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飞龙记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恶礁险水逆涛矫
    廖冲目注逐渐推近的“飞云岛”,喃喃的道:“也不过就是这么黑忽忽的一座岛子罢了,真看不出有啥惊人之处……”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然,前辈,莫说岛上‘金牛头府’好手如云,能者众多,便这岛沿四周的礁岩天险,暗涡陷阶,也厉害无比,何况更加上对方的快船火器;总之,一进人此处水面,可以说已是危机四伏,步步艰难,稍一不慎,则足以酿成千古之恨。”
    廖冲不服的道:“我就不信他这个邪!”
    忍不住了,鲍贵财搭腔道:“师师父,这可可不是闹着玩的哩,师师父,俺俺知道,你你老是一见要上上岸了,胆胆也壮啦,却大大意不得,搞搞不好,上上岸之前,照照样会泡泡进海里,弄个上上下下不够头……”
    廖冲怒道:“放屁,为师岂似你这般糊涂无用?”
    宫笠忙道:“别嚷,海面没遮拦,小心声音传得远,万一叫对方察觉了我们的行迹,几条快船一围攻上来,你在这里能够凌波登岸?”
    窒了窒,廖冲果然不敢再叫了,却低声咕哝着:“你们现下别唬我,奶奶的,待上了岸,看我摆个狠的你们看。”
    没理他,宫笠向曹五道:“我请你准备的东西,齐了么?”
    曹五道:“全齐了,在下马上叫他们拿过来,宫大哥,你待在哪里用?”
    宫笠道:“就在船头吧,这里比较宽敞些。”
    曹五低声道:“是,在下会尽量把船靠近——”
    宫笠和悦的道:“但不必太勉强,千万要以船的安全为重!”
    曹五颔首道:“在下省得,宫大哥。”
    廖冲又压着嗓门开了口:“曹五,你在哪里接应我们?
    可已说定了?“
    曹五道:“宫大哥业已交待清楚,就在各位登岸的外海附近;此船将一直来往游弋,以花旗火箭三只为信号,一见火箭升空,即行前来迎接各位回船——”
    廖冲不安的道:“但是,上岸有这翘翘板弹人的助力,还比较简单,回船的时候呢?又用什么法子渡过二十余丈湍急的水面?”
    这时,宫笠接口道:“回船的时候再另想法子吧,只要还回得来,总有法子上船的,况且说不定无须以这种艰危方式回船——”
    怔了一下,廖冲道:“怎么说?”
    宫笠笑道:“可能我们会在‘飞云岛’的港湾码头上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登船。”
    廖冲迷惑的道:“老弟,这不是开玩笑的辰光……”
    宫笠正色道:“一点也不是开玩笑,廖兄,如果我们这次出师得胜,夙仇尽报,将‘金牛头府’犁庭扫穴,连根刨除,‘飞云岛’上丑类俱歼,元凶授首,我们还有什么可顾虑?
    当然就堂堂正正,安安稳稳的由曹五驶船人港迎接我们了!”
    恍然大悟,廖冲道:“不错不错,我他娘竟没想到这上面,仍似做贼的一样,净在打那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主意,咳,真老糊涂了!”
    宫笠道:“不是我说你,廖兄,你没想到这上面,可见心虚,未朝必胜必成的目标去打算……”
    廖冲有些尴尬的道:“呢,我,这是一时迷糊,一时迷糊而已—…。”
    鲍贵财也唠叨道:“师师父,你你老这就是没没有信心嘛,尚尚未交锋,首先先就泻了气,未未将意志坚定起来,连连求胜之念都欠欠缺,这这还得了?”
    廖冲急道:“孙子王八蛋才不想马到成功,旗开得胜,我说过,我是一时疏忽失察,所以——”
    突的一瞪眼,他这才体认出说话的对象,不由勃然变色:“混帐,你是什么东西?居然也人模人样的数划起为师的来了?闭嘴,你他娘才老实了一会,就又想蹬鼻子上脸?
    娘的,皮痒不是?“
    鲍贵财赶紧缩着头往后退,一边赔笑道:“师师父息怒,俺俺只是替你老打打气罢了……”
    廖冲“呸”了一声:“为师气吞牛斗,功盖天下,要你这小鳖羔子来打哪门子气?混帐东西!”
    忽然又想起什么,他顾不得再骂徒弟,又冲着曹五问:“对了,曹五,放三只火箭信号,是叫你在送我们登岸的地方来接应我们,如果大功告成,要你堂堂正正进港来接我们,又是什么信号?”
    曹玉清朗的道:“一只火箭信号,即是由岛北港口来接,两只火箭信号;则由岛南港口来接。”
    廖冲脱口道:“三只呢?”
    吃了一惊,曹五迷们的道:“三只火箭信号,不就是又由各位登岸之处来接应各位了么?”
    拍了拍自家脑门,廖冲赧然道:“对,对,娘的,看我这脑筋。”
    宫笠失笑道:“想是这一整天的海上生活,把廖兄你给晃晕了。”
    廖冲自嘲的道:“可不是,可不是,一向我都是顶聪明灵巧的呢……”
    此刻,曹五又道:“宫大哥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宫笠摇头道:“役有了,曹五,只请你驾船相候之际,莫忘注意本身安危;记住只须等候我们三天,自我们登岸之时起算,过了三天仍不见返,则你就不必再等,自行回去吧……”
    曹五默默半晌,声音略现凄凉:“我相信一定会等着各位的……”
    廖冲急道。“老弟,曹五若只等我们三天,则届时我们如不及赶回,又将如何?”
    叹了口气,宫笠道:“设若以三天之期,我们仍未能达成目的,恐怕也就永远回不来了……”
    廖冲怔忡了一会,又大大不以为然的道:“笑话,就凭‘飞云岛’上那些鬼头蛤蟆脸,想吃掉我们?我操他个六舅,他们吃得下么?也不怕撑死那些狗娘养的?”
    官笠徐缓的道:“但愿如此了,廖兄。”
    廖冲豪气万丈,大有“泰山敢当”之概:“甭这么窝窝囊囊的,想我们几个走三江,过五湖,叱咤两道几十年,什等样的角儿没碰过,什等样的对手没遭遇?奶奶的,阎王爷那里都怕我这一股子煞气,凭那干‘金牛头府’的饭桶又能啃了我们一根鸟毛去?伙计们,打起精神来,加把劲,且待我们—一活剐了‘飞云岛’上的一群奴才!”。
    鲍贵财一拍手:“好好气魄,是俺俺的师师父。”
    廖冲越发雄壮的道:“对了,我们个个英雄,浑身是胆,还愁不能摧坚披锐,阵前扬威?包管打得对方土崩鱼烂,溃不成章,伙计伙,跟我上!”
    曹五忍住笑,道:“有前辈这等豪气,尚怕不横扫彼丑,竟功而回?”
    廖冲得意非凡的道:“不错,还算你小子有眼光,有见识,且瞅我‘拇指圈子’的威风。”
    舱口人影一闪,凌濮也走了上来,宫笠一见人已齐了,立即低声道:“曹五,叫你的兄弟把木桶及长板拿来船头,你去掌舵,好生找个适于登岸的所在,我们准备离船飞渡了。”
    曹五点点头,奔身自去;凌濮伸了个懒腰,问道:“头儿,要行动啦?”
    宫笠微微颔首,没有答腔,是的,要行动了,这是说,索命讨债,挥刃溅血的辰光已经到来——不知怎的,他心里隐隐,觉得恁般沉重又郁闷—…。
    曹五费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找到一处勉强可以靠近岛边约二十丈左右的所在,这里,海浪汹涌波流湍急,隐隐的漩涡时而溅扬着白花花的波涛打转,海浪中击着嶙峋交错,层叠突锐的礁岩,发出那种震耳的奔腾声来,只这副情景,就足够把胆小的人吓慌了手脚,更甭说要凌波飞渡了!
    船起伏晃荡得很厉害,就像随时都会撞向那边的礁石或溅滩一样,帆已俱落,操纵着船只与浪涛挣扎的,只是尾舵与两排动作迅速变化的长桨,此刻,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很紧张,都对本身司职的工作丝毫不敢大意……
    天色黝暗,黑得透,黑得浓,加上水波翻腾,涛声激荡,景色上给人心的压力,就越发沉重了,这是多么险恶,阴冷,怖栗的一个地方。
    四周,除了他们这条船之外,再没有任何船只的影子,是的,如此一处几如海狱魔境天险自将胜过人工的设防,“金牛头府”的人还担心什么呢?
    船到了这里,不但摇晃得凶,似是连风力也大了,腾翻的海水更不时溅泼上了船面,仿若这条船的进人,激怒了海底下面的什么妖魔似的,它正愤怒的想要吞噬这条船双手紧紧抓住了船栏,廖冲见此光景,不由大大吸了一口冷气:“我的老祖宗,这可是到哪里啦?这简直就像搅翻了大海,把这一汪海水全给掀腾起来罗,怎的我们偏生就找到这个所在登岸?”
    身子摇摇晃晃的鲍贵财也有些心惊胆颤的夹着舌头道:“乖乖乖,……好好像是人间地狱一样呐……这这片海海水,似似是都变变成妖妖魔鬼怪,正张张牙舞爪的想想吞下俺俺们……”
    凌濮咽着口水,哺哺的道:“这片海面真叫险恶,叫人看在眼里,全身就泛了寒试了试那个圆形木板的承角角度与本身的坚韧压重能量之后,宫笠提高了嗓门道:”我们准备朝上扑了!“
    廖冲的腔调比哭还难听:“老弟,老弟,我的二老弟,能不能另找个地点登岸?这个位置实在太险,波浪这么个涌荡湍急法,不说还得从上面飞越,光是看在眼里,业是头晕目眩,五脏翻腾,要大呕特呕了—…。”
    宫笠大声道:“廖兄,不要犹豫,保持沉着依计进行,必可化险为夷,平安登陆——”
    廖冲惶恐的叫:“不行啊,这海水漩得令我全身都较下来啦……”
    拂去脸上腥盐的水渍,宫笠急道:“事到如今,岂能再事迟疑?廖兄,我们动作要快,在这种情况下,曹五的舵操纵特别艰难,不能久留,否则一个把持失慎,就要撞上礁石,前功尽弃了…”
    廖冲抓着船栏的双手更紧了,似是生怕有人推他下海一样,他慌乱的大叫:“老弟,帮帮忙,另换个比较平稳站的地方上去——”
    宫笠厉烈的道:“在此等水流湍急,海涛汹涌的情势里,哪来如许方便?
    说换地方就换地方?能找到这处所在已是极为不易了,其他各处,只怕形势会更为恶劣,廖兄,快当机立断,切莫再拖延下去——“吐出一口盐腥的口水,廖冲窒着气叫:“想想法子,换个地方……想想法子嘛。”
    宫笠愤怒的道:“时机迫切,稍纵即逝,我们不能因为这一己的迟疑害了别人,更害了自己,廖兄,来不来悉随尊便,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暴叱道:“凌濮!”
