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飞龙记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水落石出真像白
    宫笠面色铁青,两边太阳穴鼓涨得像要炸烈,他心如刀绞,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他在想,难怪他竟然不知道贺苍有着这么一个“亲戚”,难怪他根本不晓得这两个人好狠好毒,好邪好绝的两颗心啊,天下之大,居然真有这种伤天害理,雷劈电硬的丑恶事情,真有这种寡情绝义,无耻无行的凶残人!
    这还成什么世界,夫妻间的情份,伉俪间的信守,一个女子的贞节观念,一个人的最低限度的良知,就会完全泯灭,突然消失?会变得和畜生,和禽兽一样!
    他凄然无泪,仰视向顶,他心里在哭号,在哀叫,他为他的挚友喊冤,待他的兄弟不值,多么豪爽磊落,可以欺之以方的一条汉子!却是死得多冤、多惨、多不瞑目啊颤颤的,顾子英道:“兄台,你与贺苍,可是有着什么渊源?”
    宫笠缓缓放平视线,答非所问:“那井容,是什么模样?”
    顾子英呐呐的道:“你,你要找他?”
    宫笠厌倦的道:“先回话。”
    挺着疲痛的脖颈,顾子英畏怯的道:“是——姓井的年纪约摸三十左右,生像倒是很俊,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长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和个妖媚女人的眼睛一样。看着就不正经,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软,不紧不慢的,听着腻得死人……”
    宫笠沉沉的道:“有什么特征?”
    想了想顾子英记起什么似的道:“井容的左颊上有一道浅沟,平时不大明显,但每在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道浅沟就凹示出来,叫人看在眼里便忘不了,像个酒涡,却深长了些……,,宫笠冷冷的,道:”除此之外!“顾子英又思索了一会,似是十分惭愧的道:“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征候了,但只以这些容貌上的描述,认出她来也不困难,这个人,总之,一见到就会觉得他花花梢梢的不是那么个味道,看着,心里腻得紧!”
    目光低垂,宫笠道:“听你的口气,像是不大欣赏他?”
    顾子英赶紧道:“不止不大欣赏,我极端厌恶这个家伙!”
    宫笠道:“而你们原是一伙的。”
    顾子英惶惊的道:“盗亦有道啊,兄台,我再不是东西,也做不出他那种龌龊事来……”
    宫笠鄙夷的道:“九十步与百步,相差何微?”
    又是一身冷汗,顾子英颤栗的道:“兄台,只这一线之差,就是天堂地狱,差别可大着了!”
    默默半晌,宫笠在体会对方的话——也不能说全无道理,作恶的等级有许多种,性质也有许多种类,有的重、有的轻、有的可恕、有的不可恕、有的能回头、有的无可回头,嗯,是说得有几分根据,可不?一线之差,就是天堂地狱的分野了,恕与不恕,全在这一线的分判里!
    门边凌濮横额的刀疤泛着赤光,他啐着音道:“头儿,通通宰了吧?没一个是人种!”
    猛一哆嗦之下,顾子英骇然大呼:“兄台,大兄,我是无辜的,是可恕的啊,你也说过,只要我说实话,同你合作,你就不难为我,就放过我,这是你亲口允诺的,你是君子,君子一言九鼎,作不得嬉戏的啊!”
    那个瘦削的“右角郎”也哀号着:“只要你问,我们全照实说了,字字不假,句句不虚的奉告了你老,总不能在问完了话之后就舍弃我们;你老慈悲,求你老高抬贵手!”
    凌濮咆哮:“住口,一对野种,两头畜生,我活剥了你们的一身狗皮!”
    顾子英面无人色的央告:“大兄,大兄,求你主持公道!”
    另一位也簌簌拌索:“你老垂怜,你老包涵!”
    宫笠低沉的道:“我并没有处决你们,无须如此惶恐。”
    凌濮急叫:“头儿,这两个王八蛋任是哪一个也冒不得险,早宰早安心!”
    摇摇头,宫笠道:“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凌濮不甘的道:“头儿,像这种人留着他们为害天下?
    此时不除,将来就后悔莫及了!“
    宫笠生硬的道:“我已说过,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还想再说什么,但凌濮注意到宫笠的脸色,张张口又把来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非常清楚,当宫笠有着这种形态的时候,乃是表明一种什么样的心意,那个心意是,他已决定某一样措施了,而且,不会改变!
    又沉吟了片刻,宫笠道:“好吧,今晚的问题,就到此为止,对二位的合作与通达,我很感谢,请你们暂且安心在此,不久之后,我就会给你们一个适当的处置,但不是杀戮,这一点,你们大可宽怀!”
    顾子英精神紧张的道:“大兄!请教……是要给我们怎样的处置?”
    宫笠目光一冷,道:“这个决定在你来说早知道并不会愉快,我看,还是让我来操这份心吧!”
    咧咧嘴,顾子英挤出那一抹苦笑就和哭没有两样,他呐响的道:“是,是…大兄,但恕我斗胆,有件事,也请大兄垂示!”
    宫笠道:“说吧。”
    顾子英极其小心的道:“不知,不知大兄名号,是否能以见告?”
    凝视着对方,宫笠低缓的道:“难道说,至今你还想不出我是谁?”
    顾子英忙道:“我可以猜出一部分!大兄,你一定是与贺苍有渊源的,而且你对‘金牛头府’怀有敌意,可能是往昔有过瓜葛,另外,你异常痛恨井容和他的姘妇夏洁……”
    宫笠面色僵木的道:“猜得这么多,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顾子英皱着眉,哺哺的道:“你的武功高强,心如铁石,沉稳如山,风仪徐展如林…出手狠毒……毒…毒…”
    陡然间,这位“曲江三友”的么哥面色大变,瞠目结舌!
    宫笠冷硬的一笑,回身而去,就在他向凌濮颔首示意,自己先行离开的须臾,背后,顾子英已呻吟似的连上了未结尾的颤音:“毒…。毒宫…‘生死执魂’……天啊铁门又关上了,宫笠向仍静静候门外待令的几个然若寒蝉也似的十名庄了道了劳,然后,他先行回房等候凌模,在离开之前,他已向凌濮表达了渊光祖、雷雄二人解除刑制的暗示——目前,他还不想叫这两人死去,他要留住对方的活口!
    刚进了门,廖冲师徒早已大腿架着二腿的在房中等着他了。
    一见宫笠,鲍贵财赶紧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垂手请安;廖冲却急切的问:“怎么样?老弟?查明了你哥贺苍的死因不曾?与‘金牛头府’有没有牵连?是哪一个龟孙王八蛋干下的好事!”
    先不忙着答话,宫笠诧异的道:“二位是一夜未眠呀?”
    打了个哈哈,廖冲道:“我爷俩业已睡醒一觉了,心里全惦挂着这桩子事,因不安稳,所以只稍稍盹了盹,便急着赶来你这里听消息……”
    宫笠坐下,叹了口气:“果然‘金牛头府’是策划行动的帮凶,他们有着颇大的关系,但实际下手者另有其人,由这里面,又扯出一段曲折的隐情来,唉,真是作孽…”
    廖冲毛躁的道:“快把详情告诉我,到底其中是怎么一码子事,绕来弯去的真把人的脑袋都搅晕了,娘的,我老汉几十年来也未曾遇过这一桩这等复杂的熊事体!”
    倒了一杯茶,鲍贵财双手捧到宫笠面前,恭恭敬敬的道:“二二叔,先……先别忙着说话,润润嗓子再讲也不迟,累累了一晚上,该该歇口气了!”
    宫笠接过茶杯,笑道:“谢谢你,贵财。”
    鲍贵财又向他师父道:“师师父,你老人家就就是这么个急急躁性子,二二叔才回来,一脚踏踏进房,屁屁股还没熨热椅椅子,你老就马马不停蹄的追追……追问人家,好好歹,也让二二叔歇一会嘛……”
    廖冲没好气的道:“真他奶奶是个二十五孝,什么事我不懂?还用得着你来呼叨?娘的,你宫二叔帮你对付老婆,你他娘紧接着就一面倒啦?看那付孝子贤孙的熊样!”
    鲍贵财傻笑着道:“师师父一向教俺尊老敬敬贤,俺俺照师父教教的来做,总不会错,若是错了,也也就是师师父错了……”
    廖冲哭笑不得的叱喝:“胡说,师父怎么会错?”
    连连点头,鲍贵财道:“师师父不错,俺俺也不错,师师父是天,俺俺就是地,地地同天。乃是比比照着来的。”
    微微一笑,宫笠道:“贵财,好孩子。”
    廖冲哼了哼道:“再过些时,这畜生心中眼里恐怕就只有你这二叔,没有我这师父了!”
    鲍贵财急道:“这这是天大的冤枉事了……师师父,俺俺怎敢如此斗胆,如如此放肆?
    杀杀杀俺,俺也做不出这这等大逆不不道的事来……”
    宫笠笑道:“你师父是说的气话,贵财,当不得真的,拆穿了,他只是吃醋而已。”
    廖冲气唬唬的,道:“吃醋?我吃的哪门子醋?”
    哈唯一笑,宫笠笑道:“老兄,心照不宣。”
    廖冲翻动着眼珠子,道:“结了,别逗乐子啦,说点正经的吧。”
    于是,宫笠又啜了口茶,开始十分详尽的将他与凌濮在园中遇着黄媚祝小梅两泣姑娘,经两位姑娘相助,将那久悬不得其解的谜题表记如何—一剖拆分明,又说到石牢中对五名俘虏的审讯经过,他叙述得扼要而生动,直听得廖冲师徒耸然动容,表情连连变化个不停……
    再以一口茶来结束了他的述说,当苦涩的温凉的液汁流入他的喉管,这位天下闻名的好汉不由深深叹喟:“自古以来,财色二字最丧人志,最泯人情,最绝人心,多少的悲欢离合也是全是为了这两个原因;典型的悲惨事却仍然世世代代,层出不穷,好像人就随着这个可恶的轮回旋转,永也跳不出其窠臼了……”
    廖冲沉默了一会,摇头道:“财是好的,但须取之有道,色是好的,却不可为了色而丧德,否则,就是天诛地灭,十恶不赦,该他奶奶凌迟碎剐了!”
    鲍贵财气愤填膺的道:“奸奸夫淫淫妇,人人得而诛诛之,二二叔,就不不是这两人作下的血血案,光光论他们这种败败德逆伦的无耻丑丑行,已够够得上千千刀剐,万万箭穿了!”
    宫笠沉重的道:“他们跑不了,而且,他们要遭到的惩罚绝不会比千刀万剐来得轻!”
    鲍贵财昂然道:“二二叔,俺要帮帮你直捣‘金牛头府’!”
    廖冲道:“这是一定的,我早已向你二叔表明过了;‘金牛头府’也好,姓井的那对奸夫淫妇亦罢,都不是好些玩意,活在人间世上,只是凭添祸害,莫说我们之间尚有这层关系,便是没有,我一旦得悉此事,也不会饶过他们!”
    双手抱拳,宫笠严肃的道:“再谢贤师徒仗义援手!”
    连连还礼,廖冲忙道:“行了行了,别来这一套,所谓路不平有人踩,何况我们还是气味相投的好朋友,这拔刀相助,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宫笠伤感的道:“我在想,这一次十分偶然的场合里,触发了我的灵感,又幸得黄、祝二位姑娘的巧思解剖,方才澄清剖明了贺大哥留下来的表记图示,使多日悬虑,真像大白,这全是连串的巧合与连串的运气所使然,可是,我认为解释做冥冥中的天意,贺大哥的魂魄在暗中指引,要更来得贴切些…。贺大哥阴魂不远,时相随从,他定然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左右,对我加以默佑,对我加以引导的廖冲目光回转,道:”乖乖,说得我心惊肉跳,后颈窝的汗毛直竖……人鬼殊途,还是他奶奶少热乎的好……“宫笠道:“那是你与老贺未曾建立过情感的缘故,廖兄,人与人之间,一旦相交深了,情份厚,即使阴阳异途也自然有一种契合,而这种契合依旧是亲切的,真挚的,隽永的……”
    廖冲咧嘴一笑:“听你说得这么个美法,倒好像你真的和故人拍过肩膀逗过乐子……”
    宫笠道:“魂梦之中,正是情景依稀。”
    一边,鲍贵财却听不进这些话,他的心早就急着寄挂到另一桩事上去了,此刻,他悄悄扯了扯宫笠衣角腼腼腆腆的道:“二二叔,刚刚才你你说,遇——遇见过祝祝小梅姑娘,她她……她可曾说过什么没有?她她的模样是是不是在生生气?”
    宫笠安详的道:“祝小梅并没有生气,形色一如往昔,但是,她的确也没有说过什么。”
    顿时浮起一面孔的失望表情,鲍贵财苦涩的道:“她她她没没说什么?—一点点也没没说?”
    摇摇头,宫笠道:“关于你的没有。”
    鲍贵财呆了一会,愁上眉梢:“二二叔啊,俺俺看,情情势怕是不妙,她她对俺,好好像没没啥情份……”
    宫笠笑了:“傻小子,大姑娘家便是对你有情,也作兴挂在嘴皮子上逢人就说的?”
    怔愣着,鲍贵财又兴起一线希望:“二二叔,你你是说?”
    宫笠不再逗他了,微笑道:“祝小梅见着我,含羞带怯的没提你一个字,但是,黄媚却已转告了她的心意,人家大姑娘正等着你去探视她呢!”
    深深吸了口气,鲍贵财的声音居然也发了抖:“当当真?
    当当真?二二叔,你你老该不是同同俺玩笑吧?“宫笠一本正经的道:“胡说,做长辈的。哪有与晚辈玩笑之理?何况,这岂又是玩笑之事?”
    鲍贵财一张生满疙疙的面孔不住抽搐着,一副感激零涕,天恩浩荡之状,他咧开大嘴,又像哭,又像笑的抖抖索索的道:“二二叔…俺俺不知该该怎么向你道道谢叩恩才好…俺俺心里乱乱得慌…像像是有几几十只小小老鼠在窜窜扰……俺俺的全身都在泛热,脑脑子里也乱哄哄的有有点发晕…俺俺觉得两条腿全在打转了……”
    站起来扶着鲍贵财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宫笠亲切的道:“轻松点,贵财,轻松点,不要太紧张,太兴奋了;这是你的一番苦心之后应有的收获,你得把持住,依我看,事情差不多就快成了……”
    挣扎着要往上起,鲍贵财籁籁抖着,鼻寒声咽:“二二叔…俺俺的亲二二叔……俺俺要给你下跪叩恩……”
    按着他,宫笠柔声道:“不慌,贵财,不慌,等你洞房花烛那天,再向我叩拜谢媒不迟……”
    抹着泪,鲍贵财哽咽着道:“二二叔你对俺可可是太好了。”
    突然,廖冲咆哮起来:“没出息的东西,看你那副狗熊样子!你二叔对你好,莫非我这做师父的对你就不好!”
    鲍贵财急忙道:“不,不,师师父,你你和俺的亲爹爹一样,俺俺们是自自家人,就犯犯不上客气啦,师师父,你你说是是也不是是!”
    廖冲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行了,你给老汉我振作一点,好歹也装出副男子汉的气概来,甭那么窝窝囊囊孙头孙脑的,自己不觉得笑话,也不怕你宫二叔笑话?”
    鲍贵财赶紧挺胸突肚,努力调合着激动的情绪,那模样,天真得活像一个刚受到鼓励的小孩子一般—…。
    宫笠轻轻的,道:“天亮了,贵财,你得去啦。”
    鲍贵财又是迫切,却又忐忑的道:“这这时就去?”
    廖冲也道:“老弟,不嫌早了点?”
    笑笑,宫笠道:“越是早越显心诚,这个道理你师徒二人都悟不透,还想讨人家闺女做媳妇?”
    点点头,廖冲道:“对,越早越显心诚,有道理,我说宝贝徒弟,你这时不去,更待何时?”
    鲍贵财一张面孔涨得通红,他担泥的道:“那……那……俺俺就去啦!”
    手一伸,宫笠道:“请!”
    廖冲忙着嘱咐:“贵财呀,记得态度要大方自然,千万紧张不得,说话放轻快点,别他奶奶越说越结巴得厉害,一只手不要像多生了似的没个摆处处,眼珠子别朝一边斜……”
    一边点头,鲍贵财一面移动脚步,至到门口,他就是在往外跑了,几乎与刚朝里进的凌濮撞了个满怀!
    回头望见简直是“雀跃而去”的鲍贵财背影,凌濮迷惑的道:“这是怎么啦?我们的贵财老弟居然恁生活泼法?
    大清早的,返老还童?“
    宫笠笑道:“只是和一般的情侣约会那样换了个时辰而已——人约拂晓而非黄昏。”
    凌淄愣愣的问:“和谁约会?”
    宫笠道:“看你这脑筋——除了祝小梅还会有谁?你忘了?夜来黄媚转的口信?”
    “哦”了一声,凌濮道:“我只是没有想时间会这么早而已,头儿,这是不是太——
    顺,急了一点?”
    廖冲龇着一口黄牙道:“你懂个卵!越早越显心诚!”
    回味了一下,凌濮连连点头:“不错!嗯,不错,越早越显心诚……,,宫笠问道:”
    那边的事,都妥了?“
    凌濮道:“妥了,潘光祖与雷雄受的罪可真不轻,我刚给他们解除了身上的禁制,两个人就像瘫了一样软做一堆,那插在他们指头上的嘿头签’也已经拔除,我只给他们敷了极少量的药,保持住手指头不致溃烂,但他们若想使用那一双手,却不可能…”
    点点头,宫笠道:“这样就好,那具‘右角郎’的尸首移出来没有?”
    凌濮道:“移走了,我懒得启枷搬动,干脆将那小子的手腿斩掉,人已经僵冷,流不了多少血,而且,他也不会觉得痛苦,只是,活着的人见到了这等情景有些吃不住劲。”
    廖冲嘿嘿笑道:“凌伙计,你可歹毒得紧,比你这位头儿不逞多让!”
    凌濮耸耸肩,道:“对付那种角色,又怎么个慈悲法?
    我至少还在人死了之后再发狠,他们对活口就能这样干,廖师父,说起来还是我们仁厚得多了……“
    宫笠低沉的道:“以后记住,不要残人尸体,无论此人如何罪大恶极,也只是他活着所犯的过;下手之际狠着点无妨,一旦人断了气,也就罢了…”
    凌濮道:“头儿,我主要也是在于唬唬那几个活口。”
    廖冲眯着眼道:“老汉早已备下了一列刑具,恐怕你们都用上了吧?”
    宫笠笑道:“一件也没用,用的全是我们自己的手法;其实要折磨一个人,刑具并非是最佳或唯一的东西,任何一件小小的玩意都能给人身上造成极大的痛苦,甚至空手也可以达成同一目的,主要是如何形成一种加重对方心理威胁的气氛,这种气氛的凝固很要紧,往往受刑者尚未受到多少实质的苦楚,业已精神崩溃了!”
    廖冲道:“好小子,你说得如此精确深人,显见是行家,磨练出这般的心得,却不知道曾给多少人吃过苦头了!”
    宫笠平淡的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打滚,吃这种刀头饭,廖兄,或是应付人家,或是防着被人家整治,这点门道技巧,不多学着点,行么?”
    凌濮也直愣愣的道:“其实要论折磨人的手段,只怕廖师父更是此道宗匠,头儿与我,尚得跟廖师父见习几手呢?”
    呵呵笑了,廖冲道:“去,去,这他娘算是抬举还是嘲弄?你向着老汉我不夸文不夸武,专说会整治人,未免有点促狭。”
    凌濮道:“我怎敢?”
    宫笠的神色却在这时阴郁下来,他若有所思的道:“廖兄,你先别这么好笑,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你该没忘记吧?”
    廖冲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你这一说,倒把我搞迷糊了,什么‘最严重的问题’呀?”
    宫笠低声道:“令徒的病。”
    于是,廖冲立即优形于色苦恼的道:“我几曾忘记过这件事来着?每一思及,真是他奶奶欲哭无泪,忧烦攻心,但又有什么法子?又到哪里去找药方除病啊?”
    宫笠沉沉的道:“关于这件事,我要负全部的道义责任,是我出的主意,我就该尽力挽救贵财的生命,我要倾我最大的力量来挽救他……”
    廖冲叹了口气,道:“说真的,老弟,在你出这主意之初,我是很不谅解而且极度怨恨的,我认为你简直是在借刀杀人,是推我徒弟跳阴山,是拆我师徒的伙…但后来我却想通了,想明白了,老弟,你也实则是在救贵财的命——救他的心免于枯死,生命的热望免于熄灭,意志不沦于沮哀,精神不因而颓唐;如果你不这样做,迟早,贵财也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到了那时,岂非生不如死?固然如今他恶疾隐种,安危未卜,但至少他已有了活着的指望及乐趣,达成了他的心愿与理想,就算将来真个救不回吧,那样的死也强似郁郁以终……”
    宫笠苦笑道:“但实际上也等于我造成了现在的艰辛情态!”
