织于空,有如流星掠飞,所以称为‘火流星’。”
    连连拍手,鲍贵财兴奋的道:“好好玩太太也好玩了,像像似过年辰光放放花炮,那那等的五五光十色,闪亮明明灭,炫炫得叫人眼眼花……曹曹五,什什么时候射上一轮,俺俺也开开眼界…”
    廖冲啼笑皆非的道:“娘的,这可是烧船要命的火器,岂是做耍子的?贵财,你怎么越来越返老还童啦?到现在,我才发觉你这脑筋确实有点问题……”
    鲍贵财呵呵笑道:“师父,你你老可别别数落徒徒儿,到到了那等光光景上,一一片片灿丽缤缤纷,俺俺不信你你不爱看……”
    “呸”了一声,廖冲道:“胡闹!”
    曹五忙道:“贵财兄,说不定今天就有机会叫你看看,如若未与敌船遭遇,待回程的时候,在卞也包管挑个适当所在射上一轮给你观赏;这‘火流星’遥攻敌船是最是有效,打到哪里便烧到哪里……”
    宫笠忽问:“比之火炮如何?”
    摇摇头,曹五道:“当然就差多了,不论在威力上,距离上,余不堪比拟,是而在下希望不要碰上敌船,便不幸遭遇,也最好不要碰上装置有火炮的敌船……”
    廖冲道:“其实,能够活捕一条‘金牛头府’的船,也未尝不是一桩妙事,说不定可以掩护着我们平安进港,也省了飞渡那片险恶水域的麻烦!”
    笑笑,宫笠道:“怕没有这么容易,廖兄。”
    廖冲哼了一声,道:“怎么不容易?你倒把难处说与我听听?”
    宫笠微笑道:“‘金牛头府’的船只,一定有他们规定的连络信号与辨别暗示,不论与友船遭遇或进出港口,都须以信号问答,方可通过;如若我们占据了敌船,只要船上敌人稍使心机,则必然露底,反之,不令他们发出信号,也一样掩隐不了行藏,就算能够安然过关,进了港口,靠上码头,我们又如何逃过对方的耳目?再说,‘飞云岛’‘金牛头府’的船只进出港口,使用码头相信皆订有一贯程序,或安全方法,我们俱一概不知瞎碰瞎撞,岂不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么?”
    曹五跟着道:“前辈,要想活捉敌船,很难有此可能,因为地方除非执意攻击,他们是不会与可疑船只接近的,他们每一发现情况,如果无意截船便立时以灯号及旗示下令这离,否则,便在远处以火器或箭矢遥攻,设若我们主动对方接近,他们一定会立时攻击,不给我们可乘之机……。”
    廖冲也泻了气,但却硬着嘴道:“我们就不会装出一只‘敌船’的模样,诱他们前来劫掠?”
    曹五耐心解说道:“‘金牛头府’的船只若要展开劫掠行动,一般来说,都是在受命之后群集而取包围的陈形,而且由一条船靠近目标,下手洗劫,万一有所异变,也至多损失这一条船,但其余的船只,便立时集火攻击,不让对方船只有丝毫挣扎的余地,在这种情形下,想要诱导他们的船只,便成奢望了,况更有宫大哥方才所讲的各般难处?”
    廖冲气愤的道:“这一群狡猾的东酉!”
    宫笠慢条斯理的道:“看来,还是用我那条计划比较可行。”
    廖冲恨恨的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姓宫的,你想出的这个鬼点子,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偏叫你想到罢了,再挨一阵,看我是否会有更妙的良策?”
    宫笠正想挖苦廖冲几句,舱门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叩声。
    曹五双眉微皱,大声道:“谁?”
    舱门后,传来一个惊惶又沙哑的声音:“当家的,左舷水面上,发现了两条船影,好像是……”
    曹五急道:“你进来。”
    推开舱门,一个黑汉子满头大汗撞了进来,他气急败坏的道:“那两条船好像是‘飞云岛’‘金牛头府’,所惯有的型式!”
    曹五神色冷凛的道:“看清楚了?”
    黑汉子忙道:“大概错不了,当家的,这一些王八羔子的船,出不了那几种类型,尤其那股子邪味,老远便冲得人心头作呕!”
    猛一咬牙,曹五断然道:“传令下去,全船备战!”
    黑汉子回应一声,返身奔出,他刚一出门不久,整条船上已立时响遍了此起彼落的尖锐哨声!
    怪笑着,廖冲道:“真他奶奶的,瘸子放屁——邪气,说到遭操曹操就到,‘金牛头府’的龟孙子们这一遭可是好运道愣叫他们碰上了!”
    鲍贵财好像没在意他师父那句“瘸子放屁”的歇后语,摩拳擦掌的道:“好好好,来来了最好,俺俺们正可拿这两条驴驴船试手,开开他个好彩头!”
    宫笠淡淡的道:“曹五,你的身子支撑得下去么?”
    曹五苦笑道:“尚能凑合,宫大哥,你宽怀。”
    走上前来,凌濮大声道:“我们上去吧?”
    五个人离舱上了船面,直来到船头的舷栏边,五双眼睛注视左侧的海面,果其不然,在远处,有两片帆影正迅速朝这边移近。
    虽然双方隔得仍然遥远,但已能看清对方那片风帆是黑色的,不是寻常的灰白或黄褐色,却是黑的,黑帆上,似尚画着一点金色的什么图案!
    宫笠沉声问:“是不是‘金牛头府’的船?”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错了,是他们的船,编属于‘海蛇’级,单桅,船型细长灵巧,船首昂翘水面,通常船上配有四十人,刀斧手二十名,钩爪手十名,强弩手十名,没有火炮装置;一般来说,‘金牛头府’这种船只最多,出动海战或劫掠的也大都是这种船只!”
    望了曹五一眼,宫笠道:“你对他们的编组情形及内部配置倒很清楚!”
    曹五道:“在下与‘铁带子’忝为盟友,守望相助甘苦与共,曾帮着‘铁带子’和‘金牛头府’打了四五场水战;既属敌对,就免不了在敌情上下功夫研讨判断,‘金牛头府’那方面,除了‘飞云岛’他们的老窝尚不熟悉之外,一般情形下,尤其是他们船只的种类、数量、性能等,在下却多少知晓一些……”
    宫笠赞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脸也微红,曹五道:“说来惭愧,与‘金牛头府’的海战,我们却连战皆北,就没有一次占过上风。”
    宫笠谅解的道:“这不怪你,像这种海上交锋,指挥调度,士气固然有关,但决定胜负的最大原因,还在于配置与船只的性能;‘金牛头府’在这方面优于你们太多,加上双方的成员素质泅异——一边是久经阵仗,凶悍成性的海盗,一边是安份守己,忠厚淳朴的渔民,对阵之下,输赢的机会也就不言可喻了,却不是端靠少数人可以把局面扭转的……”
    这时,站在一旁的廖冲忍不住低叫起来:“老天,你们别再高谈阔论,互相抬举啦,看那两条熊船业已越来越近了哇,乖乖,黑风帆上还画着一个他娘的金色牛头!”
    不错,远处那两条船身松成深青,而巨大的黑色风帆上却鼓风画着一颗斗大金牛头的快船,正飞速向这边驶来,风帆上的金牛头开头狰狞而凶猛,活脱要迎风张嘴啃咬什么的架势!
    两条敌船分成一前一后,首尾相距约有三十余丈,正斜斜往他们的船首切到!
    在曹五的船上,双舷边的栏下暗窗格都已启开,每边十付连珠弓早已备妥,船头,舱顶上,各架起一具巨大的机簧强弩,一具按上了“火流星”,一具装上了石灰包,舵楼上,一排由十具连珠弯珠弓并合的怪异弓架亦已升起,十具连珠弓露出的箭头却乌黑浑圆,显然是火箭一类的远射利器!
    舱面上所有备战的人,约莫在五十名左右,他们全部隐伏不动,肃静无声,形态颇为镇定稳凝,倒是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这等的阵仗,适合海战打船,正面交锋,却独应付不了高来高去的好手近搏,否则,只怕宫笠他们当初便有得耗费手脚之处了。
    全船上,大家都用眼在看,以耳在听,只有两个人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却端凝视着曹五的动作,等候他的手示,这两个人,一个是舵楼上的舵手,另一个是后舱板凹格中只露出一个头来的鼓手。
    宫笠平静的道:“要攻击他们吗?”
    曹五低声道:“且看他们的动静如何再作决定,一般而言,他们不会靠近我们,只在五六十丈的水面外,便会以旗示强令我们转向离开,如果确是这样,我们可以攻击,也可不加攻击,攻击的话,就在此地歼灭对方,否则,且先进他一下,待他们离开之后,我们再绕转回来,这就要看宫大哥你的指示了。”
    一边,鲍贵财急切的道:“二二叔,不是说说过了一一旦碰上贼船,就——就要收收拾他们么?这这还须要考虑啥啊?来来近了,一一阵‘火流星’烧烧沉了那贼贼船,何——何等干净利落,大大大快人心?却却躲他做什?”