    高应一声,凌濮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宫笠指着右面约在十丈远近,隐隐突凸在卷荡的波涛之上的一截苟形礁石道:“那截暗礁你看清楚了?”
    凌濮循着官笠所指的方向望去,点头道:“看清楚了,头儿。”
    宫笠道:“我就先行弹掠到那里接应你们;你把距离估好,跳压上木板那一头的时候,着力轻重不要偏失太大!”
    凌濮吸了口气,郑重的道:“错不了,头儿!”
    于是,宫笠双脚踩上长方形木板的一端,另一端则因横搁在中间的圆桶上而高高翘起,他身形微蹲,双臂收贴,大喝道:“来!”
    凌濮猛的跃起七尺,往下急落,着脚处,正是木板翘起的那一头,他这落身下压的力道,倏忽将木板另一端掀抬,只见宫笠的身躯有若一团圆球船凌空抛起,飞出三丈多远,身在怒海之上的宫笠,猝然探臂翻腾,业已美妙又惊险之极的掠出七丈之外,恰好落在,那半截冒出波浪上面的苟形暗礁顶端!
    那半截突露于海面的苟形暗礁,呈上锐下丰的形势,顶端也不过只有碗口粗细,别说平摆两只脚的面积不够,且湿滑无比,宫笠以右足为重心站立其上,左足则只靠足道依持着,浪急风大,他落在暗礁顶上的一刹,连连摇摆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
    在浮沉不定的船上,传来凌濮嘶哑却微弱的叫喊着:“头儿,成了么?”
    宫笠气贯丹田,凛烈的叫:“来吧!”
    骤然,又一团黑影随声而起,这一次,黑影竟弹出了四丈之遥,半空中弓背挥手,箭矢般朝着官笠头顶飞到!
    官笠双臂蓄劲半曲,两手手掌上翻,那人影市始来来到,双脚下落,正好接住了宫笠猛力上推的双掌,于是,人影“呼”声再次飞腾,在一旬低窒急促的“二——二叔”声中,被送出了三丈之外,在空中,倏曲倏伸,业已堪堪扑上了岸沿的乱礁中。
    嗯,是鲍贵财。
    浪花溅舞里,那边黑忽忽的船首上又传来凌濮的声音:“头儿……准备好了没有?”
    宫笠昂声道:“行了!”
    凌濮又在叫:“是廖师傅来啦!”
    宫笠尚未及回答,乖乖,一团黑影冲天而起,流星也似旋飞,也是抛出了四丈左右,方才以自力腾掠而至!
    双臂奋力接住对方下踏的两只脚掌椎送而出,宫笠同一时大叫:“不难吧?廖兄。”
    廖冲的身形直掷至三丈开外,又忽朝下坠落,一声“天爷”的呼叫出自这位老邪的嘴里,只见他手舞足蹈间,沾水飞起,险极的刚刚沾上岸边。
    凌濮又吆喝起来:“头儿,我上啦!”
    宫笠运气贯力,双腿如桩,他浑身早已湿透,却毫不为意的叱道:“来!”
    凌濮的身影也倏时在抛滚之后飞闪而到,宫笠接力托送,凌按便有如一头大鸟般直扑彼岸——从容优美之至。
    现在,轮到宫笠自己要横渡这尚余十多丈宽,充满了惊涛骇浪的海面了。
    深深的吸气,他暴升空中六丈,凌空斜旋,又掠越将近八丈,在这掠飞的过程中,他双手已各处腰间抽出两块尺长木板,待力竭下坠的一刹,木板已先行出手射落,乘着木板人水冒升的瞬息,足尖倏点,人已弹出丈许,另一块木块如法泡制,再次点弹之下,他已跃向岛边的礁石上!
    离他上岸位置最接近的是鲍贵财,鲍贵财站在五六尺外的一处石洼浅水中,此时此地,犹下意识喝一声彩:“行,二二叔,硬硬是行。”
    宫笠急促的问:“他们呢?”
    丈许左近的乱礁堆里,廖冲与凌泛先后现身,两个人赶忙聚合过来,廖冲面色青中泛白,声音里还带着颤颤的尾韵:“皇天啊,差一点我就掉下海啦!……”
    宫笠忙道:“受伤了没有?”
    廖冲打了个哆嗦,摇头道:“还好,伤是没受什么伤,就是吓得不轻……”
    宫笠拭去发脚眉梢的水滴,低声道:“总算大家都平安登岸了;先歇息一会,我们等下就朝岛上摸。”
    凑近了些,凌濮伸手朝海上一指:“头儿,曹五的船调头离开啦。”
    宫笠跟着望出,不错,那条船正转过方向、缓缓朝外海驶去……
    抽抽鼻子、廖冲喃喃的道:“曹五的船一走,我倒有点孩子离开了爹娘的感触,觉得怪落单的凄惶孤伶得紧……”
    鲍贵财道:“还还有俺俺们好几个大大活人陪着你你老呢,师师父……”
    叹了口气,廖冲道:“在这四周是海的一座孤岛子上,船才是最叫人觉得有依靠的东西,几个毛人济得啥事!莫不成还能背着我踏波回到陆地上?”
    宫笠平静的道:“别优惶,廖兄,有人就有力量,有希望。”
    廖冲无精打采的道:“有什么力量和希望?”
    笑笑,宫笠道:“只要我们力量够了,还怕不能将‘金牛头府”的百余艘船收归己用?
    一旦有了船,岂不是回去的希望便和事实相等了!“双眼一亮,廖冲精神来了:“不错,这倒是实话,我怎么老把他们的船给忘了,至不济,夺条个把船逃命还行呢。”
    宫笠有些啼笑皆非的道:“我想不成问题,廖兄,问题只是,我们历尽艰辛,几番风险,好不容易始来这到这里,该有比逃命更有意义的目的才是,如果来此只是为求个逃命,何如不来更为干脆?”
    廖冲顿时脸红脖子粗,干笑着道:“当然,这个当然……看我这个人,怎么老是舍本逐末,净说些失体的骚话!真正老糊涂了,呃,你多包涵则个………”
    鲍贵财一本正经的道:“师师父,平素里,你你老豪气干干云,气气吞牛牛斗;怎怎的这一两天来,却孬成了这这般?江江湖跑老老了,真真个胆子跑跑小啦?”
    叹了口气。廖冲道:“是这一汪海水,凭空压得我心窒气短,我——”
    蓦的咆哮一声,他又恶狠狠的咬牙道:“混帐,你这小兔崽子竟又敢乘隙来数划我?我警告你,你要敢再这等节骨眼下开腔,没老没少的,看我不生拔了你那条狗舌头,简直是造反了!”
    鲍贵财缩着脖子,赶紧退后两步,陪着笑道:“师师父息怒,师师父息怒,徒徒儿可全是一片好好意……”
    “呸”了一声,廖冲恨恨的道:“住口!好意!娘的皮好意都叫狗吃了,小畜生,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去后怎么整治你!”
    宫笠目光四扫,轻沉的道:“我们是现在就往上攀呢,抑是再歇一会?”
    廖冲一偻衣袖,道:“先朝上摸一段再说,这个鬼地方风急浪涌,湿雾蒙蒙的,带着那等阴惨惨的味道,我是宁肯上去拼杀一场,也不恁情窝在此处!”
    点点头,宫笠道:“好,我们上!”
    于是,四条身影,便在磷峋重叠的礁石间隙中往上闪进,四个人的身法全都矫健利落无比,窜掠腾跃,仿佛四溜移回旋飞的轻烟。
    “飞云岛”的形势,有如一只巨大无朋的覆碗,顶端平坦,四周却是倾斜的陡角,倾度其实并不大,至少,远比从远处看来的角度要和缓得多,黑褐色的礁百便以各种形状与各种方式凝聚的面积组合成了这个岛,眼睛望出去,俱是那样一片丛岩纵布——层叠着、堆叠着,交错着,矗立着,横竖着,气势森森,别有一股狰狞阴酷又冷凛生硬的气息……
    等他们自岛沿的乱礁危岩中翻了上来,方才十分惊异的发现了几件事——他们竟然面临着一条道路,一条虽不宽阔,却十分平整的道路,这条道路,于礁岩嵯峨中环绕而上,却隐在路边四周的礁石掩遮下,这条路,虽然是硬从这片杂乱奇突与峭锐倾陡的礁石所开闯出来,又回旋着转向岛上的高处。
    是的,岛的顶端,这时已可不受岛沿礁石的掩遮而隐约看出的景像,那里,是一座几与礁岩浑然连成一体的石屋,不,石堡,这座石堡,毫无建筑格局,更谈不上一丁点美感,它只是坚固又庞大的矗立在那里,石堡的形状是个约略的正方形,四角尚有高低不一的四座堡塔,整个石堡的颜色也是黑褐的,看上去实在不像个玩意,但是,它却有着无可名状的威猛之概,慑窒之势,它有如一头雄狮蹲似那里,更宛若一个不定形的妖魔横躺着,耽耽俯视全岛与大海。
    岛顶的石堡,贸然看上去,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但却由几点寥落的灯火略略映幻出它的轮廓,而站在宫笠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也可遥遥望见岛的南北两端,于是,港湾的形态便极其清晰易见了,南北两端的一偶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亮,有若似璀璨的星海,那是由船上的桅灯,码头上高挑的灯笼与港边环绕的房舍灯火所形成的情景,每端的内港中,怕不都泊有七八十条船只。
    四个人隐在礁石之后,有些愕然的盼顾了好半晌,廖冲首先吁了口长气,情不自禁的赞叹着道:“好家伙,想不到孙啸这老鬼居然把这个荒僻贫瘠的不毛之岛经营成这等情状,这哪还像一个孤岛?简直似是一座海城了……”
    鲍贵财却颇不甘服的接口道:“哪哪有这这么个玄法儿?师师父,只只不过—一条窄道,两处陋港,再再加上一座奇形怪怪状,四四不像的石堡而已,根本算算不上什么…”
    一瞪眼,廖冲呵责道:“闭上你的鸟嘴,你懂个卵?”
    宫笠低沉的道:“廖兄说得不错,我们眼中所见的各般设置,若在内陆上的确不算什么,但在这个远悬海洋中的孤岛上,有此成绩,已大为不易,筑堡辟路开港,皆须在坚硬磷峋的礁岩中进行,无论人力、工具、技巧、材料、都远非内陆之条件,可以比拟,甚至运事倍而功半都谈不上,在这里要建设起眼前的规模,所付出的代价,就相当惊人了…”
    廖冲摇头道:“亏得老孙有此雅兴,换了我,有钱有人,哪里不好做二皇上,何苦非要耗费如许心力来这孤岛上活受罪?”
    目光闪亮着,宫笠道:“各人的想法,志向作风皆不相同,廖兄,姓孙的自有他的如意打算,其实,他半点不笨,甚至比我们都来得聪明…”
    哼了哼,廖冲道:“在这个鬼地方寓着,除了天上的云就是海里的水,便说这座岛子吧,也他娘黑糊糊,光秃秃的不见半点风景,老孙瘟在这么个地方,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满眼的单调。他却又付出这等巨大的代价来建设,娘的,我可真不知道他聪明在哪一点上?”