    摇摇头,廖冲道:“活了这好几十年,别的没学到什么,但是非好歹我还分辨得出,老弟,我不怪你,相反的,我还很感激你,来这人间世上跑一趟,就该留下点什么有意义的事物,不论是看得见看不见的;贵财孤苦半生,除了我这老头子的关爱以外,他任什么也没有,如今,他可能会获得一个女人的情感与怜惜,可能会得着另一颗心,这很够了。总不冤他活着一场,有许多人穷一生之时,犹攀不着这么一点呢……”
    宫笠眉心打着结,阴幽的道:“不管怎么说法,一条生命的延续与否总是现实问题,也不能为了某些理论上的借口免于良心上的不安,廖兄,我们要尽力!”
    廖冲愁眉苦脸的道:“这还用说?如果可以用我这条老命去顶替我都不会犹豫,我活得够本了,孩子却正该享受他的大好时光……”
    凌濮插口道:“头儿,光在这里长吁短叹是治不好病的;不是说‘儿虎山’极顶上‘黄池’的一种‘蛇藕’生服之后可以医治这种怪疾么?为什么不去想法子采撷呢?”
    宫笠沉重的道:“‘儿虎山’极顶‘黄池’,只是有这种异物生长,但却不一定找得着,即使在‘黄池’附近,这种‘蛇藕’也非常稀少,觅之极难,又多生在阴湿黝暗的所在,益加增高了寻找的困难;举一个例子你便知道。‘儿虎山’乃在苗疆,但苗疆当地患此‘血癞’恶疾的病人,仍然十有九不治,如果那‘蛇藕’易得,也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廖冲灰心的道:“不错,假设能够不费事就找到这种药材,老黄还会治不好他的外甥女?凭他家当这么富厚都束手无策,我们光想白手捞鱼,就更难了!”
    宫笠摇头道:“这却不能如此打譬,廖兄,记得我已说过,财富并非唯一解决困难的方式,往往凭人缘、名望、关系、运气,可以获得更佳的效果;你该清楚,有许多我们办得到的事,黄恕言却只有干瞪眼的份!”
    廖冲叹着气道:“话是有道理,但在找药治病这方面,我们并不比老黄更有妙头却是事实!”
    凌濮又插口道:“对了,头儿,你不是和好几个道上素负盛名的歧黄高手颇有交情么?
    为什么不试试找他们?”
    宫笠道:“我早已想到这一点了;但实际上怕亦是徒然,因为其中二位——‘小扁鹊’郑景、‘草堂药师’卫双经在多年以前就曾和我谈论过这个怪病,他们两人也表示过除了‘蛇藕’与‘过人’两种法子外,并无其他治疗途径;‘壶公’谷长春则游踪不定,天涯飘泊,最近的一次还是四年前遇见他,迄今却不知又到了何处,连点消息也没听到,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实是一桩冒险的事。”
    凌濮道:“那么,可不直上‘儿虎山’顶之‘黄池’去碰碰运气?”
    宫笠沉缓的道:“‘儿虎山’座落苗疆,距此之遥遥天之一方,而且即使到了那里,能否找到这种‘蛇藕’,也毫无把握可言,但若实在无法可想,也只有选择这一条路了!”
    廖冲无精打采的道:“届时,我老汉就是走他娘一遭吧,也看贵财这小兔崽子的造化了!”
    宫笠道:“以前我在苗疆待过一阵子,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也较熟悉,我看,还是我自己跑一趟比较合适些。”
    廖冲道:“干脆,我们一起去,叫贵财也跟着,万幸找到那玩意,便让他当场吃下去,也免得往来奔波耗费时日…”
    宫笠道:“找着‘蛇藕’,也得捣碎之一分四十九次服用,数约十斤,并不是一次吃下就好得了人的!”
    搔搔脑袋,廖冲道:“贵财的病征尚未现,时间上应该不成问题。”
    宫笠颔首道:“至少还有一年的期限,贵财诚挚厚笃,不是折寿之像,一年的时光变化很大,说不定另有遇合,化险为夷。”
    廖冲笑得不大起劲的道:“但愿是这样的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道:“你们也该合合眼歇会了,我出去走走,溜溜腿,散散心。”
    宫笠笑笑,道:“廖兄,你约莫是去后面等候你的宝贝徒弟听好消息吧?”
    廖冲坦然道:“正有这个意思,老实说,对这件事,我比他自己还要着急。”
    宫笠道:“你的心情我可能体会,这件事,若有任何可喜的结果,都是得之不易的。”
    又叹了口气,廖冲道:“可不是?等于拿命去换的啊!”
    廖冲出了门,宫笠和凌濮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各自歇着;天早已大亮,睡上一场安稳觉是难了,但好歹合合眼打个吨,也能恢复些乏倦,这一夜,委实够劳累的…
    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快,就在他们挫败潘光祖等这干人的第十天午前,“金牛头府”方面已经有了反应,而这反应更是火爆的!
    “金牛头府”的反应便是显示了他的力量——绝非意在恫吓而是打算使用的力量;来人约两百余名左右,一式黄衣黄袍的彪形大汉,由“金牛头府”的二当家“独目夜叉”刑四娘率领,五当家“大勾牛”常阴随伴,四名“飞云子”也到齐了,“老阎君”固彪、“渡霜无痕”冷长辉、“没影子”宝泉和“怒牛”邵大峰,另外两名“右角郎”亦在队中,除了“金牛头府”这些辖内直属的好手之外,尚有三个不在于他们组合之内的神秘人物出现,就这样,堂而皇之,威势凌人的排开阵仗在那“王鼎山庄”的大门外!
    这一次,“金牛头府”的人马毫不掩隐的展现了他们的标记——在黄巾陪衬下,人人头上戴着一具软皮嵌以弯翘铜铃的怪异牛皮盔,皮盔是黑色的,圆顶,扣至耳边,黄巾轻飘盔下,铜角闪闪生着光,看上去,煞气森森,威猛壮盛中更带粗扩膘之慨,果真是一群来自海上的强霸!
    “玉鼎山庄”的朋友们,上自总教头段威,下至每个壮丁,几曾见过这样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阵势?不但那些壮了们早变了颜色,连段威以次的各个教头也都有些手足失措难以把持了。
    庄门是早就关闭得严丝合缝的了,高大的青石围墙之后亦已支起了横架,一干壮丁张弓搭箭,举枪竖刀,如临大敌般惴惴戒备着,八名教头也分散四周押着阵角,但是,诸位教头的尊容,却和他们的手下一样黄中泛白,惶惶不安。
    靠着门右边的横架上,站着宫笠、凌濮、廖冲师徒,以及黄恕言;除了黄恕言之外,其他四个人表情都是极端平静深沉的,眼前的情势固然惊险,但却唬不住他们,他们经过太多比这更恶劣更吃重的场合。
    黄怨言也是全付披挂,一身劲装,只手合握两栖“锤角锤”,模样挺英武,有几分老当益壮的气势,只是神情不怎么好看,愁眉苦脸,怔怔忡忡的,就差没叹出一口气来。
    廖冲眯着一双细眼,似突非突的朝墙外排成一长阵的“金牛头府”大队端详,没有一点特异的表情,倒像是大将军在巡阅属下队伍演练一样,别有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
    这几日来,鲍贵财与祝小梅的事进展神速,两人之间,便不能形容打得火热,也是够得上“蜜里调油”了,他的心境开朗情绪愉快,遇上了眼前的事。怎不磨拳擦掌,一心一意要替心上人豁力卖命,好好的表现一下?
    一边,凌濮低声道:“头儿,看排场‘金牛头府’的这些朋友显然都是久经阵仗的老手了!”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他们动作熟练,阵形灵活,凝稳中隐含变化,且有一股威势,这不是一般乌合之众摆得出来的场面……”
    凌濮悄悄的道:“幸亏我们在这里,否则,黄恕言有得苦头吃了!”
    宫笠淡淡的道:“以他与他的一干手下而言,‘金牛头府’的锐势是不易招架得住的,黄恕言这边,各方面条件都差得太远,却也难怪,‘玉鼎山庄’不在道上,对武事一向并不热衷,一旦事到临头需要应变之际,自然也就惶惶栖栖,不成章法了。”
    这时,黄恕言从窄窄的横架栈道上挤了过来,他面带重忧的道:“宫大侠,对方业已排开阵势,眼看就要大举进攻,跟着来的即是一场惨烈大战,你看我们该如何招架啊?”
    宫笠安详的道。“交刃可能免不了,但不一定就会在眼前,黄庄主,犯不上太过忧急。”
    黄恕言迷惘的道:“我不懂——宫大侠,对方来势汹汹,一派血刀相见的功架,他们又怎会不即时动手?”
    宫笠微微一笑,道:“不要忘了,‘金牛头府’还有五个人质掌握在我们手里,这五个人在他们那边亦不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顾子英那张藏宝图尤其重要,另外,他们可能会怀疑你这边还有另外一张,两张图,加上五个人质,够他们慎重其事,琢磨上半天了,所以,我不认为他们在谈判之前会先以兵戈相见!”
    廖冲冷冷笑道:“要动手,早他娘动了,拖到如今还只撑在那里,就是要故意摆出这副阵仗来唬唬活人的,这副阵仗唬不住人,可千万别自己吓了自己,那才叫他奶奶的冤。”
    黄恕言老脸一热,讪讪的道:“前辈说的是,我……呢,是稍稍紧张了一点,好些年没在这种形势上历练了……”
    廖冲道:“慢慢来,一遭生,二遭熟,三遭四遭包你就会习以为常!”
    鲍贵财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师师父,俺俺们何必要等他们先来攻?俺俺们可以抢抢着动手去打他们,攻攻其不备,搅搅搅乱他们的阵势!”
    廖冲一瞪眼道:“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你急他娘的什么?你如此轻率浮躁,还想上他娘的大台盘?”
    鲍贵财呐呐的道:“看看他们那那种扬扬威耀武的熊样子,俺俺就不顺眼,恨恨不能将他们连根拔了,—一把火烧个精精光去球!”
    廖冲又嘿嘿笑道:“放心,我的宝贝徒弟,有你一展师门绝学,露脸称雄的时候!”
    手搭凉篷往敌阵中眺望着,黄恕言不解的道:“奇怪,‘金牛头府’的大队人马既已来到,阵形也已排列起半天了,却又不攻不打,连点动静也没有,他们是在搞的什么名堂?”
    宫笠聚集目力凝视着,边道:“看他们的阵形,除了一列长阵的队伍之外,带头的那些人都团聚在阵首,显然他们正在商议着什么,我判断,商议完了就会有动静的!”
    黄恕言不禁又紧张起来:“宫大侠,他们一定是在商议如何向我们进攻,以什么法子破除我们的抵抗,我们可要加意防范,以免中计!”
    宫笠笑道:“进袭方式固在他们商讨之列,但在最后关头里,他们聚议如何同我们先开谈判,恐怕才是现在筹划的重点问题!”
    廖冲道:“一点不错,这些家伙不会是愣货,多少也有心眼,他们会明白,一旦双方动上了手,不管是财是人,一样也别想再要回去,那时,胜负之分且不去讲,一开头他们就已经有了折损啦!”
    鲍贵财抽抽鼻子,道:“师师父,要要不要叫叫他们快一点?”
    斜着眼,廖冲没好气的道:“怎么叫他们快法?”
    咧嘴一笑,鲍贵财道:“俺——俺可以骂骂阵呀!”
    廖冲“呸”了一声:“你歇着吧,结结巴巴的连句话也说不全,还骂阵呢,万一你一开口惹来个哄堂大笑,就不是‘骂阵’,而是在逗乐子了!”
    鲍贵财道:“师师父,俺骂骂阵的辰辰光,不不怎么结巴,比比平时要流畅一点!”
    廖冲呵斥道:“少出点子,你只管跟着我做,别的不用你来操心!”
    黄恕言忙道:“是,是,鲍少兄且清稍安毋躁,一切有令师与宫大侠作主!”
    在黄恕言来说,这场拼战最好永远不要发生,能不打就不打,骂阵促战,可不是在自找麻烦?一旦双方接刃,也就笑不动了……
    突然,凌濮道:“他们团聚在阵首的那些主要人物散开了,好像就快有所行动啦!”
    黄恕言不由心脏收缩,冷汗涔涔,他急迫的道:“可不得了,快叫他们放箭!”
    宫笠冷冷叱道:“不要胡闹,对方有人过来了!”
    黄怨言赶忙往前看去,果然,在“金牛头府”的长阵那边,一条魁梧伟岸,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正往这边大步走近;那付挺胸突肚,神气活现的模样,在没弄清他的企图以前,倒像是来受降的!
    那身形高大壮健得宛若一个巨灵神般的大汉,便在距离庄门之不多远的位置站住,他昂起头,声如霹雳般大吼:‘玉鼎山庄’哪一个是管事的!快快给我站出来回话!“双手支颔依在墙头,廖冲笑哧哧的道:“看那小子一副大狗熊模样,倒是挺霸道的呢,我说老黄呀,人家业已叫山门了,你还不答腔,却在那里发什么愣?”
    黄恕言低促的道:“我,是由我来回答他么?”
    廖冲眼珠子一翻,道:“不是你是谁!我们几个只是帮你出力的,并没有占住你这一庄之主的宝位,岂容越俎代庖?”
    宫笠轻轻的道:“照这个家伙的外形看,可能就是‘金牛头府’里的四名‘飞云手’之一,‘怒牛’邵大峰;黄庄主,你稳着点回他的话,我在一边随时指点你怎么说!”
    于是,黄恕言撑着墙头,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却也嗓门雄浑的答了腔:“朋友,我就是‘玉鼎山庄’庄主黄恕言,你有什么指教!”
    那巨人抬头打量着黄恕言,形态轻藐的道:“原来搅出这大纰漏的就是你,姓黄的,今天你若没个妥善交待,只怕就吃不了,兜着走,把你这片庄子全垫上也不够料理的!”
    一侧,宫笠低声道:“叫他把话说明,口气硬扎点!”
    黄恕言冷笑一声——先表示了他的不妥协姿态——然后,他凛烈的道:“好朋友,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妨明着抖出来,我姓黄的无才无能是不错,可就不受人的唬,若是心里含糊,现下也不会摆出这个阵仗来!”
    眨眨眼,廖冲赞道:“老黄,说得好,跑过几天江湖的老姜,那股辣味便是比这些孙儿带劲点!”
    黄怨言受这一夸,更增勇气,他挺出胸膛,把腔调又拉高了几个音阶:“好朋友,该怎么办你可要琢磨准了,我们已经见过真章,横竖梁子早就结下,一个弄翻了脸,我们不惜再次来场狠的!”
    巨汉仰天狂笑,声如烈帛:“黄恕言,谅你也不过只是个曾在道上混过几天的老朽材,建了这么一片破庄,豢养着一干废物,居然就如此大言不惭,想以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就冲我‘金牛头府’,这好有一譬——螳臂挡车!”
    黄恕言暴烈的道:“朋友,嘴皮子上卖狠也撑不起你‘金牛头府’的威风,如果你们不计后果,大可以挥戈进扑,我处黄的包管接着就是!”
    点点头,廖冲在一边道:“说得好!”
    那巨灵神勃然大怒,瞑目叱道:“老小子,你是不见棺材泪不落,非要钢刀架颈,你才晓得这是要命的行径?”
    黄恕言强硬的道:“或许如此,但我敢断言,到了那等地步,各位也必不会是完整无缺的!”
    巨灵神正想再说什么,在他后面,四条人影已飞速掠近,一个声如破锣,又似瓦罐摩挲的粗哑嗓音火躁的叱道:“邵大峰你这头蠢牛,还不给老娘站到一边去!”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是个粗逾水桶,麻脸独目的女子;这女人年约五旬,满脸雨打沙坑般密密重叠的黑油麻头,贸然看上去,像是累累重重的叠集疤斑,黑亮泛着油光,一只眼宛若一枚牛蛋一样往外凸着,似是上下眼脸全已涨缩得包不住这颗眼核了,那只右眼却和被缝上了一样,眼皮垂搭紧黏,形成了一条肉虫似的痛沥模样,她几乎没有眉毛,鼻子扁平宽大,嘴巴也几乎咧到耳根,再加上她厚实如墙的胸背,粗圆的腰身,像腿似的上肢,那光景,就和一堆肉山差不离了,而这却更是一座可怕的肉山,会动、会思想,会发挥其内蕴的溶浆般的威力,又丑恶得令人心寒!
    不会错了,“金牛头府”的二当家,大名鼎鼎的“独目夜叉”刑四娘!
    名符其实。还会有什么人更合乎她的绰号呢?
    她站在邵大峰的前头,凶恶的叱喝:“说你是头蠢牛,你他娘还不爱听,你倒是说说,老娘叫你来干啥的?老娘是叫你把这片破庄的主事人找出来同老娘谈斤两,几曾吩咐过你来骂阵叫战呀?你要动手的时节老娘自己不会下令,却要你来充哪门子人王?”
    邵大峰哈着腰,缩着头,向比他矮了一大截,却几乎和他一般粗的刑四娘陪着笑脸:“是,四娘训的是,只因那姓黄的太过嚣张,属下一时忍不住,才顶驳了他几句,叫四娘生气全是属下的不该,全是属下的混帐……”
    挥挥手,刑四娘板着一张麻脸道:“行了,你他娘别的不会,就只一张嘴巧!”
    随着这位母夜叉来的三个人,一看穿章打扮就知道不是属于“金牛头府”的角儿,三位仁兄一个是焦黄干瘦,却蓄着两撇浓浓八字胡的矮小蓝袍人,第二位玉面朱唇,身形瘦长,倒是一表人才,可是看上去总有那么一股子不对劲的感觉,好像这人带着点邪气,有一种冷冰冰,阴测恻的特殊味道,就连唇角带着的那抹微笑,也恁般古怪得宛似泛着毒意了;第三个块头也不小,可是弓腰驼背的便显得有点怪诞,这人双臂特长,垂直过膝,一张皱纹深刻,纵横交错的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张脸的脸皮,宛如是被什么力量搓揉成了这副语痕重叠的情景一样。
    三人人一字排在刑四娘身后,都是一言不发,凝神静气,形态中便越显深沉精练之概,这三个人的模样,“只要稍用点世故的眼光一看,便会晓得全是些老江湖,而且,是属于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一类!
    这时,刑四娘仰起头来,独目瞪着墙顶上的黄恕言,粗声粗气的吼喝:“兀那老王八羔子,你就是‘王鼎山庄’的庄主黄恕言?”
    黄恕言忍着气,却也硬梆梆的道:“如何?”
    刑四娘大声道:“我是刑四娘,想你也有个耳闻吧!”
    哼了哼,黄恕言心里咒骂——就凭你这副吓死活人的模样,用不着自行介绍,也包管错不了,这副尊容,居然还在那里自呜得意呢……他口里却不紧不慢的道:“有个耳闻,又怎么样?”
    怪叫一声,刑四娘张开血盆大口吼喝道:“啼!给你鼻子长了脸哪?老娘好言好语问你说话,你他娘摆出这么一副要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态势,是想扮给哪一个看?姓黄的,我们可是湍湍大度,先礼后兵,你别他娘会错意,表错情,当是我们惮忌你,凭你这‘玉鼎山庄’同那一干猢狲,还成不了气候!”
    黄恕言冷冷的道:“有什么话你说吧,我这厢听着!”
    刑四娘怒道:“老娘对你客气,你莫不识好歹,拿出一张熊脸给老娘看,老娘可不吃你这一套的!”
    墙头上,廖冲低声叹息:“我的皇天,我就自认这副盘儿不甚中看了,不想这婆娘竟比我还丑,她丑到这步田地,却又粗陋尤有过之,不知到哪里去找老公!”
    一边,鲍贵财中哺哺的道:“这这个凶女人,谁谁敢要!
    就就算瞎瞎了眼吧,光听听她那破破锣嗓门,再再体会一下那那股气气势便令人丧胆了!“
    廖冲不禁摇头:“如果再用手一摸,乖乖,这可是摸的个人!就不能说是一堵肉墙吧,也和一头小号大象相差不远了!”
    险些笑出了声,宫笠紧紧抿住嘴唇——如今才知道,这一对师徒不但一样的武功高明,更是一样的活宝变成!
    此刻,黄恕言转过头来,小声问:“宫大侠,要继续顶这婆娘么?”
    宫笠吸了口气,道:“可以稍软活点,问她来意如何?”
    干咳一声,黄恕言又开口道:“刑四娘你把来意言明吧,好说赖打都行,犯不上斤两未谈之前就先撕破了脸广’狼嗥枭啼般桀桀怪笑起来,刑四娘口沫四溅的道:”说了他娘的老半天,只这几句话还像是人说的话,老小子,心眼放灵活点是对的,吃不了亏!“黄恕言板着面孔道:“莫不成你就只有这些话讲?”
    刑四娘独目一瞪,吆喝道:“别又看着老娘给你几分颜色就待往上攀——姓黄的,我们长话短说,你听仔细了,第一、把我们陷进你手里的五个送出来,其二、把田昆那份图乖乖献上,第三、前些日是哪些王八羔子动手坑了潘老三他们几个?将动手的人交出来,只这三样,你若—一做到,我们便丝毫不犯,马上撤兵!”
