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飞龙记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行别双翼连理枝
    宫笠的伤势痊愈了,凌濮也恢复了健康,但是,仍不见“金牛头府”的人前来报仇启衅。
    现在,隔着那场重创来敌的拼战,业已过了一个多月了!
    日子仍然极端平静。
    平静得有些儿翳闷,有些阴沉,有些儿烦躁。
    鲍贵财完全沉浸在爱的蜜汁里了,晕头转向,已搞不清今年何年,今夕何夕,近前的隐忧,较远的重虑,他仿佛都已忘怀,他是那样的迷醉法,宛如要将未来的幸福在这短短的时日中透支掉。
    宫笠也受到柔情的抚慰,雨露的滋润,人活在这一生里,还有比得到一颗少女的心更值得庆幸的么?尤其是这么鲜艳又赤裸裸的一颗心!但是,宫笠并不快乐,反而益觉得沉重了,以前,他只要为自己忧虑,以后,他却要为两个人而忧虑了,而横在眉睫之下的便是这样的一桩大事了——为故友报仇。
    “金牛头府”的朋友们迄今未见动静,葫芦里卖的什么野药叫人不得而知,可是宫笠不管这些,他主要的目的是要为故友雪恨复仇,在什么地方进行这件事全是一样,无论是“玉鼎山庄”、“飞云岛”,抑或世上任何一个角落里!
    他已等够了,等厌了,等腻了!他不打算再等下去,对方不来,他便找上门去,横竖在那里也总是那样的结局,注定的便改不了。
    在离开“玉鼎山庄”之前,宫笠尚有些善后的事须要料理,于自己的,别人的,情感上的,以及,实质上的。
    于是,他遣使凌濮出面,代他邀请了黄恕言,廖冲师徒在大厅相晤,另外,更加上两位极少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客人——黄媚及祝小梅。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淡淡的印下一条窄痕在窗下,大厅里,该到的人全到齐了。
    宫笠先浅浅的啜了一口茶,向坐在身侧的凌消点点头。
    干咳一声,凌濮做了开场白:“廖师父,贵财老弟,黄庄主,以及两位姑娘,今天头儿命我邀了各位的驾来,便是敬告各位,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几句话说得轻松,但听在大家耳中的反应却是激烈震动的,好像一池静水蓦地被投进了一块巨石,波涛涌荡,水花四溅!
    首先,廖冲像换了一脚似的跳了起来,怪叫道:“这是搞什么名堂?走?你们他奶奶,要朝哪里走哇?”
    鲍贵财也急惶的道:“二二叔,二二叔,你你怎能就这这样丢开俺俺们?怎怎能这样?”
    赶忙站起,黄恕言也是一脸的焦灼不安之色,连连拱手:“宫大侠,凌老弟,怎的突然会有这个决定?莫非是小庄简陋,使二位太受委屈?抑是有哪一个不开眼的奴才得罪了二位?二位此时言去,委实令人震惊,务请再行盘桓一时,好歹也等本庄渡过难关再说……”
    祝小梅是满怀迷惘,不知该说什么好,而黄媚则垂首蹩眉,泫然欲涕了…
    摆摆手,宫笠平静的道:“大家稍安毋躁,且听我同各位说明。”
    廖冲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他娘的就这么猛古丁拔腿一走,却把我师徒怎生安置?我们又待去干什么?留下的过节又该如何料理?”
    宫笠道:“我要说的便正是你问的这些,所以,请你让我先说完。”
    悻悻的,廖冲道:“看你怎么讲去吧,把我师徒丢下,问你良心何忍?”
    微微一笑,宫笠道:“明天,我与凌濮束装上道,目的,是渤海‘飞云岛’、‘金牛头府’的老巢!”
    大吃一惊,黄恕言骇然道:“老天,你们去那里作什?
    岂非自投罗网?“
    宫笠沉稳的道:“从我和凌濮来到这里,又幸而还得廖兄师徒相助,连续两次击溃‘金牛头府’的来犯迄今,在这一段辰光里,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承蒙黄庄主待若上宾,诸多打扰,更令我二人的感激莫名,但是,在此我却不能不明白指出,我们大家的敌人同一,但合作的动机有异——”
    廖冲叫道:“有什么‘异’?”
    宫笠缓缓的道:“廖兄初来此处的目的,乃是为了替贵财争个媳妇——祝姑娘,如今,可以说夙愿已偿,贵财与祝姑娘的事虽然屡经波折,幸而在各位通力撮合之下,已告圆满解决,现在所差的,只是个名份而已了,这件事,相信已无问题!由于贵财的关系,我得与廖兄相识,更交成了好友,多承不弃,在我的劝请之下,贤师徒一力维护了‘玉鼎山庄’,两次击退了‘金牛头府’——黄庄主与‘金牛头府’的纠葛乃是起因于那张藏宝图上,廖兄的相助一半为了与我的情份,另一半,也为了将来能分得一点财物,而我,我与‘金牛头府’之间的仇恨便全是我贺大哥的那笔血海深仇所使然,眼前三张宝图,各位可说已得其二,只剩下井容身上的一张,因此,各位等待也好,主动找姓井的合作亦罢,甚至前往劫夺,我都没有意见,这全是各位的事了……”
    廖冲一片肃静,大家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啜了一口茶,宫笠安详的道:“我在黄庄主再三苦求之下,答应冒险来帮他抵挡‘金牛头府’那些人,当然,我的另一个动机也在于借此查探我贺大哥的惨死,是否的确与他们有关、我查明了,的确与他们有着极大牵连,甚至凶手如今也在他们的包庇之下,我答应协助黄庄主抗拮‘金牛头府’的爪牙,我也做到了,相信黄庄主不会认为我有疏忽之处。”
    黄恕言忙道:“这个当然……”
    宫笠又道:“我个人的允诺已全部兑现,各位的目的又与我迥异,我的责任尽到,下一步,便应该继续进行我的报仇工作了,所以我要离开此处,我的离去,对各位有益无害,因为我们对敌的动机虽则不同,但仇敌总是一个,此去之后,我要不葬身‘飞云岛’上,要不,便在那里为各位彻底解决隐忧后患!”
    黄恕言呐呐的道:“但……但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笑笑,宫笠道:“举凡涉及一个‘仇’字,不论自己是对象抑或人家是对象,都不得不带了点‘险’,这是无可避免的,我不能坐在这里漫无期限的枯候下去,他们不来,我便只有去了……”
    廖冲气啾啾的道:“你自认对付得了他们那一帮人?”
    宫笠道:“尽力而为也就是了,廖兄,搏命之事,谁也不敢断言自胜。”
    咬咬牙,廖冲猛的大叫。“娘的狗臭皮,宫笠,你好可恨!”
    宫笠不解的道:“此话怎说?”
    廖冲怒发上指的吼:“你为什么不邀我同你一起去?是交情不够,还是你看不起我,认为我姓廖的帮不上忙?”
    双手抱拳,宫笠歉然道、“都不,廖兄,我不能再邀你冒险!尤其全为了我的事冒险!”
    廖冲咆哮着:“什么话,这是他奶奶的什么话?人家为朋友可能两助插刀,我老汉为朋友就不能跳阴山,你是目中无人,以为我廖冲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孬种,是不是?”
    宫笠忙道:“廖兄息怒,我绝无此意……”
    廖冲暴烈的道:“好,老汉就陪你一道去过这趟‘鬼门关’,与老黄分赃的事暂且摆着,能分几文自是最好,否则去他娘的那条腿,义利两字,义字占先,你要不叫我去,慢点再会孙啸,我们两个先拼上一场!”
    宫笠为难的道:“这……”
    怒吼一声,廖冲道:“少罗嗦,你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侮辱我,我不受侮辱,姓宫的,外边摆上,我们先拼个死活再说!”
    宫笠连连拱手:“廖兄且慢。我怎会如此不识好歹?只是此次前去‘飞云岛’,不但风险奇大,而且与廖见前相助拳之目的大不相同!”
    廖冲粗暴的道:“你他娘的怎么这样黏缠法?我已说过,义利两字,义字占先,钱财可以不要,朋友不能不交,我拼了不分藏宝,却也难以任你单骑闯关!”
    凌濮忙道:“廖师父,不是单骑,还有我陪着哩!”
    一瞪眼,廖冲叱喝:“你闭上你那张鸟嘴!”
    缩缩头,凌濮不响了,廖冲又叫道:“怎么着,你现在就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要不要给我去呢?”
    搓搓手,宫笠叹了口气:“你摆出这副架势,哪还有我选择的余地?当然悉随尊便了!”
    神色一转,廖冲呵呵大笑:“好兄弟,这才像话,临难苟免,我是那样的人么?
    此番你若不让我陪着走上一遭,光他娘这口气,就能把我活活憋死!“鲍贵财急切的道:“俺俺俺呢?师师父,还有俺呢?“
    廖冲笑道:“不用急,乖徒,你是为师的心肝。更是你宫二叔的孝子贤孙,为师的便不叫你去,你宫二叔也舍不得呀,自是并肩子一同上道啦!”
    鲍贵财嘻开一张大嘴道:“谢谢师父,谢谢二二叔,俺俺可是定归得去去,要要不,俺这一辈辈子都不得安宁,二二叔有有急难,俺俺不吊颈,谁去吊吊颈?”
    廖冲呵斥道:“小兔崽子,你就不会说几句中听的吉祥话儿?”
    鲍贵财努力调整着一双眼球的焦点,傻笑道:“不不关紧,师师父,不不关紧,俺俺们包包管是旗开开得胜,有有惊无险……”
    黄恕言忍不住也,愁眉苦脸的道:“呃,宫大侠,廖前辈,你们这一走,我却怎么办呐?”
    廖冲眼珠子一翻,道:“什么你怎么办?”
    咽了口唾液,黄恕言不安的道:“万—……呢,万一在你们前往‘飞云岛’的半途,对方又派了人来找碴,两头一错开,我可不就喊了天啦?”
    廖冲道:“不要杞人忧天,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他们要来早该来了,迄今未见人影,约莫是不打算再到你这片庄子来找跟头栽了——这里对他们风水不好!”
    黄恕言忙道:“但防总不能不防——”
    宫笠静静的道:“不错,我也是我今天请各位相聚的另一个目的,为了预防万一,我已替黄庄主筹思了一个安全之策,想来可保无虑!”
    黄恕言赶紧道:“多谢宫大侠体谅爱护,宫大侠真是有心人,只不知是什么万全之策?”
    宫笠目光清澈,语声坚定:“迁移当然只是临时性的,请黄庄主自己忖量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暂且隐藏一时的所在?请你率同一家老小,先作回避,直待我们返来之后,方再迁回,庄子里的人也分散开去,等到事情过了再让他们回来,只要留下少数几个人守庄就行……”
    沉吟了一会,黄恕言道:“这也不失是个好法子,适合暂且隐避的所在,我倒有好几处,只是,宫大侠,尚有些问题须要解决,譬如说……”
    点点头,宫笠道:“那些俘虏如何处置?”
    黄恕言道:“是的,这是个最麻烦的问题,此外,你们何时才能回转?那三张宝图合并的事又如何处理?都得请宫大侠明示。”
    宫笠道:“这些,我全考虑过了,俘虏的事,你不必担心,今天晚上我就为你解决,他们留在此地,不须押解他处……”
    神色上有些忧疑,黄恕言急着道:“留在此地只怕不妥当,宫大侠,我们人都走光了,仅剩下几个守庄子的势必要照应不过来,虽说有枷锁套着他们,这干人究竟是些怀有武功的危险份子啊……啊…”
    宫笠道:“我明白,所以我已告诉过你,今晚上我就去解决这个问题!”吃了一惊,黄恕言用手掌往下比了个切断的手式。
    “你要——杀!”
    摇摇头,宫笠道:“不,我不是要他们的命!习惯上,我不喜欢向失去抵抗力的俘虏下手,但如今情形不同,也说不得了,主要的是,他们应该受到惩罚,而惩罚,此其时矣。”
    廖冲颔首道:“我他娘的举起双手赞同!”
    黄恕言惴惴的问:“宫大侠,你准备如何对付那些人?”
    宫笠冷冷的道:“通通废掉他们——让他们以后仍能像寻常人般生活度日,但却永远再成不了一个武夫!”
    一拍手,廖冲道:“好极了!”
    黄恕言亦笑道:“这个法子很适当,又解除了当前的顾虑,又不失其仁慈之道,更免掉了后患,不错,是很合宜,很合宜。”
    廖冲问道:“老弟,你准备用什么法子?”
    宫笠道:“‘破气’的手法如何?”
    呵呵一笑,廖冲道:“妙,将来他们就再也聚不了一口真气,运不足一股力道了,否则,包他们一个个立时都变成了哮喘大王!”
    黄恕言连声道:“真是高明,宫大侠真是高明!”
    鲍贵财也拍着马屁:“这这尚用说,俺俺二叔,做啥啥事不叫高高明?”
    宫笠接着道:“此外,你要将你欲待前去的地方告诉我,等我们回来,自会前往与你相见,也好叫你放下这桩心事,安安稳稳的搬回来。”
    黄恕言道:“是,是,我预定暂时迁到离此六十里远近的‘田家洼’去,那里我有一片果园,也长年备有一座空屋,只有两个长工在帮我看屋兼理果园,平素我极少前去,因此知道的人也少,宫大侠,‘田家洼’是朝南的方向,那里仅有十几二十来户人家,都是种果树的,你们一旦到‘田家洼’去,别提我的名字,在问赵二愣子,就能找着我了…”
    点点头,宫笠道:“我会记住,黄庄主。”
    犹豫了一下,黄恕言又谨慎的道:“宫大侠,你们估量着……呃,大概多久可以回来?”
    宫笠淡淡一笑,道:“最多不出两个月。”
    黄恕言脱口道:“如果两个月之后仍不见来呢?”
    黄媚急切的道:“爹——”
    摆摆手,宫笠安详的道:“那么,我们就恐怕永远也不会来了,那时,你的事,就请恕我们无力再加协助,该怎么办,一切便只请黄庄主自理……”
    吸了口凉气,黄恕言呐呐的道:“不会这样的,怎么说也不会这样的……”
    宫笠道:“当然,我们也不希望糟到此表目的。”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有关你那张宝图,以及顾子安身上那张宝图的事,只有等我回来再行定夺!此去‘飞云岛’,我会替你注意,看看是否有机会从姓井的那里弄出他的那一张图来,我想,廖见也无妨将此事视为附带任务……”廖冲忙叫道:“慢慢,老弟,我这次陪你去闯刀山,可不是为了想对付姓井的那张藏宝图,完完全全是陪着你去替老贺报仇的!”
    宫笠道笑:“我明白,但何妨也顺带着替这件事尽点心意!能弄上手,自是最好,否则,也无伤大雅,廖兄,我不会多心的,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番真意!”
    廖冲眯着眼睛道:“你这样讲,我听着倒还熨贴,既是你晓得老汉我的一番忠义之忱,嗯,顺带着前去算计那张藏宝图也就无可厚非了。”
    忽然神色一肃,宫笠又向黄恕言异常凝重的道:“另外,有两件事还要向黄庄主产明,并且希望得到俯允——”
    黄恕言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宫大侠有什么话,不妨明说,只要我力之气及,无不从命,尚请宫大侠不要客气,径行交待……,,宫笠缓缓的道:“第一,贵财与祝小梅姑娘的婚事,请黄庄主准于他们在‘金牛头府’这段纠葛过去之后正式成亲,结为夫妇。“连连点头,黄恕言笑逐颜开的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不必宫大侠费心,我也早就想到这一层上了!“
    鲍贵财喜不自胜,赶紧站了起来,先向宫笠行礼:“多多谢二二叔撮合,多多谢二二叔撮合。”
    接着,他又向黄恕言施礼:“黄黄庄主,俺俺也向你叩叩谢成成全之恩。”
    黄恕言笑呵呵的道:“哪里话来,你们小两口郎才女貌,珠联壁合,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更况且你们早已情投意合,彼此心属,我还有反对的理由么?”
    说到“郎才女貌’、”珠联壁合“,鲍贵财不禁有些面红耳赤了,但是,祝小梅却一点难堪的模样也没有,她含羞带怯的深垂着头,全是一副待嫁女儿的娇媚之状。这就行了,至少,在祝小梅本身而言,业已破除那种只顾外表不顾内涵的错误观念了,女孩子都不嫌弃,别人就更没有讪笑的权利啦。
    宫笠又平静的道:“第二,我请求能自‘飞云岛’回来之后,如果我回得来的话,与黄媚黄姑娘结并蒂之盟!”
    一言出口,除两位小姐之外,可谓举座皆惊——包括凌濮在内——黄恕言在大大的一阵震动后,竟有些张口结舌的道:“你你……呢……宫大侠,你你是说……
    说要娶小女?“
    宫笠坚定的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黄恕言面颊的肌肉抽动着,又像哭,又像笑表情极其古怪的道:“你……你真的……真的要娶她了,不是,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宫笠正色道:“婚姻之事,岂可玩笑?我这就是正式向黄庄主求亲!”
    黄恕言心里的感觉是强烈的,激动的——无比的快乐,无比的兴奋,无比的骄傲,无比的安慰,原本,把女儿双手奉献,人家犹且拒之千里,现在,对方居然亲口要求他允许这门婚事,要求娶他女儿的人,不是别个,是鼎鼎大名的宫毒,声威煌赫的“生死执魂”,是那样强,那样傲,又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是他要攀都攀不及的一个人,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他得意极了,和宫笠比,他任什么地方都差了一大截,哪方面都比不上,现在,至少他也胜了一着——他的女儿征服了宫笠,以后,在辈份上也自然超越一级,做官笠的岳父,这该是多惬意的一件事,和谁提起来,也都面上生光,有了这么一位东康快婿,还怕老来无靠?
    想着想着,黄恕言不禁哈哈大笑,只差一点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大家都在注视着黄恕言的反应,尤其黄媚,更是满脸焦灼急迫之色,甚至紧张得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了……
    宫笠从从容容的道:“黄庄主,你还没有答复我。”
    如梦初醒的黄恕言,急忙踏前一步,乐不可支的道:“我同意,我允许,我答应,我完全赞成,宫大侠,你怎的直到今天方才提出来?你早就该向我提了呀,在好久以前我就盼望撮合你与小女的婚事,你想,唯恐你不要她,如今你自愿相娶,我高兴还来不及,岂有推拒之理?”
    宫笠沉静的道:“承蒙黄庄主允婚,感激莫名,他日若有幸能与令媛结成连理,当再重易辈数,补行大礼!”
    黄恕言兴奋的道:“不客气,不客气,宫大侠,到时再说,到时再说。”
    上了边,人家怎的连他娘吹灰之力都不用,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就送上门啦,想一想,实叫人丧气!“黄恕言笑道:“这是缘份,廖前辈,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要对了缘,拿棒子打也打不开,呵呵呵……“坐回椅上,廖冲揪着官笠道:“老弟,你是行,除了你那身功夫行,你那颗脑袋灵光。
    连他娘娶老婆的本事都高人一筹,不声不响便大功告成,我是甘拜下风了!”
    宫笠倒有些窘迫的道:“正如黄庄所言,这只是个缘份罢了!”
    廖冲忽然哧哧笑了:“老弟,你这‘黄庄主’叫不多时了,马上就该改口喊丈人了!”
    黄恕言心中欢喜,表面上却谦虚的道:“不敢当,不敢当,将来看看再说……”
    廖冲正想说什么,又呆了呆,他有些迟疑,又有些懊恼的道:“对了,你若叫丈人,我他娘又叫什么?这岂不是难论啦?”
    黄恕言忙道:“廖前辈,我们是桥归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各人称呼各人的,呵呵,各般各论,各般各论…”
    打量着黄恕言,廖冲摇头道:“老黄,说真的,我若叫你一声叔,只怕你坐不住吧?”
    黄怨言赶紧道:“折煞我了,前辈,我又怎敢如此妄自尊大?”
    叹了口气,廖冲道:“你说得不错,还是各人称呼各人的吧,否则,我自己这把年纪摆在这里,想想也确不合宜,姓宫的,你净会出些难题!”
    宫笠笑道:“桥归桥,路归路,廖兄,无须客气。”
    廖冲道:“那么,我就得罪啦。”
    走向前来,鲍贵财向宫笠咧开大嘴:“恭恭喜二二叔,贺贺喜二二叔……”
    接着,他又转向黄媚:“恭,恭喜二二婶,贺,贺喜二二婶。”
    宫笠连连称谢,这一次,黄媚却羞红了脸,头都不敢抬了。
    廖冲感喟的道:“唉,我说徒弟,你便是要矮上一头吧,也不必这么个急法啊……”
    鲍贵财直愣愣的道:“这这是礼礼数嘛,师师父教的……师师父,你你老怎的不不向二二叔,二二婶道道喜呐?”
    廖冲啼笑皆非的道:“还用你来教我?我当然要向他们贺喜,只是一时心中感慨,觉得娶老婆的难易大也不公,看你那么个拼死拼活法,你二叔又这等的潇洒轻松法,实在令人大伤感情,娘的,宫笠也该受点折磨才合我心意…”
    宫笠莞尔道:“你是有着天生的虐待狂。”
    黄恕言笑吟吟的道:“不论如何,总是有情人都成眷属,皆大欢喜了,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倒要排开酒筵,大事庆祝一番,也算为各位饯行吧…”
    提到吃,廖冲乐了,他笑道:“好极了,别忘把老酒备足,今晚上我可要痛快喝上一顿!”