    笑笑,宫笠道:“这座岛是天险,大海做它的屏障,岛的形势更是自然凝聚的堡垒;而此处偏远又孤渺,亦可抑止许多内陆力量的伸展及干扰,适合船只的行动,而且,它可以完全控制廖冲道:”这又怎么样?“
    宫笠道:“所以,孙啸选择此地做他的老窝,正可肆无忌惮的大搞其无本生意,实现其‘海上霸主’的美梦!”
    一咬牙,廖冲道:“他想得倒轻松自在!”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现在我们已经来了。”
    一边,凌濮沉声道:“我们就正是来粉碎他的美梦的。”
    鲍贵财迷们的问:“这这个岛,说说大不大,可可是说小,也也可不不算小,二二叔,俺俺们要从哪个地为下下手呐!”
    宫笠平静的道:“打蛇打头,擒贼擒王,贵财,先废了孙啸以及他手下几个得力爪牙,便不怕不搅翻了他的老巢,击溃那干虾兵蟹将!”
    咽了口唾液,鲍贵财又道:“但但是,二二叔,到到哪——哪里去找孙孙啸啊?”
    廖冲不觉有气:“真正豆腐渣脑筋,那么高大的一座石堡便顶在你的头上,自然是摸到那里去能孙老鬼,先做翻了他再说!”
    斜眼眨动了好一会,鲍贵财方才怯怯的道:“师师父,如果那孙孙啸万一不在石石堡里呢?”
    呆了呆,廖冲怒道:“混帐,他不在石堡会在哪里?”
    鲍贵财苦着脸道:“这这个问题,徒徒儿俺可不正正在请教师师父?”
    廖冲吹胡子瞪眼:“你他娘的你,你是迷糊渴喝多了不是,尽放些混屁!”
    摆摆手,宫笠凝稳的道:“廖兄,你先别责怪贵财,他的顾虑亦不无道理,狡兔三窟,何况孙啸这个老奸巨滑?谁敢说他就是一定住在那座石堡里,即使他果真住在其中,如此宽广的面积,要找他出来,怕也费煞周章,一个弄不巧,打草惊蛇,我们的处境就更要艰苦多了!”
    廖冲悻悻的道:“事到如今,我们是拿鸭子上架,哪还管得了恁多?”
    宫笠正色道:“廖兄不可造次,对阵有如走棋,一步错,满盘输,我们千万要慎重,老实说,我一人生死并不足惜,但我却不愿牵累了各位,尤其不愿在可以预防的疏忽中牵累了各位,否则,就是我最大的遗憾及痛苦了!”
    廖冲忙道:“别别,老弟,可别这样说,我们是福祸同当,生死与共,你莫尽把我们朝外推。大家全是把性命系在一条线上,你他娘又分什么彼此?如此一说,岂不叫人心里大不是滋味。”
    宫笠低徐的道:“那么,廖兄千祈稳重将事。”
    干笑一声,廖冲道:“全听你的,老弟。”
    鲍贵财道:“这这才对。”
    廖冲低声吼道:“你嘴里是缺了根驴鸟塞着不是?”
    凌濮接腔道:“头儿,我们先打何处下手?”
    沉吟片刻,宫笠道:“目标暂且仍先放在上面那座石堡上。但行动之前,我想最好能擒住对方个把人来拷问一下,这个人尚得找个在‘金牛头府’有点身份的角儿,否则,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凌濮颔首道:“眼下也只有用这个法子较为适当了。”
    舔舔嘴唇,廖冲道:“可是,到哪里去这个合适的人呢?”
    宫笠断然道:“走,我们先往北边淌过去!”
    廖冲忙道:“朝北淌干啥?”
    宫笠伏身移动,没有回头:“和朝南淌一样,都是碰碰运气。”
    于是,廖冲不再多说,偕同鲍贵财凌濮,闪闪躲躲的随着官笠沿路摸了下去。
    沿着这条婉蜒起伏于乱礁叠岩中的道路往下摸,约莫不到半里路,在一堆耸竖的礁石掩遮住的转角那边,隐隐传过来的人语声,已经惊动了宫笠他们。
    急忙伙身隐蔽,宫笠低促的提醒后头跟着自己的三个人:“注意行藏,前面有名堂了。”
    喉间发出一阵抑压着的呼噜声——像是不屑的嗤笑,又似有股子抑制不住的兴奋,廖冲咧着嘴,、双目闪射着凶狠的光芒:“好极了,你们通通莫动,且看老汉一个人将那干野种收拾下来,也好出这些日子来积累的怨气……”
    宫笠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慎重的道:“不要轻举妄动,廖兄,只待一出手,便须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将来人悉数制服,记住一旦打草惊蛇,有了失闪,我们就难获第二次的机会了!”
    哼了哼,廖冲道:“这个我莫非还不明白?”
    悄悄的,鲍贵财凑上来道:“俺俺看,师师父,还还还是并着肩子,大伙一一遭上来来得牢牢靠些……”
    廖冲咬牙道:“你少罗嗦!”
    宫笠“嘘”了一声:“嗓门低些。”
    一挽衣袖,廖冲轻轻的,却煞气盈溢的道:“老弟,这不是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大难题,更算不上什么千军万马的大阵仗,你们且把力气留着,我独个先松散松散再说!”
    宫笠皱着眉道:“你有把握?廖兄,这可不是逞能的辰光。”
    廖冲不快的道:“娘的皮,这是哪门子的熊语?上船晃荡了一两天,你就当把我的一身本事也晃软啦?便冲着这一桩,我不露一下子是不行的了……”
    宫笠小声道:“廖兄,我是怕你万一罩不下来——”
    打断了对方的语尾,廖冲道:“就凭那几个上不了台盘的九流角儿,我也会‘罩’不下来?我说老弟,你可真叫打门缝里看人,把我姓廖的看扁了!”
    宫笠道:“好吧,廖兄,但要一击而中!”
    廖冲翻动着一双怪眼道:“放心,姜是老的辣;这好比秋风扫落叶,一卷便行!”
    吁了口气,宫笠道:“看你的了,廖兄。”
    廖冲微微弓起了背脊,摆出一副“龙腾虎跃”的架势:“没错,老弟,包在我身上,只要一个照面,我叫他们连声‘亲娘’也来不及喊,便能摆平那几个灰孙子!”
    宫笠冷静的道:“听脚步声与谈语声,来人大概有五六个,廖兄。”
    廖冲胸膛一挺,傲然道:“便算五六十个吧,老弟,也不够我一把划拉的!”
    笑笑,宫半轻悄的道:“来了,他们。”
    黑暗中,廖冲凝目注视,果然已有五条身影自道路转角那边出现,几个人一面走一面恣意谈笑,形态轻狂而松散,半点警觉性不带。
    固然,“金牛头府”的人,业已自他们头儿处受命加强戒备,但他们实则却并不认为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尚须带什么警觉,他们不相信真会有什么对头仇家能够摸上岛来,至少,这几位仁兄绝没有想到偏生是他们中了大彩!
    廖冲的动作乃是快捷无匹的,宛如一抹电闪,一记无声掉落的焦雷——他蓦然腾扑过去,而且只见他的身形倏映,几响重力击肉的声息便合成了一声,四个躯休分向四个不同的角度横起摔出!
    但是,却有一个险极的漏了网!
    那人反应之快,也是极其利落的,在这等凌厉又猛烈的猝袭之下,他居然能在半声惊呼中贴地翻滚,任是身形也被廖冲的沉厚掌力带得连连打转,却亦吃他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击,更是翻出了五步之外!
    廖冲凌空的身子倏然例旋,一片狂飙般的劲力又呼轰反卷过去!
    这一位扑地之际,双掌猛撑地面,暴弹而起,身形虽被廖冲的雄浑掌力扫中掀抬,滚了几滚,但滴溜溜的连串三个跟斗直泻礁岩之下!
    廖冲急了,挥臂弓腰,怒矢般拼命追上,同时双掌交替劈斩,于是,一股股锐猛如作也似的无形力道,便那等强劲的穿织交射而出。
    刹那间,廖冲几乎已忘记他眼前行动的目的乃是要捉个活口逼问虚实的了。
    那人也异常机灵,甫始受到攻击,业已知道摔得的功力高不可言,强过他自己甚多,因而他根本不做抵抗的打算,唯一的反应便是逃命,他自然明白,逃出命去,便有机会反过来向对方索命了。
    这位仁兄显然也不是弱者,身手之迅速与脑筋之灵活也相当够瞧,他不朝上面逃,也不循着道路跑,却竭力往岛沿下方溜——落势较快,且峻峨层叠的礁岩正可做最佳的掩护!
    廖冲也顿时看出敌人的心意来,他晓得,只要一旦容那人掠人了乱礁危岩之内,就算泥牛下海,再也他娘的别想找到踪影了!
    急切之下,廖冲非但加速去势,出手的力量也越发重了,刹时但见劲气纵横,风声沉猛,在一片“劈哩吧拉”的暴响声里,礁石碎散,屑糜纷飞,然则,那人却更快的坠掠门落!
    羞恼惊怒中,廖冲暴扑向前,一句“狗娘养的”尚未及骂出口来,那眼看便将逃之夭夭的仁兄竟突然在隐没之前身子上挺,只迸出一个“啊”字,立时瘫软下去!
    那样安详而洒逸的,宫笠肩扛着那人,飘然回原处。
    廖冲在半空中猛一个回旋,也紧跟着折翻落下;他龇牙咧嘴,脸红脖子粗,那种尴尬法儿。简直就甭提了。
    宫笠将已经制住穴道的俘虏朝路旁的一堆石后轻轻摆下,他如此小心翼翼,倒像是在摆置一件什么奇珍古玩也似,生怕稍有损坏一样……
    搓着手,廖冲于笑着道:“呢,老弟,这小子可真滑溜,倒差一点叫他挣脱了……”
    蹲下身去,宫笠低沉的道:“他跑不掉的,廖兄。”
    觉得老大不是滋味,廖冲讪讪的道:“亏了你,不过,我也只是一时疏忽了而已,若非我轻敌大意,这灰孙子便生上一对翅膀,也包管手到擒来叫他展翼难飞。”
    微微一笑,宫笠道:“不错,但廖兄下次可千万记着,‘一时疏忽’足可造成千古遗恨,而‘轻敌大意’。即是栽跟头的第一构组要件。”
    顿时,廖冲又闹了个脸热耳赤,张口结舌,好半天反不上一句话来,偏在此刻鲍贵财不会看风的插上了话:“师师父,就就是你,愣要逞能,你你看吧,这这——这一遭可好,自自家可不往自自家走——老脸上抹了把灰灰啦?要要不是二二叔有先先见之明,早就就事前掩掩到那边暗里替师父接应,将这小小子截住,师师父啊!你你老便真真正正露了脸啦……”
    廖冲一下了几乎气炸了肺,他强忍着一口鸟气,窒着嗓门道:“乖徒儿,你倒挺会出你师父的丑呢?”