    黄恕言顿时气黄了脸,不待宫笠指点,就大吼起来:“刑四娘,你以为你是干什么的?
    在下命令么?我既非你的手下,又未成阶下之四,岂会接受你这种不可理喻的要挟?
    简直狂人说梦话,荒谬透顶!“
    好像对黄恕言的这种反应乃在意料之中,刑四娘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格格笑了起来:“我说姓黄的你就当我是在向你下令吧,你要弄清楚,这可是我们宽大为怀,在留条路给你走,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否则,只待我一声号令,便大军齐进,血刃相向,届时,只怕‘玉鼎山庄’鬼哭狼号,尸叠如山之外,尚还落个一片烈焰满目疮疾!”
    黄恕言大叫道:“除非你们那五个人也不想活了!”
    刑四娘神色骤变,厉声道:“你竟也威胁我?”
    黄恕言强硬的气涌如山道:“如果你逼人太甚,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先杀掉那五个俘虏,再倾力同你们一拼!”
    “咯崩”一咬牙,邢四娘恶毒的道:“老王八羔子,你真是活腻味了你!”
    黄恕言也气涌如山的咆哮:“邢四娘,你到底是来谈条件的还是来动兵刀的,若是谈条件,岂是你这般盛气凌人,霸道专横法?简直连半步余地也不给对方留存!如果你要动兵刀,行,不必这么多废话绕这些弯子,干脆交锋对阵拼个死活算了!”
    一只独眼死盯着黄恕言,邢四娘冷森的道:“倒看不出你这老家伙还挺硬气的,并不以他们回报那样窝囊法……
    姓黄的,你说吧,对我们提出的三项要求有什么意见!“黄恕言正想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侧过脸,低促的问宫笠:“宫大侠,该怎么个回法?”
    宫笠胸有成竹的道:“告诉邢四娘,第一项,那五个‘金牛头府’的人我们仍要扣在手里做为人质,不能在目前交给他们,第二项,宝图可以提供,但必须在三国拼凑之际方可拿出,并且我们坚持要分三分之一的成头,第三,可以把收拾潘光祖那干人的角儿交出来,但只管将人交出,其他的事便无可负责了。”
    呆了呆,黄恕言怔忡的道:“宫大侠,前两项倒还不错,后面这一项的做法却令我不解了,把收拾潘光祖他们的人交出去,但,交谁出去啊?”
    宫笠一笑道:“我和凌濮。”
    大吃一惊黄怨言急道:“将你们二位交给那些人处置?
    宫大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宫笠道:“半点也不是开玩笑,只是你没听懂我的话,黄庄主,我刚才说,你只管把人交出,责任即了,而我们一旦出去之后,自会设法逸脱,他们不可能留得住我二人,在你来说,人已交出去,已算履行诺言,他们对我们无可奈何,是他们没有本事,与你无干,而你答应他们这个要求之后,更可以提出反要求,责成他们相对撤兵,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回味了一下,黄恕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宫大侠,你是要他们既接受我们的反要求,再落个一场空,耍他们一次宝?”
    点点头,宫笠道:“就是这个意思。”
    又有些犹豫了,黄恕言低声道:“但……宫大侠,这可是要冒见险的呀,对方兵多将广,好手云集,你二位是否有绝对把握可以脱出他们的钳制?万一有了失闪,可就大大不妙了!”
    宫笠平静的道:“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
    凌濮也笑吟吟的道:“想占人家便宜,岂有不冒风险之理?付了代价才有收获!”
    廖冲伸过头来,恼火的道:“喂喂,这里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在着,你们几个怎的就关上门自己起道号了?不请教一下我的尊见如何?”
    宫笠微笑道:“你别急,廖兄,现在,你的尊见是如何呢?”
    廖冲低声道:“下手擒人的是我师徒两个,捣得他们‘满地找牙’的也是我们师徒两个,如是出去顶缸,也是我们爷俩的事,怎能劳使你二位去担这风险?”
    宫笠摇头道:“廖兄,你错了,别以为守在庄子里就会轻松,我们二人一旦离去,整座庄子的安危重担,便全在贤师侄身上了,一直要等我们转回来才能替你们分忧!”
    想了想,廖冲道:“既是如此,这么办也好!”
    墙外,邢四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她双手叉腰,活像一头咆哮的母牛:“姓黄的,黄恕言,你到底是商议好了没有?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来的这么多的黏缠?怎么说法你好歹也放个屁叫我们闻闻香臭呀!”
    黄恕言头一扬,没好气的道:“邢四娘,我这就答复你——要我们现在放人,不行,得过些时才能商量,回昆的那份宝图,我可以试试,看能否找出来,但必须三国拼拢的那一刻才能出示,而且,我不能白费力气,要平均分摊一份藏宝,至于日前收拾了你们那五个人的主儿,可以交出来,不过我只管把人交出来,其他一概不负责任!”
    邢四娘大怒道:“娘的皮,你这就算是对老娘的答复?”
    黄恕育抗声道:“还不止此,要我交人,你们便须即时撤离此地,不准再行回头,否则,人就不交了!”
    满脸的麻点都在泛着红光,邢四娘粗暴的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老杀才,老娘提出来的三个条件,为的是给你们一点活路走,是成全你们,哪知你却放出这些驴屁来搪塞老娘,你是寿星吊颈嫌命太长了?”
    此刻,那个玉面朱唇,形容阴冷的怪异青年人凑近邢四娘耳边,向她低语了一阵,只见邢四娘脸色转趋缓和,目光闪烁不定,一抹暴虐又狡猾的笑意浮上了唇角,她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的朝着墙端的黄恕言道:“好吧,姓黄的,我就给我一次打开天劈地以来也未曾有过的大面子,我们先撤兵,但你的条件我可不能作主答应,因为我头顶上还有一个人王压着,待我回去商议妥了咱们再办交涉,怎么样?”
    黄恕言一见对方的态度改变得如此之快,不禁大大的疑惑起来,但疑惑尽管疑惑,自己说出去的话却又不能没因没由的骤而改变,他紧皱着一双眉毛,极不情愿的道:“我等着你回来答复——但不能像这种架势回来,邢四娘,如若你们又是浩浩荡荡重兵临境,我就不认为你有诚心合作,届时,除了宝图你们连影子也看不到,你们的五个人也别想要命了!”
    格格一笑,邢四娘道:“行,一句话,我虽是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妇道人家,但遵守信诺的程度,却决不下于你们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臭男人!”
    宫笠一直凝神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尤其注意随伴在邢四娘身边那三个神秘客,他明白,那三个绝不是什么好路数!
    用手轻抚着下巴纥,廖冲低沉的道:“老弟,这婆娘的转变来得太快,她本来是极端不同意老黄所具答复的,便只被她旁边那个死眉死眼的小王八蛋咕哝了几句之后就马上态度大变,我看,这里头一定有诈,有阴谋!”
    点点头,宫笠道:“无庸置疑!”
    廖冲忙道:“那么,我们就也另作打算,不上他们这个熊当!”
    宫笠阴郁的道:“廖兄,我之所以交待黄恕言如此答复的理由有三;其一、人质本来就不能放,至少不能在目前放,不能完全整整的放,而且当年彭丰的藏宝,黄恕言也理该分得一份,这是个表明我们立场原则的答复;其二、对方兵临城下,好手如云,凶悍凌厉之概可见一斑,如果他们若恃强猛攻,‘玉鼎山庄’必然难守,那便是个短兵相接,四处拼搏的混乱场面,就算我们能够击退来敌,‘玉鼎山庄’怕也面目全非了,所以,最佳的选择,乃是设法令对方退却,行一次缓兵之计,这一计的代价,就是我与凌濮出面冒趟风险;其三,我更想到在与凌濮出去之后,于黄恕言没有牵连的情势下,顺便放倒他们几个,这对我们他日正面进袭‘飞云岛’之举乃是有益无害的,少一个敌人,便少一个阻碍!”
    廖冲道:“话是说得不错,但这丑婆娘在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也不能忽视!”
    宫笠苦涩的道:“我知道她可能是在打的什么鬼主意,也因此令我感到沉重了!”
    微微吃惊,廖冲道:“怎么说?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险恶的隐忧?”
    点点头,宫笠道:“只怕事情不如我们原先想像的那样容易应付,廖兄,我的判断是,他们来此之前,恐怕已经有了最后决定了,这个决定十明八九是强硬的,不能更改的,也就是说,他们恐怕业已决意不计在任何牺牲,要以武功来达成目的了!”
    廖冲睁大了眼:“你——确定?”
    宫笠形容冰冷的道:“几乎可以确定,廖兄,他们打的算盘是很明显的,将计就计先把收拾过潘光祖等人的主儿诱出去——他们一定明白诱出去的人很扎手,因为连潘光祖等栽在这些人身上,所以他们一为泻怨,二为剪除黄恕言的臂助,收到各个击破之功,便会在来人出面之后即行加以围杀,然后再一鼓作气,挥兵攻庄!”
    廖冲咬牙道:“这还得了?我们岂能任其得逞?”
    宫笠轻声道:“因为邢四娘态度上的骤变——由强烈的不能接受我们要求又忽然接受下来,她打的主意,可能采取的行动,便昭然若揭了,廖兄,我们也更来个将计就计,仍旧一本初衷,由我同凌濮两人出面顶红!”
    廖冲瞠目道:“开什么玩笑?这简直是自投罗网嘛!”
    笑笑,宫笠道:“不见得,廖兄,他们或者想泻怨想各个击破,但他们也可能犯下一个错误——他们永远猜不到我们意图,各个击破的对象是谁!”
    廖冲谨慎的道:“你有把握能以突围?”
    宫笠道:“有把握,不敢肯定的是能否在突围当中摆平他们几个,廖兄,你也很清楚,凭我们这一境界的武功造诣,别的不谈要想逃命还不致发生问题!”
    咧嘴一笑,廖冲道:“提到‘逃命’二字,可真是怪不好意思!”
    凌濮在低促的道:“头儿,说来说去,这”玉鼎山庄’的完整怕是仍难保存了?也就是说一场硬拼只在目前一样是避免不了?“
    宫笠道:“以他们的态度来说,是的,但也可能出乎我的预料,不过这样的可能并不大,好在我们黄庄主应该有着心理上的准备了!”
    一直默然聆听着的黄恕言,面颊不由痉挛了几下,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有破釜沉舟的同他们干到底啦!宫大侠;这片庄子你无须过虑,保全大局才是当务之急!”
    廖冲安慰他道:“你也看开点,老黄,我们总会尽力保全你的庄子,至不济,等藏宝一朝到手,你可以建一座比这眼前规模更大更堂皇的庄院!“
    黄恕言呐呐的道:“但愿能有这一天!”
    高墙之外,邢四娘又在吼叫:“姓黄的,你怎么又傻了鸟啦?我们答应撤兵,回去请示机宜再来交涉,还不算对你让步包涵?你他娘的人呢?那些暗算了我们兄弟的王八羔子呢?
    你怎的尚不交出来呢?”
    宫笠迅速的道:“廖兄、黄庄主,我们这就去,二位注意很可能我们离开之后对方即会一面围袭于我,一面分兵进扑,庄子的保全,在开始交刃的艰辛一刻,便端赖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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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第十三章毁诺背信魑魅狠
    这时,廖冲又低促的道:“辰光差不多了,老弟,你同凌伙计可以出马啦!”
    点点头,宫笠道:“黄庄主,你回答他们吧!”
    唾了口唾液,黄恕言对着墙外的邢四娘大叫道:“人是两位,他们这就出来,邢四娘,你可得依照诺言退兵!”
    双手又腰的邢四娘怪笑道:“放心,人一出来,我们就退,娘的,这两位主儿本事可真不小,只是两个毛人,便放倒了我们五个硬把子,倒要见识见识,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的‘能’法!”
    黄恕言犹唠叨着道:“姓邢的,你可要说话算话,我们昧着良心硬叫他们两个出去,便不啻是送羊进人虎口,他们两个以自我的牺牲来换取双方几百条性命,用自己的血来挽救这一场浩劫,你不能在人出动之后又诓我们……”
    邢四娘怒道:“放屁,老娘我一向言出如山,谁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一信人?我他娘谁不好诓,却偏偏来诓你?你长得比别人俊不是?”
    两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黄恕言道:“好,就此说定我们的人出来了!”
    刑四娘不耐烦的吆喝:“得了,哪来这么多罗咦?”
    墙后,宫笠平静的道:“我们走了,凌濮,我们一起跃腾,相距不要超过丈外,你要比我稍稍落后一个肩的位置鲍贵财满怀虔诚扔地道:”二二叔,你你同你伙计,都都要小小心了!“
    宫笠颔首道:“我们晓得,这里你也要多帮着点!”
    连连点头,鲍贵财道:“二二叔莫惦挂,错错不了!”
    就像两头飞鸟一样,宫笠与凌濮极其美妙的振掠而起,他们并不卖弄,甚至有意隐藏—
    —只拔空三丈不到的高度,便又双双落地,正是方才宫笠向凌濮交待的方式,两人间隔着七八步,凌濮比宫笠稍后一个肩的位置!
    现在,他们和敌人面地面的站着了。
    不但是邢四娘,那三个身份不明的怪客全都紧紧盯视着他们两人,就连后面所有的“金牛头府”的人马,也全都不瞬不瞬的注视着他们的行动,无数只眼睛就像是无数只淬了毒的箭矢,尖锐又凶狠,更带着那种冷硬的,强烈的仇恨意味!
    从官笠及凌濮掠身开始,直到落下地来面对面的峙立为止,他们的每一举止,每一个身法,每一个过程的连贯,完全摄人了“金牛头府”那些位正主儿的瞳孔中,这些人要想从他们任何动作及神韵的现示下,进而判断出他们武功的高低,造诣的深浅来!
    当然,宫笠与凌濮也明白对方的企图,所以,他们尽量掩饰,尽量不让方揣摸出虚实来——这一点,在历式交手之前是很重要的!
    瞅着宫笠,又瞄向了凌濮,邢四娘笑得活像刚生了个儿子:“呵呵呵……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金刚罗汉,原来却是这么一双牛鬼驼神,看看吧,两肩顶着一颗人头,四肢俱全,还带着一口气,倒似一双活鲜鲜的活人,但充其量,也就只是个人样的人罢了,不见有啥个邪法呀!”
    宫笠淡淡的道:“我兄弟两个本来也就是人家的马前走卒,摇旗呐喊的龙套角色,委实上不了台盘,提起来连自己都脸红!”
    邢四娘翻动着两只白眼珠,不屑的道:“还好,敢情你们尚有自知之明……”
    笑笑,宫笠道:“越其如此,就越见贵府的那几位朋友太过稀松平常,他们连我哥俩也敌不住,居然还敢出来跑江湖,卖字号?这就更是不自量力,贻笑大方了,我哥俩饭桶一对,贵府那几侠就只能算做人渣吧,听说,他们犹是贵府中的硬把子呢?”
    噗嗤笑出了声,凌濮挑着眉毛道:“姓潘的与姓雷的,还是‘金牛头府’五位当家中的两个,乖乖,就凭那几下子,当的是哪门子家?凑合着清扫清扫毛房倒是人尽其才!”
    邢四娘忍住几要爆炸的怒气,故意扮出一副淡然置之的大度模样,皮笑肉不动的的道:“光头朋友,你如此污蔑本府所属,恐怕要付出极大代价呢?”
    凌濮咧开大嘴道:“我要怕,现下也就不敢朝外仲头了,婆娘,我不管你是干什么吃的,也不问你是四娘五娘,只看你这副吓得死活人,满脸雨打沙坑似的麻面丑八怪,我就不相信你尚有什么能耐呢!”
    深深吸了口气,邢四娘眯上那只独眼,道:“你说——我是丑八怪?”
    凌濮肯定的道:“不错,奇丑无比,丑得无以复加,我活了这一把年纪,还真没见过比你更丑的人,别说在女人中间找不出,男人里头也鲜有比你更丑的,丑人多作怪,正是一点不假?”
    邢四娘平常最大的忌讳,便是痛恨有人说她丑,甚至当她面前提到与麻子有关的事物也会引起她的火气,比如说,像“满天星”啦“雨打沙坑”啦等等,有时候,人嘴里带上一个“麻”字她都受不了了,如今凌消单刀直人,针针见血的损及她的容貌,揭露她的疮疤,她那股子恨,那股子愁,几乎就连肺也鼓炸了。
    宫笠偏在这时拱拱手,笑道:“四娘,我这伙计心直口快,一根肠子通到底,说起话来没遮没拦的,你得多多涵,再说,他可也讲的是实话,你——呃,的确算不上标致,就看在他实说实话这一桩上,你也该不予计较才是……”
    狂吼一声,邢四娘狰恶如鬼般,口沫四溅的怪叫:“我把你这两个拔舌头的下三滥,小王八羔子活剐了,娘的狗臭皮,你们胆上生毛了不是?居然当着老娘的面嘲笑老娘?
    老娘丑,你们莫非就生得俊?呸,俊个大头鬼,使个羊上树,屎壳螂戴花——臭你娘的美!“
    凌濮笑道:“别生气,婆娘,我们不算俊,但至少比起你来要高明上一点吧?就凭我们两人的两张盘儿,总还光光滑滑的不带坑呀!”
    顿时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邢四娘满脸凶煞之像,独目凸突,咬牙切齿:“狗娘养的杂种,看我剥了你这张人皮就在此际,那个看上去又邪又阴的青年忽然踏前一步,冷冷的道:”四娘千万不要着他们的道,他们就是故意来惹你发怒,以便在你神浮气虚,注意力分散之时乘机下手,刁诈诡计何值一笑?“
    正在怒极之下,准备豁开来硬干一场的邢四娘,摹地忧悟地,强制着胸隔间澎湃的激愤情绪,面孔扭曲着道:“好阴毒的一双畜生——我看他们犹能再在老娘手掌心里蹦跳多久!”
    那青年人僵硬的道:“不急,四娘,这种老把戏混充不过识者的法眼,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摆布这两个人,看他们尚能再玩出什么等样邪法!”
    宫笠目注对方,平静的道:“这一位,你又是谁?”
    那青年人正眼也不看宫笠,冷淡的道:“你不配问。”
    宫笠缓缓的道:“恐怕不见得。”
    那人一双蛇也似的阴毒目光闪动了一下,傲然道:“少来这一套,在我眼里,你算什么人物!”
    宫笠微微笑道:“你不是‘金牛头府’的喽罗之属,但是,你的地位也决超不过‘金牛头府’的三当家潘光祖,四当家雷雄,连他们两个我都放得倒,朋友,莫非你自认还会是我的对手?”
    哼了哼,那人道:“是与不是,你即将获得答案。”
    宫笠深沉的道:“我发现‘金牛头府’与其同路人,尽多徒托狂言,本身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朋友,潘光祖与雷雄在俯首就擒之前,气比你更要大上十分,结果如何?却是好生令人失望!”
    那人冷凄凄的道:“你可以试我,再看看会不会使你失望!”
    宫笠紧接着道:“当真?一个挑一个?”
    邢四娘抢在前面大叫:“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去吧,和你这等青皮无赖,下作卑贱之徒,还能谈什么规矩道理?一个挑一个,呸!你准备着多接点彩头,活络活络吧!”
    凌濮口里“啧”了几声,道:“真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前些天,姓潘的和姓雷的他们也是死不要脸,活脱疯狗一群乱咬人,现在各位也是一样,又想来个以多欺少,以众凌寡啦?‘金牛头府’同贵府的帮手们,你们除了要赖使缠,还会什么呀?”
    邢四娘大吼道:“还会刨你的祖坟,你他奶奶的。”
    那蓄着两撇又黑又浓八字胡的矮小蓝袍人,忽然开口道:“二位倒是有些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狂法,怎么着,是真不想活了?”
    凌濮嘿嘿笑道:“早等你开‘黄腔’了,我说舅子,你对刑四娘这么个巴结法,可是得了她多少好处?抑是她在事后要和你拜花堂?”
    蓝袍人无所谓的笑笑,道:“俏皮话很难使我着恼,小子,你打错主意了!”
    宫笠打量着那人,道:“你又是何方神圣?”
    蓝袍人倒大方得很,他十分洒脱的道:“我姓焦,焦子云,道上朋友咸称我为‘闪手’!”
    宫笠颔首道:“‘西凉派’的第一好汉,焦子云,久仰了!”
    摸着唇上的两撇八字胡,焦子云道:“你对我的底蕴倒很熟悉。”
    宫笠凝稳的道:“吃江湖饭,八方英豪的家谱都得背个滚瓜烂熟才行,似焦兄身为西凉首席的高手,赫赫声威,又怎会不知道呢?”
    邢四娘凶悍的道:“莫说你向老焦拍马屁,你便舔他的屁股,跪下来叫爹也不行,今天说什么你这条狗命也拣不回去了,横着竖着,你除了死,仍还是个死,你那帮手也一样要和你到阴间搭配!”