    黄恕言笑道:“放心,总会使前辈喝个够。”
    宫笠低沉的道:“吃过晚饭之后,我就去把那干俘虏的问题解决,黄庄主,我们预定在明日清晨启程,我们走后,你们也要尽早迁移才是。”
    黄恕言颔首道:“错不了,你们一走,我们就开始行动。”
    于是,宫笠站立起来,道:“黄庄主歇着去吧,我们还得空出点时间来收拾行装。”
    黄恕言道:“也好,要添什么尽管吩咐,我会马上叫他们办齐。”
    轻柔的,黄媚来在宫笠身边:“我帮你去收抬东西。”
    祝小梅也向鲍贵财脉脉含情的道:“贵财,我也到你那儿帮你收拾……”
    鲍贵财晕陶陶,轻飘飘的道:“中,中,其其实俺也没没啥好收收拾的,俺俺师师父一个人打打点,就足足够了……”
    说着,居然牵上祝小梅的柔荑,一脚高一脚低的走出厅外,那模样,真叫亲热。
    宫笠向黄恕言点点头,又朝廖冲道:“我们先走一步了,廖兄。”
    望着宫笠同黄媚比肩离去,廖冲一屁股又坐下,哺哺的道:“这倒好,都成为一家子了……只是那小鳌羔子混帐,有了老婆忘了恩师,娘的,还叫我去收拾行装呢,简直胡闹加上晕头……”
    凌濮也无精打采的道:“廖师父,你因是被撤到一边我呢?还不一样!”
    廖冲摇头道:“早知男女之情有这么个邪法,我他娘年轻的辰光却都是干什么去了?”
    一旁黄恕言要笑,又忍停住了,脸上的表情显得好古怪,他在想——可不是?
    武功高,名气大,却也并不是顶快乐的呢……
    晚宴之后,夜已深沉。
    星月黯淡,凉风习习,凉意泌肌。
    这是个离别的夜晚,便花好月圆,也会觉得那份凄情,何况又是这么一个阴沉沉,寂幽幽的夜。
    宫笠与黄媚缓缓在园中倘佯着,只有他们两人,凌濮早已受命前往石牢等候着了。
    夜很静,两人各怀心事,慢慢的走着,都没有开口。
    方才的酒筵上,宫笠喝了不少酒,原本有些儿晕沉的脑袋,经夜风一吹,反倒清醒了许多。
    忽然,黄媚停下脚步站住了。\宫笠跟着站住,轻轻的问:“怎么不走啦?”
    黄媚笑得有些抑郁:“我园子并不大,很快就会走到尽头,那时,你会叫我回去,而明天,你说要走了,我希望能多伴你一会……”
    宫笠低沉的道:“我会尽早赶回来的。”
    凝视着官笠,黄媚苦涩的道:“宫大侠,我们都很傻,浪费了太多的时光,如果我早一天向你表示,或是你早一点向我剖白,我们不是很久以前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了。”
    宫笠柔声道:“那时,只怕你对我还没有生出这样的感情呢!”
    叹了口气,黄媚道:“老实说,初次在庄后岗顶见你,我已经从心底对你有了好感,这份好感,很快就变成了爱恋……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
    宫笠苦笑道:“你对我印象不错,我知道,但猜测到‘爱’字上,我还没有这么大胆,更不敢如此狂妄,女人的爱,我一向陌生,可能反应也就迟钝了。”
    黄媚幽幽的道:“你该明白才是,我已经暗示过你许多次……”
    宫笠道:“我不敢胡乱在这一方面下评论——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告诉我。”
    咬咬下唇,黄媚埋怨着道:“你也不想想,我总是个女儿家,你——你叫我怎么出口?”
    宫笠低声的:“但你仍然说了。”
    哼了哼,黄媚白了宫笠一眼:“还讲呢,都是你逼得人家说的。”
    官笠悠然道:“这样更好,否则,我们彼此间还不知哪一天才能将心意沟通,如果两人都隐藏着不表示出来,说不定这一辈子都不会令对方知道,这段姻缘,也就被我们自己扼杀了……”
    听着,黄媚有些寒栗,也十分庆幸:“幸而还是由我点穿了,虽然由我主动似不适宜,但我宁愿冒了失态失仪的指责,也不甘强行将自己的情感埋葬,不管你是否能接纳我,说明了,至少也明白了你的心意。”
    宫笠歉然道:“原谅我,在情场上,我是一个怯懦者,因为我太怕自己的尊严遭到伤害。”
    黄媚低下头,道:“难道我就不怕?”
    宫笠温柔的道:“所以,在这方面我是个怯懦者,而你,却是个勇士!”
    细细的,黄媚道:“你现在倒说得好听了。”
    伸出手托起黄媚的下颔,宫笠微笑道:“我要多谢你,否则,光凭我,还不知何年何月才敢向你启齿呢,如果你等不及,一旦嫁了,我岂不落个悔恨终生?”
    欣慰的笑了,黄媚道:“早知你是使坏,我就叫你悔恨轻握着黄媚的纤纤玉手,有些儿凉,宫笠道:“令尊说过,姻缘是天注定的,你和我,便是这样的,该合在一起,用棒子也打不开,是不?“
    黄媚羞赧的道:“爹喜欢我嫁给你……”
    点点头,宫笠道:“我晓得。”
    黄媚的模样十分甜美,她柔柔的道:“宫大侠,我可不可以称呼你大哥?每叫一声‘宫大侠’,便觉得生疏了好些……”
    宫笠笑道:“当然可以,叫名字也行。”
    黄媚娇媚的道:“不,叫名字又太粗野了,还是叫大哥的好,大哥……”
    “嗯”了一声,宫笠道:“我叫你小媚,好不好?”
    黄媚在口中念了几遍,非常兴奋的道:“小媚——我好喜欢这个称呼,好像亲呢了点……”
    宫笠道:“我们迟早便是夫妻,不该亲呢些么?”
    偎到宫笠怀中,黄媚轻轻闭上眼睛,他可以传受到宫笠的体温,闻到那股男人特有的气息,甚至于,她的心跳与宫笠的心跳也在相互应合,她闭着眼在享受,在温存,在体验,这一刻,这一阵,多么宁馨,又多么充实,她好像从来也没有现在的温暖过,从来也没有像现在的满足过,似是只要偎在宫笠怀中,她就任什么也不必去想,不必去求了……“宫笠悄声相唤:”小媚……“
    懒懒的回应一声,黄媚仍闭着眼:“干嘛?”
    宫笠道:“别睡着了。”
    安详的舒了口气,黄媚道:“没有。”
    宫笠低沉的道:“当心招了凉……”
    黄媚娇庸的道:“大哥,真愿意就像这样一辈子偎着你,不管天上人间,让我们凝成一体,深化为石,连着结着,永也不要分开。”
    宫笠笑了道:“傻话……”
    离开了宫笠胸前,黄媚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仰着面庞,神色凄楚:“大哥,答应我,好好珍重,一定要回来。”
    宫笠想说什么,终于点点头:“我会回来的,小媚,一定。”
    黄媚伤感的道:“生离死别,最是人间惨事,大哥,有了一桩,千万别有二桩,正如你所说的,以前你只顾着自己,往后,心中却须念着另一个人……”
    不期然的感染了黄媚那股子凄凉,宫笠也觉得心中戚戚:“我时刻都会记着,小媚,你也别太为我担忧……”
    黄媚强展笑颜:“两个月的时光好漫长,大哥,你要尽早回来,你只要想想,我渡日如年的在熬着等你,你就会快马加鞭的赶路了……”
    宫笠道:“我知道。”
    黄媚拿宫笠的手在面颊上摩婆,一边轻悄的道:“你明天离开之后,每个白昼,每个夜晚,我都会想你,大哥,但你不要想我,要专心一志去做你的事,别为了我而疏神,你要去做的事,是丝毫大意不得的,白刃之下,无情无仁,大哥,我要见你完完整整的回来!”
    宫笠感动的道:“小媚,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如何来向你表达我心中的谢忱——”
    落寞的笑笑,黄媚道:“不必表达,放在你心里,等着你回来用行动来显示吧?”
    沉默了片刻,宫笠十分感慨的道:“人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不可卜知的,不久之前,我犹满怀悲愤,一腔厉仇,全心全意只求早日赶到‘飞云岛’去查明真像,为我挚友雪恨,半途上经过这里,毫无预感会在此处发生这样一段遇合,更不知道会使我的一生有了转变,当时,我甚至还相当厌恶这个地方,‘比武招亲’的事,在我的感受中只是一出闹剧,一个不值一笑的笑话,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牵扯进来,在这里逗留了这么长的日子,又和你成就了姻缘……我原先认为这件是长途跋涉中的一个歇足站,哪里会料到,竟是我这辈子的转折点……”黄媚轻柔的道:“很奇妙,是吗?”
    笑笑,宫笠道:“今天的情形,如果在我初来那天就有人预示我,我不把那人看成个疯子才怪,现在回想,我几乎还有些不敢置信的眩惑感觉……”
    黄媚道:“大哥,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你相信?”
    宫笠安详的道:“事实如此,不容得人不信,冥冥中,好像我们未来的一切都已有了定数的,小媚,但愿我们能有将来,而将来又是美好而和谐的—…。”
    黄媚虔诚的,像在对官笠说,在对着自己说,更似向天祈告:“我们一定有将来,大哥,将来也一定是美好又和谐的,我们还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要渡过,共同渡过……”
    宫笠的面庞上浮着一抹深沉的笑意,笑得有些儿捐倡:“但愿是会这样,小媚……”
    黄媚背定的道:“一定会这样,大哥,你要有信心……”垂下头,她又幽幽的道:“如果真有了万一,大哥,将来的日子我也无从再熬下去,黄泉道上,你我便只分一个先后罢了,我亦不会苟生下去的……“宫笠严肃的道:“小媚,不可如此……“仰起头来,黄媚双眸中的光彩湛然,她微笑着道:“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这才是我选择的正确途径,大哥,女人应该从一而终,从一而终最可靠的保证便是永不要给第二者任何接近的机会,幽明殊途,就能彻底做到了……”
    宫笠急切的道:“小媚,听我说,你不可以做傻事,无论发生什么情形,也不准往这上面去想,你这样固执,会给我增加精神负担的……”
    黄媚十分从容的道:“那么,大哥,你必须回来……”
    咬咬牙,宫笠道:“我答应你回来,但你要打消这种不智的傻念头……”
    黄媚轻轻道:“只要你回来,一切的阻霸都得消散,好比月白风清,又是一番明朗的境界,大哥,我等着你,用全生命来期盼你——”
    看着黄媚的表情,宫笠不禁在心中叹息——他不再多说了,他知道再说也是白说,黄媚眼瞳里的神色,语气中的坚定,形态里的执着,在在全反应映出她的心志来,宫笠可以感受得到,黄媚并不是一言带过而已的!
    望望天色,他苦笑着道:“小媚,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我还得去和凌濮见面,有些事待了结的…”
    黄媚惊然一惊:“现在,就已到了我们分开的时刻?”
    宫笠低沉的道:“分别是重逢的因,重逢是分别的果,小媚,我们很快就可以再相晤……”黄媚极度依恋的道:“让我再伴你一会,大哥……”
    摇摇头,宫笠温和但却坚持的道:“不,你回房去休息,小媚,听我的话,以后像这样的辰光多得很,何必贪恋这短促片时?小媚,你再不走,我的意志就会软弱,就会摇动了,你对我好,该不愿我成为一个不忠不信不义的人吧!”
    黄媚赌气道:“我宁愿你是,如果你是,我们就不会分离……”
    笑了,宫笠道:“如果我是,你也不会看上我了——小媚,别孩子气了,快回房去吧,夜深露寒,当心招了凉,你身上的衣裳又穿得单薄……”
    默然片刻,黄媚终于极端不情不愿,又极端难舍难分的道:“萧鼓未曾催人,你却催得更胜萧鼓啊…我回房去了,大哥,千言万语,也只是那一句话……云天的那边,别忘了我在相候,苦苦的相候!”
    宫笠的嗓门做见暗哑的道:“我不会忘。”
    黄媚又带着抖颤的声音道:“明晨,大哥,我不送你了,怕与你分离的那一刻,会忍不住而失态……”
    宫笠颔首道:“我了解,小媚,不必来送。”
    盈盈的凤眼中波光闪闪,在那层薄薄的泪的晶幕之后,有着黄媚出自心底的呼唤,发自灵魂的期盼,来自全精神,全意念的拥抱,她凝视着宫笠,深深的,深深的,半晌,一言未发,转过身离去,不,是奔了回去。
    默默仁立,宫笠不由感触万千,百般滋味尽在心头,是的,未为情困,不知情苦,爱的甜美不很多,但酸楚却至少是对等的。
    宫笠的“破气”手法,不但是第一流的,更是快、狠、准无匹的,他从潘光祖、雷雄开始,一直到那几十名小角色俘虏为止,用他双手拇指的特殊力道与技巧,在人身上筋脉、血气交汇的穴位,做着只有一戳过程的破坏,他只用了盏茶左右的时间。
    当然,虽仅那重重的一戳,在承受者的身上仍然是觉得痛苦无已的,他们有的号叫,有的挣扎,有的怒骂,但这只是一种情绪的无处发泄罢了,他们的反抗乃是象征性的,没有任何一个人逃得掉既经注定的命运。
    在一切竣事之后,宫笠着人将顾子安从石牢里提了出来,就在不远处的墙角下,他开始对顾子英进行另一项“交易”。
    廖冲师徒早已来在这里,他们和凌濮一起注视着官笠破了那么多人的真力,现在,他们又站在一边看宫笠如何来对付顾子英。
    “玉鼎山庄”有四名庄丁在侍候着,那是四条彪形大汉。
    顾子英委缩在麻石地下,脸色泛青,双目枯涩,高耸的颧骨衬着久未修刮的蓬乱发须,瘦削于瘪模样樵。阵又虚弱……
    他半坐在地下,不停的喘着气,口涎滴滴答答淌在衣襟上……
    宫笠低沉的道:“顾子英。”
    顾子英抖了抖,吃力的抬起头来,满脸惊恐之色:“在……在……”
    宫笠面无表情的道:“我方才废了你的武功,破除你聚气发力的功能,你认为这个惩罚是不是重了点?”
    干瘦的双颊抽了几抽,顾子英惶惊的道:“不—…。不……不重……宫大哥……不重……”
    点点头,宫笠道:“当然不重,按你见利忘义,图谋自己二位拜兄于绝地的可恶居心来说,乃是太轻,太轻了,轻得不该算做惩罚……”
    顾子英将坐在地下的身子往前俯伏,颤声哀叫:“宫大哥,求你开恩,求你慈悲,求你开恩,求你慈悲…”
    宫笠冷酷的道:“就算这也是惩罚吧,但你也只能抵消了一桩罪过,尚有第二桩——”
    顾子英骇然道:“还……还有第……第二桩?”
    阴森的,宫笠道:“不错,还有第二桩,由于你首先为了那几份藏宝图而引起兄弟阅墙,手足相残,更在重利的诱惑下,私通外人,引狼人室,以至逼得你两位拜见一走一亡,这个罪,已由你偿付了代价,但我的老友贺苍却也因为你的行径而遭受牵连,累得赔上一条性命,顾子英,这笔帐,我们还得算算!”
    顾子英惊悸欲绝的号叫:“冤枉啊……真是黑天的冤枉…宫大哥,贺苍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指便他们杀的,你你你……你怎能把这个罪名按在我身上?”
    宫笠狠毒的道:“若非你引起同室操戈,你拜见施玉虎不至于与你分散,若非你唆使‘金牛头府’的爪牙戮杀施玉虎,便没有贺苍搭救的一幕,若非贺苍搭救了施玉虎,他便不会获得施玉虎的赠图,也就不会受到‘金牛头府’的追逼,井容的垂涎,以累他将一条命赔上更落了个死不瞑目。”
    一时间,顾子英张口结舌,半句话也反不上来。
    宫笠暴烈的道:“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顾子英,追本溯源,你是始作涌者,你也就是罪魁祸首!”
    浑身哆嗦个不停,顾子英趴伏于地,哀哀呼叫:“宫大哥……饶了我吧……我知罪了……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微不足道的蚁命……宫大哥啊……你慈悲……你宽仁……,,宫笠冷冷的道:“你想活命?“
    顾子英涕泪横洒,迫切的叫:“想,想,怎么不想啊?”
    宫笠缓缓的道:“好,我给你一条路走,你要明白,这也是你最后的,唯一的机会。”
    顾子英抽噎着忙道:“请说……宫大哥,请说…”
    宫笠道:“将你身上的那份藏宝图拿出来!”
    呆了呆,顾子英好像有人要从他身上割肉一样,慌张又恐惧的道:“宫大哥,宫大哥,请你明鉴啊……那份图,不在我身上,真的不在我身上——”
    笑笑,宫笠的笑宛似映着血色:“不在你身上?那么,窒噎了一下,顾子英嗫嚅的道:“在……在孙啸那里宫笠淡淡的道:“你不是在骗我?”
    咽了口唾液,顾子英畏怯的道:“我—…。我怎敢骗你?”
    官半和悦的问:“顾子英,你今年贵庚了?”
    不知对方问这句话的真意是什么,顾子英迟疑了一下,惴惴的道:“四十……—……四十一岁了……“
    宫笠又笑着道:“你猜我有多大?”
    眼皮连连跳动着,顾子英呐呐的道:“大概……最多三十……三十出头一占……”
    宫笠猛的脸色一沉,酷厉的道:“你眼睛幸而不瞎,头脑尚且不晕,你看得出我三十多了,也知道你自己四十上下,顾子英,我还以为你把我视做三岁稚童,将你自己比为五岁幼儿了,你可恶狡猾透顶,居然说出这样愚昧的谎言来蒙蔽我并开脱你自己,你简直无知粗浅至极。”
    往上一踏步,凌濮的银枪一闪,尖锐雪亮的枪尖正指顾子英咽喉,凌濮粗暴的叱道:“头儿,与这混帐东西何须多言,宰了算完。”
    双手拼命摇动,顾子英魂飞魄散的骇叫:“不,不,请饶命,饶命啊……”
    宫笠阴狠的道:“给你路你不走,也罢,顾子英你便带着你那份藏宝图到阴曹地府去寻宝!”
    凌濮大喝:“杀。”
    银枪一起,寒光炫目,对着顾子英的咽喉就待刺下。
    泣号一声,顾子英仆俯地下,尖叫着:“别杀,别杀,我拿出来……我拿出来……”于是,宫笠向凌濮使了个眼色。
    凌濮“霍”声收枪退下。边骂道:“狗娘养的,真是犯贱,属蜡烛不是?非要点你你才亮!”
    宫笠低沉的道:“顾子英,你愿意把图交出来!”
    满脸涕泪交织,顾子英痛苦的道:“你们……如此逼我……还敢……不拿出来么?”
    冷冷一哼,宫笠道:“我们逼你,并不比你逼迫你的两个拜见稍有过份!”
    凌濮又在一边怒叱:“这就叫报应,叫因果循环,你懂不懂?”
    打了个寒噤,顾子英嗓门里“呼噜”“呼噜”拉着痰音道:“宫大哥……你可要说话算话……”
    宫笠生硬的道:“怎么说?”
    顾子英伸手抹了一把涕泪,硬声道:“那份藏宝图一旦交了出来……你们可不作兴再杀我……”
    宫笠神色缓和了些,道:“君子一言,如九鼎立,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将图交出,不但不杀你,将来一朝寻及藏宝,我许诺你可以分得合理的一份。”
    顾子英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当真?”
    宫笠稳重的道:“自然不假!”
    顿时喜出望外,顾子英几乎是感激零涕的道:“宫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这一辈子是忘不了的,报不完……
    宫大哥,你真正是一位有度量,讲道义的武林英豪,江湖奇士……我谢谢你,真谢谢你……“凌濮又吆喝起来:”少他娘来这些‘过门’,先把图交出来吧!“顾子英忙道:“是,是,图在我身上,但却交不出来愣了一下,凌濮又冒了火:”这是什么驴鸟话?图在身上却交不出来?姓顾的,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又在耍你娘的哪门子刁滑?你当我们真舍不得宰你?“
    顾子英急切的辩白:“不,不,凌大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原图早已被我烧掉——”
    猛然跳了起来,凌濮大吼:“王八羔子,你敢捉弄我们?
    我活活掐死你——“顾子英惶恐的叫:”听我说,听我说完呀—…。“一挥手,宫笠道:“不要急躁,叫他把话说下去。”
    艰辛的吸了口气,顾子英撑着说道:“原图,我是早就烧掉了……但在将原图烧掉之前,我已按着图上的线纹志号,比照同样长短大小,一丝不漏的用针刺在自己胸膛……
    我是使用一种特殊制就的墨色刺上肌肉的,干了以后便看不出痕迹来,但只要用酸醋往上一浸,半个时辰内,胸膛表皮就会渐渐显示出那幅图纹来,保证墨色清晰,明明白白……,,宫笠颔首道:“不错,这倒是个安全的法子。”
    凌濮骂道:“娘的皮,说你刁滑可是一点也没冤枉了你,这等稀奇古怪的法门,也只有像你这样多心眼的人才想得出来,这是遇上我们,换成姓孙的,只怕就连你这张人皮一遭给揭了。”
    顾子英忐忑的道:“宫大哥……图,我业已等于交出来了,求你可千万要践诺履信,否则,我就任什么指望也完啦……”
    宫笠道:“我所说的,我会全部做到,你安心等待,不必顾虑了。”
    凌濮又问道:“姓顾的,你藏图的秘密,孙啸他们可晓得?”