    廖冲咬着牙骂道:“火流星,火流星,你这小兔惠子就知道看火流星,娘的皮,这是好玩的事么?这可是海战呀,你他奶奶竟似在看光景一样,还童心未涡,简直荒唐!”
    宫笠和悦的道:“贵财,我们的行动乃以不影响大局为原则,能走则走,须战便战,你不要急,有你看热闹的时候。”
    忽然表情有些疑惑了,曹五不解的道:“奇怪,今天‘金牛头府’这两条船透着有点不同寻常,在平素,他们于现在的距离中已该有所表示了……但也不像要洗劫呀,他们出动掠夺,都是五条至十条以上的船只,不可能两艘船便上阵的……”
    宫笠注视来船,低促的道:“会不会是来盘查我们的?”
    曹五也犹豫不定的道:“照理说,‘金牛头府’从来不作兴盘查不明船只,他们除了洗劫来船之外,就只采取攻击或强令转离的方式,就算他们要盘查吧,也不会冒险到只以两条较小的船只来拦截我们这艘大船呀,他们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况且,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启他们疑窦的地方……”
    宫笠道:“如果下手,你这条船吃得住他们两条船么?’曹五道:”这不成问题……“突然,凌濮匆忙道:“看,两条敌船中的一条慢了下来,另一条却显然正对我们船头前面拦横而到,他们到底是想搞什么名堂?”
    是的,就在五十丈外的水面上,两条单桅快船中,前面的一条风帆斜扯,船首偏过,正好阻住了他们的船只前进的正常方向,另一条船则突然慢下速度,几近停止般游巡在原处—
    —而不论这两艘船是打的什么主意,则挑衅的狂态,业已如此霸道的表露无余!
    吐了口唾沫,凌濮恨恨的道:“娘的,倒真叫横呀!”
    曹五也迷惘了,他喃喃的道:“怪事了,他们今天怎的会一反常态到底想干什么?”
    一言甫毕,好似对方在回答他的疑问——远处慢下来的那条船船首部位,突然红光一闪,烟硝飘漾中,“轰”的一声巨响,紧跟着,热风拂掠,就在他们船身旁边不及十丈远近,激起了一股蓝白相间的水柱,水柱蓬散,又“哗啦啦”倾泻下来!
    于是,海面附近波涛涌卷,他们的船只立时摇摆不定!一在一阵突然的慌乱与警愕中,曹五失声道:“不好,是火炮,这种船上怎会装置火炮?他们什么时候把火炮装在这一类船只上了!”
    刚刚从船头下站起来的廖冲,一边拭擦头脸上溅落的海水,一边面上变色的怪叫道:“皇天老祖宗这是在开炮啦,大海上居然开起火炮来了,他够得着我们,我们沾不上人家,茫茫这一汪海水,连躲全没个躲处,这下子可叫那些龟孙王八蛋坑狠了哇!”
    宫笠神色阴冷的道:“不用慌张,廖兄,这一炮他们是故意不打中我们的,着意在警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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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交锋血刃短兵接
    廖冲一张面孔,又是湿漉漉,又是黄苍苍,他惊悸的道:“我的皇天,这一炮即便是警告,下一炮就未必然会是警告了,在这片汪洋大海里,一旦轰碎了这条船,我们可就全喂了王八啦……”
    宫笠沉毅的道:“不会糟到那种地步的,廖兄,镇定点!”
    廖冲双手紧抓栏舷,嗓门沙哑:“在这个情势上我要能镇静得下来,我就不是个人,变成活神仙了,天爷,这大半辈子不知道‘怕’的滋味,眼下可真领受他娘的了。”
    双目圆睁的鲍贵财,急切的道:“火火流星,快快放火火流星!”
    摇摇头,宫笠道:“不用紧张,贵财,且看对方如何行动再做定夺。”
    曹五也低促的道:“这个距离太远,贵财兄,便是火流星射出,也射不着敌船;火流星的有效距离,只在二十丈左右,再远,就失去准头了…”
    廖冲恨声道:“兀那贵财小兔崽子,眼下可就要起一场海战了,你他娘还有心情看光景么?这不是正月里放花炮,乃是玩命的事啊……”
    鲍贵财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半点不含糊:“师师父,你你老宽怀,俺俺们包管能把那两条贼船打打得啼啼哩哗啦,叫——叫他们哭哭爹喊喊娘……”
    “呸”了一声,廖冲气不过的道:“住口,这是什么关头了?你犹在瞎充你他奶奶的英雄好汉!”
    这时,宫笠问道:“曹五,依你看,这两条船到底是在打的什么主意?”
    曹五迷惘的道:“奇怪,一般情形下,他们不会有这样的行动……这太透着离谱了,在下也不敢断定他们怀有何种企图……”
    廖冲急吼吼的道:“难道说,你也不知道那两条船想干什么?”
    曹五苦笑道:“对方行动颇远常规,前辈,在下也大出意料。”
    廖冲又是恼火,又是焦灼的道:“连你也大出意料,我们却又往哪里猜上?娘的皮,莫非他们能够未卜先知,晓得我们正乘着这条艘船前去刨他们的老窝,是以才来加以拦截?”
    曹五忙道:“这不可能,休说他们没有这个神机妙算的本事,便是有,也断不会只派两条船前来拦截的道理,他们不会这么轻敌——”
    抹了抹沾在眉睫上的水珠,凌股濮道:“曹五,你不是说‘金牛头府’在这一类型的船只上不会装置有火炮利器么?怎的他们却偏生装配上了?”
    曹五颇为尴尬的道:“在下也不明所以,据在下所知,他们‘海蛇’级的船艇上是一向不曾配有火炮的,这类船只细长轻便,主要作用完全求其快速灵活,殊不适宜装置沉重的火炮,但不知怎的,他们竟然装置上了……这真是叫人想不透……”
    廖冲冒火道:“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偏偏出在这个要命的当口,曹五。你他娘没有想透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这不是在逼我们吊颈么?”
    额头上沁出了汗水,曹五窘迫的道:“前辈请宽心,现下尚不知敌船真正企图如何,等我们弄清事实之后再决定应付之道,在下这条船打击力亦甚强,即使开火交战,也不会什么大亏。”
    廖冲懊恼的道:“只别到时全叫人家轰下海去,我业是烧了高香啦……”
    宫笠一直注视着敌船的动静,现在,发炮的那条船仍然停顿在五十丈左右的距离外,而横切向前面的另一条敌船则已斜过船身,不徐不缓的往这里靠近。
    他们自己的船只,仍然往前行进,只是速度上已经缓慢了许多,于是,双方逐渐接近,而那条拦截的敌船楼上,一名黄衣,头扣牛角软盔的大汉已展现了两面红色旗帜,上下交叉飞舞三次!
    宫笠轻声问:“什么意思?”
    曹五道:“停船!”
    点点头,宫笠道:“照他们的意思做。”
    曹五举起右臂,人场下直挥,舵楼上的舵手立时转舵,船首随偏,鼓手迅速擂鼓六响,船舷两排二十只长桨齐伸后翻,水波激荡里,船速很快便由慢而停。
    此刻,对方船楼上的旗号又在挥舞——左右飘掠,倏然分开斜举,定住不动。
    宫笠不解的问:“这又是干什么?”
    曹五咒骂了一声,咬牙道:“他们要上船搜查。”
    宫笠道:“上船搜查?”
    曹五怒冲冲的道:“宫大哥,这即是表示要洗劫我们这艘船了!”
    宫笠道:“不是说他们至少要出动五艘船只以上才会展开洗劫行动么?怎的如今只有两条船,他们就要发洋财啦?”
    思索了一下,曹五道:“在下亦十分疑惑,这个动作实在反常,‘金牛头府’一向不这么轻举妄动的……”
    宫笠忽道:“曹五,这会不会只是他们的即兴之作?”
    怔了怔,曹五道:“即兴之作?”
    宫笠沉声道:“我的意思是,这两条敌船说不定原来的任务只是出来巡航或是做其他什么勾当,并没有洗劫与拦阻他船的打算,只是一时碰巧遇上了我们,方才临时起意,企图趁这个机会发一笔横财,因而方始有此一举,你年看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想了想,曹五连连点头:“不错,宫大哥,我看你的判断八九不离十,约莫这两条贼船最初的目的只是巡逻性质,却在发现我们船只的形迹后认为可以趁机捞上一票,加上他们又凑巧配上火炮,这才有了此等一反常规的举动,对,错不了?”