    鲍贵财还在唠唠叨叨:“师师父,徒徒儿俺俺可说的是真真心话,在这这等紧要的节节骨眼下,最最不能意意气用事,否否则,当当堂见彩事事小,搞搞出漏子来,就大大的后后果严重啦……”
    凑过脸去,廖冲一双眼瞪得有如牛蛋,他咬牙切齿的道:“小兔崽子,如果你不马上闭住你这张鸟嘴,我就会叫你连门牙加舌头一遭吞下肚去——奶奶个熊,你是吃了狼心豹胆啦,净在这里露我的底,你当我舍不得把你另一条狗腿也打瘸!”
    鲍贵财退后一步,瑟缩的道:“俺俺说的全全是忠言哩,师师父,忠言就就免不了有些逆耳,所以——”
    廖冲恶狠狠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这一把年纪,什等样场面没见过?
    什等样经验不比你丰富?尚要你来卖弄你娘的什么‘才高八斗’?“这时,宫笠淡淡的道:“廖兄,时辰不早了,我们办正事吧。”
    用手指点了点徒弟的界尖,廖冲犹怒火未熄的道:“你给我老实点,小王八羔子,且待我回去之后再好生给你上一顿家法,也叫你多少知道些‘尊老敬贤’的道理,奶奶的……”
    说着,他弓下腰来,悻悻的道:“好吧,我们开始办正事,让我先给这龟孙子来个下马威,一则煞煞他的锐气,再则也消泻一下我憋在心中的那股子恼恨!”
    宫笠笑道:“你倒很坦率,廖兄。”
    廖冲恨声道:“用不着掩饰装佯,原本就是这回子事——这杂种害得我面上无光,我就要好生收拾收拾他,看他再怎么个刁钻法!”
    拦住了火气当头的廖冲,宫笠平静的道:“且慢,廖兄,眼下还不是泻愤的时候,我们需要是个活口,不是具死尸,先前你就差点要了这人的性命,若是他一旦断了气,我们又找谁刺探消息去?”
    廖冲翻动着一双怪眼道:“你他娘就是这么个驴性,红白脸全叫你一人扮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么‘天宫赐福’的把戏叫这杂种说出实话来!”
    宫笠徐缓的道:“叫这人吐露真言的法子很多,廖兄,虽不会像‘天宫赐福’船的和泰,至少,也不能像你这样,一上手便是要取人老命的架势!”
    廖冲重重的道:“你便先使你的‘法门’,待到你不成了,我他娘用我的手段!”
    点点头,宫笠道:“这样很公平,廖兄,我便有增了。”
    嘴巴一咧,廖冲道:“少他娘来这套‘过门’,我这厢就等着你的本事!”
    宫笠向一侧的凌濮努努嘴,于是,凌濮一把将仰卧地下的那位“金牛头府”仁兄兜襟抓了起来,使对方成了个坐着的姿势。
    在暗淡的微光下,可以看出这人是副瘦削的身材,狭窄脸膛,尚有一圈络腮胡子,现在,他的眼睛半闭着,脑袋歪斜一边。
    廖冲问道:“你可是点了这厮的‘晕穴’?”
    宫笠道:“正是。”
    廖冲瞪着那半死不活的角儿,没好气的道:“还不如一掌打掉他的狗脑袋!”
    宫笠笑道:“还不到时候,廖兄。”
    接着,他又向凌濮点点头。
    凌濮的动作利落于脆,猛的在那人背心一拍,又抬肘撞向对方腰肋,他的力道用得恰到好处,那人呻吟一声,眼皮子便开始眨动,四肢也有了反应。
    廖冲忙道:“小心这王八蛋叫嚷!”
    展露出一抹古怪而又阴森的笑容,凌濮道:“廖师傅宽怀,我包他的呼救声快不过他脖颈的扭撕声——如果这厮不知死活,胆敢叫嚷的话!”
    廖冲骂道:“娘的皮,你和你的头儿一个鸟样——嘴巧!”
    宫笠好整以暇的开口道:“问话吧。”
    凌濮手掌立挥,左右开弓,又狠又重的几个大耳括子,把“金牛头府”这位仁兄打得前俯后仰,一颗尊头晃摆得似要脱颈而飞,在满口血水迸溅中,好歹也将他打清醒了!
    那人睁着一双骇然的眼睛,满脸痛苦又加上迷惘之色,他的嘴巴颤蠕着,好像是要说什么,问什么,但是,却叫肿涨的腮唇及火辣的炙痛给窒塞住了。
    双目直视着对方,凌濮表情冷酷,声音僵硬的道:“朋友,不要出声叫嚷,也不要多说废话,我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实实在在的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内容,如果胆敢加一个字或删一个字,你就会尝试到受活罪的滋味,我肯定的说,那种滋味不是你这一生里曾经体验过的——我们只要认为必要,便十分乐意叫你体验一遭……”
    面孔扭曲着,那人的呼吸声粗浊而沉重,他的双眼透露出惊恐搀合着绝望的灰涩,甚至,他在不停的抖索,血污狼藉的一张窄脸,看上去只是那样瑟缩的一团了。
    凌濮森寒的道:“我说的,你都明白?”
    点点头,那人艰辛的咽了口合血的唾液。
    凌濮缓缓叱道:“很好,看样子你还算受抬举,‘只要你一直像这样识相的与我们合作下去,包你吃不了亏,我们一向善待同我们合作的人!”
    旁边,宫笠低沉的开口:“在‘金牛头府’,朋友你算什么角色?”
    那人嘴唇蠕动了一下,微弱的吐出几个定来:“‘左角郎’……”
    宫笠道:“难怪你身手不差,原来是‘金牛头府’中登榜录名的人物,朋友,请教高姓大名?”
    目光垂下,那人沙沙的道:“蔡元明……”
    “嗯”了一声,宫笠和祥的道:“蔡朋友,希望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能够坦率告诉我们所想知道的一些事情,如此,则我保证你生命的安全,我不妨说得更清楚些——从此刻开始,‘金牛头府’上下,恐怕有许多人要想获至你这样的机会来保命亦不可得了。”
    蔡元明恐惧的的望向宫笠,暗哑的颤着声问:“你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凌濮立时狠声低叱:“狗娘养的,你活腻味了?这里有你发问的余地?”
    廖冲也大刺刺的道:“奶奶个熊,先剜下这杂种一双照子再说,不知进退的东西,把他当人,他自己不当人!”
    宫笠平静的道:“蔡朋友,过一下,你自然会知道我们是谁,眼前,我看你还是先回答我们的问题比较适宜。”
    这位“金牛头府”的“左角郎”慌乱的连连点头,畏怯的缩曲着身子,连视线也不敢朝周遭的人王脸上移了。
    宫笠轻声道:“”在岛上的高处,那座石堡大概就是你们‘金牛头府’发号施令的枢要所在了?“
    蔡元明呐呐的道:“是的……那里便是‘金牛头府’的总堂……,,宫笠道:”你们的头儿孙啸,可是住在那里?“
    迟疑了一下,蔡元明嗫嚅的道:“我们的大当家……是住在堂口里。”
    宫笠紧逼上一句:“当真!”
    蔡元明惶恐的道:“千真万确……这位大哥,在这等节骨眼上,除非我不想活了,否则又怎敢相瞒相欺?”
    宫笠道:“你能体会到这一桩,可见你尚有点心眼;蔡朋友,让我们一齐来祷告,祷告你都是说的真话,要不,只怕你所遭遇的不幸,更要大大超过我们了……”
    冷汗涔涔里,蔡元明抖索索的道:“在下省得,在下省得……”
    宫笠又道:“孙啸是住在石堡的什么位置?”
    吸了一口气,那蔡元明夹着舌头道:“大当家…住在石堡的顶层,靠最左面的一间…门楣上,镶嵌得有一个斗大金牛头府的标志,很好找,一看就明白……”
    宫笠道:“从潜入石堡,到孙啸的寝居之间,可有什么机关埋伏?”
    舔舔嘴唇,蔡元明哑着嗓子道:“堡前石阶共有九级,单数的不可落脚,踩下去石阶即行翻转,触动底下布置的连珠强弯,也就会带动锣响传警…堡门为铁铸,有两扇,不可推叩,只要按动右边一只石狮的右眼,铁门即会自行启开;门内是大厅,地面铺设青红两色花,拣红色花砖走,如果踏上青色花砖,则厅顶便有巨网罩落,四周墙壁的暗孔里也会有疾密的钢针飞射齐出,足能制落网者以死命……沿着厅旁楼梯上去,记着不可摸触扶手,一旦触及,顶层的大吊灯即会坠泻,内盛火油石灰,梯阶内部亦塞满炸药,隔着一层薄木板,做为引爆…大当家的门外,要小心的是门枪上面镶嵌的那枚金牛头,你们只能偏身贴墙进石门,切记正对门口,因为门口长宽三尺地面皆为活动翻板,稍一沾踏,翻板立分,下面有刀盘往上猛起,而且门枪上镶嵌的金牛头嘴中也会喷出毒烟,这双管齐下,令人难以躲避……”
    仔细听着,宫笠再问:“还有呢?”
    蔡元明颓然道:“所有的机关是这些了,这位大哥,我是冒着被组合里凌迟碎剐的危险,和盘托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点没有隐瞒…”
    宫笠清朗的道:“但愿事实和你说的完全一样,蔡朋友,那就是我们彼此的造化了。”
    蔡元明急切的道:“这位大哥,我可以赌咒,可以立誓,如果我方才所言,有一字虚假,便叫我不得好死,神形俱灭;事到如今,我怎敢扛着自己脑袋作耍子啊,这位大哥抓着对方衣襟的五指蓦聚,凌濮凶恶的道:”闭嘴,你嚷你娘的头?“蔡元明猛的张大嘴巴鼓出了眼珠,面孔也立时涨成紫红,凌濮这一用力缩指掐颈,险险乎就把这位“左角郎”捏断了气!
    宫笠轻拍凌濮肩头,沉声道:“手下琢磨点,别太重了伤着他,我们说过要放他一马的——如果他所言是实的话!”
    松开铁钳般的五指,凌濮歹毒的冲着蔡元明道:“你别想以任何方式出任何花样,妄想获致救援啦,姓蔡的,只要我们一觉不妥,就会马上收拾你,而不论你的某些举止是否乃属无意抑或有心!”
    急速喘息着,蔡元明悸怖的为他自己辩白:“这…这可不是冤透我啦?组合里的机密,业已由我嘴里泄露出来,你老大也是道上跑的人,莫不成尚不知这是个死罪?如今我救的仅乃活了这条命去,自己的组合中已经容不下我,我又怎敢再断了各位大哥这边的一条生路?
    皇天在上,要是我有半点不轨企图,就叫我天打雷劈,叫我——”
    凌濮低叱道:“住口,你他娘的话倒不少,我说一句,你就能反上十句来顶驳!”