    摇摇头,顾子英哭丧着脸道:“不到最后关节上,我怎会叫他们晓得?”
    宫笠平静的道:“好,你回去吧。”
    四条大汉上来架起了顾子英,临走前,他犹回头叫道:“宫大哥,别忘了我也有一份……”
    等他们进人石牢铁门里,廖冲方才出声的道:“这小子,真是财迷心窍,只怕睡进棺材里犹不忘伸手要钱。”
    宫笠道:“有些人,便是这样的。”
    廖冲咧着嘴道:“你真要分他一份?”
    宫笠正色道:“当然。”
    嘿嘿一笑,廖冲道:“老弟,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像个善人?”
    宫笠淡淡的道:“善人谈不上,我只是多少讲求一点道义罢了。”
    廖冲道:“凭良心说,老弟,你有点叫人捉摸不透,一时狠得要命,一时又慈悲得紧,先前在石牢及地窖里,你他娘快得像一阵风双手挥间如电,从这头到那头,只听到”吭“”
    吭“的闷响,一连串的鸡毛子喊叫,你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不像是废人的功夫,倒似是阉鸡一样……刚才,对那姓顾的你又似救命菩萨般的佛光普照了……”
    宫笠笑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只有一桩,问心无愧就行。”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鲍贵财,笑着道:“二二上汉,你你怎的知知道,那那张藏宝宝图,—一定在在那姓顾顾的身……身上?”
    宫笠低沉的道:“这是很明显的事,顾子英虽然串通了‘金牛头府’,互为勾结,他们彼此之间只是利害利用,并没有真正的情感或渊源存在,顾子英单枪匹马,只有一个人,力量上根本不足与‘金牛头府’相抗拮,在他们的勾结里,他唯一的安全保障,就是属于他的那张藏宝图,因此,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肯轻易把图交出来的…”
    鲍贵财道:“他他……可是怕被抢抢去?”
    宫笠道:“比被抢去犹要严重,一旦他的那份藏宝图落入‘金牛头府’手中,顾子英便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孙啸不会只是将他撵走而任他张扬,必然是在得图后杀之灭口!”
    鲍贵财摇头道:“真……真狠,约约莫那顾子英也心心里有有数……”
    宫笠道:“他当然明白,所以他不会随便将图交出——这乃是他生命利益的保障——因此,我断定图便必然在他身上无疑!“鲍贵财钦佩的道:“二二叔,你你老真真是料料事如神……”
    笑笑,宫笠道:“没什么,一点常识,再加上一点儿推理罢了……”
    廖冲插口道:“这件事,我也一样早就看破了。姓顾的那份藏宝图,当然还在他自己身上,要保命保利,便不得不保留。”
    鲍贵财不敢怠慢,赶紧拍马屁:“师师父,你你老简简直如同诸诸葛再再世,张张天师重生,不不但能够洞烛先先机,更更且可可以未卜先知……”
    呵呵一笑,廖冲受用十分的道:“乖徒,为师的这份能耐,你是至今方才看出来呀?慢慢的学,只要你学得到为师的天份十之一二,业已够你终生享用不尽了…
    …“
    鲍贵财也咧嘴笑道:“这,这还用说?”
    摇头晃脑的,廖冲兴味十足:“天也快亮啦,老弟,我看我们也不用睡了,干脆聊到天亮,塞饱肚皮之后,直接上道。”
    宫笠道:“这我高兴,我没有意见。”
    忽然,廖冲神秘兮兮的道:“对了,老弟,你那出‘楼台会’,唱罢了没有?”
    宫笠苦笑道:“唱过了,来这里之前才分的手。”
    廖冲挤眉弄眼的道:“娘的,包管又是卿卿我我,闹了个难舍难分吧?”
    宫笠有些尴尬的道:“女人嘛,总免不了情感比较脆弱……”
    呵呵一笑,廖冲道:“你在这一方面委实也称得上‘高手’,不声不响,居然弄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婆娘,看光景,还是黄大小姐先对你倾心的呢。”
    宫笠忙道:“缘份,全是缘份。”
    廖冲竟感叹的道:“人同人的遇合,硬是大不一样,就以我来说吧,娘的,怎么就没碰上这档子‘缘份’?否则,也不用打这大半辈子的光杆了……我这宝贝蛋的徒弟,却也几乎就攀不上他那桩‘缘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死寻活,才堪堪沾上了边,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宫笠笑道:“廖兄早岁,必然少年英发,风姿不凡,可能专心扬威江湖,创名立万,方才错过了成家的大好机缘连连点头,廖冲道:“这倒不假,嗯,这倒不假,在我年轻的辰光,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比起我这徒弟,奶奶的,是要高明上多多,譬喻说吧,我在家乡的村子头上,就有位姓陈的大姑娘,每次见了我全那么把媚眼乱抛,我却不动心,一意只想练好功夫当侠士,做英雄,后来,我在道上闯出点名堂来了,几次到窑子里去消遣,那些臭娘们也都争着投怀送抱,巴结得一塌糊涂,我呢?连睬也不睬,后来,呢,后来…唉,后来人就老了个球的,再想俏,也俏不起来啦,我操!“忍住笑,宫笠道:“真可惜……“廖冲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光阴这玩意,实在害人,它在不知不觉间就把人变老啦!我在你这个年岁,还只觉得人生才开始,怎么迷里马虎里,一家伙就登上一甲子的太岁了?好似练功夫一模样,感到架势刚刚拉开,居然便待作揖下场了,唉,时间快呐—…。”
    宫笠颔首道:“是的,时光是快……年月轮转,终其一生,也就是须臾间事…
    …“
    望着官笠廖冲忽地打着哈哈:“老弟,还记得我与你打的那个赌?”
    笑笑,宫笠道:“未曾忘怀。”
    干笑一声,廖冲道:“输呢,我是输了,不过,你总不能真个叫我剃掉这满头‘秀发’吧?一个大光头,对于我这个岁数的人来说,不大雅观……”
    官笠笑道:“放心,廖兄,也不过说说罢了,怎会真的叫你将毛发理光?”
    廖冲如释重负的道:“这样,我就宽怀了,你不知道,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他娘的好不自在……”
    宫笠微笑道:“其实我们之间打的那个赌,对我而言,也是一种鞭策同压力,迫使我越加积极的去为贵财的婚事策划,只要这件事成功了,打的赌便不再存在,廖见你就当我们从未有此一着吧。”
    廖冲忙道:“好,好……好极了……这样最好不过,但你可不能说我耍赖皮呀!”这不是赖皮是什么?宫笠却无所谓的道:“当然。”
    望了望天色,凌濮插嘴道:“辰光差不多了,头儿,回房去坐坐,泡上几杯茶,提提精神如何呢?”
    宫笠问廖冲:“怎么样?廖兄还是喜欢站在这里‘餐风饮露’?”
    廖冲笑骂:“娘的,你不要促狭,进屋里去四平八稳的坐着,烫热喷香的茶水再一喝,自是胜过这里多多,谁愿意挺在此处沾露惹寒?”
    宫笠道:“那么,我们走吧。”
    四个人一边缓步前行,廖冲边道:“我看,就到我那里坐一会吧,也没有多久时间了,天一亮,我们就待准备上路啦。”
    点点头,宫笠道:“也好,希望他们把马匹都喂妥加鞍了,到时上马就能走。”
    凌濮忙道:“全弄舒适了,头儿,昨天人夜前,我亲自去看着他们备妥的……”
    于是,他们轻声谈笑着,一路行向廖冲师徒的“行馆”。
    天色更是黑得如墨,但是,这只是黎明前更黑暗的一刻,很快的,就会有第一线曙光透露自东方的天际……
    怀着那一股高愁辞别了“玉鼎山庄”,宫笠感受到了与初履斯地之时截然不同的滋味,他曾是如此漫不经心的来到这里,却负荷着恁般沉重的精神累赘离开,人生的际遇是难卜难测的,但他却未尝料到,就连男女之间的那个“情”字,一旦罩上了身,也居然这等的令人忧心忡忡,神形抑郁,料想这个“情”字无论是在生之旅途上以何种方式降临,其快乐与痛楚的正反面都将是一样的吧?
    走了三天,一路上,他的情绪显见的低落,开口的时候也不多。
    明天,他们预计即可抵达出海口了,大概是黄昏的辰光。
    廖冲策骑凑了上来,咧嘴笑道:“老弟,就真有这么个苦法儿?”
    怔了怔,宫笠有些迷惘的道:“你是指的什么?”
    呵呵一笑,廖冲道:“相思的味道呀,我说老弟。”
    不禁微微感到赧然,宫笠尴尬的道:“廖兄,不要瞎猜,谁说我在相思了?”
    廖冲斜着一双眼道:“结啦,在老哥哥我面前,还有什么怕难为情的?我呢,虽说没有个对象好叫我害相思,但没吃羊肉也见过羊在满山跑,这思念的味道,可想而知是不大好受,如若是思念的心上人,自就更难消遣啦,呵呵呵……”
    宫笠随着苦笑道:“说真话,廖兄、在这种情景之下,若硬要叫我无所感触,无动于衷,事实上也做不到;人总是人,随之而生的七情六欲乃是免不掉的…”
    廖冲压低了嗓门道:“别犯愁,老弟,日子快得很哪,只要从‘飞云岛’绕一转回来,就是红烛高照,拜花堂,人洞房的良辰美景啦……”垂目注视着镫下的地面在朝后缓缓移动,宫笠沉沉的道:“问题就在这里,廖兄。”
    廖冲问:“什么问题?”
    宫笠低声道:“此去‘飞云岛’,胜算并不保准,鹿死谁手,犹是个未知之数呢!”
    双眼一瞪,廖冲道:“你别他娘太把姓孙的那个老鳌羔子估得高了,他再狂再狠,充其量‘金牛头府’也只他一个人上得了台盘,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除了能摇旗呐喊,摆摆架势之外,尚能管个鸟用?我们四个可都是拔尖的硬把子,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谁也不好吃,谁也不好缠,沙里淘金,我们好比金子,他们就是值子,凭我们这等的千锤百炼法,抖搂那干酒囊饭袋还用得着当一回事?”
    跟在后头的“疙瘩瘸子”鲍贵财接着腔道:“可可不是?
    二二叔,说说不定到了地地头上,你你老人家动动也不用动一下,光光凭俺俺就把老老孙打打发了……“摇摇头,宫笠道:“不要轻敌,尤其不要轻视孙啸,贵财,他的确是个阴毒狠辣的枭雄人物,他能纵横四海,立威江湖,自有其出类拔萃之处与其人独具的才能手段;休说你个人难以与他抗拮,就算我们四人倾力周旋,能否成功而退,我还没有一点把握呢!“
    鲍贵财颇不服气的道:“二二叔,二二叔,俺俺就不信,那老老孙真有这这么个行法!”
    廖冲也火辣的道:“一点不错,我也不信,凭他、个就能敌得住我们四个,他算是干什么的?他就是三头六臂,我也要通通给他拗断,他便是生铁铸的吧,看我能不能将他搓成一把铁渣了?”
    宫笠低沉的道:“别忘了,他也不是一个人。”
    怪笑一声,廖冲道:“你是说他周围那些喽罗?提也甭提了,老弟,我们业已见识过好几次啦,那干角儿的稀松法不但叫人失望,更且叫人惊奇,根本不必将那些人算进来,到时候只要任贵财一个人双手一划拉,就能像收拾一堆垃圾一样兜起来往海里抛下去便行!”
    连连点头,鲍贵财嘻开一张大嘴道:“可可不是?俺俺只要将他他们扫扫成一堆,朝朝海里抛抛下去就行行了?”
    宫笠道:“我不是指孙啸的那些手下,他的一干手下虽然也有些够强悍的,但在玉鼎山庄那一战里,也差不多被我们剪除殆尽了,剩下的一些,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令我顾虑的是,可能他另外还请了帮手!”
    廖冲皱起眉头,道:“怎么见得?”
    宫笠道:“只要孙啸不是白痴,他就必然会另请帮手!”
    廖冲忙道:“你说得详细点,老弟。”
    宫笠平静的道:“孙啸连着派了两拨人进逼‘玉鼎山庄’,第一拨,是‘金牛头府’的数位好手,第二拨,除了更是强者尽出之外,犹增加了二百余名爪牙助威;这一前一后的两批人却都一个跟斗栽到底,弄得全军覆灭。因此,孙啸便会知道‘玉鼎山庄’黄恕言必是请了能人相助,而由少数漏网逃回去的人口里,他也大致判断得出黄恕言是请了些什么人助阵,至少,廖兄你与贵财乃是明摆着了,同时,孙啸的大批人马败得如此惨法,他也会猜测到除了贤师徒之外,定然尚有其他的主儿为‘玉鼎山庄’效力;孙啸现在人手折损甚剧,元气颇受打击,他考虑得到廖兄你的修为,也考虑得到贵财的难缠,而目前他人手不足,实力大减,所以,他会将脑筋动到组合之外,另到外面邀请帮手,乃是无可置疑的,否则他就只有坐以待毙,孙啸不是白痴,他会坐以待毙么?”
    廖冲回想了一会,哺哺的道:“嗯,说得是有点道理鲍贵财道:“二二叔,老老孙他们,会不会逃逃之夭夭了?“
    宫笠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放弃他们的基业逃走?”
    鲍贵财道:“是,是,俺俺就是这这个意思—…。”
    笑笑,宫笠道:“你想得太天真了,贵财,这怎么可能?”
    鲍贵财忙道:“怎怎么不不可能?二二叔,他他们的地地盘固固然重重要,但,但他他们也会想想到,老老命更更重要啊……”
    宫笠缓缓的道:“还有比性命犹难抛开的,是尊严与骨节的问题,贵财,人失掉这些,也就生不如死了,尤其是在江湖上成名立万的人。”
    鲍贵财张张口,却又点点头,没有再吭声。
    廖冲颔首道:“说得是,如果孙啸奔岛而逃,他那前半辈子的声誉,后半辈子的名望,便将一概合泥抹灰,臭不可闻了!”
    宫笠道:“况且,孙啸素性气量狭窄,目高于顶,是个又狂又做又睚眦必报的人物,他吃了哪些大亏,势必处心积虑,图作报复,断不会不有任何其他选择!”
    鲍贵财又道:“既既是这这样,二二叔,他有有种的话,为为什么不不再来‘王鼎山庄’同同俺俺们拼拼个死活?”
    轻轻用手指绕弄着皮缰,宫笠淡然一晒道:“这才是他的精明厉害之处;贵财,孙啸连折了两拨人马,自然心中颇生戒惕,他对我们这边的确虚实并不太清楚,我们这边到底有些什么人他亦不会太了解,但是,他必定知道我们是极端扎手的,因而他便采取这种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的方法,张开罗网,等着我们自己去投入!”
    鲍贵财两只斜眼珠拼命往中间对聚,一边不以为然的道:“二二叔姓姓孙的是个大大饭桶,他他怎能猜猜到俺俺们就—一定会去投——投他那张罗网?如如果,俺俺们占了他他的便宜,索索兴不去了呢?他岂岂不是空空等一场?
    连连毛也捞不着?“
    宫笠笑道:“他的想法和你不同,贵财。”
    鲍贵财道:“然然则,他他却是怎怎生想的?”
    宫笠道:“孙啸如此慎重其事,大举兴兵胁迫‘玉鼎山庄’的原因是什么?”
    鲍贵财道:“还还不是全为为了那张劳什子藏宝图宫笠道:“对了,他两次兴兵,两次捺羽而归,他眼见我们抵抗如此坚强剧烈,也自然会联想我们也是为了要保有那两张藏宝图,而图有三张,我们两张,他占有一张,可是,非三图相并不能得到宝藏的正确地点,因此两张与一张之分,其重要性并无轩轻,得不到第三张图,这两张亦形同废纸,由这一点引伸,他就会以为我们必须要劫夺他那第三张图,有了这个想法,他当然便认定我们非去他的老窝动手不可,是以他动不如静,便专等我们去上钩了!“鲍贵财呵呵笑道:“俺俺不是业已说说过啦,老老孙饭饭桶一个,他他可是压压根搞错错了黄历啦,俺俺们岂岂是为了那张藏宝图去的?俺俺们乃是为为了替二二叔报仇去去的啊!“廖冲没好气的道:“为了藏宝阁也好,为了替你二叔报仇亦罢,我们总是去了,人家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的算盘可并没有落空!”
    呆了果,鲍贵财窘迫的道:“但但——但老老孙还是不不够精明嘛……”
    和鲍贵财并骑前行的凌濮接上腔道:“姓孙的设若知道我们这次前去,主要的目的是打算摘他的‘瓢’,恐怕他就更是坐立不安,两眼望出去一片黝黑了!”
    廖冲道:“好叫他晓得,天下这大,也真有义字在前,利字在后的清亮人物,譬如我,譬如你们三位!”
    鲍贵财哼了哼,道:“俺俺看,那什么‘剑中圣’井井容,那那叫夏洁的婆婆娘,犹犹要比老老孙紧张上好好些信呢,如如果他他们知道俺们去去的真真正意图的话!”
    宫笠冷冷的道:“他们不知道最好!”
    鲍贵财道:“对、对,不不知道最最好,否否则,只只怕他他们藏藏宝也也不会要,早他他娘的三三十六着,走走为上着了……”
    朝前面的路途眺望了一会,廖冲道:“快近午了,我们找个地方打尖歇马吧?”
    宫笠道:“附近可有什么能以落脚之处?”
    廖冲往前指了指,道:“这条路我走过几次,记得再过去十来里地,好像在一个土岗子下有片野店,专卖过路客商的酒食,东西粗得很,凑合着填饱肚子也罢。”
    宫笠笑道:“我是什么也能吃;眼下即使嘴馋,可也找不着山珍海味来充派场……”
    鲍贵财咽了口口水,道:“甭甭提山珍海味了,二二叔,能有大大肥肉夹上块酱酱菜就就着下肚,业已已是挺美的啦,至多,来来上碗浓稠的米汤……”
    廖冲瞪了徒弟一眼,道:“真叫没出息不是?你他奶奶,跟着为师,一天三顿可少了你大鱼大肉啦?说得恁的个寒怆法,没的叫人以为你他娘平素就俄慌了呢!”
    鲍贵财傻呵呵的笑道:“师师父,平平常日里,再再是怎的吃好,该该饿的辰光,还还是一样会饿啊!人一饿,就饥不择食啦!”
    “呸”了一声,廖冲道:“简直是活宝!”
    没有多久,四人四骑已来到那片土岗子下,果然,岗脚路旁,有一片简陋的茅店,还高高挂起一条业已泛了白的青布酒招。
    在那糟老头子店主的殷勤招呼下,四个人纷纷下了马,廖冲摸着肚皮,目光贪婪的盯视在柜台纱厨里排列着的各色卤味上,他正想吩咐店家切些什么吃的,尚未及开口,就在店门外自后面上岗子的方向,几条人影突然飞越而过,那几条人影奔行甚急,身法快速无比——
    但是,却显得那样的仓皇同迫切,仿佛不是在赶路,而是在逃避什么!
    宫笠,凌濮、鲍贵财也都在转首向门外注视——只见那几条人影堪堪掠过店门,尚未及横越道路,半空中,又是一条庞大的身影飞舞,恍同一头大鸟般快速至极的落下,刚好切先前几个人的去路!
    嗯,那被阻截路中的三个人,三个里,犹有两个身上挂了彩,他们背对店门,面朝敌人,三个人似是对于那个拦截的角色怀有莫大的恐惧,又莫大的怨恨;他们僵立在路上,身体因为呼吸的急迫而耸动不停…
    站在他们对面的人物,是一个腰粗膀阔,牛高马大的彪形壮汉,他满头的长发结扎成一条条小辫子,那样古怪的披散在脑袋四周,看上去犹和一条条蠕动的小黑蛇,相当可怕,两撇倒八眉下是一双铜铃大眼,一双歪向一边的鹰钩鼻子,厚厚的嘴唇朝外翻着,紫乌乌的,湿儒蒜的——令人联想到挂在肉贩割台的铁钩上卖剩下的两条猪肝!
    他只穿着一件黄麻布短褂,却套了一条至膝的牛犊短裤,粗壮如桩的四肢上生满了浓密的黑毛,人朝那里一站,活脱就是一只大猩猩!
    瞅着对面的三个人,这头大猩猩呵呵的怪笑,口沫四溅,声同破锣:“逃?你们三个还想往哪里逃?就和土岗子上你们的那些伙计一样,都给老了躺下子挺尸吧?”