    宫笠冷笑道:“若是我们的预料不差,只怕他们横财发不成,反倒要落个偷鸡不着蚀把米,弄巧成拙了!”
    曹五注视着来船,又谨慎的道:“但,宫大哥,如果我们要收拾这条靠近的敌船,并不困难,问题是,那另外一条配置火炮,在远处监视着的敌船却不好应付,在眼前的形势上,对方一旦察觉有警而开火,我们就有得亏吃了。”
    宫笠沉吟着道:“在海上对阵,你是内行,曹五,可有什么一举歼灭这两条船的适当方法?”
    目光四环,打量着双方的情况与敌我船只的角度位置,曹五犹豫不决的道:“没有十分牢靠的方法,宫大哥,除非冒险一拼,但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
    宫笠迅速的道:“时间不多了,曹五,简单的把你心中的打算说给我听!”
    曹五道:“可是太过冒险,宫大哥。”
    宫笠急切的道:“说说看,若是不行,尚可另谋他策,据我观察,对方的条件除了那门火炮之外,并没有其他更为有利的倚恃。”
    咬咬牙,曹五似是豁出去了:“在下的预计是这样——待那拦截在我们前面的那条敌船,靠近上来准备洗劫的时候,我们的船就要把握时机,将船立逼敌船的侧面,也就是说,使两船重叠,用他们的船身不断掩遮我们的船只,并以最快速的方法将来船的敌人歼灭,不使他们有退脱逃离的机会……”
    宫笠道:“很好,然后呢?”
    曹五迅速的道:“当我们动手歼杀来船上的敌人的当口,对方负有监视这责的那条船必然会很快发觉,但他们自己的船却横在前面,因此,他们投鼠忌顺,不一定会开炮攻击的,然后,我们要尽可能的占领这条敌船,如此一来,加上我们自己的船,就有两条船了,用这两条船一齐冲向那艘远处的敌船,动作越快越好,对方虽然配置得有火炮,但一次只能发射一发火弹,且装弹过程相当缓慢,我们两船齐动,在对方惊疑慌张的情况下,瞄准亦即不若平素之稳定,只要我们的两条船有任何一条冲近的话,这场仗,我们就等于胜券在握了!”
    宫笠沉着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切都以尽快冲向敌船为原则,不使他们有多发火弹的机会?”
    用力颔首,曹五道:“在下正是此意,只要限制他们少发一炮,则我们生存并致胜的机会便大一分;宫大哥,敌船现在约五十丈开外,我们双船加力齐冲,在渡过这五十丈的海面间隔中,以在下经验,对方可能有三至四次的发炮时间,如若我们能够把握形势,迫使他们只能发射一或两炮,我们的希望就会大为提高了!”
    廖冲忐忑的忙着插口问:“但是,万一人家仍旧沉稳不乱,照发那多炮数,又怎么办?”
    曹五笑得有点涩:“那就只有寄望于他们准头有失,打不中我们,前辈…”
    倒吸一口冷气,廖冲哑着嗓门道:“若不幸打中了,则如何是好?”
    曹五脸色苍白的道:“设若我们不幸中炮,前辈,便只好认命了!”
    宫笠平静的道:“让我们试试看,命中注定的这一场风险里,谁是生,谁是死吧!”
    廖冲心惊胆颤的道:“娘的皮,听你说得恁般轻松法,倒好像是抽签拈彩头一样,我的天,这可是在玩命啊……”
    宫笠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廖兄,我们尽人事,成功与否,便只有听天命,慌张疑惧,适足坏事,对于眼前的逆境乃是毫无补益的!”
    廖冲急道:“我可不是含糊,老弟,只对这海上交锋,硬是有些莫名的惶恐,从来还不曾在海面上耍过这等把戏,好比大姑娘开怀,尚是头一遭啊……”
    宫笠一笑道:“不必惶恐,廖兄,一动上手,就没有时间再叫你去想别的!”
    曹五道:“我们只要配合得适当,进展快速而顺利,赢这一仗的希望是颇大的!”
    一直注视着敌船动态的凌濮忽道:“注意,来船隔着我们近了,大概只隔着十来丈的水面啦!”
    望着那条徐徐来近的深青色细长船只,宫笠低声道:“曹五,等歇一待交锋,由我们几个专夺取对方那条船,你自己的船,仍由你指挥,但别忘了赶紧派遣十来二十名你的手下过来帮我们驾驭俘来的敌船,正如你方才所说,一切行动都要适当配合。”
    曹五道:“宫大哥放心,在下自会应合。”
    鲍贵财跟着道:“曹曹五,开开战的当当口,别——别忘了使火火流星猛猛打!”
    曹五道:“在下会的,贵财兄。”
    像打了个冷颤,廖冲又似想起了什么,忙问:“对了,曹五,这条靠近来的贼船上,会不会也装有火炮?”
    曹五道:“大概不会,来船吃水不深,行驰轻灵,不像装配有笨重火炮的模样!”
    宫笠低声道:“威胁乃来至远处监视的那艘敌船,廖兄,靠近来的这一条,是否装置得有火炮并不足虑;再是如何犀利的火炮,一旦接近了,便发挥不了多大威力…”
    曹五道。“是的,宫大哥说得不错。”
    廖冲喃喃的道:“这一遭,可真是够我消受半辈子了,奶奶的……”
    于是,大伙皆静止下来,各人的眼睛,都是那样全神贯注的凝视着敌船的接近,那是一条船首高昂于水面,吃水部位成菱锋形双面斜滑的快船,深青色的船体,衬托着业已半落的黑帆,充满了一股横霸肃煞的意味,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狞邪之气,仿佛它一出现,便注定是偕同血腥一起来临的!
    来船的船头及左舷上,挺立着数约二十余名怀抱大砍刀的黄衣大汉,另十余名汉子则早已竖起了黑乌乌的铁钩爪,打量着拗爪飞扣这边的部位,此外,隐约的人影晃闪,也映出了隐约的刀箭寒芒。
    对方的船楼上,那个打着旗号的汉子,突的双旗分张又直指向下。
    宫笠小声问:“那打旗号的又在表示什么?”
    曹五恨恨的道:“说明了他们的身份及企图——‘金牛头府’要‘筹粮’。”
    宫笠道:“筹粮?”
    曹五叹了口气:“就是抢劫的别称,好比‘出草’,他们总不能明着说要掠夺。”
    笑笑,宫笠道:“用词倒是相当客气。”
    廖冲疑惑的道:“难道这些王八蛋没有发现你这条船上所装置的武器?他们居然一点也不引以为顾虑……”
    曹五摇头道:“这是他们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缘故,何况他们要有所恃——他们另一条船上有尊火炮正在瞄着我们,他们不以为我们敢予反抗!”
    宫笠忽道:“这条船上似是不见装配得有火炮。”
    曹五目光巡扫来船,道:“是的,这条船上没有。”
    现在,双方距离只有不足四丈远近了。
    “金牛头府”那条船的船头上,站出来两个瘦长人物,其中一个方脸的角色用手圈成喇叭状凑在嘴上,声如破锣般厉吼:“兀那条破船上给我听清楚了,我们是‘金牛头府’的巡海船只,遇上你们正乃你们的运气,容得你们有这份光彩贡献财物给‘金牛头府’充粮添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就生受着吧!”
    站在那人旁边的一位也暴烈的吆喝:“不管你们是干啥的,都给我老实点待着,也别想耍鬼弄玄,瞎动手脚,否则,休怪爷们刀落箭发,人船不留。”
    方脸仁兄又高叫着:“我们业已看见你们船上的几具强弩,但我警告你们切莫轻举妄动,这点玩意济不上事,只要你们稍有反抗的模样,一轮火炮便足够轰碎你们这条破船,都把招子睁亮,我们另一条船上的火炬正瞄着你们!”
    于是,来船已接近至两丈左右了。
    宫笠悄声吩咐:“曹五,把船转向内侧位置。”
    曹五点头,右手挥展。
    那名目不转睛的舵手见状之下,猛扳舵把向右,只露出一个头在船板上的鼓手也立即配合,击鼓三响!
    本来十分缓慢,似是准备“俯首就擒”的这条船,突的排桨齐飞速度加快,船首斜偏急进,冲向了敌船的内侧位置!
    来船的方向,原是要在左侧靠近,他们也早已算好位置,不便自己的船身挡着友船的炮口,但变生肘腋事起急骤,这些“金牛头府”的朋友却未曾料到眼中的“羔羊”敢来这一手!
    站在船头的两个人最初的反应是一愣,一愣之后随即勃然大怒——两丈的距离太过接近,仅是指顾之间,双方的位置业已形成,无以改变;那方脸仁兄猛的拔出他的长剑,焦雷般大吼:“好杂种,你们是想找死?”