    凌濮怪笑道:“幸亏不是和你搭配,婆娘,阴阳两界。
    我都招惹不起你啊!“
    猛一挫牙,邢四娘的声音迸自牙缝:“婊子的野种,烂嘴烂舌的邪龟孙——”
    焦子云安详的插口道:“二位,不论单打独斗也好,群杀群殴亦罢,二位今天恐怕都便宜不了,我建议我们何妨远处移几步?也比较清静点。”
    宫笠道:“在此也是一样。”
    那青年人突的冒出一句:“你们两个何不露露底?”
    邢四娘火躁的道:“在宰了你们之后,好歹也替你们留个牌位!”
    笑了,宫笠道:“我看,这位少兄倒是先亮个万儿出来听听,才较为合宜,不管我配不配高攀,至少,便栽在你手里,我总有权知道是谁要了我的命吧?”
    邢四娘大声道:“告诉他,还怕他啃了鸟去?”
    那青年人阴森的一笑,道:“也罢,‘蛇心’童芳。”
    凌濮眨眨眼,道:“香喷喷的名字,又芬又芳的,童芳,嗯,若非聆音见人,我还以为是个未破瓜的大姑娘呢,童芳,那等软腻法……”
    “蛇心”童芳不温不怒的道:“等一歇,朋友,哪一个软腻,你就会十分清楚了。”
    凌濮大刺刺的道:“你唬不住我,姓童的相公。”
    童芳冷峭的:“江湖上出了你这么一号粗陋的匹夫,也真叫不幸。”
    用手一点邢四娘,凌濮道:“我不算什么,江湖上出了邢四娘这么一位开娼门似的鸨儿夜叉,才更叫不幸呢。。。…”
    邢四娘独目中凶光如火,满脸麻点都在跳动:“混帐王八蛋,我卖了你的妹子啦?你他娘红口黄牙胡扯你娘的南天门?你是死罪之外,愣要再加上点碎活罪受,才舒坦?”
    凌濮笑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就生受你了!”
    猛一跺脚,邢四娘厉烈的道:“王八羔子,我,叫你说叫你俏,我若不将你那狗舌头扯出来割,我就不姓邢!”
    童芳用目梢动一下,鼻中冷哼一声。
    凌濮耸耸肩,蛮不在乎的道:“婆娘,我说你割不去,要不打个赌?”
    邢四娘脸孔是一片黑,她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了:“今天之后,你连命也没有了,还拿什么来与我赌?来吧,你既然一张臭嘴恁般硬朗,我倒要掂掂,你一身骨头架子是否也一样硬朗?”
    “蛇心”童芳阴冷的道:“四娘,劳驾掠阵就地,这位光头朋友只不过是个‘一斤鸭子半斤嘴’的角色,担不起你的侍候,容我来领教几手高招吧!”
    凌濮仰着头道:“谁都一样,我宁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吓死,是真是假,是强是弱,光摆阵仗是不够的,好歹我也得碰上一碰方才甘心!”
    那个弓腰驼背,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长臂老人,极不耐烦的讲话了,声音和他的模样颇为衬托——又沉又哑:“小童,什么他娘的‘领教高招’?我们没有那多闲功夫和这两个免崽子缠黏,摆平万事皆休,其他一概不去顾虑!”
    宫笠冷冷问道:“这就是说,各位要一窝蜂朝上拥了?”
    满脸的皱纹仿佛全刻划着狠毒又残酷的神韵,长臂老人蛮横的道:“你不要管我们用什么法子收抬你,你只要能挡得住就算你的道行高,除此之外,说什么都是些废话!”
    宫笠打量着长臂老人,徐缓的道:“你半天不开腔,一开口就凶横至此,想也必是有所依仗?”
    长臂老人怪异的凝视着官笠,道:“在这种情势下,莫非你还希望我同你说好听的?不错,我当然有所依仗,依仗的不是利嘴利舌,乃是我‘飞猿’陈醒这块风霜雨雪的招牌!”
    宫笠神色不动,毫无表情的道:“原来你就是陈醒!”
    对方两条长臂轻轻晃动,充满了一股挑衅的貌视意味:“我就是陈醒,你记清楚我的姓名,看仔细我的模样,无论幽明两途,都是莫要找错了人!”
    唇角勾动了一下,宫笠道:“你真狂!”
    陈醒悍厉的道:“三十年来皆是如此,也没见有人能一挫我的校锐!”
    那边,凌濮接口道:“老陈,今天恐怕你就要砸个一头疙瘩,灰头土脸!”
    陈醒冷淡的道:“你们两个不是样的材料,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此时,邢四娘憋不住了,她咆哮道:“大家别净顾着唠叨了,潘老三同雷老四这个折辱之仇不能不报,当家的早有吩咐,若是他们栽了跟斗,便定须将那使他们栽跟斗的主儿扣出来,有几颗人头,扣几颗人头回去,一切牺牲在所不计,哥儿们,如今正是该扣人头的辰光了,什么规矩全不用讲,只管宰了人回去命!”
    宫笠语声僵硬的道:“我们既是出来承担,也就没打着谱活着脱身,但是,邢四娘,你的诺言却尚未复行!”
    独眼一瞪,邢四娘吼道:“我什么诺言尚未复行z”
    宫笠道:“你答应过,我们只要出来,你便先行撤兵!”
    邢四娘血盆大嘴一咧,狞笑道:“王八羔子,你还是先替你自己的狗命多担份心吧,这题外的一着,就和你没有关联了,犯不上由你来多管闲事!”
    宫笠低沉的道:“你不要忘了,我们就是在这种互惠条件之下方才同意出来的!”
    重重一哼,邢四娘很厉的道:“什么‘互惠条件’?你们惠我可以,我凭什么惠你们?
    简直幼稚愚蠢,痴人说梦话,我邢四娘是给人好处的角色么?‘金牛头府’更不会叫别人占了便宜去,总归一句话——任何形势之下,我们都不能吃亏!”
    宫笠幽冷的道:“先前你的允诺不算数了?”
    邢四娘悍然道:“不算数又怎么样?”
    “呸”的吐了口唾沫,凌濮轻蔑的道:“就权当是放的狗臭屁好了!”
    邢四娘阴毒的,讽刺的,呵呵一声,道:“两个愣头,一双傻鸟,让老娘教你们一点东西,所谓道义,所谓信守,那只是一种骗人欺人的空话,拿来挂在嘴皮子当招牌用而已,除此之外,半文不值,我们‘金牛头府’别的全不讲求,只注重实际的利害关系,在这个原则下,任何手段皆不惜施展出来,就算你们不知道‘金牛头府’的一贯作风,至少也该明白,‘兵不厌诈’这四个字的道理吧!什么允诺?
    什么条件?哦哇,哄你们玩玩,骗你们自投罗同罢了,你们还当了真?说你们是傻头货你们尚认为受了屈么?“
    宫笠叹了口气,道:“太卑鄙!”
    邢四娘邪恶的道:“老娘先替潘老三、雷老四他们几个报了仇,雪了恨,更借此削弱黄老匹夫的党羽臂助,一举两得,何乐不为?这就叫咯个击破’‘逐一歼杀’,呵呵,你们就等着一观我这‘诺言’的结果吧!”
    “玉鼎山庄”那边高大的庄墙顶上,传来了黄恕言焦灼急怒的喊叫声:“喂,邢四娘,我们的人已经交出去了,你答应的话呢?还想不想实现?至今你的那干爪牙就没见有一个朝后移半步的……”
    怪笑一声,邪四娘高叫道:“黄老鬼,黄老匹夫,你只不过与这两个愣货一样,是另一只傻鸟而已,现在老娘就叫你看看我来践诺!”
    叫喊声中,她的左臂倏忽高举过头,又急速指向‘王鼎山庄’!
    于是,像蓦地爆响了一个闪雷,成一字阵形列开的“金牛头府”所属,在一声强劲凛烈,浑猛短促的“杀”字里,宛若潮水般扑向了“玉鼎山庄”庄墙之下!
    空气中,震荡着黄恕言愤怒的惊惶的吼叫:“邢四娘,你这食言毁诺的老帮子,老娼妇,我要向天下昭揭你这无义行为……”
    双手叉在水桶般的腰杆子上,邢四娘狂笑道:“老王八羔子,老愣货,你使叫吧,便吆喝吧,试看今日之后,还有谁能听到你说一句话?我要能叫你留住一口气,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杀喊声震天遍地,两百多名”金牛头府“的大汉,在他们五当家”大勾爪“常阴率领下,偕同四名”飞云手“
    “老阎君”固彪、“渡霜无痕”冷长辉、“没影子”宝泉、“怒牛”邵大峰,以及两名“右角郎”,有如一群疯虎朝着“玉鼎山庄”卷去,兵刃闪亮,寒芒辉映,人影在飞腾,在窜跃着,瞬息间业已冲至庄墙之下!
    叱喝声,叫嚣声,随着强智利矢如雨射落,在闪耀的冷电芒里,但见常阴的“爬山爪”
    飞撒,但见人在往上腾跃,同样的,也见鲜血迸溅,见人体朝天翻滚,一片惨厉合着一片暴戾,拼杀终于展开了!
    志得意满的邢四娘对着官笠粗犷的大笑:“这就是老娘的诺言,你看清楚了,扎不扎实,过不过瘾?”
    宫笠平稳的道:“邢四娘,你如此轻诺寡信,恃强凌人,恐怕后果不见得乐观!”
    邢四娘瞪着一双独眼,狠酷的道:“小子,不乐观的是你,很快你就会和你的主子他们一样笑不出了!”
    宫笠平静的道:“你们好像已准备对付我哥俩啦?”
    邢四娘大马金刀的道:“这是你们两个的荣幸,看,为了超度你们,除‘蛇心”童芳,‘闪手’焦子云、‘飞猿’陈醒之外,还有老娘陪着押阵,凭你们两个,能以陪衬上这么些人送终,业已是天大的光彩,二位即便一死,也闲得拢那双眼了!“凌濮嘿嘿一笑道:“怕就怕你那一双眼至死也闭不上——老婆娘,因为你看错了人了!”
    扁阔的鼻子翁动着,邢四娘暴烈的道:“老娘对你的容忍,也就到此为止,免患子,接下来,老娘就要看你怎么个俏法了,老娘今天若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凌迟碎剐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啊。”
    “飞猿”陈醒阴沉的道:“那边打得热闹,我们这里也别太冷清,四娘,该动手了!”
    “蛇心”童芳诡异的笑道:“怎么分配法呀?我是想和那个穿黑皮钉锥衣靠的角色亲近亲近!”
    “闪手”焦子云也微笑道:“我也对他颇感兴趣,小童,我们找上一个主儿了!”
    眯着眼,‘飞猿“陈醒道:”嗯,我和二位不一样,我对这位光头朋友欣赏得紧,他口才好,骨头硬,狂了这一阵了,我若不陪着他戏耍戏要,行么?“邢四娘大笑道:“悉随各位喜欢,各位看上哪一个,便找哪一个逗逗乐子吧,只是记住一桩,任是找上哪一个最后都得把脑袋给他扣下来,大当家的等着见头发赏呢!”
    “蛇心”童芳道:“错不了,四娘,如果我们扣不下这两个人熊的头,自己便割下头来垫上!”
    笑了笑,“闪手”焦子云道:“小童如此一说,倒不由得我不加把劲力了,否则,自己垫头,又该多冤?”
    “飞猿”陈醒阴恻恻的道:“好些年来,未曾遇见过真正的能人了,今番倒要试上一试,这两位是‘能’在什么地方?比起我们来又多了哪一手?”。
    凌濮夷然不惧的接上腔道:“姓陈的,你也无须老是站在那里充人王,只要你上来碰一碰,掂一掂,我们有多大个份量岂不就试出来了?”
    “飞猿”陈醒连脸上的皱纹都不见牵动一下,他哑沙沙的道:“这就要如你的愿了,小子!”
    宫笠冷眼旁观,心中颇多感慨——他不反对一个人狂,也不反对一个人做,但是,却要有所倚恃才能狂,心清目明才能傲,如果只是一个劲的瞎跋扈,不明利害的胡乱卖狠耍横,则非狂非傲,乃是愚蠢可笑了,眼前,对方这几位角色就正犯了这个毛病,他们好像已经吃定了,已经赢稳了,宛似他们在分配彩头一样在分配面前的敌人,仿佛手到擒来般的轻松法,但是,他们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他们更没想想潘光祖与雷雄等人的跟斗是怎么栽的?
    在他们心目中,似是动手之后,除了包括上风就不会有第二种结果啦……
    邢四娘大吼道:“伙计们,圈牢了宰!”
    “闪手”焦子云的行动便一如他的称号,又快又疾不说,总是抢先制敌——但见他身形微旋,一柄短蛇予已在寒光飞映中直指宫笠眉心!
    背负着手,“蛇心”童芳并未移动,他好整以暇的在旁观战,模样儿显示着极度的悠闲,好像在说——只凭焦子云一个人,已足够收抬宫笠了。
    宫笠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是右手暴翻,蓝芒淬起,准确得无以复加,“当”的一声脆响,焦子云的短蛇矛已在猛然弹跳里荡高了半尺,几乎便脱手飞去!
    微微一笑,宫笠连眼皮子也没擦一下,左腕倏偏,程亮盈蓝的“开蛇口剑”便在一圈莹莹弧中罩住了焦子云!
    缩头弯身,焦子云摹地一个低姿急旋快转而出,同时,右脚往后弹飞,快不可言的反踢向宫笠裆下。
    宫笠依旧身体不动,“开蛇口剑”一扬倒挥,秋水也似的波光横涌,焦子云尽管竭力收腿后,“呱”的一响之后,他的半片鞋底已被削脱!
    面色全变之下,焦子云以为自己受了伤,他单足摔地,神色在狼狈中复加无限惊恐!
    宫笠并没有追击,他淡淡一笑道:“焦朋友,你号称‘闪手’,不错,动作已经够快了,但最好能以再快一点!”
    焦子云一脸惊疑加上一脸的惶惑表情,他瞪着官笠,唇角不住抽搐,却老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
    旁边,童芳也没有闲情逸致背手观战了,他早已紧张的拔出了他的兵器——一对“血樱枪”,如临大敌般防范着宫笠。
    是的,他们曾经考虑到敌人可能会棘手,但却未尝料及竟是这么个棘手法!
    咽了口唾液,焦子云悸惧不安的喝问:“你——你是什么人?”
    宫笠平静的道:“现在才注意到我是什么人,已经够迟了,但尚不算太迟,有时候,我的对手直到血溅尸横,犹尚不知我是什么人呢……”
    焦子云又羞又怒又惊恐的道:“江湖上讲究的是行不易姓坐不改名,像你这样藏头露尾,算的是哪一门子英雄好汉?”
    宫笠摇头道:“我不是英雄,也称不起好汉,但至少,我还记得江湖上讲究的是些什么事,怕只怕各位却早就忘怀!”
    童芳怒道:“胡说!”
    笑笑,宫笠道“:”若不忘怀,怎会起的是‘以众凌寡’的主意?“斜刺里,邢四娘怪叫道:“‘怎的停下来啦?和这王八羔子还有什么好说的?任他三头六臂,我们也要交替了摆成七七四十九个不同的样子,往上圈呀!”
    宫笠朝那边一瞄——凌濮与“飞猿”陈醒早已动上了手,双方扑腾飞跃,旋门如电,倒是颇见热闹,邢四娘似是这一刻方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龇牙咧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熊样!
    焦子云的脸色十分窘迫,他又不好说“点子扎手”这一类的话来求援,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嘴里强硬的道:“不管你是谁,你也别想妄图侥幸,我焦子云便是血溅三步,也不会任你僭越雷池半步!”
    宫笠漠然道:“用不着你说狠话来为自己壮胆,姓焦的,拿出真本事来拦拦我看!”
    大步走近,邢四娘吼道:“娘的皮,什么牛鬼蛇神?我就不信这个邪,让我自己来斗他!”
    这一来,不但焦子云面上挂不住,童芳也觉得颇不是滋味,两人目光一触,童芳已暗一咬牙,半声不吭的猝往上挺,一对短“血缨枪”抖起两团巴斗大小的红云,锐亮的枪尖颤晃,却是虚指向对方全身十六处要害!
    几乎不分先后,焦子云暴叱一声,短蛇矛飞舞纵横,刹那间六十七矛齐刺宫笠,风啸如泣,凌厉严密之极!
    “阔蛇口剑”就在此刻划围了一道光环于宫笠四周,光环浑厚有如匹练,晶盈闪亮中,更流灿着隐隐的冷电彩芒,宛若蓝玉之上,镂雕着隐隐的暗纹!
    童芳双枪吞吐刺戮,又快又狠,但是,却在与光练接触的瞬息顿被弹磕开去,焦子云的六十七矛说化成六十七条流逝的电光,跳跃窜舞,立幻无踪。
    仍是一声不响,童芳凌空飞起,右手枪“呼”的一声颤抖在血缨的蓬散下暴刺宫笠头顶,却在右手枪出手的一刹斜滚,左手枪在一片星点耀晃中猝指敌人咽喉!
    焦子云身形飞移,明明见他正面扑来,却又倏忽贴地掩进,短蛇矛划过一溜寒光,由下往上,飞挑宫笠丹田。
    宫笠面无表情,脚步微滑半尺,“阔蛇口剑”飞射头顶又横截颈前,上下两次挥动看上去只是一闪,其准确匪夷所思,竟在那样光幻流炫的情景中,竟无差错的击震开童芳的双枪。
    这时,焦子云的短蛇矛堪堪贴着宫笠的腹前掠过——他重重一哼,大回身,就待攻矛作第二次攻击。
    他们都以官笠只有一件兵器的形势来作为进追应变的施展了,但是,他们并未想到,宫笠并不只有一件兵器。
    在眼前的情况下,如果宫笠只有那柄“阔蛇口剑”,当然按照姿势的移动与力道的惯性来说,这一回合中他已不及伤害敌人,可是,实际上他尚另有法宝未曾祭起。
    童芳的双枪震开,他正借着双枪荡跳的力量飞跃向外,而焦子云的大回身也刚刚转了一半——就宛若一股突起的龙卷风平地狂卷向天,没有人看清确实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明白到底是怎么回子事,但见一股黑柱般由罡风与狂飚组合成的力量著而旋舞,空气激涌,气流翻腾中响起鬼号般的尖啸,顿时飞砂走石,天云变色,令人呼吸皆窒,魂摇神迷,身子也在摇摆踉跄。
    焦子云不知道他到底是被什么抽答在身上,无数次火辣的痛苦却聚在一起于瞬间来到,但他至少明白自己挨的不是一下,因为,只在一刹里,他的头脸胸背立刻布满了纵横瘀肿的条条痕印,衣衫碎片也似翩翩蝴蝶般四散飞舞。
    童芳更是受罪,他除了和焦子云遭到相同的损伤之外,双脚再加一紧,整个人不知怎的就被一股奇大的力道抛出了丈多远,重重跌了个四脚朝天!
    宫笠冷漠的站在那里,左手的“阔蛇口剑”倒贴于腕,右手上,一条粗长黝黑的皮鞭像一条懒龙也似垂拖在地面上。
    独目瞪得像一只铜铃,血盆大口张得活脱能塞进一只拳头去,邢四娘真正是目瞪口呆的变成了愣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他认为劫数难逃的人物居然有这么个厉害法,这么个强悍法,本事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照这样看,劫数难逃的不是人家,倒像是自己这干人了!
    武功高明的角儿邢四娘不是没有瞻仰过,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但因为立场环境的不同,在见识的过程中味道便全不一样了,譬喻现在,对方那个武功精绝的人物,就正等着她来应付,却非是等着同她握手言欢的!
    自己的造诣如何,修为如何,邢四娘当然心中有数,她知道光凭自己这身功夫。决对不是人家的对手,或许能以缠斗一阵子,但栽跟头却只乃迟早的事,拿她与对方比较,委实是相差上一大截…
    地下,焦子云先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他的头发技散,衣衫零落破裂,这里垂下一条,那里挂下一片,满头满脸满身的血痕交布,有的浮凸着紫乌泛青,有的业津津沁出血水,那等惨厉与狼狈法,活似刚被一群野狗追咬过的要饭叫花子!
    另一边,兰芳仍然四仰八叉的仰卧在地下,同焦子云一样的浑身上下血污斑斑,衣碎裳裂,条条痕印纵横,要不是他还在痉挛哼吁,几乎令人怀疑他已经断气了!
    邢四娘觉得口腔干苦,心脏在一下又一下的收缩,偏偏身上又冒着冷汗,伸手摸一把,满手尽是冷黏黏,湿塌塌的,她一开口,声音竟似被什么塞住了似的室哑:“你你……
    你……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宫笠不带丝毫笑意的笑了笑:“和你一样,邢四娘,专门杀人的!”
    拼命吞了口唾液,邢四娘结结巴巴的道:“呃…我们—…哦们‘金牛头府’,自问与你远日无仇,近日元冤,我们……连认识都不认识你,你又何苦非要与我们为难不可?”
    宫笠幽冷的道:“是我在与你们为难么?”
    又咽了一次口水,邢四娘涩涩的道:“这位…呃,这位朋友,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你既有这么高强的本领,料想在道上也是威名赫赫,独霸一方的大人物,而我们‘金牛头府’,呃,不但也是响当当的组合,更为礼贤下士,求才若渴,所以…所以…”
    宫笠道:“所以什么?”