    三个人一言不发,却缓缓散开,显然是打算豁死一拼的架势。
    茅店里,鲍贵财有些迟疑不决的道:“怪了,怎怎的那三三个人里,有有一个,俺俺看那那背影,觉得恁的个熟熟法儿?好好像在哪哪里见见过似的……”
    廖冲住屋里阴影处挪了挪,压着嗓门道:“天下何其大,却又他娘的何其小?
    今天我可算又遇上这位老相好,算算,业已七八年没见着这个人王啦,不想他却仍然这么个结棍法,更似养肥了些,身上加了好多膘肉,奶奶的!“凌濮低声问:“廖师父,你认得那个头上结满小辫子的怪物!”
    “嘘”了一声,廖冲慎重的道:“小声点,我的伙计,可千万别叫这老小子听到,否则,包管你会惹上一身麻烦吃不完,兜着走!”
    极少看到廖冲如此顾忌某一个人,凌濮即时心中有数——那发结小辫,有如一头黑猩猩也似的怪物,必然也是个极端难惹难缠的角色!
    心里因是这样的存子底,但凌濮却觉得不大服气,他哼了哼,道:“廖师父,这一位究竟是谁?莫不成他还能上得了天?”
    不待廖冲回答,宫笠已平静的道:“你真是脑袋里不生几条纹路,凌濮,你也不想想,除了堪与廖兄匹敌的那几个活煞星以外,他对谁会这般郑重其事?”
    呆了呆,凌濮道:“头儿,你是说—…。”
    宫笠缓缓的道:“不错,这一位乃是‘双邪’之一,与廖兄齐名的‘四九辫子’刁长盛!”
    凌濮吃了一惊,道:“天爷,竟会是他?”
    廖冲轻声道:“可不?正是‘四九辫子’刁长盛这老甲鱼,老杀旺!”
    凌濮端详着站在大路那边,一副“泰山不敢当”味道的“四九辫子”刁长盛,边低促的道:“廖师父,听口气你似是与他不大和悦?”
    廖冲翻动着眼珠子,悻悻的道:“不大和悦?娘的皮,是大不和悦;他见我总是没有一句好话讲,我见了他呢?也一样没啥好脸色给他看,平素,我们谁也不犯谁,谁也不理谁!”
    凌濮不解的道:“这又是为什么?照说嘛,二位同列‘双邪’之名,又都是江湖上并驾齐驱的怪杰,彼此正该识英雄重英雄才对,怎的却弄到这积不相容的地步?”
    廖冲扁扁嘴道:“娘的,说起原因来也很简单,我们虽然同列‘双邪’之名,却是谁也不服谁,久而久之,就变成冤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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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冤家路窄穷途狼
    一边,鲍贵财忙道:“师师父,原原来,这个老老家伙,就就是你常常嘀嘀咕咕的‘四九辫子’刁刁长盛?好好极了师师父,你你向来讨厌他,今今天可真真是碰巧啦,俺俺们师徒,正正好并肩子子上,将他摆摆成四四十九个不同的模模样!”
    廖冲呵斥道:“不要胡说。”
    鲍贵财一脸孔跃跃欲试的神情,他赶紧道:“师师父,眼眼下正是机机会呀,俺俺帮着你出出一口乌气,俺俺们爷俩联手,包包管叫这老老东西脱脱底!”
    重重一哼,廖冲板着脸道:“你少罗嗦,为师的同刁辫子就算真要分高下,见真章,亦只容为师的与他单打独斗,胜负之间,双方也都心甘情愿,这才叫光明磊落,哪能让人帮忙?何况,算起来你还是晚辈!”
    鲍贵财不服的道:“师师父讨厌他,俺俺就讨厌他,待等到要动手了,还谈什什么长辈晚晚辈?对对这种人,俺俺也不甘凭白被他压压下一头!”
    廖冲怒道:“好了,你别再多事,现下我们正要前去对付另一个扎手货,那才是正主儿,你不准再节外生枝,给我添麻烦,否则,万一出了漏子,你怎么对你宫二叔交待?”
    鲍贵财抽抽鼻子,委屈的道:“俺俺只是要替师师父出这这口气……”
    廖冲道:“等我要向刁辫子称量斤头的辰光,我自会在合宜的时间去找他,却不是目前,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给我放老实点,别在节骨眼上惹纰漏!”
    这时——大路上的四个人已开始互相在移动位置,这样缓慢的移动,便大多是狠力出手之前的先势,彼此间,俱在全神贯注,要把握最有利的时刻、角度向敌人可能暴露的弱点做致命的一击!
    忽然,鲍贵财又是一愣,脱口道:“乖乖,那,那不是卜卜君武么?”
    廖冲皱眉道:“什么卜君武?谁是卜君武?”
    鲍贵财指着最右边的那个浑身血迹的人,急道:“他他,就是最靠靠右手的那那一个,卜卜君武,‘斑狼群’的三三头领,‘人狼’卜卜君武嘛!”
    廖冲冒火道:“卜君武又怎么样?”
    鲍贵财忙道:“俺俺认得他,师师父,俺俺认得他!”
    不禁有些为难了;廖冲虽说一向狂惯横惯了,但是对于像“四九辫子”刁长盛这样厉害的人物,他仍然甚怀戒心,轻易不肯招惹,尤其是,他更不愿在帮着官笠对付“金牛头府”
    之前再生波折,以免影响了宫笠的大事,而偏偏鲍贵财却认识那三个正走厄运的仁兄其中之一,这就叫他“坐蜡”了,是伸手管呢,抑是不管呢?管,怕因此与“四九辫子”由怨成仇,又弄得一身麻烦,不管,徒弟面前不好交待,而且在做人的道义上也说不过去!一时之间,他真是不知何所适从了!
    只是,廖冲忘了再问一句,鲍贵财是如何与卜君武认识的?又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才认识的?
    这其中鲍贵财也就使了心眼了,他有意不说和卜君武的结识经过及内情,好叫他师父不得不管这桩闲事,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师父鼓动出来,他好帮着师父出一口多年积累下来的冤气!
    凌濮也三缄其口,他是对“四九辫子”刁长盛不服气,有心要斗一斗,看看是否会像廖冲所言,吃不了兜着走?
    鲍贵财及凌濮的想法,宫笠全了若指掌,他不道破亦不表示意见,实则,他有心成全鲍贵财的愿望,这样,他对廖冲算是多少做了点报答,也可借而解开卜君武和鲍贵财昔日在“比武招亲”擂台上所结下的怒隙!
    看眼前的形势,除非有他们的出手相助,恐怕卜君武等三个人都不会是“四九辫子”刁长盛的对手,而且,刁长盛似是执意要斩尽杀绝呢!
    卜君武等三个人仍在极其缓慢的移动着—一彼此全在可以互为呼应的位置上挪移,他们虽对敌人有着极大的畏惧心,但是,他们却显然已决定一拼!
    咬咬牙,廖冲低促的问官笠:“老弟,你看要怎么办?”
    笑笑,宫笠道:“你的意思呢?”
    咽着唾液,廖冲苦笑道:“就怕耽搁你的正事!”
    摇摇头,宫笠道:“不要紧,迟点早点无所谓!”
    廖冲一横心,道:“那么,我要伸手拦下刁辫子来了;贵财和那三个人里的一个素识,我不能不管,因为这不啻见死不救——刁辫子一看架势就是要下辣手的样子!”
    宫笠低沉的道:“全凭你了,廖兄,我附诸骥尾!”
    一昂头,廖冲朝双手手心上“呸”的吐了口唾沫,断然道:“好,干了!”
    鲍贵财不待乃师吩咐,便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一边口中大叫:“慢慢慢着,通通不不准动。”
    卜君武等三人齐齐一怔,目光转向自茅店里冲出来的鲍贵财,尤其是卜君武,一瞥之下不由大感意外,脱口叫道:“是你?”
    鲍贵财一挺胸,神气十足的道:“不不错,是俺,是是俺!”
    卜君武顿时大大的变了颜色,神态更形绝望——他知道鲍贵财是“双邪”的另一位“拇指圈子”廖冲的徒弟,而面对的这一位煞神,亦是“双邪”之一的“四九辫子”刁长盛,江湖上“双邪”齐名并列,他不晓得“双邪”势同水火,各不相容,在他认为,“双邪”既是同时列名,必然颇有交道,如今另外一邪的徒弟突然出现,又曾与他为了“比武招亲”的往事发生过争执,这样一来,定是蓄意帮着对方收拾他们无疑了;而鲍贵财的功力他见识过,现下再加上了这么一位强敌,又如何叫卜君武这等“人狼”不心推胆裂,五内如焚?
    人朝大路中间一站,鲍贵财冲着卜君武龇牙一笑:“卜卜君武,你你大概还还记得俺俺吧?”
    满脸血污的卜君武,不禁神情悲愤,咬牙切齿的道:“认得你,姓鲍的,我怎会不认得你?任是你化了灰我也能把你挑拣出来!”
    微微有些发怔,鲍贵财迷惘的道:“怎怎么啦?卜君武,你你是怎怎么啦?一见见了俺的面就就这么个火爆法?莫莫非,你你记恨‘玉鼎山庄’‘比武招亲’的那档子事?”
    卜君武厉烈的道:“那桩事你恃强凌人,我已难消怨气,但更可恶的,却是你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竟然要在眼前的险境里合同刁老匹夫坑我兄弟三人?”
    这才知道对方是误会了,鲍贵财双手乱摇,急道:“卜卜君武,卜卜君武,你搞搞错啦,完完全搞错啦,俺俺可不是来帮着刁刁辫子的,委委实不是来帮帮他的呀……”
    轮到卜君武发愣了,他狐疑的道:“我不信!”
    鲍贵财忙道:“怎怎的不不信?”
    卜君武大声道:“刁老匹夫乃‘双邪’之一,你师父也是‘双邪”之一,刁老匹夫与你师父同名并列,必有交情,你突然在此刻出现,不是帮着习老匹夫来落井下石,莫不成还是帮着我们兄弟的?再说,你我之间,非但素无渊源,更且积有怨隙,你说你不是来帮刁老匹夫的,谁人能信?“
    鲍贵财一急,说话就更结巴得连不成句了:“不不不,俺俺不不是你你说的这样,俺俺怎会存存这种心?俺俺是,俺俺原是一番好意,真真的一番番好意,若若是你你不信……”
    道路那边,“四九辫子”刁长盛突然大喝一声。粗哑的道:“好小子,你就是‘拇指圈子’廖冲那老狗熊的徒弟?”
    转向刁长盛,鲍贵财脸红脖子粗的道:“俺俺就是,怎么样?”
    仰天狂笑了一声,刁长盛大模大样的瞪着一双怪眼道:“他娘的,我早就听到那老狗熊收了一个又瘸又癞又结巴的丑徒弟,本还不知道是怎生丑法,今日一见,哇呀呀,真叫吓死活人,惊得活死人,小兔崽子,就凭你这副卖像,不关着大门在家里遮丑,却跑到外头来显你哪一门子的世?亏那老狗熊还把你当活宝一样供在眼皮于上,真正笑掉我的大牙了!”
    鲍贵财气冲冲的道:“甭甭说俺了,刁刁长盛,你你自家也不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家的模模样,姥姥不亲,舅子不不爱,比比俺,还还强得到哪哪里去?”
    刁长盛脸色一变,咆哮起来:“小王八羔子,你他娘的胆上生毛了?竟敢骂起我来?”
    鲍贵财也叫道:“俺俺就骂你,你你能怎怎样?”
    刁长盛形容狰狞,气涌如山:“你这不知死活的癫头杂种,且待我收拾了你,再去找你那狗熊师父算帐!”
    此刻,卜君武等三个人,不禁全迷惑了,情势像这样的发展,可以说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之外,看光景,江湖上鼎鼎大各的“双邪”彼此间并不和谐嘛,非但不和谐,更且——
    呃,似是还结着什么仇怨呢!
    很快的,一线希望在他们的心中升起,到现在,他们才相信鲍贵财的来意并不似他们想像中的恶毒——一他们仍不敢推测鲍贵财是来帮他们的,可是,至少他们已明白鲍贵财不会帮着刁长盛了。
    鲍贵财磨拳擦掌,竟不畏怯的道:“行,行行,刁刁老匹夫,你你有本事,就先和俺较量较量,打打了孩孩子,不不怕大大人不出,你你会过了俺,再再同俺师师父对仗不迟!”
    哇哇怪叫,刁长盛大吼:“我把你这晕天黑地,满口胡柴的小龟孙活剐了,你他娘丑得如同一只癞蛤蟆,犹敢在此当着我老人家的面吐那狂气,你他娘的你!”
    胸脯一挺,鲍贵财气昂昂的道:“俺俺不怕你,俺俺就是要斗斗你一斗!”
    旁边,“人狼”卜君武的大拜兄,那体魄修伟,淡青脸膛,带着一股深沉又精练的气息的“天狼”游连益,迅速向卜君武使了个眼色。
    于是,卜君武移近一步,向鲍贵财陪礼一张笑脸:“鲍——呃、鲍兄,方才是一时情急,真正错怪你了,鲍兄,务祈你不要见罪才是!”
    鲍贵财挥挥手,道:“俺俺不怪你,小小事情,你——你也不须挂挂心上。”
    连连躬身,卜君武低声下气的道:“多谢鲍兄海涵——鲍兄,看情形你也与刁老匹夫不和?”
    鲍贵财横了对面的刁长盛一眼,悻悻的道:“是是不合!”
    卜君武差一点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立时更见眉开眼笑:“鲍兄,同船过渡都有五百年的缘份,何况我们也是素识旧交,更有同台争婚的一段趣话,因此,呢,尚清鲍兄念在这层渊源上。”
    鲍贵财直率的道:“有有啥话,你你也就讲讲明了吧,甭甭这么吞吞吐吐的,叫叫人心头着慌!”
    卜君武忙道:“是、是,鲍兄,在下不惴冒昧,斗胆恳求鲍兄助在下兄弟三人一臂之力,齐心连共同抵挡那习老匹夫的迫害!”
    一拍胸脯,鲍贵财英雄气慨十足:“行行,一句话,本来;俺俺也就是来帮帮你三个人的!”
    顿时惊喜逾望,卜君武急切的道:“当真?鲍兄,可是当真?”
    鲍贵财不高兴的道:“你你自家瞧瞧这个阵阵势吧,卜卜君武,这这莫非还像是假假的?”
    连连抱拳,又连连作揖,卜君武是一副感激零涕的模样:“多谢赐助,多谢为力,鲍兄,全赖你的援手了…”
    鲍贵财豪迈的道:“没没问题,卜卜君武,好好歹,俺俺也会设法救救你哥哥三个逃逃出这一劫难,不不使你们遭到刁刁长盛的毒毒手!”
    卜君武诚心诚意的道:“此事之后,鲍兄,无论我兄弟三人能否保全,也必得感恩载德,阴曹阳世,俱不相忘!”
    鲍贵财咧开大嘴道:“不不消如此,不不消如此,。言言重了,太也言言重了。”
    忽然一阵怪笑出自刁长盛他口中,极端轻蔑,却又在轻蔑中涌荡着掩隐不住的火气,声如破锣般喝吼着:“什么东西?简直螳臂挡车,又是朽木荧光,岂堪与皓月争辉?猴惠子,你准是吃错药了,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竟敢出此狂言?他娘的狗臭皮,休说是你,便是你那狗熊师父到来,我也一样捣他个‘满地找牙’,逞论你这胎毛未脱的小龟孙了!”
    鲍贵财也强硬不让的道:“刁刁长盛,你你这可可是应了一句句话啦,—一斤的鸭子,半半斤的嘴,净会呱呱呱的穷穷叫一通,有有本事,俺俺们两上先对对上一阵,俺俺这关你若若是通通不过,还还配向俺师师父领领高招了。”
    暴雷也似的叱喝一声,刁长盛头顶上的四十九根发辫立时怪蛇般倒竖而起,他双目如火,模样像要吃人也似:“好狗操的,看我现在就剥你的皮!”
    于是,野铺里,廖冲嘿嘿冷笑着走了出来,斜眼瞧着刁长盛:“老小子,是你在吆喝要剥我徒弟的皮?你是风大问了舌头啦?也不看看我老汉在不在当前,就容得你这么嚣张法?”
    “四九辫子”刁长盛一见廖冲也现了身,不禁是又气又惊又怒,他怪叫起来:“好呀,我还道是这小兔崽子吃了狼心豹胆,就凭他那几下小庄稼把式就敢来逗惹我,原来却是你这老狗熊在背后唆使的;姓廖的,你算他娘的什么人物?敢怂恿徒弟出来叫阵,自己却缩头乌龟似的瘟在暗处不出?你这副德性,居然也是列位‘双邪’的角儿?呸,丢净你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廖冲扬着头,大马金刀的道:“刁辫子,我这”双邪’的名号,可不是你他奶奶给我加封的,是我用本赚来的;你说我是缩头乌龟,则你又算什么驴鸟玩意?眼里瞅着我家乖徒的大人不在场,就想老欺少,大吃小?你早早风凉去吧,这种便宜算盘,你敲也别想敲,我如今业已挺身而出,想怎么办呢,你那脑袋里琢磨琢磨,你拿得出,我收得下,别人含糊你,我老汉岂还管你他娘的活羊上树?“
    刁长盛八字眉倒吊,厉声道:“廖冲,你还是真要找碴呀?你这块招牌是想砸在这里了?”
    廖冲“哧”了一声:“别说得活神话现,像真有那回事一样;刁辫子,如若我这块招牌砸在这里,我就不相信块招牌还囫囵得了!”
    刁长盛怒不可遏的大吼:“我是这几年来把你这老狗熊养膘了,没找到你头上撒你一泡热尿,你还真以为你翅膀硬了,气候成了?你不含糊我,莫非我还怕你这个‘邪’?”
    廖冲阴阳怪气的道:“少来这一套,你这个驴‘邪’也没什么大不了;别人面前一亮,或能唬唬那干‘庄猢孙’,卖到老汉跟前,哦呸,一脚端烂他个熊的!”
    刁长盛忽然呵呵笑了几声,却又随即脸色一沉,火辣的叫:“我问你,姓廖的,今天你们这一对混帐师徒半截腰里猛古丁冒了出来,到底是为了哪一桩?是存心替。‘斑狼群’撑腰呢,还是只为了我们两人间这段不凑合?”
    哼了哼,廖冲道:“都有!”
    刁长盛暴烈的道:“你说清楚点!”
    廖冲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道:“‘斑狼群’中的三个头儿,那‘人狼’卜君武与我徒弟是素识,你要向他们兄弟下毒手,正巧被我们遇上,自是不能坐视,而老汉早就和你意气不投,格格不入,眼前这副光景,便越发不能坐视了!”
    刁长盛火冒三丈的咆哮:“说来说去,你还是有心来找我的麻烦,老狗熊,你不妨斟酌,为了这三个杂种,你同我拼战,是不是划得来?我怕你是要弄得灰头土脸!”
    廖冲大声道:“如果你愣不放手,为了要杀害他们而与我豁命,你也不妨想想,合算不合算?”
    刁长盛怒道:“你他娘这不叫强词夺理叫什么?是你师徒先找我的碴,可不是我先伸手,管你们师徒的闲事,你,你怎能颠倒黑白,胡说一通?”
    一侧,鲍贵财顶了上来:“刁刁——一刁长盛,你你才才才叫颠颠倒黑黑黑白,胡—一胡—一胡说一通!”
    “呸”的吐了口唾沫,刁长盛大吼:“闭住你那张臭嘴,我同你那狗熊师父是一个辈号的人物,尊长讲话你打你娘的哪门子浑?小兔崽子!”
    廖冲“嗯”了一声,道:“贵财,动手不动手是一码子事,辈份又是一码子事,你不可无礼,我们是武德为经,书香成纬,文华武备,却不能叫刁辫子看低了我们!”
    鲍贵财退后一步,忙道:“是,是师师父……”
    刁长盛哼了哼,道:“这才略略带了一点人味,娘的!”
    廖冲扬着一张脸道:“说吧,刁辫子,这三个人,你是放手不放?”
    又火了,刁长盛粗声哑气的道:“你他娘啥的内情也不知道,只晓得顶了个鸟头硬逞能,你清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收拾他们?明不明白我和他们架梁的原因?”
    廖冲老老实实的道:“不知道。”
    刁长盛吼道:“看吧,你是晕天黑地,迷里马虎,连伸手管的是哪一端闲事都搞不清楚,却也抱起你他娘的不平来了,为了一桩不明内由的事而同我这样字号的人物结怨成仇,老狗熊,你说你不叫糊涂叫什么?”
    廖冲板着脸孔道:“说说看,你倒是为了什么要对‘斑狼群’赶尽杀绝?”
    吸了一口气,“四九辫子”刁长盛竭力压下胸隔间的一股怒火,沉着声道:“只在一个月以前,‘同照县城’的‘昌源钱庄’被一拨黑道上的江湖朋友洗劫了,那批人物就是‘斑狼群’这些狗娘养的!”
    廖冲皱着眉道:“这又干你鸟事?”
    刁长盛冷冷一笑,道:“怎的与我无干?‘昌源钱庄’的东家,就是我的妹婿,换句话说,那东家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妹子,亲老妹子,我这人间世上唯一的血缘!”
    怔了怔,廖冲道:“真是新鲜事呐,这么多年来,我却还不知道你有着这么一个阔妹婿,更不知道你居然有个老妹子,亲妹子!”