    他的伙伴也嗔目怪叫:“不受抬举的一干陋夫,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曹五目光冷凛回首,用力点头。
    随着他的头往下一点,反应之快宛似更在他做此暗示之前——“崩”声弹响,船首部位的强弩机簧震动,一团赤红泛绿的火焰,已“呼”声飞向敌船!
    由于双方距离太近,这团“火流星”的去势便更形强劲,有若一块燃烧着的殒石,在砸翻两名抱刀大汉之后,更“砰”声射入了对方船舱之内。
    紧接着,又是“崩”的一声,一包石灰随后飞到,石裂灰扬,刹时仿佛撒起漫天的白雾,也刹时传来一片呛呼号的声音。
    就在这时,对方船上也立时箭矢纷射,呼啸而至,连串的吼骂叱喝声里,但见铁爪抛舞,“蹬”“噔”不绝的扣抓上这边的船舷!
    曹五再度举臂摇摆,示意停止己方弩弓以火器再行攻击——他要暂时保有那条敌船不遭火焚,他没有忘记那条船尚有利用价值。
    铁爪的发力齐扯中,两条船迅速靠近了,但是,不待敌船上的刀斧手冲扑,也不待曹五的手下们反抗,金盾闪处,凌濮已抢先越过,横斩两名敌人!
    廖冲身形腾起,一个旋闪,六名“金牛头府”的刀斧手已尖号着抛下了海!
    横跃于空,宫笠打着回转飞去,但见他身形旋动,“铿、铿、铿”之声不绝于耳,七八名敌船上的钩爪手业已鲜血四溅的滚跌向七八个不同的方向!
    鲍贵财却绕船奔走,脚踢手抓,当者披靡,不是被他踢翻下海,便是吃他抛上了半空,惨号尖嗥之声,几似在杀猪宰羊。
    四个人齐一动作,只在照面之间,那条敌船上的朋友业已被捣翻了一半还多;宫笠斜身又躲过一柄大砍刀,他连眼皮子撩也不撩一下,反手掌,一名黄衣大汉的脑袋便砸成了一个烂柿子,血糊淋漓!
    这条船上为首的两个人物,同时厉吼着冲了过来,方脸的那一位嗔目如铃,运剑疾刺,宫笠身形起,凌空一腿,把对方整个人踢飞丈远,连人带剑一头栽进海里,哼也未及哼出一声。
    另一位双手各握“分水刺”,刚刚举起欲扎向宫笠下盘,斜刺里人影倏闪,那双家伙已被夺去,他乃抖着几似裂碎的两手,尚未看清对方是谁,一颗头颅已“嗷”的一记由一双手生生扫进了颈腔之内。
    嗯,是廖冲。
    廖冲飞起一脚将这位缩头入腔的仁兄踢翻下海,呵呵大笑:“娘的,除了那一尊鸟炮,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嗽”声锐响,一只利箭便射向廖冲眉心!
    廖冲不躲不接不挡,他手上的“分水刺”蓦的横敲,那只躲来的利箭尾部受击,立时回转,借着这股回旋之劲,倒飞而回,快得不可言喻的穿过舱板,将隐伏在舱门边的那个放箭者透颈钉死!
    空中,凌濮横掠而过,船楼上那个舞旗者一声长号,带着一蓬血雨倒栽而落!
    又是六七个牛高马大的身体被鲍贵财绣球也似的掷起,又手舞足蹈的纷纷跌向海里,溅起了一股股的浪花。
    廖冲大笑着,双手上的一对“分水刺”投海而去,正把两名浮沉泅逃的黄衣大汉钉了个转,血水涌处,背脊朝天!
    这时,二十余名曹五的手下已跃过船来,并极其熟练的各就各位,扯帆转舵,直向五十丈外的另一艘敌船驰去。
    宫笠迎向自舱顶上跃下的凌濮,大声问:“船上还有对方的人么?”
    凌濮浑身沾染着血迹斑斑,他手上的银枪一竖,摇头道:“没有了。”
    舱门中,鲍贵财也钻了出来:“俺俺刚进舱舱里搜搜了一遍,二二叔,不不见鬼影一条…”
    宫笠正想说话,船尾上,一个人奔了过来,单膝沾地:“爷,我又来侍候你啦!”
    那是崔水蝎子。
    宫笠笑道:“崔朋友,有劳你了,可得加把劲,越快逼近对方那条船边越好。”
    崔水蝎子一拍胸脯:“放心,爷,错不了!”
    说着,他又一路吆喝着他的伙计们,径自奔回尾舵,廖冲走向这边,瞪着崔水蝎子的背影:“奶奶的,这小子可不是原先炸掉的那条船上的船老大?”
    宫笠道:“不错,多亏了他,要不,我们哪能逃得过那一劫?”
    廖冲“哦”了一声,表情改变了不少:“难怪看着挺顺眼的。”
    船上风帆扯满,船行如飞,加速往前驰去,因为船行太急,船身也不由起伏摇摆得厉害,船首的浪花溅起老高。
    但是,比他们这条船更快,却是曹五的那艘船,不仅是满帆,两排长桨也齐起齐落,运划强劲疾速,更走着“之”字形,奔马般逼近敌船。
    看了曹五的那条船前进的方式,宫笠方才发觉了他们这条船的去势亦是左右偏斜不定的,他立时明白——这是为了要躲避敌方火炮的原故。
    廖冲赶紧坐了下来,手抓舷四,干呕了两声:“这是在坐船?简直就像腾云驾雾了,怎的这么个摇晃法?一起一落,又颠又摆的,能把我的五脏六腑全掀翻了,天爷……”
    宫笠忙道:“深吸气,闭上眼,廖兄,过一阵就好了。”
    廖冲脸色泛黄,龇牙咧嘴:“我宁肯挨刀剐,也不情愿受这等活罪……”
    伏在船首那边的凌濮,提高了嗓门哈喝:“还有三十丈左右的水面了,头儿。”
    鲍贵财望着右边海上曹五的船,咋舌道:“曹曹五的船,二二叔,恁的个快快法,抢抢在俺俺们头前好大—一截哩……”
    宫笠微皱双眉道:“曹五够朋友,他是有意要先承挨炮的机会!”
    吃了一惊,鲍贵财忙道:“这,这怎么办?”
    宫笠大声朝后叫:“崔朋友,能不能把船更摧快点?”
    尾舵上,崔水蝎子回应:“这已是最快的了,爷,单桅帆鼓满了风力,只这么个劲道…”
    宫笠一言不发,急步走到船顶上,目光森森的注视着约在三十丈外的那条细长的深青色敌船……
    看情形,那条属于“金牛头府”的船只,显然有些无所适从的迷惘了,它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处置眼前的情形才好——当他的友船遭受攻击时,也曾接获一小段旗号的示警,但仅是那么一点含意不明的示警而已;由于凌濮的迅速击杀那旗手,旗手便未曾来得及明白通知另一条船所发生的情况,因此,就造成了一种混乱疑惑的局面。
    这条装置有火炮利器的船只,似乎不敢断定如今掉头飞驰过来的友船,是被人占据了呢,抑是正在逃离中?若属前者,自是开炮轰击没错,但如乃后者,则万万攻击不得,否则,他们岂能担负得了这个严重的责任?
    就这么犹豫迟疑之间,两条船业已更形接近过来了。
    像是那艘船上的施令者察觉不妙,才下了决心,但见船首部位火光一闪,紧跟着“轰”
    然巨响,烟硝浓密中,一股水柱喷起在曹五船只的右舷,随着水柱的喷溅,右舷上木屑纷飞,船身立时剧烈震荡,速度也慢了下来!
    宫笠看得真切,但如今他这条船离着对方的船只尚有二十来丈宽阔的水面,一时之间,他空自焦急,却也无法可施!
    就在此际,那条敌船的船头上,业已有人以红色双旗打出了旗号!
    宫笠但见双旗挥舞,却瞳目不明所以!
    凌濮急切的开口道:“头儿,他们在打旗号了,不知在表示些什么意思!”
    宫笠摇头道:“我和你一样不懂!”
    凌濮忙道:“头儿,叫那姓崔的过来看看。”
    略一思忖,宫笠断然道:“不必了,崔水蝎子正在掌舵,不可轻离;对方的旗号信志,依我的猜想,当不出查询方才的情形或对我们的身份这几面,不用理他,管自往前冲也就是了!”
    后面,鲍贵财紧张的大喊:“二二叔,二二叔,曹曹五的船像像是被火火炮打伤啦,不不但慢了下来,船船身还还在摇摇摆摆的打横……”
    宫笠咬牙道:“现在我们也无力相救,唯一替他们解围的法子,只有我们加速接近到那条敌船左近——”
    鲍贵财又是焦灼,又是愤怒的叫:“那那一条鬼船,太太也可恶,二二叔,俺们凌凌水飞飞扑过去——”
    宫笠叱道:“胡说,二十丈宽的水面,连我也飞渡不过,你又怎么行?”