    露出一副比笑还难看的笑脸,邢四娘道:“所以,你何不与‘金牛头府’交个朋友?甚至欢迎你参加我们的组合,凭你这身能耐,再加上有我们的补助,何愁创不下一个局面?挣一份江山?只要你肯点头,我包管列你入‘金牛头府’‘五大’之位,甚至我都甘愿让你一头,这岂不强似你和黄恕言这种老朽废物混在一道白白糟塌日子?”
    宫笠怪异的一笑道:“是么?”
    被官笠笑得有些心里发毛,但邢四娘也只能强扮出一张近乎阿谀的形色道:“当然不假,朋友,我邢四娘可像个说假话的人?”
    宫笠淡淡的道:“一点不错,你不但像个说假话的人,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骗子,一个诈欺者,一个卑鄙无行,食言而肥的女混混!”
    邢四娘,一脸的黑麻子全泛了红,她再是皮厚,也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加上羞怒,她张口结舌的道:“这……这算什么?举手不打笑脸人嘛,我好言好语在这里要和你化解仇怨,结交朋友,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何必恶言相向?”
    宫笠生硬的道:“你压根就是一个只顾利害,不讲手段的恶婆,邢四娘,这一套拿去对付别人,在我面前,你算找错主儿了!”
    邢四娘恼羞成怒的咆哮起来:“娘的,给你台阶你不下,不识好歹,不辩香臭的东西,我只是顾惜你一身好功夫,不忍就此将你毁掉,你当我是含糊你?”
    宫笠冷冷的道。“不用再说些好听的尽往自家脸上贴金了,邢四娘,你拿什么来毁我?
    凭你,还是凭业已在地下打滚的焦子云和童芳?”
    邢四娘大吼道:“你当你能?这不过只是你一时侥幸,遇上的对手稀松罢了,若是不信,你与我对一阵试试看!”
    踏前一步,宫笠道:“正有此意。”
    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邢上娘犹不忘侧脸看一看正在同凌濮拼战的陈醒,岂知不看犹可,这一看,她几乎便尿了一裤裆。
    陈醒果然不愧有“飞猿”之称,动作之间跃扑飞腾,利落疾猛,迅捷灵巧之至,但是,他遇上的对手凌濮,却对闪挪翻腾之技更有钻研,尤具独到之处,不仅进退回旋狂悍无匹,其快如电光石火,凌濮那一种粗扩凌厉,强不畏死的豁命打法,越令陈醒大大的吃不消,凌濮出手换招,只进不退,且式式全往要害攻击,着着皆为拼命之举,陈醒的功夫本来就没有凌濮扎实浑厚,再加上凌濮这一阵狠拼猛打,陈醒又不想卖命,两相一比,消长自就更见悬殊了。
    如今,双方已拼搏了五六十个会回,陈醒游窜腾挪,一对白钢铸造的“灵猿爪”任是仍是挥舞飞展,但比起凌濮那闪若雷电,力比万钧的金盾银枪来,可就相形见细,差上老大一把劲了!
    邢四娘睹状之下,触目心惊,她又忍不住回头朝‘玉鼎山庄’那边瞄了瞄——庄外与墙头上,倒是七横八竖或是弯俯挂着好些具尸体,但主力接战却不在庄,庄外冥荡荡的不见一条活人影,这就显示着“金牛头府”的人马业已攻进庄里了,可是,既然攻进庄里,却为何声响如此微弱?不错,有杀喊声与兵刃撞击的声音隐隐传来,只不过太轻淡,太零落了,这不像是有数百人交战肉搏的音浪,倒似是小规模的遭遇而已,莫非——?
    又伸手抹了二把冷汗,邢四娘努力朝好的地方想,她在安慰着自己——像这般情况,显然表示“王鼎山庄”已被控制,守庄的敌人业已是强管之末,就快破歼了,那零落的打斗声响,大约只是一干残者在作困兽之战而已……
    宫笠冷清清的道:“邢四娘,你还左顾右盼干什么?想找谁来为你帮打?”
    邢四娘愤怒的道:“笑话,收拾你,老娘用得着的人帮打?”
    眉毛扬了扬,宫笠道:“最好你也不要生这种妄想,不然,只怕你就要大大的失望了,此情此景你的同伙们大概连自身都难保了,他们不会再有余暇来顾着你!”
    邢四娘大吼道:“放你娘的屁,你最好把场面看清楚,不要欢喜得过早,如今‘玉鼎山庄’已在我方控制之下,黄恕言那老朽以及一干饭桶们定然全部伏首就戮,至少也已遭至活擒,你的同党及帮手全都完了,一待我方人马彻底解决了那些顽抗者之后,立将回兵反抄,那时我看你再往哪里喊天去呢?”
    笑笑,宫笠的语气十分椰榆:“怪不得你还蛮神气的,原来你却是这么个想法,邢四娘,你不担心你全弄岔了,情况正好与你所判断的相反?”
    “呸”了一声,邢四娘凶神恶煞般的吼叫:“我看你所判断的相反才对。”
    宫笠吁了口气,道:“多说无益,邢四娘,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一挺胸——实则心腔子猛然紧了紧,邢四娘色厉内在的道:“莫非老娘还怕了你?”
    宫笠微微斜身,正待猝下杀手,那边,凌濮与陈醒的厮斗已骤然有了决定性的变化。
    就在陈醒的白钢“灵猿爪”在十三次迅速的挥间下擦过凌濮身边的一刹,凌濮已跃起半空,浑身暴击于敌。
    陈醒闷不吭声,飞旋七步,在旋走的过程中,双爪便随着身体的回转作蓬射状,形成了弧度往横穿刺。
    这一次,凌濮连躲也不躲了,他疯狂般往上硬冲,金盾有如一面刀轮般舞旋,钢爪击盾,发出连串的震耳声响,仿若铁锤雨点般敲打在铜板上,那是一种使人心旌摇动的可怖声响,“锵”“锵”“锵”
    在刹那间,凌濮贴地滚身,银枪倏闪,猛的插进了陈醒的大腿,陈醒在闷哼之下身形暴仰,双脚起处,腾的将凌濮踢得打了一溜转,咬牙切齿的陈醒跃挺向上,双爪齐挥“呱”
    “刮”两声,凌淄背后血光科现!
    大嘴一咧,邢四娘喝了一声。“好——’”
    但是,“好”字的余韵尚在她舌尖上缭绕,人还半空翻滚的凌濮已猛一长身,金盾暴掠,陈醒已狂号着往后歪歪斜斜的倒退——双爪脱手,尽抱着肚皮倒退,十指指缝间鲜血如注!
    凌濮大吼如雷,右手银枪一挑瘁起,陈醒又是一声更为凄厉的曝叫,双手痉挛的捂向插进额门中的银枪,而只伸出一半,便颓然垂落,向后仰跌,肚腹间,肠脏溢出,疾病一堆!
    邢四娘先是僵愣了一下,随即狂叫着往凌濮那边便冲,她刚一起步,斜刺里黑影突闪,迎空而飞来——明明只有一条黑影,可是却宛如整个天空都布满了,它闪映的角度。
    好像可以攻击邢四娘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
    不遑泻恨,邢四娘枯牛似的身体快不可言往侧旁飞跃,凌空的那条黑影“劈啪”一响,便像撒去漫天黑问一样立无踪影!
    心头急跳着,邢四娘骇然回顾——宫笠和刚才一样站立在原来的位置,甚至连姿势也毫未变动。
    呆了呆,邢四娘又惊又怒又迷惑的叱喝:“刚才,可是你在暗算老娘?”
    宫笠平静的道:“难道你还看见有第二个人?”
    邢四娘又是一呆之后,不禁破口大骂:“你这婊子养的野生杂种,混帐王八蛋,私孩子,你他娘的还要脸不要?居然背地抽冷子打暗算?真正恬不知耻——”
    不以为意的笑笑,宫笠道:“这叫警告,不叫暗算,邢四娘,你还不配使我来暗算你。”
    邢四娘像一头疯狗般大叫大吼:“老娘不在乎,老娘业已豁上了,你个邪龟孙,王八羔子休想唬得住老娘,他奶奶的,你这一双人熊不妨一起上来和老娘耍耍看!”
    宫笠道:“邢四娘,不要眼高手低了,你经得住我们两个?如果你和我单打独斗能保个全身而退的话,我认为已经是奇迹啦!”
    独目中光芒如火,邢四娘声嘶力竭的吼道:“王八羔子,野生杂种,我把你两个下三滥,九流蠢贼生剐活剥了,有种的一遭上来分个高下,我一个,你们两个,我要不将你们一丁一点零碎拆掉,我他娘就不姓邢!”
    凌濮在那边大声道:“头儿,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照她的话做上一遭,看看谁能把谁零碎拆掉呢?”
    摇摇头,宫笠道:“不必,她没这个份量。”
    凌濮火辣的道:“这老虔婆,越看就越他娘的不顺心!”
    宫笠问:“你伤的怎么样?”
    咧嘴一笑,凌濮道:“没什么,皮肉之伤而已,是我急切了些,要不,慢慢磨,我可以毫发不损的将这头‘飞猿’变成一头死猿!”
    邢四娘瞪着那只独眼,像中了邪一样可怕,她满面泛赤,口沫四喷:“兀那畜生,老娘也马上就把你从一只会叫嚣的狗变成一只死狗!”
    一昂头,凌濮暴烈的道:“丑婆子,谁拦着你啦?”
    “咚噔”一咬牙,邢四娘大吼:“有种的给老娘滚过来受死!”
    拖在地下的黑皮鞭稍微微一扬,宫笠冷冰冰的道:“别避重就轻,邢四娘,我们这一段还没有了结呢,你就想另起灶炉?”
    扁阔的大鼻子喘着粗气,邢四娘怒极怪叫:“去你娘的那条大腿,你不干不净扯的是哪一门?”
    宫驾轻蔑的道:“对你,还能谈什么诗书礼教,三贞九烈?”
    几乎一口气闭了过去,邢四娘手捂胸口,嗔目高呼:“哎哟?可气死我了,今天我就算拼个尸骨不全,也定要拉着你这两个王八羔子替我垫棺材底!”
    宫笠缓缓的道:“你做得到,我们便也无憾!”
    忽然,一个低弱的,却充满怨毒的声音自一侧飘了过来:“四娘……四娘……平心静气……凝神定虑——千万不要浮躁轻率……以免中了这两个阴毒匹夫的奸计……”
    宫笠目光一瞥,发觉说话的人竟是那方才差点就挺了尸的“蛇心”童芳急忙平定着自己的心神,邢四娘一边赶紧道:“小童,小童,你没什么事吧?”
    童芳双手撑地,仰坐起上半身来,他是满头满脸的鲜血,满身满体的纵横紫痕,吁吁喘息着,他一双眼睁得老大:“你别管我……四娘……我只要留得一口气在……就势不与他们甘休……四娘,如今你是我们唯一能以指望的人了……千万要谨慎应敌……大意不得……更要当心着……
    他们的……邪魔诡道!“
    邢四娘点头道:“我会替你们报仇的,小童,我这一辈子讲究的就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我便豁上这条命,也不能放过他们!”
    痛苦的抽搐了几下,童芳颤声道:“四娘,多留神了迟疑了瞬息,邢四娘忙道:”小童,如果你还挺得住,就烦你替我押着阵脚……“童芳的面孔扭动着,目光闪了闪,他口中却道:“我会尽力的,四娘……”
    此时,凌濮狠狠的叱喝:“光是嘴巴逞强济不了事,你如自认尚能蹦跳,便何妨也上来松散松散?我允你个便宜,只由我来侍候你如何?”
    咬咬牙,童芳虚脱的咒骂:“典型的小人得志,狗腿子奴才作风……虽说身受重伤,气竭力疲,但你也休想我会低头……只要给我寻及机会,一次机会……我就会取你狗命!”
    凌濮缓缓移近,狞笑道:“老子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姓童的,老子这就干掉你!”
    童芳五官扯动嘶哑的叫:“你……你竟敢对着一个失去抵抗力的重伤者下毒手?”
    凌濮凶悍的道:“老子有什么不敢的?对你们,除了一个”杀“字也只剩下一个”杀“字,其他的一概不能谈,你们早忘了仁义道德,老子亦无须再行记忆——”
    低沉的,宫笠道:“算了,暂且留着他这条命吧!”
    站住脚步,凌濮异议道:“头儿,这个龟孙王八蛋最是阴险奸狡不过,留着必是个祸害,早除早安心,根本用不着对他恻隐——”
    宫笠摇头道:“谅这姓童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邢四娘在这一阵子业已将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他的口气里已大失暴躁激怒的意味,但却更增仇恨怨毒的阴沉:“你两个不要自说自话,关着门起道号,事情离着决断的那一刻还差得远哩,老娘尚未死岂容得你们肆意作主,说什么是什么?”
    凌濮凛烈的道:“恶婆子,你离死也近了,你还以为能喘上几多口气?”
    邢四娘的火气才升,她又警觉的压了下去,重重的道:“不用狂,杂种,不用狂,我第一就会先拿你开刀!”
    凌濮讥消的道:“你吓坏我了,老虔婆!”
    深深呼吸几次,邢四娘瞪着独眼道:“好吧,你们哪一个上?还是两个一起来!”
    往前一凑,凌濮粗豪的道:“你已选上我,老虔婆,当然由我来送你的终,我们头儿那几下子,你连边也沾不上,只怕你会懊悔死得太快了!”
    邢四娘切齿欲碎,语声迸自齿缝:“杀千刀的免患子宫笠冷然道:”我来!“凌淄忙道:“头儿,你且歇着,这恶婆子和我彼此都不顺眼,梗得慌,不消散消散,她不舒坦,我却更不舒坦…”
    宫笠低沉的道:“她不与我斗上一场,谅也不甘心,还是如他的愿。”
    凌濮手上的金盾问晃了一下,他又遭:“头儿——”
    瞪了凌濮一眼,宫笠道:“你一旁把着,招子放亮。”
    凌濮无可奈何的道:一是,头儿可得狠着点,对这婆娘千万容情不得。“宫笠哼了哼,对着邢四娘道:“现在,是时候了。”
    邢四娘的模样样凶恶得宛如一头噬人前的野兽,张牙舞爪:“你不要得意,还不知道我们两个人是哪一个躺下来看情势,她似乎还有不少话要说,不少狂熊要卖弄,但是,却只讲了一半,她已骤然闪扑,庞大的躯体一晃,乌蓝色的叉影已经自四面八方卷至!
    宫笠半步不让,“大旋龙”贴地飞抖,眼看着抽向对方的头发,却在鞭影凝形未散之前,又暴缠敌人双足,同时,“阔蛇口剑”倏旋,一蓬呈环弧状的冷电便参差不齐却凌厉的向四周蓬射!
    怪叫着,邢四娘飞跃而起,凌空十一个跟斗倒翻,却又在须臾间十一个跟斗翻了回来,往返如电般,一对巨号钢叉便狂风骤雨般泻向了宫笠。
    宫笠双目凝聚,“阔蛇口剑”挥掠斩击,准狠无匹,但见蓝光流射,寒芒交织,在连串的金铁碰撞声里,一口气把敌人的攻势全部截出。
    固然,邢四娘是咒骂着再度退开,但宫笠却也马步浮动,硬生生往后退了三步,一条左臂也隐隐的泛了酸麻!
    他不禁暗自警惕——邢四娘好大的臂力!
    大吼一声,邢四娘有若一头发疯的雌虎,凶猛的,却闪挪急速的冲近,宫笠身形暴偏一尺,“大旋龙”飞扬卷荡,一片鞭雨,便倏罩下去。
    猛然矮身斜掠,邢四娘左手倏挥,她手上的那柄短钢叉,竟在突兀间飞射,疾厉强劲,直指宫笠的小腹。
    这一着,多少有点出乎宫笠预料,他的“阔蛇口剑”立在手上倒翻,闪电般倒插,于是,“呛”声暴响,火花四溅中,他不由被震退一步。
    邢四娘猛一挫腕,那柄射出的短钢叉又“呼”的飞回掌上——敢情叉柄尾端还接连着一根黑黝黝的细铁链。
    宫笠注视着对方,“阔蛇口剑”重指向下,“大旋龙”微微挑起,他表情深沉,没有说一句话。
    咧开大嘴,邢四娘得意又傲然的笑了,声如狼嗥:“他娘的,真叫绣花枕头,外面看着挺光鲜,里头却是一包草,我还道有什么大不了呢,今番一试,竟恁的个稀松平常法!”
    宫笠默然不响。
    邢四娘又大马金刀的道:“刚才我还在嘀咕,生怕要费一番手脚才收拾得了你,现在看看,倒是我太过庸人自扰了,就不敢说手到擒来吧,也没有什么难处,看样子,这头功是包由我领了!”
    冷峭的,宫笠道:“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早,邢四娘,你只是在自说自话,在流露你那可笑的幼稚与可悲的幻想,真是愚蠢。”
    邢四娘狞笑道:“你是在替自己壮胆罢了,你心里比我还有数……”
    接在她这“数”字的音韵里,左手钢叉摹然前挺,却又倏而幻成一蓬尖锐的线同点飞刺向宫笠胸腹,几乎不分先后,她的右手叉便在神鬼莫测的由斜刺里暴射宫笠咽喉。
    邢四娘做梦也不会想到,一条长鞭握在人的手里,竟会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神奇妙用—
    —只见宫笠的“大旋龙”从软软的形态里摹然跳弹,只以鞭梢两三尺的部位向身前跳弹,快速得宛如洒出一片重叠的急雨,而鞭梢跳弹的部位却又是坚硬笔直的,更似洒出一片重叠的棍棒,其准至极的于一刹间便封死了她左手叉的攻击,简直看不出宫笠运鞭的过程,那条鞭暴飞斜射,像在同一时刻,抖成一条长虹般点撞上邢四娘飞刺的右手叉上,鞭原是软的,这时居然发出“当”的一响,邢四娘的右手叉,就宛如被什么无形的铁作钢棒捣上,猛的歪斜激荡,又柄连在邢四娘手腕上的那条细铁链,更将她带得往斜大大的一个踉跄!
    “阔蛇口剑”便在此时横闪,邢四娘只觉得自己背脊上一凉,跟着,便是一股火热的炙痛,眼角余光,正瞥及一股赤红溅起。
    怪号一声,邢四娘没命的窜扑出去,伸手朝背上一抹,腥赤赤,红黏黏的一手鲜!
    宫笠并没有追杀,他依然是以出手前的姿势站在原来的地方。
    倒吸了一口冷气,邢四娘不止是心惊胆颤,几乎连舌头也僵硬得转不过弯了。
    哈哈大笑着,掠阵的凌濮嘲弄道:“恶婆子,老夜叉,这个‘头功’可不好领啊,现在,你觉得如何?要收拾我们头儿,难是不难呢?”
    邢四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感到手脚发软,小腹松垮,一口气竟不易提住,她知道,自己是真个害怕了…
    宫笠低沉的道:“邢四娘,这才只是开始,让我们再接续下去,一场好戏,是不作兴只唱了一半的。”
    邢四娘唇干舌燥,喉头里就似掖进了一把沙,她憋着气,暗哑的道:“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赶尽杀绝的勾当可不是正道江湖人该干的……”
    宫笠道:“我们不是‘正道’江湖人,而你们各位更不是,所以,我们便不谈‘正道’江湖人所该注重的事,我们只论我们彼此间的恩怨。”
    咽了口唾液,邢四娘惶恐的道:“谈到恩怨,我们实际上哪来的恩怨啊?根本就素昧生平,河井水互不相犯冷森的一笑,宫笠道:”恩是没有,怨却深了。“呆了呆,邢四娘满头冷汗:“这…怎的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宫笠缓缓的道:“远处的仇恨是隐伏的,且不去说它,眼前,你们恃强欺人,聚众进犯‘玉鼎山庄’,就是挑衅启端,执意同我们过不去,邢四娘,这不是怨隙又是什么?”
    邢四娘急道:“我们不知道你与‘王鼎山庄’黄恕言有关系呀,更不晓得有你这么一位人王在撑着黄恕言的腰杆子……”
    冷冷的,宫笠道:“这桩事并不最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个远因。”
    邢四娘迷惘又忐忑的道:“什么……呃,远因?”
    官笠暴烈的道:“那是一桩血淋淋的惨事,一件毫无人性的谋杀,一群畜生禽兽的集体暴行,贪婪、无耻、凶恶、卑鄙、龌龊,这些,便组成了那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
    心里发麻,肌肤起栗,邢四娘又是恐惧,又是莫名其妙地道:“皇天……请你说明白点…我可是真不明白,真不晓得是怎么回子事……”
    宫笠生硬的道:“如果你能活着,你便会知道,如果你此番劫数难逃,阴遭地府中,阎罗王也会翻出这笔帐来同你给算清楚!”
    邢四娘惊悸的大叫道:“这是什么话?什么熊话?今天之前,我连认也不认识你,又何曾与你结过什么仇,生过什么怨!我他娘的是被冤枉了哇,朋友,好朋友,你可要明察秋毫,别叫人家欺蒙你,你做了孙头不说,我也跟着受牵连…”
    宫笠道:“你这样以为?”