    刁长盛悻悻的道:“你又不是我爹,我犯得着什么事都向你禀告一番?我的底细光鲜得很,你不知道的和没有听过的样数可是太多了!”
    笑笑,廖冲道:“后来呢?”
    刁长盛恶狠狠的道:“娘的皮,在‘斑狼群’这干野种乘夜洗劫‘同照县城’那唱源钱庄’的当口,我那妹夫与妹子曾跪在地下哭求他们,并且一再向他们说明了同我的渊源,可恨这干杀胚居然利令智昏,两眼看出去只见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压根就半点情面不留,毫不以我妹夫与我的关系为戒,该抢照抢、该夺照夺,行了,那晚上钱庄里便被这干野种劫走了黄金一千两,白银三万余两,非但害得我妹夫两口子寻死寻活,几乎闹了个倾家荡产,我的颜面更且叫他们扫得灰里泛黑呢;我妹子又屡屡指着我的鼻尖骂,说我混了大半生的江湖,到底混了些什么名堂?混来混去连自己的妹夫都保不住,落到后来便提名道姓人家全不理不睬,照抢不误!”
    又吸了一口气,他接下去道:“好歹,我总他娘是个大男人,好歹,也总算在道上闯了点名声出来,但这一些邪龟孙,烂杂种却六亲不认,一点帐也不买,在我妹夫妹子的面前叫我丢人现眼,难以抬头;所谓‘盗亦有道’不是?
    他们既然如此蛮横嚣张,江湖之义,我还他娘客气什么?他们是闯黑道的,莫不成我就是走的善路?他们黑,我更黑,他们扫我的颜面,令我大大受窘遭辱,我就要他们用血用命来偿付我的损失,把他们犁庭扫穴,杀个鸡犬不留,他奶奶的!“廖冲道:“是你约了他们到后面那片上岗子上对仗的?”
    刁长盛恨声道:“不错,我约他们全帮皆临,而我只是单刀赴会,老狗熊于情,于理,我哪一样不对?”
    廖冲揉揉鼻子,道:“你已放倒也他们多少人啦?”
    刁长盛道:“不多,他们一共来了十七个,我已宰杀了十四名,就只剩下这三个罪魁祸首,哪知我正要圈起他来一道解决的时候,偏偏你师徒两个就横插上来!”
    转过头去廖冲朝着“人狼”卜君武道:“伙计,如刁辫子这样的说法,你们可是就不对了;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又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好听点讲,不看僧面看佛面,难听点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人家‘昌源钱庄’的店东夫妇,业已趴地哭求,向你们点明了与刁辫子的关系,就不算刁辫子在道上的名头声望吧,至少也是一条路上的同源,你们怎能如此蛮横寡绝,拉下脸来照样行事?列位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姓的硬角色,不该不知道江湖的规矩,‘大水冲翻龙王庙’,黑里钻黑像话么?”
    顿了顿他又道:“当时的光景,你们落槛点,就该马上停止洗劫陪罪告退,次一等的,也应转身就走,分文不取。
    再下策,何妨少抢下点?但各位却一概不论,根本不理这码子事,依然劫掠不误,又叫刁辫子脸面何存?休说他憋不住这口鸟气,换成各位,恐怕也是可忍孰不可忍吧?“踏上一步,“人狼”卜君武躬着身,态度十分尊敬的道:“老前辈,尚容在下,下情上禀!”
    廖冲颔首,大模大样的道:“说吧。”
    舔舔嘴唇,卜君武低缓的道:“一月之前,当在下兄弟三个决定派人前往‘同照县城’的‘昌源钱庄’做那票买卖的时候,并不知钱庄东家与刁长盛的渊源。而在下兄弟三人也没有实际参与行动,只是派遣手下五名大头目——一红、黄、蓝、白、黑五斑狼——率领二十名儿郎行事,自于他们奉有我兄弟的谕令,必须要成事,更加上他们对刁长盛的来历并不太清楚,方才发生了这样令人遗憾的的结果;在他们回山之前,恰好我兄弟三人又远赴海口去处理另一桩要事,及至我们回来得悉详情后,时间上业已晚了,我大哥除了当场痛责那五名大头目一顿之外,并将所劫金银原封不动,正准备专程给‘昌源钱庄’送回,哪知刁长盛的战书已经着人送来了堂口……”
    此刻,“天狼”游连益也恳切的道:“前辈,刁长盛的战书实在叫人无可接受,他里头开了条件,第一,所有劫自‘昌源钱庄’的金银限时送还,第二,所有参与劫掠行动的人全部枭首附车,第三,‘斑狼群’立即宣布解散之外,并要我三兄弟各断一臂谢罪;以上三个条件,若有任何一条不能做到,便必须与他在‘小岗山’,也就是背后这块土岗子上决战;前辈,你替我们想想,原物奉还这一条乃是绝对应该的,其他两款,又叫我们如何依从?虽则我们在道上不像他那样名倾天下,威立四海,但也是混得有头有脸,如果像他说的这样做了,逞论对不起手下兄弟,我们哥几个将来还指望再活下去么?”
    卜君武接着又道:“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们除了将所有劫自‘昌源钱庄’的财物运到附近一个隐密之处所藏妥,以备随时可以奉还于他之外,只好由我兄弟三人率领手下十四名大头目前来‘小岗山”向他请罪求恕,哪知与他甫一照面,他几句话尚未等我们说完,便立下杀手,我们是一面抵挡,一面解释,低声下气向他说尽了好话,赔遍了不是,他却充耳不闻,只管向我们狠攻狠杀,直到我们的十四名兄弟全部遭了他的残害,我与二哥也负了伤,实在撑不下去了,方才突转下岗,但他却紧追不舍,一心要斩尽……前辈,若非巧遇贤师徒仗义援手,恐怕我兄弟三个也都已不堪设想了……“廖冲眯着眼向刁长盛道:“刁辫子,他们说的大约也不假了?三头对面,谅他们不敢瞎扯。”
    刁长盛怒冲冲的道:“‘斑狼群’先是侵犯我的亲人,继而羞辱我的颜面,在在全是主动挑衅,他们向我挑衅,便要遭受惩罚,而他们不依我的条件接受惩罚,我就只有自己动手,姓廖的,你能说这是我的错?”
    廖冲慢吞吞的道:“前一段,乃是他们的不是,后一段,可不就是你的错?”
    刁长盛暴烈的道:“这是什么话?”
    廖冲道:“公道话!”
    刁长盛怪叫道:“好,姓廖的,你倒是把你的‘公道’给我说出来,我要看看你是‘公道’在什么地方!”’搓搓手,廖冲心平气和的道:“刁辫子,稍安毋躁,且听我细细道来;‘斑狼群’不该侵掠你的亲人,也不该在闻及你的名号之后毫无反应,这是他们的不对,但可恕者有三,一则他们的几个头子未曾亲临行动,手下人对你的名头来历又不甚了了,且负命在身,也不敢作那‘放水’的主,所谓不知者不罪,二则,他们几个头儿在获知详情之后,已立即有壁还原物的打算及准备,可见对你是十分敬畏的;三则,他们洗劫‘昌源钱庄’之际并没有伤人,否则,你还到哪里去找行事的主儿?人家已经按照江湖规矩做了,又何苦非要逼人于绝不可?再说……”
    露出那一口黄板大牙,他又点又点刁长盛:“再说,他哥三个业已向你赔补,也将所幼金银运了过来,显见一片诚心,你又已放倒了人家十几个好手,也算消除那一口怨气了,事情最好到此为止,双方全忍让些宽宏些,都认点亏吃,别再斗下去了……”
    刁长盛怒道:“不行!”
    廖冲不悦的道:“怎么不行?”
    刁长盛愤恨的道:“我刁某人向来言出如山,无可更改,我叫他们怎么做,他们就得怎么做,如果他们不照我的话做,就是有心与我为难,有意同我争锋,那么,我就自己下手来达到我的目的!”
    廖冲恼火的道:“岂有此理;刁辫子,一个人言出如山当是不错,但那也须要看这个‘言’是与非,正与邪呀,谬误荒唐之言,说了便要改过,哪里能将错就错,愣错到底的?
    举凡是人,总该讲点道理,论常情,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就未免太他娘的跋扈得不成玩意了!”
    刁长盛吼道:“你这是骂我?”
    廖冲也叫了起来:“骂你?我这是教你,训你,你他娘活了这一把年纪,怎的连个人情世故都不懂?这些年的五谷杂娘,全喂进狗肚子里了?哪有这么不通情理的人?混世面混到你这样的霸道横法,你却是怎生混出来的?得些好意便回头嘛,岂能以你这般逼人逼绝,心黑手辣的?”
    刁长盛咬牙道:“廖冲,如果我一定要取他三条狗命呢?”
    眼珠子一翻,廖冲道:“我就一定不叫你取!”
    刁长盛大骂:“老狗操的廖冲,你枉挂了‘双邪’的招牌,却竟胳膊弯子往外拗!”
    廖冲怒道:“我只是帮着有理的人,你他娘仗着功高艺强,横不讲理,竖不讲情,你却又叫我如何把胳膊弯子朝你那厢拗?!”
    刁长盛瞪着一双牛蛋眼,气虎虎的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同我较量较量了?”
    廖冲昂然道:“如若你硬要向他们下毒手的话!”
    上下打量了廖冲一会,刁长盛磨着一口老牙:“姓廖的,我只怕你占不着我的便宜!”
    重重一哼,廖冲道:“你如以为你一定可以占着我的便宜,未免也有点笑话!”
    刁长盛突然厉吼:“好,廖冲,我今天拼着把‘双邪’的招牌一遭砸烂,也要称称你的斤两,试试你的份量,看你到底凭什么卖狂?娘的皮,我是早等这一天了!”
    廖冲也磨拳擦掌的道:“爽快,我想要拆散你这把老骨架,也不是近几年的事啦;刁辫子,我们既然都已存心考量考量对方,眼前正是个时候,让我们豁出去拼一场,也好分定‘双邪’之名谁上谁下!”
    刁长盛往前大跨步,暴烈的道:“姓廖的,你给我滚过来!”
    鲍贵财见状之下,急忙凑上,大声道:“师师父,有有事弟弟子服其劳,这这一阵,俺俺行顶上再再说!”
    廖冲瞑目叱道:“给我退下去,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我非要亲自称量刁辫子不可,我就不信,他还能有什么上天人地的神通!”
    刁长盛激昂的道:“我更不信你这老狗熊便果然成了气候,就算你真是一头人熊吧,看我是不是有法子把你那满嘴利齿敲落,四脚锐爪拔除!”
    乱发蓬竖中,廖冲狂笑一声:“刁辫子呀刁辫子,你是喝多了迷糊汤,尽放这等的臭浑屁,就凭你这个浪得虚名,又名不符实的老流丐,你尚能拔得了我老汉的一根鸟毛去?”
    刁长盛叫嚣着:“廖冲,甭说是你这个沽名钓誉,一无所是的半吊子,便加上你的徒弟,师徒两个人一遭上,我刁某人也一样给你横竖摆一双!”
    廖冲的口沫四溅的大吼:“吹你娘的邪牛皮,撒泡尿照照你那副模样,也配?”
    刁长盛直着嗓门叫:“光动口把式不算汉子,姓廖的,有种手底下见真章!”
    双目中宛似喷着火焰,廖冲暴跳如雷:“我早就迫不及待了,刁辫子,摆上!”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迫当口,那间野店的店门里,冷冷悠悠的飘出宫笠的声音:“廖兄,慢着,怎么忘了我呢?”
    随着这句话,宫笠与凌濮二人已经气定神闲的走了出来,宫笠走在前面,形态上十分雍容沉静,犹不停向卜君武兄弟三人微微颔首示意。
    刁长盛猛一挫腰,愤怒叫嚷:“好呀,我道是你们怎的如此个有恃无恐法,原来还有伏兵!”
    廖冲粗悍的道:“放你一千二百个心,刁辫子,我们这边能人虽多,却决不恃众相凌,你他娘也不够这个斤两,我们之中,随便挑出哪一位来,也正能捣得你尿滚屁流,满地打转!”
    刁长盛狰狞的道:“只怕你是说着好听,廖冲,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烂仗英雄,专门擅长以多吃少?”
    “呸”了一声,廖冲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才作兴来这一套,我几时又以多吃少过了?简直胡说八道,含血喷人!”
    轻轻摆手,宫笠插进话来:“二位且莫争吵,我倒有个解决此项纠纷的法子。”
    廖冲悻悻的道:“老弟,你可要小心,别中了姓习的圈套!”
    刁长盛怒道:“谁设了圈套?你个老杂种这不是含血喷人是什么?”
    宫笠平静的道:“刁兄,可愿听我一言?”
    瞪着官笠,刁长盛火辣的道:“你不要乱你娘称呼,先自家称量看,配不配叫我‘刁兄’?我老实告诉你,在道上,我的辈份可是高得很呢!”
    暗叹了口气,宫笠发觉这“四九辫子”刁长盛的若干毛病,与“拇指圈子”廖冲几乎同出一辙,颇有许多相似之处,难怪他们并列“双邪”,真是“物以类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在初次与廖冲见面之时,称呼廖冲为兄,可不也曾遭至相同的反应么?
    廖冲嘿嘿笑道:“老弟,这老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还以为他自己俏得很呢,告诉他你是何人,好歹也将他震得哆嗦几下!”
    刁长盛不屑的道:“他是何人?他还能是何人?太白星君、托塔天王、二郎神?抑是阎罗爷的小舅子?哦呸,想震得我‘哆嗦’一下!”
    笑笑,宫笠道:“我也不算是什么人物,刁兄,只是凑合着在道上跑个龙套而已,你可别见笑;我人微言轻,但一番诚意,想向尊驾供献一点拙见,不知尊驾是否能以接纳?”
    刁长盛打量着官笠,慢吞吞的道:“那要看你是‘供献’些什么‘拙见”而定了!“宫笠安详的道:“刁兄。你与廖兄,二位同属‘双邪’之列,齐名并驾,人便不亲,看在齐号齐名的份上,也该彼此容忍,不应伤了和气,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双邪’内哄,互相残杀,不管内情如何,是非如何,总不是件不好看的事,你认为对是不对?”
    刁长盛恨恨的道:“娘的皮,这可不是我找姓廖的碴,是他先找我的麻烦,触我的霉头,你方才瘟在那家野店里,约莫也该看到和听到事情的经过,我再叫‘孙’吧,可也不能让人骑在我的头顶撒尿不是?”
    宫笠道:“事情的经过,我全已明白,刁兄,我说句公道话,这桩事,既不怪你,当然更怪不了廖兄,唯一不对的,就是事情发生前后,机运差错了,以至本该能够圆满和解的事,竟斗到这么步田地……”
    “嗯”了一声,刁长盛道:“这还似是几句人讲的话。”
    宫笠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斑狼群’的三位首领业已知错认错,而刁兄你也多少出了些怨气,以刁兄你在江湖上的辈份地位来说,正应表现度量与胸襟,何不见好便收,适可而上?现下了结这项怨,乃是皆大欢喜,强似流血豁命的收场多多了……”
    刁长盛大大摇头:“办不到,若不活剐了姓游的兄弟三个,我是说什么也消不了心头之恨!”
    廖冲大怒道:“你听听,你听听,这种话该是从人嘴里讲出来的话!”
    摆摆手,宫笠心平气和的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刁兄,逼人逼得太绝,就不是一个武林强者应有的态度T!”
    刁长盛吼道:“你你他娘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数落我?
    我凭本领做我爱做的事,哪一个想拦阻我,行,也得拿出功夫来拦拦看!“宫笠道:“当真?”
    刁长盛焦雷似的大喝:“一点不假!”
    宫笠冷冷的道:“那么,我就想试试——如果你非要赶尽杀绝的话!”
    再次上上下下端详了宫笠好一阵,刁长盛怀疑的道:“你说,你想试试?试试拦阻我?”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
    突然爆起一阵大笑,刁长盛极其轻蔑的道:“乖乖,今天是怎么啦?净碰上些晕头瞎眼的愣汉?居然一个一个都想与我比划?莫非我看着就这等的好吃么?”
    脸色一沉,他对着官笠道:“免崽子,你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我这厢客客气气,你还当我查真撑不起架势来?看样子,不放倒你们几个的话,你们是不会甘心的,来吧,兔崽子就是你,我先打发你上道再说!”
    宫笠微笑道:“比划归比划,刁兄,我们耗上恁大力气之后,总该有点收获吧?也就是说,动了手,是否应对这项争端下个结论?”
    刁长盛大刺刺的道:“你说吧,要有个什么鸟的‘结论’?”
    宫笠淡淡的道:“我如赢了,你与‘斑狼群’之间的结即此一笔勾销——当然,他们劫自‘昌源钱庄’的金银财物,仍旧原封归还。”
    刁长盛重重的道:“可以,但如你输了呢?”
    宫笠道:“我个人这条贱命任凭处置,其他之事,我也就管不着了,你想怎么做,能怎么做,便是列位之间的问题啦……"呵呵怪笑,刁长盛凶狠的道:”也罢,且容我先收拾了你这不开眼的东西,再同他们算帐!“
    宫笠审慎的道:“一言为定?”
    刁长盛凛烈的道:“我的允诺有如山峙鼎立,几时说过不算来着?尤其是对于你这种后生小辈!”
    宫笠笑道:“好,这才是君子!”
    一边,廖冲急道:“老弟,老弟,你这是干什么?你与这厮有什么好拼的?”
    宫笠低沉的道:“横竖免不了要动手,廖兄,你同我,哪一个出战都是一样。”
    廖冲毛躁的道:“这是我的事呀,你何苦愣抢我的生意?”
    宫笠缓缓的道:“廖兄,你我之间,犹有彼此之分么?”
    这“彼此”有分,便是见外,廖冲怎能够对官笠“见外”?一时他答不上话来,只有连连跺脚的份!
    双手一拍,刁长盛火爆的道:“哪一个先来送死都是一样的,别再扯些闲篇耽搁辰光了,早点完事,也好早点叫你们上道!”
    廖冲吐了口唾沫,大声道:“你有这个本事?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慢慢走上前去,宫笠笑吟吟的道:“刁兄,我来了。”
    卜君武等兄弟三人立时挪退一边,廖冲、鲍贵财、凌消三人也让到侧旁,把中间这段路面空出来,好叫宫笠与刁长盛动手。
    六双眼睛,十二道目光,全凝注向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卜君武兄弟三个说不出心中是多么个紧张焦灼法,这一战下来,对他们的切身影响实在太大了,他们不敢想像,设若宫笠落败以后,他们是否仍能继续获得廖冲师徒的支持及翼护?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则他们尚有希望,反之,除了豁命抢命,便别无他途——他们实在难作奢求,奢求廖冲师徒会不惜一切代价与牺牲来支持他们,因此,他们等于把自己的生死完全寄托在宫笠这一战上,但是,令他们不安的是,至今尚不知宫笠是什么字号的人物,当然就更无以保持信心了。
    别说卜君武他们心中的忐忑,就连廖冲师徒也有些惴惴,他师徒二人亦不敢肯定宫笠包准能赢,因为宫笠现在的对手不是等闲之辈,乃是与他在江湖上齐名的邪怪——“四九辫子”!
    只有凌濮是十分平静的,他对官笠的艺业具有极大的信心,他也明白宫笠的个性——一若非多少有点把握,宫笠不会贸然涉险的;再说,他已准备好随时上场夹击敌人,在凌濮的心目中,什么都不重要,江湖规矩,武林传统,全比不上宫笠的安全来得使他挂虑,一旦官笠有险,他是任什么天条地阵都不会顾忌的…
    现在,宫笠慢慢走近对方了。
    刁长盛稳立如山,动也不动,神色之间,一副“笃定”的味道!
    突然,刁长盛庞大的身形腾空,腾空的瞬息,几十片掌影已交合着纵横的劲力有如一面无形的罗网般罩下!
    他竟未用兵器!
    宫笠微微蹲身,只是微微的一蹲,一条乌黑的长虹已笔直射向敌人胸膛——一它穿透过那面无形网射向敌人胸膛!
    招式尚未能够着发力的位置,刁长盛已倏然变收,双手闪电般捞向那条黑虹。
    于是,笔直的黑虹摹而抖成双圈,就像手铐一样套扣刁长盛的两腕。
    大吼一声,刁长盛急速凌空翻滚,翻滚中,掌势起如狂风暴雨,又似磐石纷飞,带着那样雷霆万钧的力量合击宫笠。
    宫笠的闪晃游掠便好像是一道流光,摔来碎去,摔现较隐,来去隐现之间,宛若遁天人地,神出鬼没快不可言。
    刁长盛运起他的“十二闪雷掌”暴袭宫笠,十二式一瞬三次轮回,却沾不上对方分毫,他方自惊疑,宫笠的‘大旋龙“已尖啸着幻成了漫天的黑矢乌星,映炫着各试各样的影像,或如排杵,或似骤雨,或若殒石般自四面八方泻落!
    猛然挥臂,刁长盛一个倒跃腾飞八丈,人在空中打转家伙也出了手——那是一对圈,一只朝外,外刃锋利,一只朝里,圈回锋利的“乾坤阴阳圈”,不管是乾圈坤圈,阴圈阳圈,全都是通体透蓝湛亮,森森生寒,不拆不扣要命的玩意!