    对面敌船上,那舞旗者把双旗挥得更急,更快了。
    凌濮担心的道:“头儿,那船上打旗号的小子似是犯了疑啦,两面鸟旗挥得像鼓翅膀,我怕他们再得不到回答就会对我们采取行动了!”
    宫笠冷冷的道:“叫他们采取行动吧,只要一炮打我们不着,我们就能够接近到活剥他们人皮的距离之内!”
    舔舔唇,凌濮干巴巴的道:“但愿一炮打我们不着才好……”
    猛的,对方那条船的船头又是火光一闪,在一大团烟雾的迷漫中,宫笠他们这艘船就像被焦雷轰中了一样,在一声巨响里剧烈的震动跳荡,震动之强,使这条船整个歪斜,木块板柱回飞里,船上的人惨号尖叫着至少有一半被抛郑进大海!
    宫笠在情况发生的一刹双手十指深插人舷栏之内,却仍被震倒,凌濮人已飞起,又拼命一个翻滚扑了回来,这条船,似是已经散了!
    在呛鼻的烟硝气息中,宫笠急忙回首察视,老天,这条船的尾部,竟已全被击碎裂散,到处是斑斑的血迹,零星沾新的焦红肉块,那掌舵的崔水蝎子,以及在船尾司职的几个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鲍贵财的骇叫便在这时传来:“不不好了,不不好了……哇……俺俺师父到哪哪里去啦?”
    宫笠顿时一身冷汗,他随声望去,鲍贵财正伏在舱门边,双手紧抓着门侧的横档,满身焦斑,额角滴血的大叫。
    连连喘息着,凌濮脸上失色:“可不得了,廖师傅莫非已遭了难?”
    宫笠刚朝鲍贵财那边踉跄走近几步,左侧海面上,已募的起了一个窒迫慌乱的声音:“娘……的皮……我在这里……还不……快来帮我一把……调调惆……”
    “娘的皮”这句“三字经”,乃是廖冲不离嘴的口头禅,而“啁、啁、啁”的音响,则无疑是水灌入喉的声音,宫笠又惊又喜的赶紧望了过去,可不是,那载浮载沉在水里,并双手挣扎,偶而冒出一颗尊头的人,不是廖冲还会有谁?
    毫不考虑,宫笠腾身而起,飞掠至三丈之外的海面上,凌空倒翻,他已猛的伸手抓住了廖冲那一头乱发,左臂及时挥抖,“哗啦哗啦”的将廖冲由水里湿淋淋的拉了起来,两个人同时越掠出一丈七八的距离,方始往下坠落,宫笠再次探臂,双脚急速又登,这才擦着波浪弹跃而出,堪堪扑回船上,两个人已跌做一堆!
    鲍贵财与凌濮一起冲了过来,慌忙将两人扶起,鲍贵财已忍不住大哭出声:“师师父啊…二二叔啊……”
    宫笠喘息着叫:“这不是哭的时候,贵财,快将你师父倒扛起来逼迫出他腹中积水,再施以心脏按摩,用嘴度气,快……”
    接着,他又嗔目朝船上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八九或曹五的手下吼:“还有你们,马上设法救援落海的弟兄,迟则不及……"扶着他的凌濮气急败坏的问:”头儿,头儿,你自己没受伤吧?“
    盐腥的海水沿着发脚裤腿往下滴,宫笠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方才那一震,震得我稍稍晕眩了一下……”
    凌濮咬牙切齿的骂:“那些狗娘养的杂种——”
    一边,鲍贵财单用肩头扛着乃师的肚腹抬将起来,廖冲嘴里“嗷、嗷”的直吐着混水,鲍贵财生怕师父腹中灌人的积水不能吐尽,一个劲的用力往上顶肩,耸动不休!
    “哇”的一声,廖冲甚至连隔宿粮也吐了出来,而鲍贵财仍然顶肩加力,再接再励,突然,伏垂在他肩头的廖冲破口大骂:“我操你二大爷,小兔崽子,你还使劲往上顶个熊?我业已连黄胆水都倒了出来,你却不把我放下,可是要我这条老命!”
    鲍贵财闻言之下,赶紧将乃师抱躺下来,又惊又喜的道:“好好了,这下可可好了,师师父底子厚,恁恁快就复苏啦……师师父,俺俺再给我推推拿一番,再用嘴度度气一挥手,廖冲有气无力的吆喝着:”去去去,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晕过一次,只是猛不防被震到海里灌了几口海水而已,还用得着推拿个鸟,你那臭嘴离我远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他娘稀罕你来同我口对口?“
    搓着手,鲍贵财笑呵呵的道:“师师父有惊无险,徒儿俺俺可就放心啦……”
    落汤鸡似的廖冲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犹有余悸的道:“乖乖,想不到这火器的威力这么大,就好像一记焦雷砸了下来……”
    这条船,尾舵部分已经散碎,只剩大半船身还在飘浮,由于桅帆才的一记炮轰撕裂,变成了几大片随风飘扬的布条,就好像挂着几面不等形的旗幡一样,不但已不能承风使力,看上去也带着那样凄惨惨的丧门气,而舵也打掉了,方向的操纵亦便不灵,如今,这条船既不能行动,也无法把持方向,只一块尚能勉强浮荡在海面上的朽木而已……“那八九个灰头土脸,大多身上挂彩的曹五手下,有的抛绳索,有的伸木板,也有两位跃下水中,他们正在努力抢救着落海的同伴……
    这条奄奄一息的破船,距离对方那艘该死的船只,仍然尚有着十六七丈的远近,如今他们的船业已失去控制的能力,不但不能往前进,反倒缓缓随波朝一边飘了开去!
    宫笠攀在右舷边,焦灼的注视着曹五的船,曹五的船隔着敌船差不多是与他们同样的距离,但是现在比较起来,曹五那条船的损坏情形,却要比他们轻微多了,虽然也挨了一炮,到底尚有行动的力量。
    在目前的情势下,宫笠只有寄望曹五的船只能以发挥反击的功能,否则,他只有豁出命去,冒死强渡海面,径行扑敌——他也知道他没有把握横越这片辽阔波涛,然而,如果实在无计可施之际,他却不甘坐以待毙!
    廖冲吸了口气,望着宫笠道:“光用眼瞅着可办不了事哪,老弟,你能把‘金牛头府’那条鸟船给瞅翻?却是怎么想个对付的法子才行,要不,只他们再发一炮,我们就通通上阎王老子那里应卯去啦!”
    宫笠没有回头,低哑的道:“先看曹五那条船尚有反击的机会没有,如果他们也失去了挣扎的余地,我们就只好强越海面,冒险搏击敌船了!”
    苦着脸,廖冲道:“老弟,说是这样说,但这么一段十多二十丈阔的水面,我们哪能飞越得过?半中间连个踮脚换气的地场也没有宫笠凛烈的道:”若是被逼到绝处,廖兄,莫说这只是一片水,就算它是一锅沸油,也非得往里跳不可,至少,这总比叫那干狗种不如的零碎角儿坑了要强!“
    鲍贵财忙叫:“对,对,二二叔,俺俺第一个跟跟你走!”
    廖冲吼道:“你们当老汉我就含糊?”
    宫笠叹了口气:“到时候,自是齐一行动,谁也撇不下谁,廖兄,你先歇口气,只怕就快顶着命往上扑了!”
    廖冲咬牙道:“好,至少也得连本带利多叫那些狗娘养的陪衬上几个,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白捡便宜!”
    此时,伏在宫笠身边的凌溥十分忧虑的开口道:“头儿,我看情形不对了,曹五的船尽在飘荡,至今尚没有动静,大概是像我们一样失去控制力与反击力,没有‘辙’啦!”
    宫笠沉稳的道:“不一定,凌濮”
    凌濮忧心忡忡的道:“要不,他们怎不向敌船攻击?”
    宫笠目光凝聚,低促的道:“曹五的船上仍有人影来往移动奔走,可见人员方面的损失并不算太大,曹五的那条船构造特佳,即便先前那一炮击伤或击毁了部分舵桨,剩下的另一舷长桨仍可行动并且操纵方向,再说,他们的风帆尚存,更不至有太大影响;现在他们的船正在打横,我发现他们似乎是在努力调整着船首的角度——使船首面对着敌船,而将本身目标较大的船横面转变为正面的狭窄锐角……”
    凌濮不太了解的问:“这又如何?”
    宫笠冷静的道:“我判断,他们一旦方向调过,即使要展开反击行动了!”
    廖冲又在叫:“但愿曹五快点行动,莫挨到那艘贼船上的火炮又装好弹药,再轰孙子一样的轰我们……”
    眼神一闪,宫笠突然大声喝道:“所有船上的人立时各自找寻可资拨动的物伴,尽力把这艘船划向敌船那边,越快越好,哪怕只往前进展个一丈五尺也好,仅要对方发觉我们在往前逼进就行!”