    苦着脸,蔡元明沙哑的道:“性命攸关,不得不剖自清楚,尚乞各位大哥明鉴……”
    廖冲阴阳怪气的道:“这好办,我的儿,待我们试过之后就知道能不能放你一马了!”
    蔡元明惊愕的道:“试过之后?不知……试过什么之后?”
    廖冲没好气的道:“你所说的那些机关埋伏,如果确以你告诉我们的那样丝毫不差,你就大大的有活头了,否则,嘿嘿,恐怕老弟你这转世之间,其苦也便难言喽。”
    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蔡元明带哭腔道:“我发誓……
    我说的都是真话……请各位要相信我……“
    廖冲慢吞吞的道:“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老弟,而是此情此景,叫我们谁也信不过;你既然于心无愧,也用不着紧张害怕,就好好的耽在这里,事成之后,不管好歹,我们总忘不了再转回来与你亲热一番就是,至于是什等样的‘亲热’法,呵,老弟,就端看你赌咒起誓的真假了!”
    蔡元明惶然道:“句句是实,未敢一字相瞒各位……”
    点点头,廖冲道:“很好,如此,则你更不须有所顾虑了,我们虽然都不是些善类,但至少还讲信用,比起你们的头子孙啸那种不仁不义的混帐德性来,要高明多多!”
    宫笠插进来道:“蔡朋友,我的话尚未问完——你们‘金牛头府’日前在‘玉鼎山庄’一役损伤惨重,好手折了不少。近期内,是否又曾招兵买马,再添羽翼?”
    呐呐的,蔡元明道:“没有,这位大哥,没有……”
    宫笠道:“确实没有?”
    蔡元明期期文文的道:“我怎敢撒谎?这位大哥,我们当家的自来心高气傲,不肯向人低头,尤其是他情势不顺的辰光,更不愿出外揽人助拳以示弱……事情过了之后,或许他会再添人手,眼下,他可是宁肯硬撑,也不甘装熊廖冲笑道:”娘的皮,孙啸可不正是这么个贱毛病?好比哑子吃黄莲,苦在心头,又好比打落门牙和血吞,撞破头用扇子煽……“宫笠慎重的道:“只怕未必。”
    廖冲道:“姓蔡的一条狗命攒在我们手里,莫非他还敢诓我们?”
    蔡元明赶忙再加表白:“就是这话了,这位大哥,我这条命还握在各位的手里,我又不是活腻味了,天给我做胆我也不敢欺瞒各位啊,的的确确,我们大当家的没有增添人手,他老人家麾下,仍旧有的那些位臂助…”
    宫笠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道:“孙啸除了没有再扩充他自属的人手之外,也未曾从外面请人来帮场么?”
    摇摇头,蔡元明道:“也没有,这位大哥,我们大当家的自来不愿求人,连原有的人物折损之后他都不肯急着招募以留情怯的口实,又怎会去请外人来帮场呢?”
    廖冲接口道:“老孙倒是有些毛坑石头的脾气——又臭又硬,看不出,他还颇具几分骨气呢。’”
    冷寂无声的一笑,宫笠道:“虽然这种情形有违常理,蔡朋友,但在没有更确切的依据之前,也只好姑且信你的话了,不过,我告诉你,我却不以为然!”
    蔡元明是满脸的委屈哀恳相:“这位大哥,我可以用我的脑袋来提保我所奉禀的每一句话,我绝对没有稍微隐瞒或曲变之处……这位大哥,我是想活下去的啊……”
    宫笠深沉的道:“你能一再强调这一点,可见你非常明白妄言的后果,在这里,我也就无须反复点醒你了;蔡朋友,且等我们去证实!”
    吸了口气,蔡元明道:“这位大哥,我坚信你们会回来释放我的……”
    宫笠道:“希望我们回来的目的是为了‘释放’你!”
    一侧,老久不闻开口的鲍贵财忽然低声道:“二二叔,别忘忘了问问那姓井的杂种,和和姓夏夏的贱妇!”
    宫笠似乎有些倦意,懒洋洋的道:“蔡朋友,井容和他的姘妇夏洁都在岛上么?”
    蔡元明非常爽快的道:“都在,全住在府后——呃,就是各位所说的石堡后头!”
    唇角鄙夷的撤动了一下,宫笠淡漠的道:“石堡后面什么位置?”
    蔡元明的模样十分诚恳:“石堡后头的一幢精舍里,那边共有四幢精舍,皆以粉墙隔开,右边有花圃的一幢就是井容夫妻所居——”
    鲍贵财气吼吼的道:“混混帐,夫夫妻?什什么夫夫妻?
    是——是你替替他们做做的媒,为为的证?你你他娘的黑黑口黄黄牙胡说八道,关关着门起道号,那那是纯是一双狗狗男女,知知道不?狗狗男女!“慌忙点头,蔡元明急切的道:“是,是,狗男女,狗男女,请这位大哥恕罪,我只是一时说溜了嘴…”
    廖冲不怀好意的道:“我看你很机灵狡猾,倒不似习惯说‘溜’了嘴的人。”
    蔡元明胆颤心惊的道:“列位大哥,对列位,我业已到了肝脑涂地的光景啦,如果能把心剜出来给列位看,我都不会有丝毫犹豫,我的这番诚意,只怕不是列位隔着肚皮可以摸清的……”
    嘿嘿一笑,廖冲道:“好小子,你倒会说。”
    宫笠道:“就这样吧,我们也该行动了。”
    廖冲一指蔡元明:“这小子要怎么处置?”
    猛一哆嗦,蔡元明窒着嗓子哀告:“各位大哥慈悲……”
    “悲”字还带着一个抖颤的尾韵,凌濮已猝然出手点上蔡元明的“晕穴”,他甚至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双眼往上倒翻,脑袋又已软软垂斜下来。
    廖冲笑道:“凌伙计,你与你们头儿,配合得倒挺紧凑!”
    凌濮一面把蔡元明的身子掩藏到礁石的缝隙间,一面耸肩道:“多少年了,廖师傅,头儿的心意我还会揣摸不出?”
    搓搓手,廖冲道:“我们走吧,娘的,但愿这个灰孙子的话靠得住!”
    宫笠沉沉的道:“你以为一定靠得住么?廖兄。”
    廖冲咧开大嘴,道:“如若你问我的看法,老弟,我认为他不会是在诓我们,他也不敢诓我们,人这一辈子,只有性命是最重要而且丢掉之后就再捞不回的;姓蔡的一条命抓在我们手中,我就不信他会恁般的‘视死如归’法,他绝不是这么块硬料!”
    凌濮也颔首道:“头儿,廖师傅说得有道理,假如姓蔡的果然有种,不怕死,他便不会这么顺从服贴,泄露这一大堆机密了!”
    宫笠双眉深皱缓缓的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但是,目前我还找不出其中的疑窦来,这里面隐隐然透着不妥,我们不能太过相信这蔡元明的话……”
    廖冲笑道:“别他娘在这里疑神疑鬼了,你就是容易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毛病,姓蔡的小子有几个脑袋敢哄我们!他不要命啦?只要有一丝一毫的不对,他就得先替我们垫底,生死之事,他比谁都有数!”
    注视着躺在夹缝中间,掩遮得极为隐密的蔡元明,宫笠喃喃的道:“他或许知道我们能否有机会再回来找他……”
    廖冲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摇摇头,宫笠道:“没有什么,我们走吧。”
    廖冲有些迷惑的道:“老弟,你的模样有点奇怪…”
    笑笑,宫笠没有解释,抢先闪跃向岛顶石堡,廖冲、鲍贵财、凌濮三人随后紧跟,四条人影,在嶙峋参差的礁岩间隐伏攀升,矫健快捷,有如四头窜掠中的狸猫。
    建筑在“飞云岛”高处的这座石堡,规格零乱,形势歪扭,毫不成格局,但是却透着那么一股浑厚、雄伟、狰狞的霸气,有如似一个丑怪的巨人,一头残猛的野兽,难看到了极处,却有着慑迫的凶威!
    石堡就着礁岩的起伏势态而筑成,高低不平,角度的对比极大,然而,坚固异常,像是和礁岩凝结成了一体,它矗立在那里,似是可以挡九霄之雷,御七海之啸,黑总忽,阴沉沉的一大片,能把人心也窒寒了……
    石堡的侧,紧倚着崎岖削峙的岩石,而正面,却是一大片相当平坦的旷地,好似操兵练武的校场一样,更衬托得石堡的伟岸狰猛。
    隐避在暗影里,宫笠打量着眼前这座“金牛头府”的老巢,默然不语,表情却十分凝重。
    廖冲又忍不住低声开了口:“乖乖,这座驴鸟操的破堡子,气势倒挺不小,难为孙啸老鬼是怎么筑起来的?我看他不只是想扮强盗,更有海上称尊的打算了!”
    宫笠沉声道:“他一向便是这个主意,廖兄。”
    左盼右顾中,他廖冲又道:“看看这片场子吧,多宽阔,多开敞,从下面真看不出来,上头竟有这么一片平场地,孙啸老鬼却不知用来做什么?”
    宫笠道:“作用很明显,廖兄,要前往石堡,就必须经过这一片旷地,旷地上视野开展,一望无遗,在毫无掩遮的情形下,任何异动都逃不过都逃不过堡内的监视!”
    微吃一惊,廖冲道:“你是说,石堡里有人监视外面的动静?”
    宫笠颔首道:“这是一定的,廖兄。”
    鲍贵财在一边道:“二二叔,堡堡子里暗沉沉的,灯灯火零散,却看看不出有什什么不妥……”
    宫笠道:“傻小子,借大的一座石堡,守护者隐于暗处,哪能轻易察觉?”
    愣愣的,鲍贵财道:“俺俺们却是怎怎生潜向石堡?”
    宫笠叹了口气:“照说,我们该由堡后掩上去才比较不露形迹,正面摸近,危险性就大多了。”
    咬咬牙,鲍贵财恨声道:“蔡蔡元明那厮,竟然没没告诉俺们这桩事!”
    廖冲忙道:“老弟,你的意思呢?是不是我们再绕过去?”
    想了想,宫笠毅然道:“算了,时辰已经不早,天亮之前,我们必须摸进石堡,如果再绕圈子,又得耽搁太多辰光,就从这里,我们设法淌过去吧!”
    廖冲担心的道:“这片旷地有五十余丈,一马平川,四周又没有东西可做掩遮,任是我们身手如何快捷,只怕也逃不过堡内守护者的那双招子……”
    宫笠平静的道:“我们不用快的法子,用慢的。”
    廖冲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宫笠道:“今晚天色对我们十分有利,无月无星,一片黝暗,我们四个又都穿的深色衣衫,更不易惹眼,因此我们不必飞掠,只要贴在地面匍匐前行即可……”
    廖冲微见迟疑的道:“这法子有效么?”
    宫笠苦笑道:“我怎么敢肯定!姑且一试罢了,但至少总比强行跃进的希望要大些!”