    双圈出现,刁长盛大鸟般飞折而回,团团的月弧圆影穿绕掠击,在浮沉的幻像实体融汇中,如此凌厉的反袭过来!
    长鞭刹时盘旋四周,仿佛一股龙卷风强烈的昂起,看不见鞭身,只见黑色的流溜与黑色的云雾回绕激荡。月弧冷清,纷纷扫卷而去。
    霹雳也似怒喝,刁长盛身形悬虚,忽左忽右,倏上倏下,就似生了翅膀,托着闪电一样,不沾地的做着双圈,叠连的快速攻击光寒影莹,流灿着交织的圆弧,玄异极了!
    宫笠的长鞭便形成了一道陀螺似的倒尖黑塔,随着他的身体密密飞旋,劲气与暗力就在黑塔的旋动中跟着汹涌激荡,空气排挤,气流混滚,任是弧刃翻舞翩飞,却硬是分寸侵人不了!
    于是,刁长盛怒极长啸,再度的腾升空中,直拔七丈有奇,在他拔高的须臾,左手阴圈已暴旋而出,其疾其速,就像来自虚无,来自九霄的一面冷月落辉!
    宫笠未用鞭截,他大斜身,较移五步,刁长盛陡然间右手阳圈也飞旋而来,圈刃正带着慑人心魄的割裂空气音响旋舞,刁长盛业已置身于那只阴圈之上,他双脚踩着困沿,破空掣掠,倒似驭电乘风的什么神仙一样,令人见了,印象深刻难忘!
    宫笠飞快闪腾,极险的躲过旅斩过去的那枚阳圈,也不禁脱口赞道:“好一手‘驭月奔穹’!”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刁长盛身形倏晃,又踩上了阳圈,借着一蹬一旋的力量,那枚阴圈再度风声尖锐的对着宫笠飞到!
    宫笠不再躲避了,他猛往那枚疾旋而来的阴圈迎上,长鞭准确无比的“呼”声抖出,正好透空穿过阴圈中心,鞭梢穿过的一刹,猝卷三圈,顺着他身形的倒翻“噗”的扯切入地!
    便在此刻,刁长盛足踏的阳图已对着宫笠后颈劈至。
    仍是倒翻姿势的宫笠,突然全身立沉,一溜寒芒暴现,“呛呛呛”阵阵金铁撞击响声里,他左手上的“阔蛇口剑”
    正好套环似的接住了那枚阳圈,因身尚旋转不停的在剑刃上团团回绕!
    怪叫声有如狼嗥虎啸,刁长盛张牙舞爪,不顾一切的扑向了宫笠!
    “大旋龙”便在此时矫飞旋舞,密集连串的“劈啪”声,宛如正月的花炮,鞭稍弹点交织,迫得刁长盛又跳又蹦,模样就更似一头大猩猩了。
    蓦地,廖冲大吼出声:“住手!”
    宫笠晃身退出六步,长鞭拽地,左手上的“阔蛇口剑”尚闪闪套着敌人的那枚阳圈。
    刁长盛猛然僵窒了一下,随即暴跳如雷的狂叫:“住手?
    住你娘的什么手?我和这野种拼了,我非活剥了他那张人皮不可……“廖冲往前走了几步,吊着眉,斜着眼,硬梆梆的道;“赌赢赌输不赌赖,刁辫子,你明明已经栽了跟头,还耍你娘哪门子痞?你尚算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么?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你污了‘双邪’的名声呢!”
    刁长盛气冲斗牛,挣红了脸大叫:“我输了?我什么地方输了?我他奶奶一定要和那王八蛋拼个死活!”
    嘿嘿冷笑,廖冲不屑的道:“别,别再出丑啦,我的刁爷,你的兵器呢?你连兵器都叫人家打落的打落,夺取的夺取,这不叫输,你却叫它是什么?你他娘连家伙全失了手,还不光棍点甘拜下风,犹要同人家拼,请问你,你要用什么去拼?用一双向掌,抑是只凭你的狗头?既然是败了就要履诺践约,否则,你的话不但无以如山之峙,如鼎之立,就连个狗屁也不如了;姓刁的,将来你还要闯江山,混世面,可别为了这桩事传出去见不得人!”
    呆了半晌,刁长盛咬牙切齿的道:“我只是低估了他,遭至轻敌之累,我他娘莫非还敌不过这个藉藉无名的小辈?”
    廖冲寒着脸道:“不论怎么说,输赢之间,事实俱在,这是狡辩不脱,刁辫子,败了仗就该有败了仗的交待,更该有败了仗的气量,强词掩饰,不是好汉子的作为,你讲一句吧,你要怎么办?”
    刁长盛的面颊肌肉连连抽搐,两边“太阳穴”更是急速鼓跳着,脖子上那根青筋不住的扯动,一双牛眼就似要凸出了眼眶,好一阵子,他方才狠狠的跺脚,嘶哑的大叫:“好、好,算我一时失着中了你们的诡计,‘斑狼群’的事,自此一笔勾销,清结了断!我不甘心的却是竟然会叫那无名小辈沾了便宜,气死我了,操他个老祖宗啊……”
    “呸”的吐了口唾沫,廖冲吼道:“你这瞎了眼的老糊涂,老甲鱼,老混球,你怎么如此的不开窍法?你把招子睁亮看看清楚,方才和你动手的那一位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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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英雄豪士重相惜
    “四九辫子”刁长盛瞑目大吼:“恁情他还有个金刚罗汉,陆地神仙?还会是可与你我比肩之辈?真叫冤呐,这一次可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了大帆船啦……”
    廖冲嗤之以鼻:“刁辫子,别把你自家看得那么个高法,就算你是一座山吧,天下就没有另一座等高或更高的山?光你行,人家就都不行?”
    刁长盛双手握拳,像要生啖了宫笠一样瞪着宫笠,挫着牙道:“他行?他行什么行,才叫他偷巧去,这全是侥幸,否则凭他这副胎毛刚脱的熊样,还能爬到我的头顶上?”
    廖冲冷笑道:“你不要看错了人,刁辫子,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能用斗量;人家年纪比你轻得多,但不见得功夫也比你弱得多;无志空活百次,有志不在年高,人家年轻,可也照样吃得住你!”
    刁长盛怪叫:“娘的皮,有种就再试一次。”
    廖冲干呕了一声,讥诮的道:“你别叫我把隔宿粮也吐出来,刁辫子,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身居‘双邪’之一,大名鼎鼎,怎的却这么个无赖法,又这么个狗屎臭法?简直令人反胃至极,你这些年闯下的万儿,刁辫子,干脆收拾收拾,往垃圾坑一丢算了!”
    鲍贵财也不怀好意的讪笑道:“刁刁长盛,你以为俺俺这位二二叔是好好吃的?你你当他是——是是谁?俺俺劝你,—一次跟跟斗跌过就就拉倒,何何苦还要多多丢上几几次人?
    如如果你不不信,甭甭说再试—一次,就——就算再再试上十十次,俺俺也包你灰灰头土脸,弄弄个耳鼻塌嘴歪!”
    刁长盛怒叱:“放你娘的屁!”
    这时,宫笠拱拱手,道:“刁兄,胜败兵家常事,你我皆为武林中人,动手过招,无非彼此磋商钻研,求个更进一步,输赢如何,似不必太过计较。”
    刁长盛硬梆梆的道:“你他娘的当然会这么说,因为你占了上风,得了便宜哇,尤其你这种二流子身份居然抹了我一脸灰,那样的光彩,自令你说起话来更就轻巧了淡淡一笑,宫笠道:”能与刁兄互磋所学,固感荣幸,但若说到如何‘光彩’,恐尚未必;刁兄身为江湖‘双邪’之一,名高望重,然而,我宫笠恭称‘一毒’,比较之下,大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大大的一呆,刁长盛那对怪脸上的神色连连变化着,好半晌,他才猛的摔摔头,表情十分古怪,又十分迷们的道:“你说,呃,你是‘宫毒’?”
    宫笠平静的道:“不错。”
    刁长盛慎重的道:“没有骗我?”
    宫笠正色道:“当然。”
    于是,刁长盛的目光扫过廖冲师徒的面孔,从这师徒两人的形态反应中,他明白对方的身份不会是虚称的,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声音很响,很大。
    廖冲大声道:“什么事叫你如此高兴?”
    鲍贵财也喃喃的道:“奇奇怪,莫莫非他猛猛古丁发发了癫?”
    双臂环胸互抱,刁长盛吁了口气,相当感慨的道:“娘的,虽然今天斗了个不小的难堪,又受足了晦气,好歹到这时总算心里平和了点——宫笠,我们同是一个辈号的人物,谁也大不了谁,小不了谁,你占了我那么一丝丝便宜,我没啥丢脸处,你也无甚好夸耀处,在你手里失了算,固则仍不舒坦,却至少比起栽在那些无名小辈身上要令我宽怀自慰多了……”
    宫笠趁时给对方送了一顶高帽子:“刁兄,宫某何敢言胜?只是刁兄承让罢了。”
    呵呵大笑,刁长盛道:“你真他娘会说话,这样一讲,反倒叫我怪不好意思了!”
    廖冲心忖——老小子,你面皮厚如城墙,硬似母牛屁股,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拱拱手宫笠又在笑着道:“方才一时得罪,务祈刁兄包涵才是。”
    刁长盛忙道:“好说好说,呃,宫老弟,我们可真是英雄不打不相识,这一打,固然旗鼓相当,秋色平分,但你这股子风范,却好生叫我折服……”
    不待宫笠回答,廖冲已没好气的打岔道:“得了,刁辫子,别来这套‘过门’,倒是你的承诺,不会再度反悔了吧!”
    刁长盛悻悻的道:“我刁某人说话,自是一言九鼎,出口不二,我几时又有过‘反悔’的意思啦?你休他娘以小人之心来度我这君子之腹!”
    嘿嘿笑了,廖冲道:“君子?你只能算是君子胯下的那根鸟!”
    刁长盛勃然大怒:“姓廖的,你是存心挑衅不是?你以为我含糊你?以为宫老弟能小小占我一点便宜,你也一样能占?”
    廖冲嘻皮笑脸的道:“那是下一章的事了,我说刁辫子,如果你有兴致,哪一天我们也可以磋商磋商,印证印证,大家多亲热一番!”
    刁长盛吼道:“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娘的,给你鼻子蹬上脸,你简直不知自家是什么玩意,记着,老狗熊,我们有这么个约会!”
    廖冲咧开大嘴道:“忘不了,到时只求你手下留情啦,刁辫子。”
    转朝“斑狼群”那三位头脑,刁长盛火辣的伸手指点着:“游连益、潘麒、卜君武,今天算你们吉星高照,狗运亨通,从鬼门关里一打溜又转了回来,我们之间的梁子从此了结,但你们不要忘记,‘昌源钱庄’的财物要在最快的时间里给送回去!”
    那满脸横肉,身材粗横的“地狼”潘威与他的把弟“人狼”卜君武二人,闻言之下仍有一股愤愤不甘的神色,两位似是想顶撞几句,但被他们大哥“天狼”游连益以眼色阻止了;游连益知道事情能够转变到这种地步,已是相当侥幸的了,刁长盛说话虽然很不好听,却总比要他们兄弟的命来得易于忍受,而刁长盛一向说话都不给人留余地,他们能把性命捡回来,不愿再为了一点小气恼便坏了通盘大计——游连益立即回答道:“前辈放心,我兄弟包管尽快将令戚的那票金银原封奉还,分文不少;同时,更对前辈的宽宏大量感载莫名,前辈高抬贵手,我兄弟自将永志不忘……”
    刁长盛点点头,道:“这几句话,倒还听得入我的耳,总算我没有白发这一遭慈悲;姓游的,以后切切记着,举凡顶着我刁某旗号的人物,你们都少去招惹,那就是为你们自己烧高香了,希望下次再见,我们不须横眉竖眼的对上阵才好!”
    游连益强笑道:“当然,前辈教益,自不敢忘。”
    于是,刁长盛又大马金刀的向宫笠拱拱手:“宫老弟,我走啦,后会有期。”
    宫笠先向后面的凌濮使了个眼色,凌濮似老大不情愿的走上前来收齐刁长盛的那一对‘乾坤阴阳圈’,送交给刁长盛。
    这时,宫笠方笑道:“刁兄,一路顺风。”
    刁长盛非常友善的报以微笑,但等这位“四九辫子”脸孔向着廖冲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已变成了凶狠,他暴烈的道:“老狗熊,我们也是后会有期!”
    哧哧一笑,廖冲道:“你这算啥?吓唬哪个生嫩雏儿?
    你他奶奶的!“
    重重哼一声,刁长盛不再多说,身形飞掠,好快好疾的势子,一阵风也似的卷向了远处,须臾之间,即已踪影杳然……
    舒了口气,廖冲如释重负:“娘的,这个人王可真不好打发,总算把他侍候走了;老弟,有你的!”
    宫笠笑笑,道:“刁长盛邪是够邪了,但却尚未到邪到不通人情不近人性的地步,说起来,他还不算是个坏人廖冲吊起眉毛道:”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老狗操的。“游连益、潘麒、卜君武三位“浪头”,这时一齐走近,又一齐向官笠与廖冲躬身行礼;游连益极为诚恳的道:“方才只知是廖前辈师侄仗义援手,却不知宫大哥竟也驾临,今日我兄弟何幸得蒙赐助,更何幸亲谒当今武林英杰;二位云天高义,我兄弟至死不忘,有生之日,俱感德之时!”
    卜君武也汗颜的道:“当日曾在‘玉鼎山庄’见过宫大哥,在下眼拙竟未认出乃是真龙当前,失之交臂,疏忽之罪,万乞恕者!”
    宫笠笑道:“各位何须如此的客套?同属武林一脉,生死境界,只要尚有用处,自当代为担待一二,各位如此言重倒似我们有为而发了……”
    廖冲也大声道:“好了好了,不用来这些王二麻子;说老实话,帮你们固然是帮了,另外,我早看刁辫子不顺眼想触触他的霉头,也是我们伸手的原因之一,把话说明白,你们能记住我和宫老弟给你们的好处,自然更好,就当没有这回子事,也无所谓!”
    游连益忙道:“前辈恩典,怎敢稍忘?”
    廖冲“嗯”了一声,道:“还有,答应刁辫子的事也一定要做到了,那票黄澄澄,白花花的玩意,可记着早点给他送回去,否则麻烦无穷!”
    游连益躬身道:“错不了,前辈,我们克日专程送回‘昌源钱庄’。”
    廖冲挥挥手,道:“那么,你们先走吧,为了这场热闹,我们几个至今还饿着肚皮呐;彼此两便,我们也好早些把五脏庙祭上一祭!”
    游连益十分歉疚的道:“真是罪过,真是罪过——前辈,请容我兄弟做啥个小东请,暂请……”
    宫笠忙道:“不必,游兄,列位还是办正事要紧。”
    眼珠子一瞪,廖冲道:“在这荒野茅店吃点粗食劣酒,还要你们做啥个东道?这能吃掉多少钱?姓游的,你他娘想捡便宜不是?”
    怔了怔,游连益有些惶惑的道:“前辈,我兄弟怎敢捡前辈的便宜,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了。”
    廖冲道:“你们要表现诚意,行,他日找个大埠头。上第一流的酒楼,喝上他娘的三天三夜,这才够味道,哪一个稀罕你们在这个破茅店请客?姓游的,这不是你想拣便宜是什么?”
    恍悟之后,游连益陪笑道:“是是,前辈说得是,那么,我兄弟就告辞了。”
    廖冲手捂肚皮,道:“快走快走。”
    三位“狼头”又向各人一一施礼辞别,刚要转身,鲍贵财突的冒出了两句话:“卜卜君武,俺俺有桩事要要告诉你呐。”
    “人狼”卜君武赶紧站定,笑得挺巴结:“未知鲍兄有何见教?”
    鲍贵财嘻开大嘴道:“以以前,俺俺们在‘玉鼎山庄’不不是为了争争媳妇,还还打过一场擂擂台么?”
    顿时有些紧张、卜君武连忙解说道歉:“鲍兄,那全是兄弟我的不该,有放肆之处,万望鲍兄海涵;海兄明人,当能恕过兄弟我那时情势的无奈……”
    连连摇手,鲍贵财道:“俺俺不是这个意思,不不不是这这个意思,你你可虽想岔岔了;卜卜君武,俺俺要告诉你你的是,俺俺已娶娶到那位俏姑姑娘啦,往往后你可不不作兴再跟俺抢抢罗……”
    卜君武面红赤,又啼笑皆非的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兄弟我怎敢如此斗胆?”
    廖冲没好气的道:“真他娘的憨,尽说些驴鸟话不是?”
    于是,三位“狼头”终于在千恩万谢中走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凌濮凑近了宫笠身边,细声细气的道:“头儿,今天的场面,可确实有点险乎,我最先还以为你非要与刁长盛那老邪见个生死存亡不可,至少,我预料也免不了要流血,但想不到你却把它收拾得如此圆满完美,干净利落之至,不简单,真不简单!”
    宫笠淡淡的道:“你脑爪里的纹路太少,凌濮你该明白,我们同刁长盛既无深仇,又无大恨,豁上命去争生死,划得来么?”
    凌濮笑道:“还是头儿你经得多,看得远,要不,我为什么叫你头儿,不是你叫我头儿?”
    瞪了自己这位老伙们一眼,宫笠管自进入茅店之中,而这时,廖冲早已占住一个座头,就像三辈子没有吃过饱饭似的,在那里狼吞虎咽起来,站在一边的鲍贵财更是馋涎欲滴,急得心慌,但碍于辈份,他尚未像乃师那样张牙舞爪,一见宫笠,这位“疙瘩瘸子”先咽下一口唾液,赶紧道:“二二叔快快请入座吧,俺俺这边厢,业业已饿得前前心贴贴上了后后墙啦,你你老不来,俺俺又吃不得,干干看师师父独个儿吃,这这滋味,可可比什么都都要难受…”
    宫笠忙道:“不必拘礼,贵财,坐下一起吃吧!”
    大口撕咬着一只卤鸡腿,廖冲含混不清的道:“偏偏你就有那么些客气,还要目送他们上道,我可没你这般的周”到……,,宫笠偕同鲍贵财,凌濮一同落坐,他撕了一块烙饼,慢慢的用手摄下一小片送进口中,十分有滋味的咀嚼着,边道:“这不是周到,廖兄这仅是一种礼貌罢了。”
    舔了一下油光光嘴唇,廖冲哼了哼:“我们救了他们三条命还不够?犹要和他们讲什么他娘的礼貌?尤其在饥肠辘辘的辰光下,这礼貌二字就更不必谈了,塞饱肚皮最是要紧……”
    宫笠笑道:“你先去塞饱肚皮,我来为你送客,岂不两全其美,般般俱到?”
    又咽下了一大块酱牛肉,廖冲举起一边的土瓷碗来灌下两大口酒把肉送下喉去,抹了抹唇角的酒渍,他瞪着眼道:“平素你也少有今天这般殷勤,姓宫的,我发觉此中有鬼。”
    宫笠道:“有什么鬼?”
    哼了哼,廖冲道:“帮那三个狼头的场,去招惹刁辫子,好像是你们暗里串通好的,似乎你们几个早就在心中有了默契一样,端瞒着我一人!”
    笑笑,宫笠道:“你是指我们三个?”
    用手撕下一只鸡翅膀啃着,廖冲以手指一一虚虚点过三人的胸膛:“就是你们三——
    个,你,凌伙计和贵财这小王八羔子!”
    鲍贵财努力吞下一大截腊肠,赶忙道:“冤冤枉,师师父,天大大的冤枉呐,俺俺们几时瞒着你老老人家什什么啦?又又哪里串通了什么来来着?”
    廖冲吸了吸鸡翅膀上的油渍,道:“数你最是混帐,你他娘说话只说上半截,却留着另一半在肚皮里不往外冒,小王八羔子,你告诉我和那卜君武是素识,我怎会料到你们居然是在那种情况之下认识的?上擂台抢老婆,这算是什么玩意的交情?反过来讲,更应该是架梁才对!”
    脸孔一红,鲍贵财呐呐的道:“俺俺可也没瞒着师师父啊,原原本本就是素素识嘛,可不?”
    廖冲悻悻的道:“像这样的交往,值得为他们拼命?娘的!”
    鲍贵财咧咧大嘴,尴尬的道:“同同台抢老老婆,也也算是有缘,师师父,这这……”
    “呸”了一声,廖冲呵责:“还他娘的强词夺理?”
    扭过头,他又向宫笠与凌濮道:“你两上明明知道共中是怎么回子事,却也闪着个脑袋不放声屁呐,一心一意是想叫我捅这个漏子,你们说说,这不是串通好了来算计我一个人还是怎的?简直不分老小,一概灌足‘迷糊汤’了!”
    宫笠啜了口酒,慢条斯理的道:“本是一桩好事,廖兄,经过你这张尊嘴一传,就完全变质了,听起来非但不是一桩好事,更成为一桩欺瞒之罪啦!”
    廖冲大声道:“不是‘欺瞒之罪’,又是什么?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这时,鲍贵财以求救的眼光望向宫笠,神情里,是希望他这位几乎“无所不能”的二叔能够讲出一番他想说又说不出的真凭实理来,否则,他这做徒弟的可就一番好心,偏生背上黑锅一口了!