    呆了呆,凌濮道:“头儿,你的意思是……”
    宫笠厉声道:“不要多问,这就是我的意思,找不着可以划动的东西,便用手拨水,总要叫这条破船往前动,要叫他们看出来我们在往前动!”
    接着,他回头朝船上散布着的十来个汉子吆喝:“你们听到了?”
    于是,那十几名大汉随即纷纷行动,去至两舷,有的用破木板,有的使粗棍柱,拼命划动起来,凌濮却奔至破损浸水的斜船尾,一个劲使双手推浪,连鲍贵财也一样加入了工作。
    又是迷惘,又是惊疑,廖冲气急败坏的嚷:“天啦!姓宫的,你莫非是发了疯?这条破船像这样拨又能往前行出多远?再说,谁先凑上去谁就先挨炮,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
    宫笠盯视着那边的敌船,冷冷的道:“我明白。”
    廖冲怪叫:“你明白我们往前接近就会挨炮?”
    宫笠目不稍瞬的道:“不错,我就是要使他们先用炮轰击这条船!”
    “霍”的跳了起来,廖冲几乎凸出了一对眼珠子:“你你你……你他娘的吃下迷魂汤啦?那明明是个火坑你却愣拉着我们朝里跳!我的亲祖宗,活老爹,你害死人了哇宫笠峻厉的道:”稍安毋躁,廖兄,我自有主意。“
    廖冲差一点就掉下泪来,他噎着声干嚎:“稍安毋躁?
    皇天在上,可怜我心似油煎,肉如刀绞,哪还能‘安’得下来?宫笠啊宫笠,我同你一无怨二无仇,正是赤胆忠肝,保你一路去闯虎穴,过龙潭,这份情义你待如何补报且不去说,至少也不该硬拉着我陪你垫棺材;死活我不含糊,却要死得有根有由,不能凭白叫人家一炮轰个尸骸不全,宫笠,你他娘的愣要伸长脖颈自去上吊,犹要我们陪着挂将起来,岂不是太也整人冤枉!“
    宫笠毫无表情的道:“不要影响我的注意力,廖兄。”
    廖冲大叫:“毒、毒、你可真是宫毒啊,我他娘算我栽在你手里啦,天——”
    这条破船,在众人的齐力拨动下,业已缓缓朝敌船飘近,很慢、很沉重,但是,却明明白白的在朝那边移了过去!
    于是——一宫笠断然下令:“大家听着,各位弟兄马上停止动作,尽快离船…注意,用潜泳,以你们最大的努力保持行迹的隐密,游得越快越好。目标是你们原来的船只……”
    十几名曹五的手下倒是相当听话,他们立时丢下手中的物件,一个个顺着舷边溜至海中,果然,一待入水,他们便潜没深处。
    廖冲急惶的道:“我们呢?我们又该怎么办?”
    宫笠目光凝聚,慎重的道:“听我号令,我一旦喝出,我们五个人便一齐飞扑向曹五的船,他的船隔我们较近,大约十二、三丈的距离,我们担点险,该能到达。”
    咽了口唾液,廖冲苦涩的道:“惨了……”
    宫笠又回头叫:“贵财,凌濮,你们听到我的交待没有?”
    船尾处,凌濮大声回应:“听到啦,头儿!”
    宫笠冷静的道:“记住,动作一定要快,我一出声,马上就要竭力飞跃离船!”
    鲍贵财伸长脖颈道:“二二叔,为为什么不扑扑向那条贼贼船?好好歹宰他几几个,也出出一口奄奄晦气!”
    宫笠道:“以后再告诉你为什么!”
    廖冲愁眉苦脸的在嘀咕:“要是还能有‘以后’,我他娘就十年不沾荤腥,修行功德—
    —”
    蓦的,宫笠暴叱:“走!”
    声音出口,第一个飞起的不是宫笠,却是廖冲,只见他身形猛起,人已掠出七丈之外,几乎不差先后,宫笠凌濮鲍贵财三人,也跟着到了那样的远近!
    就在他们纷纷往下泻落的的一刹,那艘“金牛头府”的船只上,又冒出了火光,当四个人再次沾水扑出三丈左右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呼啸声掠空而过,“轰隆”震响里,紧接着“哗啦哗啦”的散裂声传来——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条破船,业已被对方一炮击中,炸得没空飞舞,与溅升的海水同时倾落!
    而情势也就随着这一炮的发射转变了——曹五的船上,突然有一团火球抛中了敌船,这团火球像是一个信号,攻击的信号,跟着,飞蝗般的箭矢,流光似的火箭,一包又一包的石灰,便那么狂风骤雨般密集又强烈的攻向了那条敌船!
    “金牛头府”的那条船,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花花公子,突然承了几十名壮汉的围殴,它显然的吃不住劲,更显然的迅速溃颓,火势凶猛的延展燃烧,白雾迷漫中,船身似在扭曲,在解体——-“轰”
    “蓬——劈啦啦——”
    想是火焰引炸了那条船上储存的弹药,那条原是细长的,深青色的船只,猝然便被掀向空中,又在空中四分五裂,带着彩色缤纷的火焰,闪射着修绿赤红的星芒,恁般怪异璀璨的泻向大海,漫天的黑烟灰雾里,甚至看不清撕裂的人体,听不到濒死的哀号,除了粉碎解体的船身,只看见那尊丑恶,庞大的青铜炮管首先翻落水中,浪花涌溅中,随即消失。
    现在,宫笠等四个人离着曹五的船尚有四五丈之远!
    第三次的掠跃,廖冲只越过两丈多的海面,大概后头的巨响声震得他分了心神,身形一顿,便下半身浸人水中!
    宫笠本已超前,见状之下,倏然凌空倒翻,猛伸手,与廖冲探出的左手相握,他暴叱振臂,廖冲拔水而起,总算堪堪飞上了曹五的船头上!
    但是,宫笠这一运力转势,自己却掉下了水,然而他并不设法腾掠,双脚奋力踩动,保持身体不再下沉,同时两臂平伸,只露出双肩以上的部位,一边提气大叫:“贵财,凌濮,跃我的肩头,借力飞掠……”
    亦已力竭势尽的鲍贵财与凌消也来不及客气了,二人一前一后的,连续踩上宫笠两肩经此换劲续力,也都扑上了曹五的船舷!
    这时,宫笠才猛抖双臂,带着“哗啦哗啦”的海水一飞冲天,拔高三丈有奇,凌空连串的跟斗翻滚,险极的扑到船板上,却已喘得说不出话来!
    单膝跪地,双手撑地,身上的海水流滴一大片,宫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觉得几乎连肺都鼓炸了。
    很多人匆忙围了上来,将他扶起,曹五焦急惶惊的苍白面孔也在他眼前晃动,而曹五的声音亦是焦急惶惊的:“宫大哥,宫大哥,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了伤?”
    深呼吸几次,宫笠闭闭眼,又睁开,他自行站稳了,摇摇头:“我没事,曹五,你这一轮猛攻打得好。也打得及时!”
    曹五惭疚莫名的道:“宫大哥不用夸誉在下,在下实是汗颜惶愧之极,因为船身舵桨受损,方位移离,一时不能调整最佳攻击角度,方始延误了好些辰光,却险些引至各位遭到危难,疏失之罪,尚乞各位恕有才是……”
    宫笠疲倦的道:“不必自责,曹五,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曹五仍是一脸不安之色:“宫大哥只要不加责骂,在下已觉万幸,老实说,在时机与形势上,在下的确未能妥善把握,多有失误之处,唯可告慰者,乃宫大哥,廖前辈各位有惊无险,安然归来,这方是在下自觉尚堪赎衍者……”
    目光四扫,宫笠嗓门有些暗哑的问:“你手下的人可有损伤?”
    曹五苦笑道:“右舷挨了一炮,好在并不十分严重,主要还在于他们那一炮打偏了,儿郎们幸亏尚无死亡,只伤了六七个宫笠低沉的道:”你的运气比我们要好,我们舵尾部分已被敌炮轰碎,崔水蝎子与另外五六位朋友大概都已丧命…曹五,为这桩事,我十分难过,也甚觉歉疚…“
    曹五默然片刻,神色凄楚:“江湖上的日子总就是这么回事子,将军上阵,井边瓦罐,谁也保不准在什么辰光会遭遇上什么,宫大哥,你宽怀,这也是他们生死有命……”
    叹了口气,宫笠道:“如果死难者有家属,烦你从优抚恤,曹五,都算我的。”
    曹五急道:“不,宫大哥,这乃是在下本身的责任,在下——”
    打断了他的话,宫笠倦怠的道:“不要与我争,曾五,别忘了他们乃是为了我的事才遭至横祸,我这样做,对他们的生命已无补益,但至少可以使我的内心稍稍得到一点平静,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我所能唯一表达歉疚的方式,曹五,你就让我尽尽心意吧。”
    恭敬又感动的,曹五沙沙的道:“是,宫大哥。”
    浑身湿淋淋的廖冲,这时步履珊珊的走了过来,他余悸犹存的摇着头道:“乖乖隆地冬,这就是海战啦,想不到恁般个爽脆利落又恁般个火辣猛烈法,只那么一轮攻打,就完全解决了,看在人眼里,真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曹五忙道:“前辈想来无恙?”