    顿了顿,他又道:“莫非廖兄另有良策?”
    廖冲瞪着眼道:“娘的,你这不是在吃我的豆腐,寻我的开心么?我他娘是猛先锋,可不是摇着羽扇的诸葛亮,如今你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我又到哪里动脑筋去!”
    点点头,宫笠道:“很好,就依我的下策,大家开始行动吧!”
    四个人伏下身来,极其缓慢,又极其小心的贴在地下往前匍匐挺进,宫笠在前,凌濮押后。
    地面也是礁岩质的地面,一半天然,一半人工凿就,又冷又硬,还带着微微的潮气,人的双肘双膝磨擦其上,自是不怎么好受的。
    一向惯于扑腾搏击,高来高去的廖冲,这回可吃够了苦头,他只知效凌空之鸟,眼下,方知道仿伏地之龟竟是这么个尴尬又艰辛法。
    不错,天色的确帮忙,沉暗、黝黑蒙蒙的像罩落一层雾翳。
    他们在地下向前爬着,一寸寸的,一尺尺的,很吃力,但进展令人满意。
    五十丈的距离,在他们的感觉上,就好像五十里那么漫长,过程之困乏,直如跋涉了千山万水一样,尤其是廖冲,他为永远爬不到尽头了。
    现在,四个人已经接近到石堡的阶前,隔着尚有七八步左右了。
    宫笠往前一伸肘,却突的碰着了一件什么东西——好像是极细极韧的钢丝或铁线一样,肘端被刮了一下,轻轻的一声“挣”然嗡动,宫笠才觉不妙,两侧各距三丈处的地面已蓦然有两块长大形的物体“蹦”声倒弹而起!
    就在那两块长方形的物体,自地面的伪装部位倒弹起来的一刹,宫笠已闪电般滚向阶旁的底层,廖冲、鲍贵财凌濮也齐时窜至!
    几乎在他们刚刚伏下的瞬息,但闻“嘶”“嘶”破空之声连响,寒光闪射中,百多柄柳叶飞刀交叉穿过,又叮叮当当落满了一地。
    从地面伪装处倒弹起来的那两块长方形物体,只是两块木板,木板上倒插无数尖刀,凭借一根钢丝作为引拨,钢丝受触,便扯开了原先扣紧木板的弹簧,于是,木板弹翻,倒插其上的尖刀便交合飞射——力道极强,密集如蜂,而其射出的距离,方位,角度又都是早经测量固定的了,若非以宫笠他们几个人这般的身手,恐怕要想躲避,就十分困难了!
    饶是如此,宫笠他们也不禁各自惊出一身冷汗,连喘息都尚未透出一口,石堡上面的几个圆窗里,已经滴溜溜抛出了几十只火把,星焰四溅中,堡前十余丈的地面上,尽是闪烁着青红的明灭火苗!
    宫笠他们四个人紧紧贴在阶旁礁石的阴影下,不动不移,甚至连呼吸都屏制住了,火把的光芒便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四周闪耀,偶而发出劈啪裂响……
    除了这样的反应外,一切仍是静止的。
    石堡内,并没有采取第二步行动,似乎堡里的人只在搜视,又迷惑于外面的空荡幽寂……
    几十只火把,零散在周遭,静静的燃亮着,由于火把都是横置地下,发出的光度就低弱得多了,但那样青虚虚的焰苗,却布成了条条郁暗怪异的火蛇,似是伸缩跳动不停越发有一种邪怖的意味……
    石堡里,仍无动静。
    看样子,那些只足以映照得出一般景像的火把,还得有段时间才能熄灭呢。
    宫笠在阶石下,默然不动,双眼半合,似是与对方耗上了。
    鲍贵财、凌濮二人,也屏息如寂,耐着性子干熬,只是廖冲冷汗透衣,更逐渐有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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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雷劫煞报恩怨了
    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廖冲窒着嗓子,咬牙切齿的道:“那蔡元明——王八羔子加上活杂种,他诓了我们,石堡旷地上有这么一道机关,这狗娘养的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提!”
    宫笠低缓的道:“姓蔡的所告诉我们的那些话,打一开头,我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他太过于合作了,比我原先想像的容易得太多……”
    凌濮却纳闷的道:“然则,头儿,他真不想活了么?他的一条命还握在我们手里呀!”
    宫笠沉默着,廖冲接上话道:“就是这一点好叫我想不透,姓蔡的那条狗杂种彻头彻尾便不是块有种的料,既然他怕死,照说他断不敢哄骗我们才对,可是眼下的光景,却又不似他说的那么回……事……”
    鲍贵财轻声道:“会会不会,呃,师师父,那蔡元明慌张之下,忘忘了提醒俺俺们这道机机关了?”
    廖冲想了想,悻悻的道:“真不知道这龟孙子存的什么心!”
    零散弃置在四周的火把光芒,闪闪灼灼的映幻着官笠的面庞,而他那张深沉冷毅的面庞便也在青红色的焰苗炫照里显得益发怪异幽忽了,他的双目隐裹着尖锐又森酷的血彩,仿佛一旦现射,便将染赤了这望出去的一片…
    低沉的,凌濮道:“头儿,我们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老缩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宫笠冷静的道:“问题只有一个,要不要照着蔡元明告诉我们的路子去走?要,这小子的话不够扎实,不要,我们便对‘金牛头府’中的情形一无所悉,有如盲人骑马,乱走乱闯,失误的危险大增!”
    廖冲恨声道:“悔不该不押着那狗操的来,叫他亲自为我们探路!”
    宫笠道:“就算押着他来,他若有心要坑我们,谁敢保证他不出花样向对方示警?再说,如今便想这么做,也已经来不及了……“廖冲有些急躁的道:“可是好歹我们总也该想出个法子来呀,老弟,莫非大伙就全瘟在这里干熬吗?我这厢业已是熬出满腔的火气来了!”
    宫笠的面庞上一片萧煞之色,他阴沉的道:“等那些火把的光芒弱下去,我们便开始行动。”
    廖冲道:“怎么个行动法?”
    双眉聚成一个“出”形,流露出那等凶悍的暴气,宫笠道:“没有什么选择,只好照着蔡元明的话,姑且一试了!”
    吸了口气,廖冲不安的道:“设若这小子所说的乃是在坑我们?”
    宫笠苦笑道:“那也只有认了;果是如此,我们尚堪自慰的,便是或有机会转回去活剐了他以泻愤!”
    廖冲横了心道:“好吧!便这么干,我操他六舅,姓蔡的王八蛋若是敢诓我们,看我怎么一丁一点的来零碎收拾他,我会叫他死活不能!”
    宫笠道:“希望你还有像那样一显身手的辰光!”
    瞪起眼来,廖冲道:“别他娘的这么个丧气法,‘金牛头府”这干鬼头蛤蟆脸,啃不了我们一根鸟毛去!“
    于是,四个人又静默下来,过了一会之后,那些散置四周的火把全都燃烧得差不多了,只偶而还爆闪出一两溜微弱的火苗来,沉沉的黑暗,又似一片无形的潮水般,悄悄的蔓延于空间……
    宫笠细声道:“我们上去,记着不踩石阶。”
    那九级宽而且阔的石阶,不管是单数也好,双数也罢,四个人根本不去沾它,四条人影贴着阶底的礁面往上翻掠,轻忽得只像四股淡淡的烟雾。
    两扇高大沉厚的吓人的生铁巨门便那样严丝合缝的紧闭着,坚牢得宛如一对相拼的山岳,看见两扇巨门,不由会使人怀疑——它实际上要阻挡什么?
    一双狰狞而又威猛的石雕狮子,便分左右雄踞在铁门两侧,这两座石狮全有八尺之高,纹丝不动的蹲在那里,和坚厚的铁门互为村配,更是相得益彰,带着一股子森森的气势!
    四个人便缩伏至左右边的石狮底座,廖冲抬起头来两边打量着,一面前哺的道:“好家伙,看这两个大玩意,真好像一开口就会吃人一样……”
    宫笠却注意着这座石狮的右眼,而石狮的右眼和它的左眼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一枚硬梆梆,本定定的,凸出眼眶的石蛋子而已!
    凌濮悄声道:“头儿,可要我去按它一下?”
    宫笠疑虑的道:“方才经过触动那阵飞刀埋伏,石堡里的敌人必已有所警觉,尽管他们未曾发现什么,但注意力定然大为提高,这两扇铁门一旦开启——不论那蔡元明的话是真是假,恐怕都难避过他们的耳目……”
    凌濮低沉的道:“头儿的意思是?”
    叹了口气,宫笠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以如今,我们也无可选择了……”
    廖冲也恶狠狠的道:“对,管他娘的什么邪魔鬼祟,我们横竖是要拼他一场,干脆来个霸王硬上弓,暗的不行,就明着上!”
    宫笠道:“凌濮,你上去按这石狮的右眼吧!”
    点点头:凌濮飞身腾起,右手拼指如戟,极为准确的戳中了石狮的右眼,他的手指触处,看去坚牢硬固的那枚石眼,居然随指内陷,当他缩手落地。两扇沉重的铁门,竟已悄无声息的自动启开三尺——一只是三尺。
    目光瞥处,廖冲不由满头雾水:“怪了,这门开的情形,倒又似蔡元明那王八羔子所言不假……”
    宫笠低促的道:“闯进去!”
    抛下三个字,他已先行闪身掠进门内;门后,果是一间大厅,一间宽阔得令人生起一种空荡感的大厅,四四方方的,大概总有二十丈方圆,陈设简单,摆置也都是粗重之属,地面上,不错,是交互铺设着每块尺许见方的青红色花砖,大厅中,最惹眼内,还是那枚嵌于正墙上的巨形狰恶金色牛头!
    站在门侧横沿上,宫笠忖量着到底该不该踩上红色的花砖,廖冲、鲍贵财、凌濮三人随后而至,廖冲火爆的低叫:“往里淌呀!我们还在磨蹭什么?”
    宫笠四面搜视,小心的道:“廖兄,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古怪?”
    廖冲愣了愣:“古怪?啥的古怪?”
    宫笠道:“好像——太平静,防守也太松散?”
    廖冲大马金刀的道:“这足以证明‘金牛头府’的一干人俱是酒囊饭袋,皆乃狗屁不如,我们正可杀将进去,犁庭扫穴,捣他们一个土崩鱼烂,冰消瓦解!”
    凌濮也急切的道:“不错,头儿,兵贵神速!”
    宫笠咬咬牙,道:“好,朝着红砖地上落脚吧!”
    第一个飞扑出去的人是廖冲,他直掠七丈对着大梯左侧的那道楼梯为目标,脚尖猛沾一块红色花砖,身形欲起未起,一桩意外的变化便已突然发生了!