    宫笠平静的道:“是贵财一片孝心,也是我们哥俩个的一番盛情,廖兄。”
    嗤之以鼻,廖冲道:“奶奶的,越说越是美了,叫我去招惹刁辫子拼命,事实上却又根本不值,也不该拼这个命,刀口子上,脑袋的把戏,还说是孝心,是盛情?娘的皮,你们乃是合伙挖好了坑在叫我往下跳!”
    宫笠笑道:“这才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廖兄,你这位老江湖在世面上,也闯混了大半辈子,怎的越混越痴呆,越混越往回活了!”
    “咯崩”咬碎了一根鸡骨,廖冲怒道:“这是什么话?”
    宫笠好整以暇的道:“金玉良言,廖兄。”
    廖冲恶狠狠的道:“你给我解释清楚,姓宫的,否则我今天和你没个完,和凌濮、鲍贵财,你们三个人通通没有个完!”
    和悦的笑了,宫笠安详的道:“好,你稍安毋躁,让我说与你听,廖兄贵财之所以把话只讲了一半,他仅告诉你同卜君武是素识,而不言是在哪一种情况之下相识,及又有什么交情,其目的,当然是逼使你出面拦止刁长盛,主要的,他是希望你对付刁长盛,触触这‘四九辫子’一个霉头,解救卜君武兄弟三个,只是顺带的名目借口而已,但是,你可曾想到过,贵财为什么要设法使你与刁长盛对阵?”
    廖冲气冲冲的道:“我正想知道这兔息子心里是在搞的什么鬼!”
    宫笠道:“无他,孝心而已。”
    廖冲怪叫道:“孝心?给老汉惹这等的麻烦,也叫是‘孝心’?这,这叫祸心!”
    一边,鲍贵财委屈的道:“冤冤枉,师师父,黑黑黑天的冤枉啊……。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贵财,你确实被令师冤枉了。”
    廖冲重重的道:“我他娘冤枉了他什么?”
    宫笠沉稳的道:“贵财本身对刁长盛并无好恶,在今天之前,贵财甚至不认识他,但贵财一心一意要促使你同刁长盛对擂,只是因为刁长盛与你不和,因为刁长盛总是与你争执,对你不够尊重,更因为你对刁长盛不满的缘故;贵财才要替你出口气,但你又不允,所以逼得他使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手腕,骨子里他是盼望你出头之后,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弟子服其劳’,找刁长盛斗上一场……”
    廖冲神色已缓和多了,但却没好气的道:“大胆,狂妄,这小兔崽子岂是刁辫子的对手?”
    宫笠道:“他一片为师效命的孝心,是不是力可胜任,业已不在考虑之列,越其如此,方才越显他忠介耿直,若是易如反掌,游刃有余,便也不见得有什么出奇之处了。”
    廖冲干笑一声,道:“你这张嘴呀,真是呼风是风,唤雨是雨,能把死人也说得活,娘的,我算服了你啦……”
    宫笠接着道:“至于我同凌淄亦不反对这件事像此般发展,无他,一是默许贵财的孝行,二则,也借此要表示一点我们的心意,廖兄,你待我二人义薄云天,不惜和身伴我二人赴汤蹈火,因此我替下你来,力搏刁长盛,仅算对你做些报偿,多少还一还欠你的人情债;话像这么一说,大概你不会再责怪我们,气恼我们了吧?”
    嘿嘿笑了,廖冲微见窘迫的道:“我讲不过你,别提啦,来来,咱们先干上一碗再说!”
    一碗烈酒咕噜咕噜的下了肚,也把几人的舌头化开了,鲍贵财打着酒嗝,一双眼红通通的往中间转聚着,哈哈傻笑:“二二叔,你你真行,真真行!”
    宫笠道:“行么?”
    鲍贵财吸了口口水,眉开眼笑的道:“着若不是二二叔你呀,俺俺可不把这这口黑锅背定啦?叫俺俺来说,只怕怕三天三夜也也说不清,但但二二叔你一开开口,三言两两语,就就叫俺师父乐乐开啦,二二叔啊,你你简直文文武全全才,学学富五车,手手把式行,口口把式更更行,二二叔,你你就和神仙一样啦!”
    宫笠笑道:“别把我捧得太高,否则,有人不高兴啦。”
    鲍贵财忙道:“谁谁会不高高兴?谁?”
    重重把瓷碗往桌上一放,“砰”声响动里,廖冲冒火道:“我!小王八羔子,你二叔是神仙,我呢?我又是什么?”
    鲍贵财双手举碗,挺着脸,阿谀的道:“师师父,你你老人家是太太上老君,玉玉皇大大帝,这这边厢徒徒弟就向你老顶顶香膜拜啦,俺俺说师父……”
    宫笠与凌濮急转脸过去,就差一点,两人没把满嘴的酒喷了个全桌!
    宫笠,廖冲师徒,以及凌濮等四个人在抵达这处叫做“多罗口”的渔村时,业已是黄昏辰光,滨海渔村的日落景象于河滔浩渺,水天一线中,又是另一番鲜艳的韵致。
    他们就准备在这里出海,他们计算过,从“多罗口”直接扬帆“飞云岛”,距离上要比一般的码头接近,而且,这里很隐密。
    但是,从这里启程,也有缺点,就是此地他们并不熟悉,也没有素识的朋友可以求助,不论是雇船,备粮,以及航行方向位置的校对与观察,海上行舟时的种种困难,便只有全靠他们自己来应付了,他们并不曾忘记—一“金牛头府”在海上的势力远超过在陆上的份量!
    “多罗口”这片渔村只是处不大不小的中等村子,典型的渔家风味,周遭尽是曝晒的鱼网,倒翻过肚皮来覆扣在沙滨的小船,残旧的桨舵随处堆置或抛弃着,家家户户的檐下屋前,都串连或平铺着形形式式的鱼干,空气里飘漾着那样一股子腥膻味——鱼腥,船网上散发的腥,以及海上吹来的腥……
    这片渔村比较得天独厚的地方,是标志着有村尾往海中延伸出去的两排礁岩,这两排参差不齐的磷峋礁岩形成半弧的趋势,看上去,便是一处天然的小港湾了,小港湾里,另有一条石砌的码头可通往沙滨,一部分船艇便系在码头的铁桩上,没有靠上码头的船舶,有的下锚浅滩,小些的舢板梭船就干脆拖上了陆地。
    村子头上,有一家也一样充满鱼腥气的酒铺,说是酒铺,其实还兼卖吃食与杂货,简陋污秽,黝暗阴沉,人往里一踏步,便险些被那股子异味给意出来!
    拣了付靠近柜台边的座头,四个人坐了下来,他们尽量装得土气,扮得老实点,举止行动也力求能够配合此处的气氛,但奈何究竟不是打渔的出身,更不是村子里的熟面孔,任他们再收敛,才一落坐,已经引起周围某些食客的注意、纷纷投过来好奇的,又免不了含有几分夹生及戒惕的眼光。
    那些所谓“食客”,一看便知道都是些习惯于海上生活的人,差不多的皮肤全黝黑粗糙,面容上布满经过长久风吹日曝后的深刻痕迹,他们大部分人皆较实际上的年纪来得苍老,那一张张有着疏密深浅不同皱褶的脸孔上,流露着倔强、世故、悍野的韵息,更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那种开朗的听天由命的味道!
    大鼻头耸动了几下,廖冲不大自在的低语道:“这地方,怎的腥气到此步田地?好像天底下所有的臭鱼烂虾都曝晒到屋子四边来了,还有那些坐在各位的渔夫船老大,招子贼兮兮的尽盯着人家身上看,活脱是在端详什么妖怪一样,就算是我们打水晶宫来的吧,也不作兴这么个稀奇法儿哪…”
    鲍贵财也呐呐的道:“怪怪了,他他们愣朝俺俺们身上看看啥光景呢?莫莫不成,俺俺们四个人里里头,有有哪一位脑脑门子上多多生了一只角?”
    坐在硬梆梆的长条板凳上,宫笠沉静自若的道:“不必多心,滨海渔村,民风向较闭塞,民情也较淳朴,他们强悍,但却豪迈,他们猜忌,却也易于容纳事实;我们四个人是外来的生面孔,虽未鲜衣怒马招摇相引,到底也和他们陌生不相识,更乃来自他们所不熟悉的另一个迢远的所在,惹起他们注意与好奇,乃是不可避免的事……”
    廖冲悻然道:“若非计划在此出海,事关重大,老汉吃人家这样盯视,早就揪开桌子揍人了!”
    笑笑,宫笠道:“大可不必。”
    凌濮也无所谓的道:“这些成年打渔晒网的粗人,见着个生客像活宝,看就任他们看去,难道还能看得掉一块肉?”
    这时,一个死眉死眼的店伙计慢吞吞走了过来,把那块又黑又脏的桌布往肩上一搭,吊起眉毛,又像有气无力,又像爱睬不理的翻动着两只黄汤眼珠子问:“要吃什么?还是要喝点什么?”
    宫笠急忙向欲待发作的廖冲连使眼色,然后,和颜悦色的道:“伙计,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卖?”
    那店伙计不带一丁点笑味的从鼻腔里哼了两声,毫无表情的道:“大爷,你瞧着吧,这是片又穷又破的渔村,我们这儿是家又穷又破的小店,人家桌上摆着的,也就是店里现成的,若是你想吃好的喝好的,对不住,我们这里没有,四位还是抬抬屁股外头请吧,好留出座位来让给我们村里的老顾客啊!”
    廖冲忍不住叫了起来:“咦?你这狗娘养的野种是吃多了硝沫儿,放出来这等的火辣屁?你这叫是做生意的么?免崽子,一朝惹翻你祖爷爷我,不让你横着飞出去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宫笠连忙按住廖冲,低促的道:“歇歇气,歇歇气,廖兄,你何苦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往后一跨步,那店伙计居然横眉竖目的叉腰咆哮:“干什么?老王八蛋,发威卖狠摆到咱们‘多罗口’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多罗口’的住户都是些什么来历?同那些‘霸’字号的人物有啥渊源?咱们‘多罗口’可是有组织,有规律的,不是一般的渔村那干乌合之众,滨海陋民可比,你想到这里充人物,算你瞎了狗眼,霉运当头!”
    气得满额鼓起了青筋,廖冲大吼:“你听听,老弟,你可是听听,这猴急于简直得寸进尺,想爬到人头顶上撒尿了,娘的皮,这岂是些能从人嘴里吐出来的话?”
    店伙计“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伸手往门外一指:“滚,通通给我滚出去!看你们是初来乍到,又老残不全,‘多罗口’的人若要放倒你们便算欺侮你们,现在给老子滚,体要惹得老子们性起,叫你们一个个爬着离开就大不好看了!”
    廖冲吸了口气,一双眼在喷火:“老弟,这个不是人操的小王八真正活腻味,他是瞎子闻臭——离屎‘死’不远,老弟,怎能不将他活活割了?”
    站起身来,宫笠面对那店伙计,十分平静的道:“我走南闯北,足迹几乎踏遍大半天下,经过不少水陆埠头,也照顾过千百家酒楼食馆的生意,但是,像你这样做买卖的态度,这还是第一次遇上;朋友,说明了吧,有什么地方和我们过不去?还是看我们哪一点不顺你的眼?”
    那店小二冷笑一声,道:“少在‘多罗口’里卖这套江湖经,我们可不吃这些;同你们有什么地方过不去?有,我们看不惯你们这些来自他处,自认腰里有几个臭钱,便可以叱来呼去,粗狂自大的土老倌,你们贸然踏入‘多罗口’的地界,个个闷声不响,缩头缩脑往店里钻,更也透着行迹可疑,举止怪异,这样一股子好滑刁狡味道的陌生阔客,我们高攀不上,亦侍候不了,所以,叫你们滚!”
    凌濮突然开口道:“我看你有意找麻烦才是真的,我们四个自从来到这片破村子,便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进入你这家鸟店歇脚打尖,连句话还没说上,只问问你有些什么东西卖,这就叫‘叱来呼去’粗狂自大?我们几时又表示过我们有钱来着啦?而你又指我们‘闷声不响”‘缩头缩脑’,既是如此,我们又如何个‘叱来呼去’‘粗狂自大’法?
    你他娘前言不对后语,自相矛盾,简直乱扯一通,顶着张臭嘴瞎发你的熊,我看你是晕了狗头啦,你!“
    店伙计瞪着一双眼,直着脖颈叫:“嗬,各位村子里的叔伯大爷,兄弟手足们,看吧,这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横货倒想张牙舞爪,在咱们‘多罗口’称强道霸啦,他们是硬砸到咱们家的门口来了哇!”
    随着他的吼叫,一时翻桌子踢板凳,厉叱怒喝,纷纷回顾,在店里吃喝的那干渔夫船家们攘背面起,有的提酒壶,有的板桌腿,有的赤手空拳,有的居然从腰间或裤脚管里拔出了“手叉子”与“钢水刺”等凶器!
    廖冲狂笑一声,不屑的道:“乖乖,想打架么?只这副阵仗就想唬人?来来来,兔崽子们,通通一遭儿上,今天我老汉若叫你们有一个站直了出门,我就是你们众人生养的!”
    鲍贵财也火大了,他挣红一张怪脸,气不可遏的道:“师师父,你你老且且宽坐,宽宽坐,这这些渔渔鳖虾虾蟹,岂岂用得着你你老人家出手?别别沾污了指指头,俺俺来,让让俺来,俺俺包叫他他们完完全满地爬滚,叫叫爹喊娘廖冲大叫:”给我狠打,一手捋着你的鸟,只用一只手划拉这干粗胚!“
    伸臂阻止了鲍贵财,宫笠冷硬的道:“你们这样做法,根本毫无道理可言,什么‘叱来呼去’‘狂妄自大”,又什么‘闷声不响‘缩头缩脑’等言,一概是借口遁词,说穿了,只是你们对乍来者欺生,本能的嫉妒和排挤不属于你们这个环境中的人,你们此等举止,实在幼稚,愚蠢,并粗陋之极,我警告你们,若再不停止鼓嗓胁迫的行动,只怕就要为你们带来悲参的后果了!“
    店小二尖锐的吆喝着:“看这一个吧,人站在‘多罗口’这一亩三分地里,犹想耍他的威风呢,各位乡亲,咱们就能自受这人的恫吓?”
    于是,一声喊打,整片店里二三十条汉子便围扑上来,一时之间酒壶,桌腿,拳脚齐飞,还加上了几把光闪闪的利器!
    廖冲端坐不动,眼皮子也没撩一下,宫笠也干脆坐下来,毫无举止——动手的是鲍贵财,以及凌濮,凌濮横过桌面,身形暴旋,四肢门腾中,人体翻跌仰摔,且惊叫怪吼连连,而鲍贵财乃是自空而落,手脚伸缩如电,眨眨眼,六七条汉子便吃他提着衣领抛出门外,另四五位仁兄也被踢得是满地打滚!
    在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辰光里,扑上来的二三十个粗汉业已屋里屋外躺满一地,果然不错,真没有一个是站着出动的!
    现在,只剩下那目瞪口呆的店小二,以及坐在柜台里原先笑眯眯,如今愣呵呵的肥胖店掌柜了!
    凌濮狞笑一声,一步一步逼向了那呆若木鸡般的店小一I鲍贵财忙叫:“慢慢,凌凌伙计,交给俺,交交给俺。”
    站住了,凌濮道:“好,鲍老弟,便让你出出气!”
    鲍贵财走了过来,还不待那店小二有任何反应,他已猛一伸臂,骨节咯崩密响立起,他瘦削的身子已突然粗涨升高,变成了个宛如魔神也似的巨无霸!
    柜台里,那胖掌柜叫了一声“亲娘”,身子歪斜,一头撞跌至地下,面对面的店伙计却浑身一哆嗦,“扑通”跪了下去!
    鲍贵财本来人便生得丑怪无比,这一粗一长,更是丑怪之外加上了无比的狰狞可怖,便果真是阎王殿前的牛头马面现世吧,怕也没有他如今这副形象的骇人法!
    店伙计这一跪,刚喊了一句“饶命”,鲍贵财已朝着对方后领将人提在半空,伸出蒲扇般的巨灵之拿,竟记记落实的打起这店伙计的屁股来。
    所谓“掌掌到肉”,真一点不错,掴打屁股的清脆声响,夹杂着这店伙计猪也似的嚎叫,那动静,就和进了屠场里差不多。
    鲍贵财是颇有分寸的,他知道宫笠不愿把事情扩大,因此便未施辣手,尽量在表面上震慑对方,却又不至于斗得不可收拾……
    凌濮双臂环胸,仰着头,眯着眼,像在瞧什么庙会花灯一样的有兴致。
    廖冲却一个劲吼呼:“加重点,再重点,把这猴息子的屁股给他打成两半。”
    端坐原处,官笠明白鲍贵财已经领会自己的心意,是而便没有任何表示,他也要这店小二多少受点教训,但是,他却不希望为了这点小事言语的冲突而弄出人命来,显然,鲍贵财的做法也是不弄出人命的做法。
    就在那店小二连串的嚎叫声里,这店铺子门外,已传来一片潮水似的喧腾鼓噪声响,夹杂着出自人们喉管里的怒吼厉叱,更有铁器的碰撞声,而火把灯笼的光辉也跟着映进了店中——大概是整个“多罗口”的居民全部出动了!
    廖冲磨拳擦掌,十分兴奋的道:“来了来了,这一遭老汉可要亲自试试手,把病过足,娘的皮,我要一个一个拎着他们往海里抛,通通给他喂王八!”
    凌濮也恶狠狠的道:“打渔的不老老实实去打渔,却耍起棒老二的这一套来,这哪里像个渔村,简直就是像座土匪窝,只是一处荒僻村落,玩的把戏敢情凶横到这步田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丈二金刚似的鲍贵财,仍然在那里活揍着人的屁股,挨揍的依旧嗥号个不停……
    在屋外的那阵哗叫吼骂声里,七八条大汉簇拥着一个花白胡须的干瘦老头昂然而入,他们进门的时候完全一副同仇敌忾,仗义拼命的姿态,但是,当他们目光甫一接触到鲍贵财那巨无霸的身体,刹间便都傻了眼,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缩,个个都面青唇白,噤若寒蝉,先前的那股子气焰,立时消散殆尽!
    于是,宫笠清朗的开口道:“贵财,不必打了。”
    鲍贵财闻声住手,但却提着那店伙计悬在半空,并没有将他放下来。
    进屋的一干人里,还是那为首的干瘦老者比较有胆识,他也好似是这群的头儿,此刻,他吸了口气,壮着胆朝前踏近几步,往这边拱拱手:“请问是哪一位出来答话。”
    廖冲正眼也不看,懒洋洋的道:“老弟,你作主吧,我不爱搭理这些半吊子货!”
    宫笠站了起来,平稳的道:“这位老哥,有何见教?”
    老头那一双精溜打转的眼睛盯视着官笠,干笑一声道:“‘多罗口’今晚来了武林高人,真是沾光带彩之至,可恨这些荒村野民却有眼不识泰山,毛里毛躁在太岁头上动土,惹了个一团滥污不说,更开罪了各位英雄,这时且容老夫先向各位赔礼,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还请各位英雄高抬贵手,放他们过去,冒犯之处,老夫自当加以惩处……”
    宫笠淡淡一笑道:“言重了,本来也没甚深仇大恨,只是贵村这些大哥欺生善妒,执意横生是非,我们忍无可忍,方才略做抗拒,好在并没有斗出人命,或有几位带伤受创的,尚要请老哥你多包涵。”
    老者连连拱手,忙道:“不敢不敢,叫他们碰回钉子遭回罪,正是最好的教训,看他们以后还如此冒失不?倒是列位的宽宏大量,老夫要先行谢过了。”
    宫笠抬头道:“贵财,放这一位下来。”
    鲍贵财猛的将手中提着的店小二在空中打了一转,呼一呼风声里,他一家伙便将这位仁兄平摔在一张桌面上,“哗啦啦”暴响里,桌面砸碎,那店小二便也怪叫着跌了四个仰八叉!
    全身一抖,又在一阵骨节密响里,鲍贵财身形骤缩,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那老头子两眼有些发直,一副不能置信的神气——以他所学到与所听到的武功造诣来说,他委实不知尚有这样一门怪异的功夫!
    暴笑出口,廖冲大声道:“‘巨灵术’,老小子,见识过没有?”
    强笑几声,老人道:“真是大开眼界了,大开眼界了……”
    廖冲不怀好意的道:“你是这片鸟村子的头儿吧?”
    老者忍气吞声的道:“我是‘多罗口’的村长,同时,也是这滨海三百里大小渔村结盟为‘铁带子’的‘多罗口’村负责人,‘铁带子’中称为‘大扣结’。”
    廖冲重重一哼:“难怪你们这片鸟村子民性如此暴戾粗横,蛮不讲理,原来乃是仗待着有后盾,有奥授啊;这开店的杂种一再夸口你们这片村子里的人有来历,吹嘘你们结识多少道上的硬把子,大人物,却竟是这么回子事;我起先还在纳罕呢,怎的一处荒僻渔村,居然和个草寇山寨无异啦?”