    连连点头,邢四娘急得喘了起来:“可不是!朋友,我在外头闯混了这些年,虽是为人方正,行事磊落,但也不敢讲不得罪人,因此有什么仇家对头在背地里挑拨中伤,栽诬嫁祸也不是不可能,你想想,我们彼此在今天之前见也没见过,我就是想得罪你也找不着门路呀,这岂非明摆明显的是有人在叫我背黑锅?”
    摇摇头,宫笠道:“你没有背黑锅,也没有人栽诬你,邢四娘,只是你作恶多端,不胜枚举,连你自己也想不起是哪桩事罢了。”
    邢四娘大叫道:“这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啊,你认定了要找我的麻烦?”
    凌濮接上口道:“找你麻烦!你想得太轻松了,你这条老命若不交出来,今天是万万不会容你过关的!”
    面孔歪曲了一下,邢四娘软塌塌的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眼下我也受了伤,跟斗也栽了,更向你们弯了腰,是好是歹,你们总得包涵点,不能赶尽杀绝呀…”
    宫笠平淡的道。“如果我们败了,邢四娘。你也一样会不考虑的!”
    连呼冤枉,邢四娘指天盟誓:“打一开头,我就没安着心要取你们的性命,我只是想挫挫你们锐气,给你们略施薄惩而已,我要是有一星半点的恶毒念头,就叫我天打雷劈,腰闪腿扭,不得好死——”
    宫笠木然一笑道:“你心里实际上是个什么想法,我们彼此全明白,邢四娘,在矫情做作上,你的本事还不到家,差得太远了。”
    咬咬牙,邢四娘鼓着勇气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宫笠道:“我不能预料,这要在结束之后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是无庸置疑的,你今天必然不会完整无缺——或者死亡,或者挂彩!”
    全身又在冒汗,邢四娘却觉得冷飕飕的,她惊怒的叫:“我已经挂了彩。啦,难道说这还不算!”
    摇摇头,宫笠道:“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更不是你认为该如何使如何,邢四娘,这要由我来决定!”
    邢四娘吸着气道:“你愣是要双手染血才肯罢休啊?”
    宫笠漠然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正是干这一行的,而你也是,只不过你我之间却有一点不同之处——我有骨气,勇于杀人也不怕被杀,你没有骨气,勇于杀人却惧于被杀,邢四娘,人家的命并非你想像中的不值钱,你的命,也并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样珍贵,你杀人,就早该防着自己也有这一天!”
    邢四娘独目中的光芒逐渐转变成凶残,转变为激烈,好像她那股埋藏在体内深处的原始兽性又开始发作了,形态中透露着狂悍的疯癫野蛮意味,更有些空洞的迷惘表情,看上去,相当骇人。
    凌濮大叫:“头儿留心,这婆娘又要使蛮了——”
    宫笠冷沉的道:“候之久矣。”
    就在邢四娘刚待不顾一切的再度扑击的一瞬间,“玉鼎山庄”之内,一条人影飞掠而出,那人夺掠得如此快速,如此急迫,形色上的意韵,业已透露着那等的焦灼狼狈法了。
    不错,来人的确是既狼狈,又仓皇的,在最后奔近的这一段距离里,他竟连打了好几个踉跄,几乎倒跌于地——那人的牛角头盔早丢掉了,露出童山濯濯的一颗光脑袋,浑身血迹,脸颊上更翻裂开一道血口,隔着还有丈多远,他朝着邢四娘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大叫:“四娘……四娘啊,大事不好了,你赶紧回援里头——”
    在突然一怔忡之后,邢四娘紧跟着打了个哆嗦,她那张黑脸上又是泛红,又是涌青,说不出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人犹不知道,他们心目中许为大援的邢四娘,在这边跟斗栽得比他们更大!
    尴尬加上窘迫,惊恐又加上震动,邢四娘咬着牙叱骂:“狗娘养的索朝先,亏你还是混到‘右角郎’的人物,却这么个沉不住气法,你他娘这些日子的饭都是白吃了?”
    那叫索朝先的“右角郎”也没仔细看一看,这里四周的情形,他满脸血汗交污,气急败坏,喘吁吁的直着嗓门叫嚷:“四娘,不是属下沉不住气哪,实是形势大变,变得离了谱啦,同我们的预料完全相反,如今可是跟头栽大喽!”
    邢四娘浑身躁腻,她大吼道:“少罗嗦,赶快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急促的呼吸着,索朝先惶惶然道:“我们被陷在庄子里了,四娘,两百余名弟兄业已折损了一半多,现下只剩下七八十个人了,这还不算带伤挂彩的,如今五当家,四位‘飞云手’、‘右角郎’李顺他们已被人家图稳罩定,冲突不出,四娘,若这边再不回援,只怕就会落个全军覆没的惨况了!”
    邢四娘瞪大了那只独眼,声音也自发了抖:“老天爷,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抹了把汗合着血,索朝先哭丧脸道:“一开头,攻扑起来倒还顺当,我们凭着一股锐气,也不过只折损了十来二十个人,就攻越进了墙头,但当他们在墙后的鹰架上甫一接触,对方业已匆匆退下,五当家下令向内追杀,岂知大伙刚朝庄里一冲,便吃对方暗伏在地沟中的弓箭手一阵急射放倒了我们三四十人,五当家大怒之下,正待率众攻杀对方的弓箭手,可不得了,就在这时便凌空飞过来两个怪物——”
    吃了一惊,邢四娘急问:“两个怪物?什么样的怪物?”
    咽了口唾沫,索朝先忙道:“是两个人,两个怪人,一个年纪较大,满头乱发,黄焦焦的眉毛,细眯眼,酒糟鼻子大嘴巴,除了一以招风耳外,脸上还生了几点淡麻子…”
    邢四娘勃然大怒,扬手一记耳光掴得索朝先翻了个元宝跟斗,她厉吼道:“麻子,麻子,麻子操了你的老娘啦?
    死没脑筋的混帐东西!“
    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挨打的原因——索朝先犯了邢四娘的大忌了,他赶紧从地下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拭去唇边的血渍,诚惶诚恐的道:“四娘恕罪,四娘宽宥,属下一时急迫说溜了嘴……”
    邢四娘粗暴的道:“不要再唠叨,往下讲!”
    索朝先哈着腰道:“是,是!那个年纪大的怪人除了生像奇特之外,在脖颈上更挂着一圈全由人的大拇指头串连起来的指头链子,年纪较轻的那个怪人生得更丑不可瞧!斜眼塌鼻,满脸的疙瘩,不但瘸了一条腿,更是个结巴,这两人长得一个比一个丑怪,可是武功却一个比一个高强—…。四娘,先是属下我往上拦截,你老看吧,还没舞扎上两三下,属下就被那瘸子扣了个大马爬,那老怪物更狠,才一上手,就把我们兄弟捣飞了十来个,四位‘飞云手’齐往上围,却也被人家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团团打转,东跳西蹦,那种狼狈法儿,真叫人不忍卒睹张大了嘴巴,邢四娘呻吟了一声:”天,又会是些什么人王?
    “
    索朝先接着道:“五当家一看苗头不对,亲自来援,却又被那瘸子接住,四娘,那瘸子的功力深不可测,就凭五当家的身手,居然也弄了个左支右绌,手忙脚乱,老怪物那边,又加上李顺帮场,仍然是发发可危,难以支撑,就在这时,黄恕言那老王八蛋正好拣着机会落井下石,打我们落水狗,他一声号令,领着他那八个龟孙教头,加上三百庄丁一齐往上扑,由属下与七八十名弟兄对抗,那等情势,四娘啊,不用属下说,你老也该知道是多么个艰苦法…”
    邢四娘脱口道:“如今呢?如今形势怎么样?”
    朝先苦着脸道:“我们委实是支撑不住了,五当家才一面苦斗,一面吆喝属下前来向四娘求援,四娘,请快一点吧,迟则不及,我们在庄子里的人业已到了最后关头啦……”
    邢四娘有些发愣,她呆了一会,方才喃喃的道:“完了……全完了……此番可是栽到底了……”
    索朝先急切的道:“四娘,请即时招集各位帮手回援庄内……”
    一面说着话,他一面伸手往外比了一圈…包括了宫笠与凌濮在内,敢情直到此时,这位仁兄还是气急败坏,晕头晕脑的没搞清敌我之间的情况……错把对头也看成帮手了!
    叹了口气,邢四娘沉沉的道:“叫我拿什么回援?”
    愣了一下,索朝先又用手往外比划:“四娘,你老与这里的几位兄弟不正是可以用上力量的好手吗?”
    邢四娘痛苦的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我们的‘帮手’么?”
    索朝先惶然回顾——入目的是宫笠的冷脸,凌濮不怀好意的嘲笑,一还有那两个浑身血污,坐在地下头也抬不起来的童芳和焦子云,另外,便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具!
    就像猛的被人扎了一刀般跳了起来,索明先惊惶失措的骇叫:“四娘,四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邢四娘沮丧的道:“正如你看见的相同,这里我们也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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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生机死恨厉若鬼
    张口结舌结了好一会,索朝先方才说得出一句整话:“也…也栽了,四娘,就凭你,凭童大哥和焦爷、陈爷这样的人物也会栽?”
    邢四娘沉沉的道:“就算今天走了霉运吧,娘的……”
    宫笠冷冷插上一句:“一山更比一山高,邢四娘。”
    有些瑟缩的望了望宫笠一眼,索朝先呐呐的,道:“四娘,就是这一个?”
    凌濮咧嘴笑笑道:“还有我这一个。”
    哆嗦了一下,索朝先道:“果真是他们两人?”
    点点头,邢四娘阴森的道:“不错,就是这两个人。”
    索朝先目光转向地下的两个伤者,又望了望那具尸体,脸色泛青:“简直叫人不敢想像……我们都以为这两个人必定逃不出四娘与童、焦、陈三位的掌握,哪知情形却恰好相反!”
    邢四娘凶狠的道:“索朝先,你少他娘在这里放些驴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索朝先嗫嚅着道:“四娘……童大哥与焦爷挺不住了吧?”
    邢四娘怒道:“这还用问?”
    脸颊的肌肉抽搐着,索朝先恐惧的道:“此地只剩下你老一个人啦!”
    独目凸瞪,邢四娘咆哮:“你怎的净他娘讲些废话,不是只剩老娘一个人,还有几多天兵天将帮场子不成?”
    索朝先绝望的道:“那…四娘,庄子里的危难又怎么办?”
    邢四娘怔了怔,火爆的道:“只是眼前的场面,老娘已经穷于应付拉不开栓了,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有什么法子去替他们解围?”
    索朝先满脸淌汗的道:“但,但他们就快全军覆没了啊!”
    跺跺脚,邢四娘大吼:“我又不是见死不救,更不是临阵退缩,你可看清楚,我也陷在此处了,我想去帮他们,可是这两个人王会放我走么?”
    宫笠应声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当然不会放你走!”
    畏怯的看着官笠,索朝先道:“四娘,这两个人怎的如此厉害法?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说,邢四娘黑脸变赤,异常尴尬的道:“我要是知道他们两人是谁也就好了!”
    呆了一下,索朝先大睁双眼道:“什么?四娘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邢四娘恼怒的道:“他们不说,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撬开他们嘴巴叫他们说话啊!”
    哧哧一笑,凌濮接腔道:“你的确没有办法,如果你有,你早就会这样做了。”
    邢四娘恶狠狠的道:“光头,你无须得意,现在还难以预料鹿死谁手呢?”
    一挺胸,凌濮道:“非我们莫属,婆娘,相信你自己也明白得很。”
    旁边索朝先惴惴的道:“这个主儿,四娘,怎的这么个跋扈法?”
    凌濮笑哈哈的道:“因为有所依恃,朋友,我们的本事好;另外,胜利者也往往都是这种姿态,你几曾见过吃了瘪的人还跋扈得起来的?”
    朝邢四娘努努嘴,他又道:“譬喻令四娘。”
    顿时闹了个脸红脖子粗,索朝先硬着头皮顶撞:“光头,你体要得了便宜卖乖,我们是头可断志不可屈,你不要以为赢了一场就能叫我们含糊——”
    凌濮眯着眼道:“有种,姓索的,你有种,所以,你也就一并站在这里和我们多亲近吧。”
    索朝先差点抖了起来,他强压心中的恐惧,鼓着勇气道:“你,你当我会怕了你?”
    点点头,凌濮手上的金盾一扬:“不怕最好,朋友,我就喜欢同你这样的硬汉较量,这才会过瘾呢!”
    缓缓踏前两步,宫笠和悦的道:“邢四娘,庄子里,你们的形势已经十分危殆,败灭之间,只是迟早的事,这边,情况如何更不用赘言;看样子,这次‘金牛头府’大举进犯‘玉鼎山庄’,怕是要弄个冰消瓦解,一败涂地了!”
    凌溥笑嘻嘻的道:“下一步,就该我们直找上渤海‘飞云岛’去砸你们的老窝啦!”
    邢四娘愤怒的道:“体说眼前我们仍有一拼的余地,如若你们胆敢擅入‘飞云岛’,我包你们有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凌濮傲然道:“我们倒要试试……”
    邢四娘厉烈的道:“希望你们去试试,我比你们自己更热切的希望你们去试试!”
    凌濮不屑的道:“先是潘光祖、雷雄,与四名‘右角郎’,今番又加上了你、常阴,四名‘飞云手’,两名‘右角朗’并二百爪牙。‘飞云岛’上如今除了一干小角色与六名‘左角朗’外,只有孙啸一个人在唱独脚戏了,我就不相信凭他一个人还能撑得住这片小小江山。”
    重重一哼,邢四娘道:“你懂个狗屁!我们大当家的武功深不可测,力敌万夫,乃天下‘三魔’之一,名誉上我们有五个当家,实则我们四人与大当家的修为相比,何止天地霄壤之差?只凭大当家一人,便抵我十个不止,你们一旦与他相遇,哼,他闭着眼睛就能把你们两个生拆了!”
    凌濮挪榆的道:“真叫厉害啊,抑是你的嘴巴将孙啸渲染得厉害了?”
    邢四娘咬牙道:“光头小子,任你狂吧,至多,也就到与本府大当家见面为止。”
    凌濮夷然不惧:“盼你还能活着知道我们与孙啸一决雌雄的结果!”
    邢四娘怨毒的道:“我现在就已经能推断出这个结果了!”
    低沉的,宫笠道:“未来的谁也不敢肯定,邢四娘,能以肯定的是眼前,我们何不先把眼前的事情先做个了结?”
    邢四娘将心一横,大叫道:“行,我这厢早等着了!”
    掩在她身后的索朝先忽然惶惶不安的道:“四娘,我,我怎么办?”
    邢四娘粗暴的道:“你说说看,你要怎么办?”
    索朝先忙道:“不,四娘,属下的意思是,该在哪里效力?庄子里还是此处?”
    邢四娘阴森的道:“我倒想叫你再回去,可是,如今我也身不由己,你就陪在这里与我共生死,同患难吧!”
    索朝先咬着牙道:“遵命。”
    凌濮讽刺道:“好一对‘同命鸳鸯’。”
    邢四娘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烂嚼舌根的下三滥!”
    “呸”了一声,凌濮反唇相讥:“你高尚?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一副尊容,活似雨打沙坑,又像满天星斗,夜叉出海,鬼神远之;不但粗陋低俗,更且丑盖八方,我是下三滥,婆娘,你就是吓死活人的黑无常!”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索朝先冲着凌濮厉叱:“大胆东西,你是活腻味了?居然敢对我们四娘如此放肆?”
    凌濮嘿嘿笑道:“那么,你为何不上来替你们咽娘’出一口怨气呢?”
    索朝先窒了窒,硬着头皮道:“娘的,你真当我把你放在眼里?”
    转头向着宫笠,凌濮道:“头儿,你听见了?这姓索的家伙在向我挑战呢;他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猛古丁就横起来啦,头儿,你说我们能咽下这口气么?”
    宫笠明白他伙伴的意思,微微一笑,他道:“你看着办吧。”
    邢四娘听出苗头不对,立时大叫:“兵对兵,将对将,什么角儿就挑什么角儿,娘的皮,你们有本事就冲着我来,若想占我手下的便宜,可算不上露脸……”
    金盾乍闪,仿佛烈日轮晕,那样疾猛的暴砸索朝先,攻势发动,方才传出凌濮狂悍的大笑:“两军交锋,还谈得上这一套?”
    索朝先慌忙躲避,反手挥舞他的大砍刀,凌濮猝斜两步,银枪飞射,索朝先一刀截空,双手握刀横击来枪,凌濮的金盾蓦翻“锵”的一声,已将这位“右角郎”撞了个四脚朝天:“好杂种……”
    邢四娘怪叫着,往前急抢,左手叉电射而出,但是,风声削锐中,黑影矫健如龙,她飞掷的钢叉竟像被一根铁棒猛击似的,“呛哪嘟”歪坠于地!
    冷冷的道:“兵对兵,将对将,邢四娘,你才说的话怎么就忘记了?”
    尖啸着,邢四娘反身猛扑宫笠,一边凄厉的叫:“老娘与你拼了!”
    宫笠一个跟斗翻起,大旋龙,笔直飞出,鞭稍透穿空气,发出“哧”“哧”刺耳音响,邢四娘盛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双叉猛击鞭身!
    但是,双叉与鞭身甫始接触,邢四娘才觉出不妙了——那根抖得笔直的长鞭,非仅坚硬如钢,更且有含蕴着一种怪异的反弹力道,叉尖才沾,已“嗡”的一声反震而出,眨眼里,笔直的长鞭猝然弯曲暴扬,邢四娘拼命跃闪,后头上犹被鞭梢子带过的锐风扫得火辣生痛!
    一切的动作,起始于宫笠的那个翻滚里,也完成于那个翻滚里。
    只这一个跟斗的旋回,邢四娘又已领悟了真正高手的境界。
    那边,凌濮又开始攻击索朝先,才只是开始,索朝先的情况已像是快要结束了。
    用力一摔头,邢四娘双叉平起,怒刺宫笠,却在叉起的一刹突分为二——右叉仍然原式刺来,左叉却再次飞射凌濮!
    宫笠冷笑着,长鞭横掠,“阔蛇口剑”暴切来叉;凌濮在一阵雷霆万钧快攻之中,左手金盾倏翻,“当”声撞响,挡开了飞来的钢叉,但是他却不由震斜一步,索朝先双目泛红,连刀带人冲向凌濮。
    邢四娘的左手叉刚被凌濮震扬,她平刺的右手叉已摹地斜昂,山形叉尖“锵”的嵌住了宫笠的“阔蛇口剑”,同时身形急转,猛力绞动。
    宫笠对于邢四娘竟然有胆量以一敌二,颇感惊奇,他猝往前俯,手腕一抖倏缩,任“阔蛇口剑”绞脱,然而,他在松放五指的一刹,已将一股力道贯注剑身,他的长鞭飞掠过邢四娘的背后,邢四娘才觉一喜,钢叉上被嵌着的“阔蛇口剑”却像变成了活的一样,骤然震动,在“啪啪”
    一声将叉尖扭断的瞬息里,“噗’的一记便透入了她的左胸。
    在此同时,凌濮于一个大旋身中,他的金盾正好划过索朝先的面门,这位“右角郎”尖嗥如号,大砍刀连连空挥,银枪倏颤,又笔直穿进他的心口。
    邢四娘一只独眼突然暴睁,五官顿时扯向一边,她咬牙切齿,一头撞向宫笠。
    宫笠神色冷酷,身形侧滑,长鞭飞卷住邢四娘的腰际,奋力横扯。
    邢四娘的枯牛般的庞大躯体连打几转,但是,她的双叉却闪电也似十二次飞戮敌人……
    她的左胸之上,还插着没人一半锋刃的’‘阔蛇口剑“!
    宫笠左右晃摆,做着幅度极小,但速度极大的躲闪,十二次刺戮瞬间落空,宫笠的长鞭快速的反扬,“啪咋”的一声抽得邢四娘一个踉跄。
    现在,邢四娘一张面孔业已形成惨青,每一粒麻点也似泛了灰白,她的脸容歪曲,鼻孔大张,唇角溢着血沫,模样凄厉之极,可是她仍然不倒,单膝点地,又是一头撞了过来!
    宫笠半步不退,长鞭倏横,坚硬如铁,暴砸邢四娘!
    邢四娘居然也不躲避,形色如同厉鬼恶魄般照直冲扑,鞭身横飞,砸得她脑袋迸裂,血肉成糊,可是,她的双叉却拼命齐掷向敌。
    宫笠急切之间,猛而侧旋,又光闪处,两柄钢叉一只落空,一只却划过他的腰际间,顿时皮开肉绽,血影洒现!
    就在这时,他听到凌濮的怒叱!