    打了个哈哈,廖冲道:“险矣哉,差一点就见了阎王,若不是宫老弟帮我一把,我他娘就下辈子再称孤道寡了,这操他血亲的海水,真个坑死活人!”
    曹五郁郁的道:“前辈说得不错,海上交锋,除非逼近肉搏,否则,装备第一,船性第二,操船之术占三,个人的武功高下,倒不是最最重要的条件了。”
    廖冲悻悻的道:“方才那一阵子,几几乎骇出我一裤裆的骚尿,我宁肯在陆地上吃人分剐了,也不甘叫这泡海水给淹死!”
    曹五道:“只这一场遭遇之役,大概不见得再逢上第二次了吐了口至今尚觉腥咸的唾液,廖冲道:”若是再遇上‘金牛头府’配置有火炮的船只,曹五,千计万计,走为上计,你啥也别管,调头逃命就是,娘的,你这艘船打人不行,要跑,约莫还能跑得过人家吧!“曹五有些尴尬的道:“前辈请放心,如果再有情况发生,在下总会先做考量,再妥善的应付就是了……”
    廖冲恨恨的道:“娘的,一上了岸,就算刀山油锅摆在眼前,老汉要是皱皱眉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但在这一片汪洋里,我可是恁肯装孙子!”
    一拐一拐的,鲍贵财咧着大嘴来到旁边,他笑呵呵的道:“二二叔,二二叔,现在俺俺可知道你你老是为为了什么,不不准俺们杀杀上那条贼船船了,敢敢情,你早知道那那条贼船要炸上天的呐…”
    宫笠微笑道:“不错,我算定了曹五会倾力攻击敌船,而那艘船上又存得有火药烈弹,一待在曹五展开攻击之下,必然变成一座火坑,如果我们扑了上去,岂非玉石俱焚,和对方同归于尽?”
    鲍贵财一伸大拇指,道:“真真行,二二叔,你老真真行,简简直就是诸葛亮的弟弟,刘刘伯温的哥哥,硬硬是有有一手……”
    宫笠一晒道:“别这么夸我,贵财,和这两位先贤先哲比较,我可不知等而下之,被比到哪里去了。”
    哼了哼,廖冲酸不溜叽的道:“倒还颇有自知之明。”
    曹五满脸敬佩之色的道:“说到这里,宫大哥,乃是你冒着生命之危救了我们大家,若非你在那等险恶的境况下犹催舟逼近敌船,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那一炮势必就轰上在下的船了,而一旦在下之船遭至碎沉,则一败涂地,再无反击之机,我们任是谁也逃不了覆灭的厄运……”
    鲍贵财连连点头:“可不,可可不,说说得一点也不不错,俺俺宫二叔,临危不乱,计出如如神,反反败为胜,转危危为安,只只他,便是俺俺们的活祖师,救救命菩萨,再再造的恩人……”
    “哦呸”一声,廖冲怪叫:“好兔崽子,你他娘干脆三呼万岁,跪身叩头吧,你这等奉承巴结,诚惶诚恐法,生怕马屁拍不到扎实处,一头钻不进裤裆里,你个小王八蛋心里还有我这功高盖世,恩深如海的师父么?”
    鲍贵财忙道:“别别生气,师师父,可可别生气,师师父,俺俺——说的都都是实话啊,要要不是宫宫二叔,甭甭提俺们了,便便师父你老,也也一样不见阎王见见龙龙王啦…”
    气得差点翻了白眼,廖冲口沫四溅的大吼:“反了反了,徒弟居然如此来漏师父的底?
    你他奶奶的是存心要吃里扒外,要数典忘祖,要叫我活剥你这一身狗皮?你个混帐东西……”
    瑟缩向后,鲍贵财闪闪躲躲的求着饶:“师师父恕罪……师师父恕罪……徒徒儿不敢了,徒徒儿恁情再再不开口……”
    重重一哼,廖冲大声道:“可恶的猴崽子,天地君亲师,我可是上得了供奉的名份,你他娘不好生巴结我,却去抱着你宫二叔的大腿愣叫春,算是什么玩意?就说先来后到吧,也该我在前,姓宫的马屁,得轮到后拍才是道理……”
    鲍贵财可怜兮兮的道:“是,是,师师父教教训的是……”
    一边,曹五还是首次见到廖冲师徒间的这等阵仗,不禁有些愕然,更有些偏促不安的神情,他不知该怎么代为圜转才好了……
    宫笠却悠闲自若的笑道:“得了,廖兄,这不是吃干醋的辰光,看你把贵财吓成了那样,你不心疼,可也管兄弟我心里疼?”
    廖冲吹胡子瞪眼的叱喝:“就是你,他奶奶的,哄得我徒弟团团转,要是他生成个女娃,岂不肚皮都被你搞大几多会啦!”
    哧哧一笑,官笠道:“如贵财是个女人,廖兄,我要不敬鬼神而远之,我就把官字倒过来写!”
    鲍贵财不由自主的接上口道:“不不错,二叔素不不近女色,何况,俺俺若生为女女儿身,模模样也着实不不够消,二二叔看看不中的……”
    廖冲大喝:“你住口!”
    宫笠笑着转问曹五:“你这条船,伤得可重?”
    曹五正容道:“舵桨部分受损,右舷也有少许破裂,在下早已吩咐儿郎加工赶修中……”
    点点头,宫笠道:“对于行船是否有影响?”
    曹五坦率的道:“有影响,宫大哥,在如今的情况下,要正常操作就极为艰难了。”
    略一沉吟,宫笠道:“修好受损的部分,约须多久时间?”
    曹五估量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四个时辰的光景,还只能勉强凑合着临时应急……,,宫笠无奈的道:”如此说来,天黑前是到不了‘飞云岛’了?“曹五十分歉疚的道:“宫大哥包涵,只怕抵达‘飞云岛’的时间,比预定的辰光要迟上好些,若是宫大哥嫌慢,在下可以一边行船一边抢修,只不过……”
    在曹五欲言又止间,宫笠温和的道:“只不过,你担心在船只此等情况下,再万一与敌遭遇就不好应付了,可是?”
    曹五颔首道:“在下正是有此顾虑。”
    宫笠道:“这样吧,曹五,就一面缓慢启行,一面加紧抢修,让我们碰碰运气,否则,停顿在这里,也不是最好的方法,谁敢说不再遇上‘金牛头府’的巡船?”
    曹五微微躬身道:“谨尊宫大哥吩咐。”
    宫笠笑道:“不敢——曹五,方才随我们泅水逃生的你那些个手下,可都已救起来了?”
    曹五侧首问过他身旁的一名大汉,回道:“托宫大哥之福,全已救上来了。”
    宫笠道:“这就好,我宁肯自己受折磨,也不愿见到你的人遭损伤,曹五,你明白我的心意?”
    曹五恭敬又感动的道:“在下明白。”
    吸了口气,廖冲又插上嘴:“你说说看,曹五,我们要什么时辰才能够抵达‘飞云岛’‘金牛头府’那个贼窝?”
    曹五赶紧道:“回前辈,在下估计,大约要在午夜时分了……”
    廖冲附着一口黄板大牙道:“还得这么久?娘的,我可是多一刻也不愿留在这条破船上,提心吊胆的,净快早早到达‘飞云岛’早了断来得痛快!”
    曹五忙道:“前辈,在下尽力就是。”
    廖冲“嗯”了一声,道:“加把劲,老弟台。”
    天色已近晚,光度也晕暗了,海风一吹,廖冲不觉打了个哆嗦,他窝着个脑袋,有些面青唇白的道:“曹五,你这条船上,可有热水供应?”
    曹五道:“在下命人为前辈准备就是。”
    廖冲又道:“酒菜有没有?困觉的地方及被褥是否齐全?”
    曹五道:“俱皆齐全,前辈。”
    一拍曹五肩头,廖冲大声道:“快,老弟台,叫他们先替我放一满盆热水,我得洗个澡,涤除浑身盐腥气,然后,吃饱喝足,好好困上他一觉,娘的皮,我可是元气受损太大了!”