    老者有些不甘缄默的道:“我们不是‘草寇’,兄台,我们是安善良民。”
    哈哈大笑,廖冲道:“安善良民?安善良民有你们这种凶狠粗陋法的?动不动就舞刀抢棒想要人家的命?若以你们这种狂妄行径还称得上‘安善良民’四个字,那真正的土匪劫盗岂不是就要生啖活人了?”
    老者压制着自己的火性、竭力保持平静的道:“我们这一带的村子都是靠着打渔维生的,穷而且苦,因此我们就受不了任何外来的压榨与剥削,若是分散开来各不相顾,即有如一盘散沙,单凭村子自己那点力量是不足自保的,所以我们才团结起来,形成一个组合,专以抵御外来的侵害,图个平安度日……”
    “哧”了一声,廖冲道:“真是新鲜——就凭你们这种破烂村子,榨干了也压不出一滴油来,哪个会有兴致来剥削你们?侵害你们?没得除了沾上一手腥气之外,连个卵蛋也捡不回去!”
    老者略现激动的道:“这个就是你有所不知,以往我们这里也经常有强梁路过,每次掠境,我们便饱遭蹂躏,生命财物备受损失,这犹是陆上的,来自海上的迫害就更甭提了;往日我们没有组织,手无寸铁,除了任其宰割之外是束手无策,但这两年来大家结成‘铁带子’之后,远海上的防卫固尚不足,至少陆地过境的强豪已不敢再加欺凌,而近海捞鱼,也勉可自保了……”
    廖冲大声问:“海上却是些什么人王在侵犯你们呀?”
    老者张张口,欲言又止:“这个与列位无关,知道了并无好处,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宫笠心口已猜到可能是怎么回事了,他没有跟着追问,只平淡的开了口:“老哥,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者忙道:“老夫姓洪,洪大全,知道老夫的人,都称老夫为‘老烟锅,……”
    廖冲大笑道:“老烟锅,如此说来,你也在道上闯混过了?”
    洪大全手持花白胡子,笑道:“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喽,打三十岁以后,我就定居在哆罗口’来,即已息影江湖,不再过问道上的是非,打渔的日子,苦是苦,倒是比外头那种刀锋舔血的风险少些……”
    听到“息影江湖”,“不再过问道上是非”这几句话,廖冲不禁在心里暗笑了,他在想——姓洪的,你才在江湖上吃过几天的生米?讲起话来居然是一代大豪的口气,不说以前只看看你如今这副架势吧,三根筋吊个脖子,两个卵蛋掐只鸟,不够一阵风刮的,任你是龙是虎,又还能强到什么地步?
    但是,宫笠却安安闲闲的在回应:“不错,江湖生涯,确实是惊涛骇浪,千变万化,犹胜怒海之上……”
    洪大全连连点头道:“少兄此言,真是过来人语,所以我老汉便退出这个大染缸啦……”
    这时,一条大汉蹩了上来,低促的道:“爷,这地下还躺着十来个人哩,是不是可似先抬出去救治?”
    不等洪大全说话,宫笠已道:“当然,请你们就进来抬人吧,不过躺在地下的这几位伤势并不很重,只是一时晕厥过去而已,略加推拿,即可复原,休歇两天,便痊愈如常了……”
    那汉子唯唯喏喏,回头把外面围拥着的村人叫进了好些个来,开始忙乱的把店中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仁兄抬将出去。
    洪大全略一迟疑,转朝宫笠道:“少兄,这里太吵扰,可否请四位赏光,移玉舍下小坐片时!彼此也可以多亲近亲近,在舍下谈话更要方便得多…”
    宫笠问廖冲道:“怎么样?”
    廖冲笑吟吟的道:“这还用说?我们恐怕还有事要求这位洪老哥呢,至少,在这片鸟店里连滴水也没沾着,到了洪老哥府上,苦茶总落得上一杯吧?”
    洪大全赶紧道:“当然当然,这个当然,小地方招待不周,可是这淡茶劣酒,粗肴黑食总还是有的……”
    洪大全这一村之长的屋舍,也不过就只比那那三楹两室的狭小陋房,稍稍大上一点,整齐上一点而已;前后两进,每进三间,收拾倒还清爽,也不似村里一般人家那样低矮阴暗,但免不了的却也有那股子挥洒不去的鱼腥气味。
    就在前进的客堂里落坐,洪大全先开口道:“尚未请教各位的名讳大号?”
    宫笠早有准备,从容不迫的道:“洪老哥,因有一桩极大的风险担在我等的肩上,事情未了之前,我等实不能轻露痕迹行藏,事非得已,尚请老哥体谅。”
    洪大全领悟的颔首道:“是,是,这倒是我的冒失了!”
    廖冲接口道:“这乃是我们的‘苦衷’,嗯‘苦衷’。”
    在初去“玉鼎山庄”之时,廖冲曾被黄恕言口的“苦衷”二字罩得晕天黑地,满心恼火,此刻,他也把这两个字派上了用场,细细回味,的确觉得相当吻合切实。
    洪大全摇着颔下的花白胡子,笑道:“方才,这位老兄说有事须我效劳,只不知是什等样事体?尚请见告,能之所及,无不应命,这就算是先前各位高抬贵手的回报,也算老夫我诚心要和各位交个朋友。”
    宫笠忙道:“洪老哥如此帮忙,实令我等感激莫名,回报不敢,老哥肯于折节下交,我等却是倍觉荣幸,只怕是高攀老哥了。”
    呵呵大笑,洪大全开心的道:“哪里话来,这是哪里话来!”
    廖冲插上嘴道:“洪兄既是愿意帮忙,我们也就不客气,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洪兄,我们需要一条船,一齐设备齐全,可以远航的船!”
    “哦”了一声,洪大全道:“原来是这么一桩事……”
    宫笠紧接着道:“当然,费用若干,我们照出,或租或买都不要紧,但船上却须有人驾驭,在操舟航海的经验上,我们几个都很生疏……”
    洪大全笑道:“这倒不成问题,不成问题。”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只是不知能否见告各位的目的?”
    宫笠略一沉吟抱歉的道:“洪老哥现下请恕我们须要保密,目的的透露对我们而言,乃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老哥高明,当知非是我等有意掩饰推倭。“
    廖冲也道:“这可是莫大的‘苦衷’,洪兄。”
    洪大全忖思了一会,道:“如此说来,这条船出去,是要冒着极大风险了?”
    宫笠苦笑道:“不错,风险极大。”
    洪大全问:“可有性命之危?”
    宫笠道:“设若情势变化出乎我们预料,性命之危恐怕是免不了的!”
    捻着胡子,洪大全慢吞吞的道:“这就比。较为难了,找条船,并不算什么,然而我却不能迫令本村子弟去卖命担险,各位说是也不是?”
    廖冲道:“其实,也不一定就绝对会送命,我们总要对船家预做安排的,尽量不使他们涉险,替他们找最安全的出路……”
    呵呵一笑,洪大全道:“这位老兄,有一定的把握么?”
    廖冲没好气的道:“谈到有没有把握,老实说,连我们自己此去之后能否保命都是问题,又怎敢夸这种海口,作此等承诺!”
    拱拱手,洪大全道:“老兄倒是坦率之人,只凭这几句直爽明快,毫无虚诈之言,便知老兄心胆照人,豪迈可风,设若老兄不说实话,我可也并不能预知呐……”
    廖冲不大有劲的道:“先别给我高帽子戴,洪兄,倒是怎生设法弄一条船,再雇上几个船夫子才好,我们想早点出发,越早前往越好。”
    用手指敲打着桌沿,洪大全道:“找条船不难,老兄,难的是雇人,要知道,搭上性命的事,可玩笑不得!”
    廖冲道:“你们这条‘铁带子’里,莫非就没有个把敢于担风险的好汉子?”
    洪大全一挺他那瘦窄的胸膛,安声道:“当然有!”
    廖冲道:“那不结了,我们赏金多给!”
    摇摇头,洪大全道:“但是,却也要他们甘愿才行,我不能强迫他们干呀!”
    宫笠低声道:“老哥是否可代为征召试试?”
    洪大全笑道:“当然,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我想要结交你们这几个朋友,自需尽心尽力,唯是不敢担保事情一定成功,这一点却得有言在先!”
    宫笠道:“如此,便有劳老哥了;但无论能否雇到人手上船,我们对老哥的感激全是一样的!”
    洪大全十分诚恳的道:“少兄无须客气,我包管踏实的去办此事,如一切能合列位尊意,自是皆大欢喜了…”
    他刚刚把话说到这里,门外布帘轻掀,一个穿着葛布衣衫的大汉探进半个身子来,低促的道:“爷,曹大爷业已到了,他要小的来请爷出去,有话相商。”
    洪大全微微皱眉道:“怎的他来了却不进房?先前的误会已经冰释,曹老弟赶了来正该与这几位好朋友朝个面,彼此亲近亲近才是呀!”
    那汉子忙道:“曹爷说,请爷到外头说话,也许是他有什么机密要事……”
    无可奈何的离坐而起,洪大全满脸歉意的道:“这是老夫一位多年好友,人很四海,更讲义气,就是个性古怪了点,各位且请宽坐。老夫我去去即来,顺便也将方才所谈之事交待一下…”
    宫笠忙道:“老哥请便。”
    廖冲嘿嘿笑道:“”洪兄,你早来晚来全无所谓,我们找船出海之事是最重要,你老兄可得多多为力呀!“
    拱拱手,洪大全道:“一定一定。”
    等这位“老烟锅”出动之后,凌濮不由微带疑惑的道:“刚才来叫洪大全出去的那个姓曹的人物,不知是干啥的?
    又要对洪大全说些什么话?如此鬼鬼祟祟,我觉得其中有点不大对路!“鲍贵财笑吟吟的道:“别别疑神疑鬼了,人人家不是业业已说说过,他他他朋友有点怪怪气么?可可能人人家不惯在陌陌生者面前露脸,也也可能人人家有话不不便叫俺俺听到,这——这是很寻常的事,你你却胡胡思乱想想个什么劲?”
    凌濮哼了哼,道:“但愿我是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吧。”
    鲍贵财道:“凌凌伙计,你你大概是太太累了,赶赶上床,好好国一觉,俺俺就包管你头头脑清灵,断断事论理,明明白白了—…。”
    气得一瞪眼,凌濮道:“我现在就头脑清灵,明明白白,你却当我是怎的?慕非我哪里显得糊涂了?”
    呵呵一笑,鲍贵财道:“不不糊涂,不不糊涂,你你哪糊糊涂来着?只只是稍稍有那那——那么一点点多多心而已,—一点多心而已……,,凌濮眼皮子跳了几下,却闷着头不在吭声了。
    廖冲有些担心的道:“老弟,你看姓洪的这老家伙,能不能替我们弄到船与人手?”
    宫笠缓缓的道:“以他在这里的身份来说,应该没有问题,问题只是船上的人,他说得不错,任他是此地的首脑人物,一村之长,却也不能逼迫下头人去卖命。”
    廖冲想了想,道:“如果实在没有人手跟船,我们自己凑合一下怎么样?”
    笑笑,宫笠道:“你对操舟渡海的技术与经验如何?”
    摇摇头,廖冲道:“我他娘可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我甚至连泅水都不会,道道地地的旱鸭子,老弟,你呢?行不行?”
    宫笠道:“我勉强可以操纵,但也生疏得很;以前在江面上玩过几天船,可是若叫我独自驾舟涉洋入海,就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廖冲道:“这样说来还是不行!”
    鲍贵财赶紧接口道:“二二叔,俺俺看还是找找个内行人比较牢牢靠些,这——这可不是斗斗着玩的事,飘飘洋过海,水水天一线,人在船船上望出去,除除了水,还还是水,任什什么标记也也不见,若若是不悉操舟航航海之术,到了摸摸不通窍门的关关节上,岂岂不喊喊了亲亲娘啦?”
    廖冲怒道:“你怕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鲍贵财辩解的道:“不不是怕,师师父,俺俺可不不是怕——怕呀;俺俺只是希希望把事情办办得踏实些,莫莫要临到头头上再抓抓瞎……”
    廖冲叱道:“少唠叨,这里有为师的与你宫二叔在,什么事情会考虑不到?却用得着你这小鳖羔子来胡乱打岔,发他娘些谬论狂言?”
    宫笠笑道:“不要责怪贵财,廖兄,他的话也很有道理,这桩事,的确不能鲁莽冒险,否则,万一到不了‘飞云岛’,反而飘失在汪洋大海上,岂不是冤透了?”
    凌濮亦道:“可不是?再说海上气候变幻无常,惊涛骇浪,狂风暴雨说来就来,久在海面谋生的船家渔夫,能以预先观测得气候与大海的变化,凭借某些征兆便可事前躲避,或采取适应之道;换成我们这些外行,若是一旦遭遇到这种情形,那等凶险,便就不能提了……”
    叹了口气,廖冲道:“看样子,是非要求助这里的人不可了……”
    宫笠凝稳的道:“犯不着瞎愁,廖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法子;千山万水全挡不住我们前往‘飞云岛’,就凭这一条船上缺乏人手莫非便能阻止我们?”
    廖冲道:“话这样说是不错,但那解决问题的法子总得拿出来才行呀!”
    宫笠笑笑,道:“船到了桥头,自然也就直了,廖兄。”
    几个人在房中又谈了一会,门帘掀处,洪大全已经走了进来。
    廖冲最是心急,赶忙问道:“怎么样?洪老兄,事情成是不成?”
    洪大全的模样有些儿古怪——那是一种犹豫、困惑、怔忡、为难等,情绪组合成的古怪,他涩涩的一笑,慢吞吞的道:“各位,呃,非要这么急着要船不可?”
    廖冲道:“当然,越快越好,有了船,有了人手,我们马上启航,在这里待着,算是怎么码子事!”
    坐了下来,洪大全目光溜过四张脸庞,似乎心情十分矛盾:“船上的人手不大好找,我看,各位就在寒舍委屈几天,让我再想想法子……不过,若是各位一定要尽速出海,我当然也该替各位安排妥当……”
    洪大全的话,透着有点前后不相对衬,宫笠下意识里正觉得有哪里不大稳当,廖冲已迅速接下口来道:“还是烦请洪老兄你多偏劳吧,我们是希望早早扬帆启程,他日有暇,自当专程前来府上叨扰啦,现下却只有告罪了!”
    似是带着点惴惴不安的恍炼与歉疚,洪大全呐呐的道:“老实说,我是异常希望各位能够在舍下逗留几天的,我们彼此,可谓相见恨晚,借此良机,正好把晤契阔。一叙表怀……”
    廖冲直率的道:“重任在肩,不敢延搁,洪老兄,以后有的是盘桓之时,又何在乎眼下这区区几日的相聚?只要你老兄看得起我们,愿意结交,还怕没有我们搅扰的机会?”
    苦笑一声,洪大全表情抑郁的道:“虽是初次见面,但老夫我与各位实是投缘,衷心之内,甚盼同各位结为道义之友,我…我也有些难处,无论如何,务请各位恕有谅解!”
    廖冲笑道:“甭客气了,我说洪老兄,你一客气,岂非更形见外啦?”
    直觉的,宫笠感触到某些细微的异常处——他觉得洪大全的话语中,似是隐含着某种暗示,带着双关的意义,但一时间,他又无从判断出人家确切所指的是什么,想要表白的是什么……。这时,洪大全又深沉的道:“此去海上,凶吉未卜,汪洋之中,多有不测之变,如果各位坚持非要早去不可,老夫只有预祝各位一帆风顺,马到成功了。”
    哈哈一笑,廖冲道:“好口彩,洪老兄,事成之后,我们包管回来寻着你再痛快乐上几天。”
    洪大全低缓的道:“我亦与兄台同有此愿!”
    廖冲道:“等着吧,洪老兄,这个日子,说快,也就近在眼前了!”
    洪大全竟叹了口气:“希望如此了……”
    突然,宫笠问:“洪老哥,可是有什么令你忧虑之事发生——在你方才外出的那一阵里?”
    怵然一惊,洪大全脸色变了变,又赶紧掩饰的道:“没有没有,少兄,确实没有,你想想,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又会有什么令我忧虑的事呢?少见也太多心,太也多心了……”
    说着,他以一连串的干笑来做为夸大的否认,而富笠眼见对方如此回答,尽管心中依然存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廖冲又道:“洪老哥,如果我们马上要走,是不是你能想到法子?”
    洪大全像是相当艰难的点。了点头:“方才我出去张罗了一会,业已大致说妥了…明日拂晓有一艘双桅帆船可以派上用场,六名船夫,跟着各位一同出海前往。”
    一拍手,廖冲兴奋的道:“行,老兄,果然还是你有办法,只这么出去一溜转,竟已是万事齐备了;这年头,找人就要找对得上路的角色,今天我们遇上你,可真碰对人啦!”
    叹了口气,洪大全神色却有些凄惶:“其实,还不如没遇上我更好……”
    宫笠怔了征,刚要问他是怎么个说法,廖冲已抢先接上了:“客气客气,洪老啊,我们既是要交朋友,你就大可不必如此谦虚了,若没和你巧逢上,在这片鬼村子里,又叫我们找谁来帮这个忙?解决这个难题?”
    宫笠试探着道:“老哥,你似乎真有心事?”
    洪大全近于慌张的道:“不,不,我没有心事,少见,我愉快爽落得很,哪里会有心事?”
    点点头,宫笠道:“没有心事,就最好不过了。”
    廖冲大声道:“老弟,你怎的有些疑神疑鬼?人家洪老兄好不容易替我们找到船,又雇妥了人手,在他而言,又露脸又光彩,在我们来说,顺利解决了难题,双方都乃皆大欢喜,哪一个又会有心事啦?我看你才颠三倒四不大正常,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猛古丁岔出来几句词儿,全叫人愣得不好回答!”
    宫笠淡淡一笑道:“没别的,我这人就是疑心病重,凡是好挑眼,既是我庸人自扰,当然再好不过,我也不希望我所疑惑的某些事情成事实。”
    廖冲瞪着眼道:“娘的,越说越像煞有其事了,你有什么好犯疑的?莫非还是信不过我们洪老兄?”
    宫笠平静的道:“应该是信得过的,洪老哥是位好人,我看得出来。”
    廖冲道:“那不结了?还唠叨什么?”
    洪大全局促不安的直搓着手,几乎汗流浃背,他勉强笑道:“各位是说得我既惶恐,又迷惑,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了……”
    廖冲忙道:“别听他的,洪老兄,我这位兄弟呀,就正如他自己所言疑心病重,凡事好挑眼,其实他人倒蛮好,你可别见怪才是……”
    洪大全干笑道:“言重了,言重了……”
    笑笑,宫笠道:“洪老哥,尚请示下,船支价钱若干?”
    洪大全赶紧摇手道:“不,不要钱,不要钱,完全免费效劳,少兄,这就算我对各位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宫笠道:“这样不太好,洪老哥,还是请你多少出个价,我们也可安心。”
    洪大全挚诚的道:“少兄,请容老夫聊表微忱,否则,岂非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早年无缘未曾相遇结交,令香有幸聚首,正是相见恨晚,我这老朽才鲜能浅,力量有限,别的事情帮不上忙,只这方面尚可略尽棉薄,难道少兄连这区区心意也拒而不纳?”
    宫笠的手抱拳道:“老哥既是如此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此处不言谢字,他日若能回转,必当专诚来谒,有以补报老哥鼎助之赐!”
    隐约里,洪大全的神气有些异样,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羞惭,是忐忑还是忧虑,他一边还礼,一边结结巴巴的道:“太太客气,少见,你太客气了…”
    廖冲大笑道:“好,这才干脆,洪老兄,我们就生受你了!”
    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洪大全呐呐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一侧,鲍贵财忽道:“老老丈,你你……你呢热么?”
    洪大全急忙道:“热,热…”
    他似是察觉这样的回答太不得体,又赶紧道:“不,不,不热,不热……”
    咧嘴一笑,鲍贵财直愣愣的道:“可可不是?老老丈,俺俺二叔说得不错,你,你好好像有点心事。”
    廖冲叱道:“不要胡说!”
    洪大全窘迫的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正党奇怪,只这一刻,怎的有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起来?”
    廖冲关切的问:“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站起身来,洪大全干笑道:“哪里话,我好得很……对了,只顾在这里与各位瞎黏缠,倒忘了一桩大事啦,罪过罪过……”
    廖冲道:“啥的‘正事’?”
    洪大全道:“先前我业已吩咐下去,叫他们在后厅备了一桌酒菜,以迎各位贵宾,方才我进屋之前,酒菜已经摆置舒齐,就等各位人席了,这一阵谈话,却险些忘啦,看我这脑筋!”
    咽了口唾液,廖冲急急站起:“好极了,我们也甭客气,这就上坐人席吧,奶奶的,我可早饿扁了!”
    鲍贵财也摸着肚皮道:“俺俺更是饥饥得差点啃啃下了这张桌桌子角!”
    洪大全掀帘带路,回头笑道:“荒村僻地,无甚珍撰敬客,只是些淡酒粗肴,还请各位包涵,凑合着果腹就是四个人鱼贯行出,宫笠微笑道:“洪老哥,叨扰了。”
    洪大全连道荣幸,告一声罪,就先走向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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