    一片劲风当头压来,他往下挫身,长鞭“嗖”声反弹,一条人影狂号着摔出五尺,但他的肩头却感到一阵尖锐的冰寒。
    旁边,凌濮身形飞扑,金盾如轮,光芒四射,市与另一人影交擦而过,只听得惨号一声。闷哼一声。
    缓缓的,宫笠转身注视,那条被他撞出的人影,竟是“闪手”焦子云;焦子云四仰八叉的躺在地面上,满脸狞厉之状,双目凸突,龇牙咧嘴,眉心中间,赫然是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浓稠的鲜血,正含着白腻的脑浆津津往外溢流……
    宫笠的长鞭梢端,几近半尺左右,全是一片朱赤!
    不错,鞭梢是像锥尖一样,硬生生透进焦子云脑门中的!
    目光又移向凌濮身上,宫笠注视着凌濮正自地下吃力的撑立起来。他的左腰上——颤颤的插着一样东西——血缨枪!
    “蛇心”童芳侧卧在丈许之外,整只头颅像被锯于锯开一般,差一点就分成两半,满地的红白交渗,浆血黏沾,他的头便浸在其中,另外,背后更透出半截银枪的枪尖!
    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凌濮脸色灰白,他用力挤出一抹笑容,沙哑的道:“头儿……
    总算完事了……”
    宫笠冷冷的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舔舔嘴唇,凌濮苦涩的道:“就在邢四娘垂死前那倾力一击的当口……原本坐在地下装熊的焦子云与重芳两个,竟突然一齐扑你的身后,双枪一矛,全是以豁命的架势攻向头儿你……我见头儿受伤,已是大出意外,还正在余愣未消,想不到这两个混帐紧跟着就来了这一手……”
    宫笠低沉的道:“我也觉得意外……”
    手捂着伤处,凌濮艰辛的道:“变生肘腋,事起突兀……
    我一时来不及示警,更顾不得其他,只好大叫着拼命冲前拦截,可惜我站的地方稍远了点,仅能堵住他们一个;在那等情势下,大家都是豁命狠杀,比不得一般状况下可以圜转进退,所以,就一下子,便是这副光景了—…。“宫笠叹了口气,道:“我们真叫冤枉。”
    点点头,凌濮苦着脸道:“可不是冤枉,明明吃定了他们,赢稳了他们,怎想到在末了会弄成这等结果。我们自己也几几乎垫了棺材底!”
    宫笠摇摇头,道:“他们都成了妖怪了,那样致命的打击竟都一时打不死!”
    凌濮咽着口水,道:“娘的,这是怎么回子事,看在眼里,我委实有些愣,就说那邢四娘吧,头儿你的短剑没入她左胸一半还深,她居然还屡屡扑腾,几番不倒,这犹不算,她那股凶横劲辣得反常!”
    宫笠沉沉的道:“我一向没有轻敌的习惯,虽然确知能以稳胜的场合,我也不忘谨慎自保,但今天的情形,太出我的意料……我没想到,邢四娘在遭到剑入心脏的致命打击之后,依旧能以挣扎,更没想到,她在受到我‘天柞一横’的鞭式狠挥,脑袋迸裂的情势下,犹能做临死反噬。”
    凌濮呐呐的道:“怪物……怪物……”
    宫笠目光清凛,道:“我想,这是一股精神力量的支撑,也是由于极端的仇恨与不甘做泉源,带动了这股精神力量,令他们在不可能的创伤里,仍做得到强烈的心底欲望的发泄—
    —报复!”
    凌濮道:“头儿,今天我算是又长了见识,困兽之斗,的确轻视不得,明摆明显的强弩之末,油干灯尽了,却能在最后的一刻发挥可怕的反击力道,这真是叫人不信又不能不信的事!”
    宫笠沙沙的道:“我知道这样的事,但却不知道竟是这么个”回光反照“法,说起来,不是有些匪夷所思么?人的挣扎本能有这样长,精神力量有这样浩大,而反应又是这样难以解释的强执。”
    凌濮咧咧嘴,道:“唉,窝囊—…。头儿,今天我们挂的彩,全是白搭上去的……”
    宫行移动着脚步,又站住,他道:“你左腰上的这一枪?”
    凌濮道:“还好,不太深,我的衣裳掩着那条牛皮腰板带帮了大忙,姓童的出手角度又偏了几分,枪尖是斜着插进来的,幸亏入肉不深,尚未伤及要害…”
    宫笠关切的道:“但你似乎很痛苦?”
    透了口气,凌濮道:“我的头儿,这人肉里插进了东西,总是不好受的呀,虽然没伤到肠脏,但也破了皮脂,损了血气,稍一动弹,便抽筋似的痛得慌—…。”
    宫笠道:“你先忍耐一下,相信庄子里就快有人出来接应我们了。”
    凌濮暗哑的道:“头儿……你该不会不知道,你也受了伤吧?”
    目光斜扬,宫笠望了望歪偏着透肉插在左肩上的“短蛇矛”,平静的道:“我晓得。”
    凌濮打了个哈哈:“但看你那没事人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笑笑,宫笠道:“我又不是石雕木刻的,岂会如此麻木不仁?”
    凌濮问:“头儿,好险哪,只差一寸,便穿进你的后颈里了!”
    “咦”了一声,宫笠道:“凌濮,你怎的内行人却偏偏讲些外行话?”
    怔了怔,凌濮不解的道:“我讲了什么外行话呀?头儿!”
    宫笠徐缓的道:“你想想,我会让他把这柄短矛送进我的后颈中去么?只差一寸?苦练功夫十余年,练的也就是求这一寸之差,否则,高低之分何在?我那一鞭,为何便未曾稍有偏斜?”
    凌濮笑得有些呛咳:“话是这么说,头儿,但一见实际景况,却不由人不触目心惊!”
    宫笠忙道:“你少开口了,等着他们来搀扶你进去。”
    凌濮道:“不要紧,头儿,倒是你觉得如何?”
    皱着双眉,宫笠道:“我还可以行动,但要扶你就比较困难;腰上的一下划得不浅,稍微扯动,即会促迫流血增多,且影响左边肢体的灵活,另外,肩头上插着劳什子也颤颤晃晃的叫人难受!”
    凌濮道:“要不要我来帮你拔除?”
    摇摇头,宫笠道:“不用,若须拔除,我自己也办得到,怕不小心撕裂伤口,那就更麻烦了;我们耐心等着点,相信由郎中来拔更合宜些——你也是一样。”
    伸长脖颈朝“玉鼎山庄”那边看了看,凌濮悻悻的道:“打杀声业已没有了,看光景,庄里的拼战已经息止啦,廖冲师徒与黄恕言他们怎不出来探望我们?”
    宫笠沉静的道:“以音响来判断实际情况是不够正确的,往往发生谬误,而且,一场拼战之后,有许多善后也急须料理。”
    凌濮哼了哼,道:“娘的,有什么事比我们现下治伤更急?头儿,我们两个若是有了长短,黄恕言与他全庄的人都不会笑了。”
    宫笠有些忍俊不禁的道:“别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
    凌濮发着牢骚:“我们不但替黄恕言卖命,更不啻是他心目中的两块瑰宝,如今姓黄的尚不赶紧出来探视他这两块瑰宝,却仍在庄子里发的哪门于大头瘟?”
    宫笠道:“是不是——你很痛。”
    尴尬的一笑,凌濮忙否认道:“不,不,头儿,我倒不怎么痛,我是怕你痛啊……”
    微微一笑,宫笠道:“多承关怀,凌淄,我发觉你对我是越来越好了。”
    凌濮吃力的举手,用衣袖抹了把汗:“头儿,皇天后土,可表我一片忠心。”
    宫笠笑道:“真难为你啦,这等光景,犹在替我着想。”
    凌濮刚要回答,目光瞥处,顿时喜形于色:“来啦,头儿,庄子里有人朝这里奔过来啦,老天,还不算太晚。”
    宫笠转头望去,可不是,正有两条身影自“玉鼎山庄”之’内飞掠而出,其势疾速,宛若一阵风般往这边卷了过来。
    笑了,宫笠道:“是廖冲师徒。”
    凌濮咕咬着道:“却是等到如今才来!”
    眨眼间,廖冲与鲍贵财已一以大鸟般凌空而落;鲍贵财注视之下,不禁大大吃惊,他惶急的问:“二二叔,凌凌伙计,你你你们怎的都都挂彩了哇?”
    廖冲也大感意外的道:“天爷,你两个是怎么回事?居然全带了伤?”
    宫笠平静的道:“没什么,看着唬人,其实皆未伤及要害,敷治之后,自会痊愈。”
    凌濮也接着道:“小伤,全是小伤。”
    廖冲和鲍贵财紧张的早趋前为二人检机,好一阵子后,廖冲方才如释重负的道:“还好,轻是不轻,却也要不了命,调养一段日子,便无大碍了;奶奶的,将我吓了一大跳,乍眼一看,你们二位一个腰上带枪,一个肩头背矛,却全不是法儿,竟然像这样插进去的,好不令人惊恐。”
    鲍贵财呐呐的,问:“二二叔,凌凌伙计,痛痛么?”
    宫笠道:“有一点,不要紧。”
    凌濮也道:“这不算什么,再重的彩我也挂过。”
    搓着手,鲍贵财道:“一定……一定是痛痛得不轻。”
    廖冲道:“傻东西,尖尖的玩意透进肉里,还会有不痛的!别听他两个瞎充好汉,眼下只怕他们业已痛得恨不得叫亲娘了!”
    宫笠笑道:“没这么严重。”
    目光四扫,鲍贵财道:“二二叔,这—一这邢邢四娘,和她她的三个帮帮手,全死啦?”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全死了。”
    凌濮苦笑道:“我们都带了伤,他们若不付出点代价来,行么?”
    一伸拇指,鲍贵财赞道:“真真不差……有有一手,硬硬是有有一手!”
    凌濮接腔道:“马尾缚豆腐——一提也甭提啦,头儿与我不错是放倒了他们两双半,可是,我们自家也不见光彩,没保个整的下来……”
    廖冲不解的道:“奇怪,这几个家伙的功夫就算不弱吧,但怎么说也不能同你们相提并麻呀,就凭二位的一身本领,又怎么吃上这种亏?”
    宫笠道:“我们一直控制着局面,但到了最后,却出了一桩使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也是一桩超乎常理的事,所以,不防之下便都负了伤、”
    接着,他很简洁的把方才拼斗的情形叙述了一遍,尤其对于邢四娘的垂死反噬与童芳、焦子云的捧起袭击,做了较详尽的析说。
    吐了口唾沫,廖冲恨恨的道:“娘的,天底下还真有邪事,我只遇见过人死后尸体不倒的实例子,倒没听说人被砸成那样犹能这么个该死不死法;邪,是邪,也难怪你们大出意外,吃了亏,就算换成我,怕也一样会措手不及鲍贵财插嘴道:”师师父,这这样的情景,任是哪哪一个也难以防防范,明明估量着对手要挺挺尸了,却偏偏他他不倒,反反而更狠狠上一着,这,叫叫谁想想得到?换做师师父,恐恐怕吃的亏还还要大。“廖冲叱道:“扯蛋,为师的经验老到,怎会轻易上这种当?”
    鲍贵财十分有耐心的解释着:“师师父,这这可不是经验的问题,经经验对这——这种事没没多大个用处,打打个譬方说,你你老一刀把对方的脑袋割掉了,但但是,你你一回身那人又跳跳了起来给你一家伙,师师父,这又怎怎么个防法?你你的经经验想得到这上面去么?”
    瞪起眼睛,廖冲道:“胡说八道,人没有头怎么能再跳起来攻击?这岂不是匪夷所思?”
    咧嘴一笑,鲍贵财得意洋洋的道:“师师父,二二叔先前所遇到的事,何何尝又又不是匪匪夷所思?他怎怎么想得到,一把剑插插进人心脏里,那那人尚能扑腾?又又怎想得到一个人脑脑袋砸黏了犹犹可反反噬?”
    廖冲窒了室,随即怪叫起来:“啼,倒还不知道你这小兔崽子猛古丁变聪明了哇,居然能把你恩师老太爷也顶得答不上腔来,厉害厉害,我看,你就快修成正果啦!”
    鲍贵财瑟缩的道:“不不,师师父,徒儿……徒儿怎怎如如此大胆!徒儿只只是,呃,怕师师父不明白,所所以,才点点化点化师父,好叫师师父……”
    双眼怒睁,廖冲叱道:“住口,你是非要逼得我掐住你的狗脖子才甘心,是不是?”
    鲍贵财忙道:“徒徒儿这这就住口……”
    宫笠岔进来问道:“廖兄,庄子里的情形如何?”
    廖冲好像被搔到痒处似的,立时面色一改,笑呵呵的,道:“这还用问!自是大获全胜,光彩之极,‘金牛头府’两百余名凶徒,除当场斩杀一百四十余名之外,并伤其三十余名,活捉三十余名,来犯之敌,可谓全军覆没,无一幸脱。”
    忍不住了。鲍贵财又插嘴道:“只只逃了四个人,‘大勾爪’常常阴,‘老阎君’固彪,‘没影子’宝泉,和和那‘怒牛’邵邵大峰……不不多,只逃了他他们四个……”
    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廖冲又赶紧补充道:“逃呢,是只逃了这四个人,但却没有一个是完全无缺的,四个人全挂了彩,尤其那‘怒牛’邵大峰,更连膀子也叫我弄断了一条,另外,‘渡霜无痕’冷长辉和那名叫李顺的”右角郎“,都被我打了个狗不吃屎,满地找牙!”
    宫笠道:“廖兄神武,令人钦服!”
    廖冲眉开眼笑的道:“呵呵,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再大的阵仗,我也是一样把持得住,控制得了,何况这点小小的场面。”
    宫笠道:“庄子里,全亏了廖兄师徒担待,否则凭对方的实力,‘玉鼎山庄’莫说取胜,恐怕连自保都属难上加难了。”
    廖冲点着头道:“这倒不是假的,老黄和他那一干子手下,只能凑合着帮衬,真要上阵豁命,他们就吃不住了,若非我们替他顶住场子,他到哪里充好汉去?包管鸡飞狗跳,被人家捣个丢盔曳甲,四处皆闻喊娘声。”
    忍住笑,宫笠道:“‘玉鼎山庄’的折损大概不会太严重吧?”
    摇摇头,廖冲道:“有我师徒为他们主帅中军,更冲锋陷阵,举凡危险的局面,强悍的对头,全由我师徒承当了,他们舒舒坦坦只管挑嫩的吃,拣便宜下手,又怎么会损失严重?”
    鲍贵财呐呐的道:“黄庄主这边,大大概战死了四四十来个人,伤伤的约摸十十来个,八名教头,伤伤了三三名,说说起来,也也就不算重,至至少,和‘金牛头府’的折折损比比较,是要轻轻多了。”
    廖冲傲然道:“娘的,要不是老汉我独自罩住了‘金牛头府’四名‘飞云手’及一名‘右角郎’,贵财挡住了那‘大勾爪’常阴,嘿嘿老黄便把全庄子的人命垫上,都不够人家折腾的……”
    宫笠微笑道:“不错,这确是实情。”
    廖冲忽然想到,光自己表功未免太欠缺风度,他连忙又给宫笠与凌濮各扣上一顶高帽子:“我与贵财呢,因是在庄内为老黄出了大力,老弟你和凌伙计却亦浴血敌众,功不可没,要不是你二人牵扯住邢四娘及她这三名帮手,我师徒担受的压力就会大得多,只怕便不能如此轻松报捷了。”
    笑笑,宫笠道:“比起贤师徒,我们是太觉惭愧了。”
    廖冲眯着眼道:“哪里哪里,我们是头功,你们就得记上第二等功劳。”
    鲍贵财调聚着眼球的光距,接口道:“师师父,徒儿认为,头头功应由二二叔与凌凌伙计来居才才叫公公允。”
    呆了呆,廖冲火大了:“什么意思?”
    避开乃师的怒视,鲍贵财固执的道:“那那邢四娘,是‘金牛头府’第第二把把交椅的人物,她她的三个帮手,也也一定不不是弱者,所所以,这这四个人的力量,就要比常常阴同那四个‘飞云手’要强强大,换换句话说,二二叔与凌凌伙计所担的风风险也也就比俺们更更多;俺俺们尚有黄庄主的人相助,他他们却只得自己硬挺,想想看,实实是他们应居首首功才对……”
    气得脸红脖子粗,廖冲恶狠狠的道:“奶奶个熊,你这胳膊弯子朝外拗的小王八羔子,给你脸上贴金你不要,非得弄个灰头土脸你才称心,你他娘的你,你是个什么毛病?”
    鲍贵财怯怯的道:“师师父息怒……俺,俺是实话实说,这……这是美德,不不是毛毛病。”
    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吸了口气,廖冲手捂胸日。连连叹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我居然调教出这么一号二百五的宝贝徒弟。”
    宫笠失笑道:“廖兄,你尊我卑,你长我幼,莫说今日之战全凭廖兄,便是秋色平分,也理该由廖兄占首,一切光彩尽属廖兄,余光分沾之下,我们已是自喜不胜了;廖兄,你多宽怀宽怀,童言无忌。”
    又狠盯了徒弟一眼,廖冲方道:“娘的,这还像几句人样的话——这小兔崽子,简直就把我气疯,你看他结结巴巴,不紧不慢的放些驴屁,却时常把人僵得连双手足全没了个放置处,真是他娘的!”
    宫笠道:“其实,这也正表示出贵财的直率同坦诚来,廖兄,一个专会迎奉巴结,毫无主见个性的徒弟,并不比这样的更好,对不?”
    廖冲没好气的道:“反正呀,你两个是他娘一个鼻孔出气,我倒成为外人了!”
    宫笠笑道:“你又吃起醋来啦,真是越老越酸了。”
    凌濮道:“不怕,廖师父,我站在你这边。”
    嘿嘿一笑,廖冲道:“娘的,你这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官笠:“对了,老弟,我忘了问你——邢四娘的这三个帮手,都是哪个老鼠洞窝里钻出来的野生种?”
    宫笠笑道:“一个是‘蛇心’童芳,一个是‘闪手’焦子云,另一个是‘飞猿’陈醒,廖兄,可能你也会有个耳闻。”
    点点头,廖冲道:“我都晓得;焦子云乃是‘西凉’的第一号人物,以动作快速见长,‘蛇心’童芳是个独行盗,心狠手辣,鬼点子特多,在他那一行中字号相当响亮;陈醒为两淮一带黑道上的‘大招牌’,亦是不可一世的主儿,娘的,这三个人今天聚成了一道替孙啸卖命,倒是颇为稀罕。”
    宫笠道:“我想他们一定有条件,或为名利,或为互惠,以他们的习性来说,是不会白搭功夫帮人家助拳声援的。”
    廖冲咧咧嘴,道:“不管是什么条件吧,如果他们三个早知道有我们在此,恐怕就不会这么甘心情愿的跑了来啦!”
    宫笠微唱道:“有时候,人为了达到某样目的,往往会不顾利害的,在那种辰光里,人的神智便变得有些怪诞与不合情理了!”
    廖冲大刺刺的道:“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时,鲍贵财又开了口:“师师父,甭光光顾着说话,二二上不同凌凌伙计,这厢还挂挂着彩哩,是是不是先扶扶他们进庄去医治要紧?”
    廖冲大声道:“就是你会讨巧,莫非为师的就不知道治伤要紧?”
    缩缩头,鲍贵财嚎德的道:“那师师父,俺俺们一人扶一个吧?”
    廖冲气啾啾的道:“不一人扶一个,还作兴一人抬两个!”
    鲍贵财陪笑道:“师师父,你你老照照应凌凌伙计,俺俺来侍候二二叔。”
    廖冲怒道:“我来照顾宫老弟,你去搀扶凌伙计。”
    苦着脸,鲍贵财不情愿的道:“这这师师父,这这又是为了什么?”
    廖冲张牙舞爪的道:“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这样交待了你,怎么着?你敢造反?”
    连忙退后一步,鲍贵财红着脸道:“俺俺不敢,师师父,俺俺不敢……,,重重一哼,廖冲咕哝着:”你宫二叔替你弄了一房媳妇,你他娘就巴结得什么似的,八字尚不见一撇,师父居然就成了外人啦?不孝的东西!“
    宫笠向鲍贵财眨眨眼,微微一笑。
    鲍贵财委屈的道:“师师父,徒徒儿几曾这这么想过?
    你你老可可是冤煞徒徒儿了。“
    廖冲看着徒弟一副可怜像,不由稍稍气平了些,却仍然叱喝道:“你他娘多顺着我点,就算是你有一番孝心了,平时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可是遇到提及你宫二叔,你就呱噪个不停,活脱是生怕少说了一句就显不出你这二十五孝一样;我把你从小养大教大,却又是干什么吃的?你要记住,待拍马屁,我得在先,你宫二叔要摆在第二位!”
    鲍贵财赶紧道:“是,是,徒徒儿记着了,要要拍马屁,先先拍师师父,再再下来,才拍宫宫二叔。”
    “嗯”了一声,廖冲平顺的道:“这才像话!”
    鲍贵财又小心的道:“师师父,俺俺可可以进庄子了吧?”
    廖冲正想说话,“玉鼎山庄”庄门大开,以黄恕言庄主为首,率领着数十名手下匆匆往这边奔了过来。
    宫笠笑道:“大概里面的事都舒齐了,黄庄主的气色相当不错呢!”“廖冲道:“不是我们帮场,他哭都哭不出来!”