    就在一刹之间,整片大厅的地面,不论是红色花砖抑或是青色花砖,立时全部倒翻,倒翻过来的这一面,完全布满了密密麻麻又雪亮锐利的倒须钩,在连串的“咋”
    “咋”响声里,大厅顶上的看去似是饰以灰纹格的克承尘“表面,猛然下落——那竟是一张巨大无朋的罗网,除此之外,四周的墙壁缝间,也“嗖”“嗖”不绝,自各个不同的方向疾射出又密又猛的如雨铜针!
    震人心弦的击鼓声,也在这时响起,宛如来自石堡的每一个角度!
    那边——廖冲怪叫一声:“他奶奶的。”整个身子横起,左手暴挥,黄光如电,下面一片倒须钩断飞,而右手也是月弧般炫映起一轮黄湛湛的光圈,劲风呼啸里,射至的铜针纷纷折落截坠,甚至那面罩落的大网,也在与他手中的弧光接触时破裂开一个大洞,挟着这样强猛无比的威力,这位“老邪”便穿网而出,又一个翻腾回到了原处!
    宫笠、鲍贵财、凌濮三个人,也刚好避过了这一阵针雨的袭击!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沉重铁门,突兀的“锵”声闭拢,而大厅里的两色花砖又齐齐转回原状,那面罩落的巨网,也迅速回升于顶,若非上面有一个破洞显露,出厅顶原来的一块拼格木条底表,那面伪装的罗网,仍难叫人看出破绽!
    现在的情景十分明显——他们的行迹业已暴露,并且,更已陷入重围之中了!
    廖冲气冲牛斗,干脆豁开来破口大骂:“狗娘养的‘金牛头府’,全是一干阴损刁滑,见不得人的九等畜类,我一个一个刨你们的祖坟,端你们的老亲娘;那孙啸老鬼,更是奥不要睑,卑鄙无耻之尤,不敢明刀明枪的对仗,只管窝在暗里算计人,亏你还是道上有名有姓的角儿,哦呸,似你这种缩头王八的架势,躲到你师娘裤裆下仰头沾骚差不离,居然尚敢摆出道号来现世?真丢死你八辈子的人了鲍贵财一见乃师骂开山门,也立即如斯响应:”对,对对,俺俺师师父骂得可可真对,‘金牛头府’的么么磨小小丑,是汉汉子,面面朝面,硬硬碰硬的比划比划,光靠靠着这些阴阴毒机机关,烂污埋伏坑人,算不得本事,称称不上英雄……“
    师徒两人的吼骂声,应合着传自四周的隐隐击鼓声,在偌大的厅堂里回应激荡,那等的空洞又加上沉闷,飘人人耳,便益发有着阴森怖栗的意味了……
    静肃迅捷得仿佛和一些从虚无中突然出现的鬼魁一样,从大厅的四周——回廊、隐门、暗道中,上百条的身影立时涌现,个个都是“金牛头府”的传统打扮:铜角皮盔,黄巾、黄袍,而且,一式的“鬼头刀”!
    这百多名大汉甫一出现,动作快速利落的马上散开来各自守住了方位——全是些扼守着进出要道而又利于扑击的位置,这干人不但精悍沉着,犹且训练有素,举止进退之间,要比外头他们那些同伴老辣得多,嗯,到底是守卫“金牛头府”的内圈角色。,只怕也都是些十中选一的硬扎货!
    百多人行动起来,居然不带一点嘈杂或喧哗音响,除了靴底与地面的连续磨擦声外,甚至连轻咳低哼的声响也没有,一百多人围持周遭,有若一百多具木雕塑像,他们静静的挺立在那里,每一张面孔上都木纳的不显丝毫表情,可是,却自然流露着那种杀气腾腾的悍野本领,是一群被符咒禁制住了的猛兽,只待破禁,便会张牙舞爪,择人而噬了……
    “鬼头刀”的刀锋雪亮生寒,闪幻着流灿不定的光彩,而百余柄“鬼头刀”俱皆垂指向地,“刀锋却冷森森的朝着这边。
    干干的咽了口唾液,凌濮悄声道:“看样子,我们是被陷进来了……”
    廖冲气愤的道:“明摆明显的事,还用你说?我们上了大当,业已中了这些王八羔子的圈套!”
    鲍贵财磨拳擦掌,一派“勇冠三军”的气势:“冲,冲,俺俺们且往上冲,先杀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再再说!”
    微微摇头,宫笠平静得出奇的道:“稍安毋躁,贵财,稍安毋躁。”
    廖冲双目中宛似喷闪着火焰,他用那双红毒毒的眼睛巡视四周,一边暴戾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娘的皮,我们来这里原来就是要挑他们老窝的打算,如今正好,豁开来明着于,不叫这干龟孙子尸积成山,也少不了他们一个血流如渠!”
    凌濮沉重的道:“眼前的形势,恐怕也非得这个‘谱’不行了!”
    背脊靠在铁门上,宫笠安详的道:“我们且沉住气,现在这副阵仗,只是‘金牛头府’的先声,压轴的好戏还在后头,这头一场锣鼓点子如果我们都承受不住,接着的热闹就更难招架了……”
    廖冲火辣的道:“等着看吧,我不但要从头到尾全接下来,更连带把戏台子也一遭砸掉!”
    就接着廖冲的语尾,大厅左侧那道宽阔的红木楼梯顶上,已忽的传下来一个狼嗥般刺耳又阴酷的声音:“廖老邪,你可真是狠得带了把子,犯我的堂不说,还要冲我的窝?”
    随着这几句话,四个人的身影已缓慢又沉稳的由楼上沿梯走下,他们的步履安详,形态雍容,一派“瞧我独尊”的架势!
    四个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身材瘦长,一张锅底也似的黑脸往内扁四着,以至他的五官也似挤成一堆了,但在这张骨棱肉薄的丑怪面孔上,。那双三角眼却是慑人心魄的,它每在开合之间,精芒闪射如电,更有着无可言喻的浸稳力量,尖锐中,隐含着极度狂傲又迫室的威凌意味;这原是一张粗陋的脸,然而,只因为这一双眼睛占尽了灵气,便也令整个的轮廊迥然不同于其原来的相格了!
    这个人,只剩下一条左臂,他那只空荡荡的右臂衣袖,每在他身体移动之间,轻飘飘的随着他脚步的韵律在晃摇不用说,他就是孙啸——“金牛头府”的大当家,名慑江湖的“三魔”之一,海上霸王,素以寡绝残酷著称的“只手夺命”孙啸。
    孙啸右侧的人,是位年约六旬,秃顶白髯,圆脸肥胖的老者,这老者面色红润,隐泛油光,总是微咧开嘴,摆出一副笑呵呵的祥和之状,模样儿,倒挺叫人愿意亲近的站在孙啸左边的那位,却又矮又瘦,黄中泛黑,于瘪瘪的像半截枯老的树桩子一样,一点也不起眼,这人满脸皱纹,眉细眼陷,穿着一袭灰袍倒似挂在他身上般的虚虚荡荡,活脱一阵风起,他便归去…
    挺在他们三人后头的一个,腰粗膀阔,满脸横肉,络腮胡子加上满头竖立的乱发,宛如一个巨大的人形刺猬。
    这四个人一出现,除为首的孙啸的是打上眼就能认出来的是谁之外,其余三位,宫笠可是面生得紧,一个也不认得!
    廖冲与鲍贵财却比宫笠和凌濮多认识一个——就是那位“人形刺犯”;日前在“玉鼎山庄”和“金牛头府”的那场拼战里,这“人形刺猬’同廖冲师徒”亲热“过,他不是别人,即乃”金牛头府“的五当家”大勾瓜“常阴!
    来到楼梯的中间,孙啸等四个人站定了,俯视着下面大厅门前的宫笠他们,神色的表现,颇有几分轻蔑的味道。
    这时,廖冲抢先开了口:“兀那只剩下一只手的老小子,你大概就是孙啸了吧?”
    嘿嘿一笑,那铁臂的黑脸人——孙啸挑着眉毛道:“好眼力,廖老邪,除了我孙啸,天下还有几个人具有此等气势?”
    廖冲“哧”了一声,道:“姓孙的,你这算是唬哪个后生小辈?招子放亮点,脑瓜活络点,这里的几位爷全是老江湖了,别他娘说些不上道的浑话!”
    孙啸目光灼亮的扫视过官笠、鲍贵财、凌濮三个人的面庞,又落回廖冲身上:“自常老五他们打”玉鼎山庄“栽了跟头回来,向我一说起替”玉鼎山庄“黄老匹夫帮打的几位‘高手’模样,我即猜出是你,廖老邪,果然不错,另一位癞头瘸腿的朋友,大概就是你的得意高徒‘疙瘩瘸子’鲍贵财了吧?”
    廖冲笑呵呵的道:“正是。”
    孙啸眼神倏寒——一宛如刹时凝成了两柄利剪,他逼视着官笠,缓缓的,却煞气盈溢的道:“在‘玉鼎山庄’之内,帮着黄恕言折辱了我手下的人是你们师徒,然则,在庄外,我二妹邪四娘与我那几个好友,‘闪手’焦子云、飞猿’阵醒、‘蛇心’童芳的死,约莫就是另外有人下了毒手吧?”
    廖冲皮笑肉不动的道:“阵上交刃,两军对垒,凭的是本事与胆识,只要斗得公平,杀得磊落,挨宰的一方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孙老小子,莫非你还另有说词?”
    孙啸突然暴吼:“我只问你下毒手的是谁?”
    冷笑一声,廖冲道:“你鸡毛子喊叫什么?吓得着这里哪个爹?”
    于是,宫笠回应了:“除掉他们的人是我,孙啸,是我!”
    两眼里漓漾的光芒宛似毒蛇的赤信在伸缩,狰恶极了,也阴森极了,孙啸像要吃人似的死盯着宫笠,粗厉的道:“报上名来!”
    宫笠平静的道:“宫笠。”
    只这两个字,对孙啸所起的作用却像是陡然间云天变色!他猛的一震,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形态也透露着惊愣之后的迷们——但这样的反应仅有瞬息,很快的,他又恢复原状,恢复了那种凶暴,狂傲,狰狞的原状:“宫笠,好一个‘生死执魂’宫笠!我道是哪一个有这等的本领,更有这等的心肠,原来这是你干下的好事,大名鼎鼎的宫毒,不错,也只有你才会做得这么绝,宫笠,我早该想到是你!”
    宫笠冷淡的道:“现在告诉你,为时并不算晚!”
    喉咙里低浊的曝吼着,孙啸怨毒又痛恨的道:“宫笠——我不管你是什么三头六臂,大罗金仙,你杀害了我的手下,我就要你抵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要你抵命!”
    宫笠稳沉的道:“为了达成你的愿望,孙啸,我已经把自己送上门来了。”
    突然,孙啸的脸色急速变化了一下,他似是想起了一件大事,又疑惑,又愤怒的道:“血刃之前,宫笠,我们把话先说清楚——你几次三番和我作对,帮着黄恕言那老狗与我抗抬,又一再残害我的手下,如今更找上门来肆虐,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宫笠的表情湛然,他极其冷静的道:“当然,我会告诉你——为了一张藏宝图,你曾直接与间接的杀害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贺苍,我同贺苍,乃是生平挚友,刎颈之交,而你又包庇了受你唆使诱迫暗算了贺苍的那对奸夫淫妇,井容留夏洁;此外,我也不能坐视‘玉鼎山庄’庄主黄恕言在你暴力侵迫之下的危机而不顾,以上这些,便形成了今天我来此赴险的理由,孙啸,够不够?”