    曹五立时一连声交待下去,几名壮汉飞快奔人舱内张罗去了,廖冲得意洋洋的转身迈步,边头也不回的叱呼:“兀那贵财小兔崽子,还不快跟着为师的下去侍候?好好替我搓背捏脚,让我这把老骨头松散松散…”
    在鲍贵财急忙跟着乃师下舱之后,宫笠、凌濮、曹五三人面面相觑,又都不由会心微笑起来。
    他们很幸运,在抵达“飞云岛”之前,并没有再次遇到“金牛头府”的巡海船只,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桩最大的祈望,否则,能否顺利过关,就大成疑问了,正如曹五所说——海上交锋,个人的武功高下,并非是最重要的条件……
    天很黑,黑得浓稠如墨。
    海水也是黑的,看上去也像墨一样浓稠了。
    风轻微的吹着,波浪平静,偶而扬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却又迅速趋于寂息了……
    在那无边无际的黝暗中,“飞云岛”的巨影便伏波矗现于水平面上,这座岛屿,隐约里就像一只大碗倒扣在海上,中间凸平,四周呈圆形陡斜的形势,可以发现在岛的周沿,浪花扑涌下所激卷的这道白痕,白痕是浪花翻滚时的景像,它们永不停止的回荡,又永不停止的反复拍击着岛屿的礁岩,仿佛冲不上阵头的败兵,但却一次又一次的毫不气馁。
    站在船首,宫笠注视着远处的“飞云岛”,默然无语,神色颇为肃穆。
    他当然知道,眼前出现的岛屿,就是他将要去索命或送命的地方,在那里,不久之后就会有大量的鲜血流淌,或是对方的,或是他自己的,总之,成败存亡,便在此一举,多少年来的东湖生涯,在那里也就是一个转折点了——继续发扬光大或者,就此结束。
    “飞云岛”上偶而有几点极其细微的灯火映问明灭,却有似幻觉,忽而出现,忽而又已隐没。
    一声干咳,响自舱口那边,接着,细步声便移了过来。
    宫笠知道是廖冲。
    往他身侧一站,廖冲往“飞云岛”的方向瞪大了一双眼,又“呸”的朝海里吐了一口唾沫:“娘的,就是那鬼地方?”
    宫笠平静的道:“不错,‘飞云岛”“
    哼了哼,廖冲道:“乌曲妈黑的一团,倒也看不出什么妙头来,我就不相信凭这一座驴岛,真就是那样难闯难拦的龙潭虎穴!”
    宫笠笑笑道:“但愿不难,廖兄。”
    廖冲大声道:“硬朗点,老弟,提起精神来,且让我们几个去捣他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叫‘金牛头府’自此一跨跨到水晶宫,奶奶的,我们这也是行好事,保佑一干沿海庶民,永不再遭茶毒迫害。”
    宫笠道:“我们以血肉为代价,也应该得到点收获。”
    搓搓手,廖冲道:“还有多久才到得了预定掩上岛去的位置?”
    宫笠道:“方才曹五告诉我,大概尚须顿饭光景。”
    左右一看,廖冲问:“曹五呢?”
    朝船尾方向一指,宫笠道:“亲自指挥掌舵的去了,来至此处水域,业已进入对方院墙之内,更须小心从事,以免不慎露了行迹,打草惊蛇!”
    廖冲道:“这小子倒是细密得很。”
    点点头,宫笠道:“曹五是块材料,头脑清楚,举止稳扎,心地也颇不差,将来有机会,大可好生夹磨。”
    廖冲嘿嘿笑道:“却想不到,和他这一打,竟打出交情来了!”
    宫笠吁了口气,道:“人总是知利害,识好歹的比较多。”
    廖冲问道:“你一直没歇过?”
    手扶船栏,宫笠道:“稍稍躺了一会。”
    端详着他的脸色,廖冲道:“你不累?我看你尚有倦容……”
    宫笠淡淡的道:“没什么,我很好,就是叫我睡,事实上也睡不着。”
    廖冲大马金刀的道:“别他娘的自己折磨自己,眼前这档小事,没什么大不了,根本就不值得去多思量,像我,吃饱喝足,呼呼困上了一大觉,醒来神清气爽,多么舒坦痛快?哪有放不开的地方?你只要想通了它——横竖上场就是拼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宰杀剐剜,就这么回子事,便自然四大皆空,无须牵肠挂肚了!”
    宫笠苦笑道:“说得简单,廖兄,实则不是易事。”
    廖冲眼珠子一瞪,道:“难在哪里?我操。”
    宫笠缓缓的道:“还不知孙啸请了些什么帮手,而他请的一干帮手,又必然是不易相与的,这一点,不得不预加提防,再来,那夏洁曾是我的大嫂,一旦到了就地溅血的辰光,这毒手,委实叫人难下……”
    冷笑一声,廖冲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孙啸请了些什么牛鬼蛇神,总不过就是豁力拼罢了,我们是肉做的,莫不成他们便是铁铸的,他们是一条命,我们也是一条命,命搏命,‘卯’起来干,至于那变节偷汉,谋害亲夫的臭婊子,业已坏透烂透,人性灭绝,还有什么情义可讲?你他娘不忍心下手,我来,娘的皮,看我能不能生剜人心,活剥人皮?”
    叹息着,宫笠道:“想当初,可怎么也料不到会演变成这一种光景……”
    廖冲硬梆梆的道:“人这一辈子,料不到的事可多着了;又不是谁逼迫那女人干这丑事的,全是她自找,所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这婊子就是自作孽,岂还能让她朝下活?莫说你那姓贺的大哥不甘心,连我也咽不下这口乌气。”
    宫笠沉重的道:“天下事,最难以悟解的就是人性了,人具有智慧、情感、灵性,有思考力,羞耻心,是非观,但是,最坏的事却往往是人干的,明知不对,却偏偏执迷不悟,明知那是个罪恶的火坑,又偏偏朝下跳,而且,做这种事的人,正如你方才所说——并没有谁逼迫他们像这样做,然则,他们竟不计后果的做下去……”
    廖冲恶狠狠的道:“像这类人,除了杀之以外,别无他策,老弟,你要知道,行恶为歹的人,大多是明白是非,也清楚正邪的人,他们晓得是作孽,犹愣要去作孽,这还不杀,岂对得起天理?”
    低喟一声,宫笠道:“真可悲……”
    廖冲嗤之以鼻:“可悲个卵,可杀才对!”
    宫笠寂然笑笑,道:“有时,廖兄,你比我看得开,抛得下。”
    廖冲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也有强过你的地方。”
    微微颔首,宫笠道:“当然,而这也正是一种长处,似我,顾虑大多,就往往自己把自己也拘住了……”
    廖冲忽道:“娘的,你不是在嘲笑我愣头愣脑,欠缺心眼吧?”
    宫笠道:“我怎会这样想?”
    廖冲咧开大嘴道:“我这人就是干脆,没那么些‘多愁善感’,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凡事不兴犹豫磨蹭,所以活了这大把年纪,尚是干劲十足,充满朝气,不管搞啥玩意,绝不拖泥带水。”
    笑笑,宫笠道:“廖兄,你确是有人所不及之处……”
    一挺胸,廖冲道:“这倒也是实话,否则,我怎能威震武林数十年,立名于世,受千万人之尊仰而厉久不衰?”
    宫笠正想再接着捧上几句,舱门里,鲍贵财头冒了出来,笑嘻嘻的接上嘴道:“一一点也也不错,俺俺师父,正正是这样的英英雄好汉,加加上大圣大大贤,天下不不数第一,也非数第二不可……”
    心里受用,廖冲表面上却故作姿态的笑骂道:“小兔崽子,徒弟捧师,我一家人往一家人脸上贴金,也不怕你宫二叔听着笑话?”
    鲍贵财走上前来,拍着乃师马屁道:“不不笑话,师师父,一点也也不笑话,师师父本本来就就是德高望望重,文文韬武力略盖世无无双嘛,俺俺说的是实言,二二叔怎会笑话。”
    宫笠道。
    “正是”
    廖冲无限慈爱的看着徒弟道:“宝贝蛋子,你怎不多歇一会,这么快就起来啦?”
    鲍贵财活动着四肢道:“够了,围困够了,师师父,这这一觉,连——梦都都没做哩,因得好好舒坦。”
    轻轻的,宫笠道:“凌濮呢?”
    鲍贵财忙道:“也也起来啦,正在检检点家伙,约莫这这就上来!”
    船尾那边,曹五快步来近,边低促的道:“各位且请准备,至多盏茶时光,我们就要靠近‘飞云岛’岛侧了,只要找着适宜登陆的地点,就是各位上岸的时候啦!”
    宫笠平静的道:“很好,曹五,你也要注意驾船,小心不要触礁搁浅,或者卷进涡流里去!”
    曹五躬身道:“宫大哥释怀,在下自当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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