    鲍贵财走过去从邢四娘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拔出了宫笠的那柄“阔蛇口剑”,就着邢四娘的衣裳拭了几下,然后,走回来双手呈奉于官笠,一边犹摇头头道:“二二叔,那那邢四娘的模样样好难看,比比她活着的辰光,更更要叫人望着恶恶心。”
    宫笠道:“死人哪有好看的?尤其是像她那种死法。”
    离着这边尚有丈多远,黄怨言已兴高采烈的叫了起来:“哈,我早就知道庄内报捷,庄外亦定然全胜,果然一点不差,全未出我预料!廖前辈师徒英勇,宫大侠二位威武,盛哉盛哉……”
    廖冲皮笑肉不动的道:“娘的,三岁孩子也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老黄倒装成诸葛亮似的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了,看他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来到近前,黄恕言气喘吁吁,却又是兴奋,又是感激的道:“今日之战,全亏宫大侠、凌兄、廖前辈贤师徒的仗义援手全力担待,方才有惊无险,更大获全胜,我们永生感念,至死不忘。”
    宫笠淡淡的道:“不必客气,黄庄主,这是我们的允诺。”
    廖冲大马金刀的道:“这倒像话,老黄,你看得清楚今天致胜的后果,可见你这人还不算顶糊涂。”
    黄恕言惶怨的道:“全亏前辈教诲点化。”
    呵呵一笑,廖冲道:“罢了,多学着点,错不了你。”
    连声应是中,黄恕言目光瞥处,骇然惊叫道:“老天。
    怎的……宫大侠与凌兄全负伤了?“
    宫笠道:“皮肉之伤,并不碍事。”
    凌濮也一派好汉子的架势:“不关紧,我们这点伤乃是用邢四娘五条命换来的!”
    黄恕言往地下看了看,又不禁急切的道:“还是先为二位治伤要紧,这里的善后,我自会嘱人收拾。”
    说着他回头一叠声的叱叫:“赵广、应冒,你们马上将宫大侠、凌兄搀扶进庄,吴长盛,你即刻回去将凭大夫召至后花园待命,韩老二,由你负责把此地清理干净,快快快……”
    在连串的回应声中,几十个人一齐开始忙乱起来;廖冲笑吟吟的道:“乖乖,老黄真不赖,我尚不知道他竟俱有大将之风。”
    宫笠与凌濮的创伤,并不十分严重,加以那位“王鼎山庄”特聘的冯大夫手艺的确不差,半个多月的疗治下来,两人的伤处全合了口,除了运力的时候略觉僵木不便之外,业已没有大碍了。
    如今,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养息,以待完全痊愈。
    这半个多月里,“玉鼎山庄”非常平静,不但未见警兆异像,连个风吹草动也没有,静得有些古怪,有些反常。
    “金牛头府”的大举来犯,却遭到全军覆灭的厄运,这样的打击,这样惨重的损失,以“金牛头府”一贯的作风而言,事后竟然毫无反应,奇是奇了,但却并不是一种好兆头,甚至更是另一场暴风雨的前奏;日子虽说平静,却叫“玉鼎山庄”上下每一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
    宫笠与凌濮也知道,“金牛头府”的人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目前虽无动静,而对方必然在计划着另一次彻底的报复乃是无可置疑的,他们很清楚,不管对方用什么方式手段报复,一旦那个时刻来临了,则其凶险与残酷,恐怕就不是前两次的遭遇情况可以比拟的了。
    当“金牛头府”再同他们相会之际,很可能也就是最后一次的决斗——不论在彼此哪一方面说都是这样。
    宫笠很忍耐的等待着——但他早已有了决定,他不能像这样永无休止的等待下去,他有他的打算,他最多只能等到身体复元时为止,届时,如果对方尚无动静,他就要直捣“飞云岛”“金牛头府”的老窝了。
    在目前的情况来说,好像完全是“金牛头府”和“王鼎山庄”的争执,可也是他们之间的仇怨了。
    实际上,宫笠对“金牛头府”仇恨更深,尤其是对于“金牛头府”庇护下的那一对男女更为切齿锥心,巴不能早已手刃这一对奸夫淫妇,来为他的挚友报仇伸冤,来一泻他心头的郁气!
    所以,他不甘漫漫无期的等待下去,他一向主动惯了,他自是期望对方能够再次来到这里叫战,以收逸而待劳之功,否则,他便要扬帆渡海,直指“飞云岛”找对方算帐。
    宫笠的心意,凌濮是明白的。
    在这一段日子里,廖冲无所事事,除了找宫笠聊天,就是自个到庄外溜腿,非常消遥自在,情绪也很愉快。
    最愉快的,莫过于鲍贵财了,他和祝小梅两人的感情进展神速,大有一日千里之势,再经过这些天来的情感培养,两个人越发接近了,接近到不拘形迹的地步,不但鲍贵财天天往祝小梅的香闺里跑,祝小梅也时常腻在鲍贵财的居处乐而忘归,看样子,就快水到渠成啦。
    鲍贵财似乎已忘了他由祝小梅身上“过”来的隐疾,似乎已不记得若无解药相治的话,他的生命就是有期限的,而期限并不太长……
    “玉鼎山庄”经过这一次的波折,幸好各方面的损失尚不大,人的牺牲算少了,而房舍环境更未遭到什么破坏,黄恕言颇觉安慰,可是,他又为着可能降临的另一次灾难在隐隐忧虑。
    所有的俘虏,全囚禁在原先的石牢与另一处地窖里,人是分开来关着的,更临时加备了装置,以求把这干凶恶的俘虏锁得更严紧些。
    现在,只有再等待下去。
    在卧室前的曲廊上,宫笠独自搬了把椅子坐着,这是清晨,阳光温暖又妩媚,天气相当晴朗,他的心情也不觉明爽了些。
    黄媚的身影,便在这时出现在曲廊那边的栏口,那样切娜多姿的走了过来。
    于宫笠养伤的这段日子里,黄媚几乎一天要来两三趟,或是早晨,或是午后,或是夜晚,总之,他都是在该来的时候便来了。
    近日里,宫笠已可清晰看出黄媚眼波眉梢中流露出的情意,已可确切体会到她的那股爱慕,更能触摸及黄媚隐隐表白心迹的脉博跳动;他肯定,黄媚是进一步向他剖析情感深处蕴藏着的什么了,而这一步迈得好大,几乎就要把她的心贴进他的胸隔里,更含有不计后果的迫切。
    宫笠不知该怎办,不知该接受抑或推拒,他承认,拒绝一个如黄媚这般美丽少女的爱,是异常困难的,也近乎矫情,但是,他不能预测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在他报过老友的血仇之前,他未敢肯定自己是否一定能活着回来,只为了这一桩,他又犹豫着该不该敞开胸怀容纳黄媚的心,他不是做作,更不是推托——他明白得到如黄媚此般的女子为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黄媚的主动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但他不愿害她,如果他万一在将来的血海漩涡中沉沦下去的话,一个人苦,总比两个人苦好!
    黄媚走近了。
    宫笠凝视着她,他奇怪,黄媚的身怎么会摆动得如此优美,步履怎会那些袅娜,她似是永远都生活在尔雅与美妙的气氛中,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仅是恁般引人人胜,无懈可击,处处展现着一种绝对的体态与姿容的清丽俊逸,美得令人窒息。
    轻柔的一笑,黄媚道:“看你,直勾勾的瞪得人心里发慌。”
    宫笠赶忙收回视线,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是一时情不自禁。”
    黄媚眉儿微挑,道:“怎么会?”
    宫笠笑道:“你自晨光的清朗中出现,美得鲜清又明艳,宛如一朵纤尘不染的白莲、娇嫩、妩媚净素,更带着一股子出奇的宁静高雅意味,那一刹间看你,你似已把你的姿容与实质及幻觉的美融合在一起了。”
    羞涩的低下头去来,黄媚悄悄的道:“宫大侠,我一向只知道你严肃冷酷,更是个生活在暴力血腥中的人,我却不知道,你赞美一个女人竟是如此细致入微,词藻清丽。”
    宫笠低沉的道:“人总不能老与粗暴连在一起,主要的是,我并不堆砌成粉饰什么,是你的形态启发了我心底的反应,这是十分自然的描述,而非执意的奉承,你相信?”
    笑了,黄媚道:“你叫我怎么说呢?”
    宫笠安详的道:“什么也不用说,因为你是当之无愧的。”
    黄媚咬咬下唇,道:“宫大侠,你以前和我交谈,并不如此,为什么这些天来,你的言词内涵逐渐有着人情味了?
    更像一个真正有血肉的男人在说话,而不只是一具钢铁似的外貌同心肠。“宫笠和悦的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前的言词竟然那样生硬无味?”
    黄媚笑道:“不是‘生硬无味’,而是,太过冷肃,丝毫没有一丁点‘柔’的成份在内,和你交谈,就好像在塾堂里听夫子传道一样,很有道理,但却令人有种不易接近,不易融洽的感觉。”
    宫笠道:“会有这样的情形?我怎么不觉得?”
    黄媚娇柔的道:“你是习惯成自然了,要不,就是你根本没把我当成个说话的对象,似是在哄着一个小妮子或训着一个小妮子一样。”
    摇摇头,宫笠道:“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把你看得这么‘小’。”
    偏着头,黄媚道:“可是这几天才发觉我已长得够‘大’的?”
    哧哧一笑,宫笠道:“不,我早就认为你够大了2而且,冰雪聪明。”
    黄媚轻柔的道:“宫大侠,你几句话就把我捧得高上云霄,可不作兴一下子又把我摔下十八层地狱呀!”
    话里似是暗含着什么特殊的意思,宫笠心中在咀嚼,他在想—一黄媚是不是在暗示他,既然认为她是如此的美好,就不能再将她舍弃?在宫笠的情感态度上来说。
    低微的,黄媚问:“宫大侠,你在想什么?”
    “哦”了一声,宫笠道:“我没想什么,只是忽然恍馆了一会”
    黄媚谨慎的道:“该不是我哪里言词失当,触犯了你吧。”
    笑了,宫笠道:“没有,你不要那么敏感,再说,我也不会这么度量狭窄。”
    甜美的盈盈睇视着宫笠,黄媚道:“你的伤,今天觉得怎么样?”
    宫笠略略活动了一下四肢,道:“好多了,不用几天就会完全康复如常啦!”
    黄媚道:“看情形,冯大夫的本事还不差。”
    点点头,宫笠道:“一流的,同时,他也很仔细。”
    眼波四回,黄媚问:“凌大哥呢?”
    宫笠道:“大概到园子里练吐纳功夫去了,每天早晨他都要做上一个时辰。”
    黄媚道:“真用功,但你怎么不练?”
    宫笠静静的道:“我也练,只是我在子夜移时的辰光练,我在这一方面的底子要比凌濮深厚些,所以,他练一个时辰,我只要盏茶光景就可以收到相同的效果……”
    黄媚钦佩由衷的道:“说真的,宫大侠,在武技上的修为上,你确然已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我不敢想像,是不是还有人更强过你?”
    宫笠低沉的道:“一定会有人比我更强,所以,才流传着那样的几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黄姑娘,不只武技,任何一行一道,都没有人敢说是独一无二,或者是唯我独尊……”
    黄媚笑道:“你好谦,宫大侠。”
    宫笠道:“这不是谦,我只是说的实情;人太自满,不仅是一种幼稚,更是一种愚昧了。”
    悄细的,黄媚道:“但——廖前辈似乎就要比你狂做得多。”
    微微一笑,宫笠道:“你错了,廖兄不是狂傲,只是粗豪,那是他的个性所使然,实则,他叫叫嚷嚷,又吼又骂,看上去似是目空一切,骨子里,他比谁都仔细谨慎,往往,从他的表面态度,便令人因炫惑而错估了他了。”
    黄媚道:“原来他是‘张飞卖豆腐——粗中有细’呀。”
    官笠颔首道:“不止‘粗中有细’,他的点子也不少呢。”
    黄媚道:“说到廖前辈,我又禁联想到鲍贵财,宫大侠,他们师徒可真是‘宝一对’。”
    宫笠道:“贵财这些日子,可比谁都心情畅快,一天到晚难得见到个人影。”
    抿抿唇,黄媚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宫大侠,他和我表妹,最近进展得好快。”
    宫笠道:“这还得多谢你从中撮合。”
    黄媚正色道:“不,我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这小忙还是因为你的启示与督促,宫大侠,鲍贵财与表妹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你的运筹帷幄,全力支持。”
    宫笠道:“这是我们大家通力合作的成果,主要的,还在于贵财的专情,令表妹的明智,否则,怨偶姻缘不是佳话,反为祸事了。”
    若有所感的点点头,黄媚问:“宫大侠你看,什么时候由鲍贵财提亲比较合适?”
    想了想,宫笠道:“我看,待到‘金牛头府’的纠葛告一段落之后吧?”
    一提到“金牛头府”,黄媚的神情便郁暗了,她幽幽的道:“这帮子祸害,什么时候才能消声匿迹,不再茶毒人间?”
    宫笠道:“恐怕要到他们被连根铲除的那一天。”
    黄媚忧虑的道:“宫大侠,你认为…彻底击溃‘金牛头府’是不是很困难?”
    宫笠笑得有些沉重:“是的,很不容易。”
    黄媚惴惴不安的道:“但是——你曾打败他们两次,不是都很顺利吗?”
    宫笠苦笑道:“不能说都很‘顺利’,只是赢了而已,黄姑娘,你也应该看得出来,第二次的交锋,就要比第一次艰辛得多,若非廖况师徒全力相助,恐怕就会更吃力了;我可以预见,当与‘金牛头府’第三次接刃的时候,必然较之第二次犹要险恶上百十倍,确实的说,能否获胜,都是未知之数的。”
    怔了怔,黄媚道:“会这么凶险?”
    宫笠道:“甚至比我所说还要严重。”
    黄媚惶恐的道:“宫大侠,‘金牛头府’连遭打击,损失惨重,他们的实力已经大受削弱,难道说,他们残余的部分还具有这么大的威胁性?”
    叹了口气,宫笠道:“是的,武家拼战,在精而不在多,武力深厚者,虽一人亦可为万夫之敌,反之,花拳绣腿的平庸之辈,人数再众也一样起不了作用;‘金牛头府’那边,不错已造遭打击,颇受损伤,但他们最厉害的主儿尚未出现,来的人只是他手下的角色而已,这些人虽然亦属不弱,和他们的主子一比,却相差何止霄壤?因此,最险恶的拼斗,便决断于‘金牛头府’这为首者的一战!”
    黄媚怯怯的道:“孙啸?”
    宫笠道:“孙啸。”
    涩涩的,黄媚道:“他真有这么凶狠?甚至超过你?”
    宫笠沉沉的道“我没同他交过手,尚不知他到底‘能’到什么地步,但至少,我判断他的功力不会在我之下,异日相斗,谁也不敢说鹿死谁手,另外,他们以哀兵之心,必做誓死之搏,这一点,也不能不加注意。”
    怔忡了一会,黄媚抑郁的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临呢?宫大侠,我是指‘金牛头府’那些凶徒。”
    宫笠缓缓的道:“我不知道。”
    黄媚忽道:“他们至今未来,会不会惧于你的威名。复悸于前两次的惨败,不敢来了。”
    笑笑,宫笠道:“不可能的,孙啸一向目空四海,气量偏狭,是个极度自负又极度高傲的人,他决然忍不下这口气,无论是从哪一方面讲,他都不会就此罢休;黄姑娘,不要昧于眼下的平静,这只是另一场更大暴风雨降临的前奏罢了”
    黄媚急道:“但算算日子,他们要来也早该来了!”
    宫笠沉重的道:“所以,我也正疑惑——他们只怕正在酝酿着某一个阴谋!”
    黄媚道:“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宫大侠,最好他们永不敢再来。”
    沉默了片刻,宫笠终于道:“就算他们不来,我也要去的。”
    吃了一惊,黄媚惶然道:“这——这是为了什么?”
    宫笠徐缓的道:“老友的血仇,黄姑娘,老友的血仇——若不能以逸待劳,便也只有偏劳了。”
    黄媚嗒然若失,好半响,她才嗫嚅着道:“宫大侠…
    这仇非报不可?“
    宫笠凛烈的道:“天崩地裂,岳颓海枯,故友血仇,不能不报。”
    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黄媚愁肠百结:“万—……万一你一去不返?”
    宫笠断然道:“死亦无憾,我宁可安心的死,亦不能负愧的活。”
    抖了抖,黄媚脱口而出:“我呢?”
    多少的相晤,多少次的交谈,不尽的眉目传情,屡屡的心声暗倾,但是,黄媚却从没像现在这样露骨过,她说了,说了,终于明明白白的吐诉出她这些时光来都一直掩掩隐隐的情意!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我呢?”
    在这两个字里,业已强烈的表达了她的心意,她的仰慕,她的感情,斛万斗爱,她一个少女至终至了的全部意识——包括肉体的,精神的,有形与无形的。
    没有保留的,再也没有保留了。
    脱口说出这两个字后,黄媚整个人都僵住了,窒住了,惊住了,同样,宫笠的反应亦毫无二致。
    良久……
    黄媚凝视着官笠,晶莹的泪水,有如断线的珠也似,成串的自她哀伤的双眸中顺颊滚落,哽噎着,她道:“现在你该明白了,该满足了,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但你没有任何表示,却逼得我先剖白……好,我告诉你了,如今,随你怎么想怎么说吧。”
    深深吸了口气,宫笠的声音暗哑:“不值得的…黄姑娘,不值得?”
    黄媚噎着声道:“你是指什么不值得。”
    宫笠沉郁的道:“对我的情感,黄姑娘。”
    摇摇头,黄媚幽幽的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叹息一声,宫笠悠然的道:“我是个朝不保夕,天涯浪荡的江湖客。”
    黄媚抢着道:“我知道,而我父亲亦曾如是。”
    宫笠声音有些黯哑:“每个人的命运不尽相同,有的能以择木而栖,享其天年,有的,怕就走不到终途了……黄姑娘,令尊是属于好运气的一类,但我,谁敢说?”
    黄媚面颊染着泪痕,恳切的道:“你是个好人,宫大侠,将来你的境遇必定不会比我爹稍差……”
    爱怜的注视着黄媚,宫笠苦涩的道:“黄姑娘,不要太往好处想,令尊曾在江湖中打过滚,他也知道江湖人能有他这种晚境的实在不多,将来已不敢说,而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又岂能过那清苦流离的日子?”
    黄媚抹去泪水,坚定的道:“你不要把我看错了,宫大侠,我出身的环境虽然尚称宽裕适足,但我并没有时下一般富家小姐那样的娇贵柔弱,我更不稀罕物质享受,有形的一切,我素来淡泊,更不向往,能获得,我可以适应,不能获得,我亦无心奢求,宫大侠,贫无所苦,安静渡日而已,流离颠簸亦无所苦,只看随伴的人是谁,精神上有所依附,也就别无憾事了。”
    伸出手去,宫笠温柔的替黄媚拭去面颊上残存的泪痕,深沉的道:“黄姑娘,我——我与‘金牛头府:之间的仇恨,在尚未解决之前。恕我不能接受你的一片盛情,我怕到了最后,彼此全弄得一场空,与其届时两个人苦,何不如我一个人苦。”
    凑前了一点,黄媚便让自己的面颊贴在宫笠的手掌上,她毅然不移的道:“不用顾虑这些,宫大侠,我没有其他选择,我更不愿选择——一若将情感寄托在安危分明之后,这情感还有什么价值?只要你接纳了我,你活,我跟你走,你死,幽冥阴曹,我们同样凑成一双。”
    有些震撼,也有些感动,宫笠竟不知道,外表看去清丽高雅如黄媚这样的少女,居然也有着此般强烈的爱,大热的情,刚耿不屈的志节!
    黄媚急切的,祈求的道:“答应我,宫大侠,要我、爱我,让我能永远伴随你,侍候你,或许我做不到一个最好的妻子,但我绝对能做得到是个最爱你的女人!”
    宫笠迟疑着,方寸大乱……
    黄媚激动的道:“还有,宫大侠,还记得你曾允诺要给我一件东西,完成我一桩心愿?
    现在我告诉你,我要的是你,想的也是你,求你把你给我!”
    猛一咬牙,宫笠道:“好,黄媚,你可不要后悔。”
    惊喜逾恒,黄媚再度泪水盈眶,她颤抖的道:“宫大侠—一你更不要后悔!”
    宫笠收回手来,全心全意的道:“将来,如果有将来的话,让我们共同期待吧!黄姑娘,我只告诉你这几句话——无论以后我的处境如何,是生是死,这辈子,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了!”
    黄媚不禁啜泣起来,她大兴奋,太感动,也太快乐了,她抽噎着道:“谢谢你,宫大侠。真谢谢你,你的心在未来中有我,我的心却早在过往里即已被你填满……我好快活,你知道吗?又觉得好充实……”
    二十余年来所有的欢乐。仿佛全聚在这片刻,使得黄媚有些难以负荷的感觉,甜蜜满溢了,不止是躯壳,更是灵魂。
    而宫笠,何尝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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