    忡怔片歇,孙啸猛的仰首狂笑:“宫笠啊!宫笠,如此说来,你居然是反过头找我报仇的了?”
    宫笠唇角的肌肉抽搐着,他强忍心中的激动,徐缓的道:“不错,我是来找你报仇,孙啸,你是这一切血腥形成的罪魁祸首,你更是这一连串贪婪邪恶争纷的始作确者,你自私、残暴、狂妄、冷血,你是一团搅世的魔风,消除了你,天下便太平了!”
    孙啸黑脸成紫,焦雷般吼:“骂得好,宫笠,怕只怕你办不到!”
    宫笠凛烈的道:“我来了,孙啸,目的便是要试试能否办到!”
    额上暴起青筋,双目光焰似火,孙啸直着脖子,口沫四溅:“宫笠,我要是能教你四个人活着走回去,我就一头撞死在‘飞云岛’上!”
    宫笠冷然道:“要是我们取不了你的脑袋,铲不平这座魔穴,我们也便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一声爽亮的大笑出自那红脸白髯的肥胖老者口中,他眯着眼道:“好,好,的确快人快语;宫老弟,除了这些桩罗嗦以外,我们双方输赢之下,也还都有彩头可搏,如果我们胜了,便直捣‘玉鼎山庄’,攫取黄恕言和顾子安的那两张藏宝图,设若你们胜了我,井容身上的那张图便也自然会落入你们手中,呵呵,流血总得流出个实惠来才好,可不是?”
    宫笠生硬的道:“那几张藏宝图,得失之间我并不为意,朋友!”
    老者哧哧笑道:“只怕你是反穿皮袄扮老羊吧?”
    “呸”的一声,廖冲怪叫道:“咦,你他娘又是打哪个毛坑里钻出来的‘屎壳郎’?”
    白髯老者不以为传咧开大嘴道:“廖老邪,连我都不认识,亏你还是道上有名的人物呢!”
    廖冲上下打量着对方,阴阳怪气的道:“喷喷,倒也看不出来你什么地方与众不同;我说老相好的,莫非你胯下那么一根玩意,禀赋有异于常……”
    脸色一沉,白髯老者叱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东西,就凭你这副德性,满口荤腥,竟也能混出名堂来,江湖气数也真是到头了,我贝九峰实羞与为伍!”
    突的大笑出声,廖冲粗野的叫:“贝九峰,原来竟是你这个老怪物,‘铁罩’贝九峰,武林中的‘三魔’之一,幸会了,真个幸会了;你是拔尖的角色,我可也高攀不上,与孙啸窝做一堆,各位相得益彰,哈哈,物以类聚,一丘之貉,都不是人做的种!”
    贝九峰勃然大怒,暴吼道:“放肆!”
    廖冲嗤之以鼻:“你这一套拿回去对着你九姨太用,冲着我老汉,摆也不摆你!”
    那位干瘪瘪的人物冷凄凄的笑了,他接上口道:“廖冲,你素以邪名著称,本还不知怎么个邪法,今日一见,果然不错,邪得可以,邪得离了谱,不带一点人味了。”
    廖冲眼珠子翻动着,似笑非笑的道:“我说你这比常人要短,比株儒又高的人渣子,你又是从哪座仙山古洞里修成正果的呀?”
    那人慢吞吞的,却阴恻恻的道:“翟英就是我。”
    宫笠微微动容,他轻轻的道:“又是‘三魔’之一,‘风火兽’翟英!”
    重重一哼,廖冲大声道:“真是群贤毕集,英豪全齐聚了,奶奶个熊,‘三魔’居然凑齐一堆,好,正是,如虎添翼,难怪看着各位胆量也大了不少!”
    翟英削锐的道:“你口气倒狂,姓廖的,只可惜你这块招牌,唬不住我们哥三个!”
    廖冲恶狠狠的道:“如果你们以为这边的几位会含糊,那就益发不可思议了广’此刻,孙啸跨下一步梯阶,冷厉的道:”廖老邪,事实胜于雄辩,光我们三人,就足够揽下你们几个狂夫而有余!“
    廖冲不屑的道:“这只是你自己这样说法,老孙!”
    宫笠森酷的道:“何妨把你们所有的帮手一起召来?好歹彻底解决,也求个干净利落!”
    孙啸悍然道:“你就琢磨着你自己吧,姓宫的!”
    廖冲怪吼道:“把那井容、夏洁一对狗男女也叫出来,娘的皮,今天大家一起见彩,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也死不了,搏命刃血,拼他个鸡飞狗跳墙!”
    露出一口尖细又泛黑的牙齿,孙啸残暴的笑着:“你说对了,廖老邪,咱们就会是这么个场面,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
    廖冲的答复不再是只用唇舌,他那壮实的身形猝然凌空翻飞,闪电般扑击向楼梯上的孙啸,右手朝下猛落倏翻,曲指如瓜扣向孙啸脑门,左手却在急速晃动中,幻成了个百只虚玄的爪影,宛若来自幽冥里的千百冤鬼,齐齐伸手攫取过来,锐风强劲,却又隐现如梦!
    不错,这位邪君甫一上手,便施展出他最凌厉、也最诡异的独家绝活来——“鬼手跳灵”!
    孙啸的反应之快,就有如他早已在另一个空间里蓄势妥当而伸展入现在的空间中一样,他猛然跃上七尺,悍迎敌人,独臂伸缩扑掠,风雷声突起,一股股澎湃涌荡的强大力还便合流四散,于是,但闻呼轰劈啪之声串连不息,罡气激射下,半空中的两条人影各自翻落。
    在地面连抢出两步,廖冲方才站住,他气喘吁吁,右颊上青瘀了老大一块,眼睛也乌肿起来;孙啸则连连踩断了两级梯板,直到第三级上始才扎住势子,他的额头上血糊淋漓,裂开了一条寸多长的血槽!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廖冲大叫:“不过如此!”
    孙啸暴烈的道:“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廖冲怪吼一声,身形斜出:“再来!”
    单掌横于胸前,孙啸愤怒的道:“迫不及待了!”
    就在这时,楼梯上人影暴闪,那样瘦瘦小小的一抹影子,却带着两片狂飙似的力量猛罩而下,狠攻廖冲!
    斜刺里,一团至刚至沉的无形罡气“呼”的一声反卷过来,在闪雷般的相互撞击下,半空中的人影厉嗥着歪歪扭扭的飞出七八步外中堪堪落地!
    那人,是“风火兽”翟英。
    出手阻挡他的人,正是宫笠。
    翟英双目圆睁,霹雳般叱道:“暗箭伤人,宫笠,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调匀呼吸,宫笠冷冷的道:“翟英,莫非你的偷袭就说得上光明正大?”
    咆哮着,翟英咬牙道:“我要活劈了你,姓宫的!”
    宫笠夷然不惧的道:“人就在这里,只试你有这个本事!”
    旁边,廖冲大叫:“老弟,豁开来宰!”
    侧行三步,宫笠冷凛的道:“换个对手吧,廖兄,正主儿交给我,别抢我的生意!”
    点点头,廖冲一指那边的孙啸:“我他娘和宫老弟不分彼此,穿一条裤子,任由哪个送你上道也是一样,老孙,你就生受着吧!”
    孙啸森冷的道:“很好,既是你二人如此亲密法,我下手宰杀,也就无须讲究先后之分了!”
    宫笠缓缓逼近,面无表情:“孙啸,是把血债结清的辰光了……”
    一步一步踏下梯板,孙啸强硬的道:“不错,我们的想法颇为一致……”
    快得无可言喻,孙啸身形一晃,漫空的掌影已有如片片交织的血刃泻落,而风啸如泛,气回似涛,宫笠猛的朝前弓腰,双手合十,急推猝翻,合十的双掌有若凝成形的幻像,立时飞涌旋升,两股穿起于左右的力道则在穿射之下卷扬回荡,双方的攻势,便有如波波怒浪的冲激——猛吼一声,孙啸贴地暴进,左掌再起:“好个‘老僧拜佛’!”
    宫笠身形飞旋中,双手切斩如电,彼此间速次速截,快逾电掣,招式于瞬息里变化,身法在须臾间翻腾,但见人形滚动,却分不清谁是谁了!
    “风火兽”翟英亦已和廖冲展开了狠拼,一个是名慑江湖的“三魔”之一,一个乃威震武林的“双邪”其半,彼此豁命格斗,冒死厮杀,惊险猛辣之况,不啻是一场龙争虎斗!
    楼梯上,“铁罩”贝九峰笑吟吟的缓步走了下来,他那种笑容,在此时此地,看在人眼里,说不说有多么叫人不舒服法,就好似吞下了一只苍蝇,呕得慌!
    仍是笑吟吟的,贝九峰伸手自腰后的一只斗大皮囊里,慢吞吞取出一样物件——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古怪的铁碗,外间内收,碗沿四周却锋利如刃,在碗的内部两分位置,更有一圈朝上微斜的刀环;铁碗是乌黑的,口沿却呈黯蓝,内部的那圈刀环灰白有如利齿,这宗玩意,若是加上人头,正好可以容下一个脑袋的空间!
    现在,贝九峰把右手穿过碗底的皮套,他的手掌便极为合宜的贴紧了碗底凸突处。
    一拐一拐的。鲍贵财横着拦过来,他调整着一对斜眼珠,大声的嚷道:“想想干什么?
    多多吃少么?不不行,俺俺这厢还闲得心慌呐!”
    贝九峰端详着他,笑呵呵的道:“贵财贤契,你还是一边站着看热闹的好,长辈争执,你可别凑进来自讨没趣!”
    鲍贵财连连摇头:“你你们与俺俺师父是对对头,俺就不承承认你们是长年辈,若——
    若是你还想起歪念念头,要抽冷子打打暗算,就更不不配做长长辈,说说不得,俺俺要截着你—一”
    贝九峰是一团和气:“好小子,看你结结巴巴,生得不成人样,口舌倒还挺利的,但是,你也曾想过,你会是我的对手么7恐怕连你师父也不一定能胜得过我呢……”
    瞪着贝九峰,鲍贵财固执的道:“俺俺不管这许多,你要想捡捡便宜,俺俺便不不能叫你顺心,打———打不不打得过,却是另一回事,贝九峰,俺告告诉你—一”
    那只铁碗,便在这时扣向了鲍贵财的脑袋,来得像闪电!
    鲍贵财人是忠厚,心眼却活,他早就防着对方这一手了,铁碗临头,他“呼”的旋出三步,月牙形的光华倏映,一上一下,飞泻贝九峰咽喉小腹!
    贝九峰名列“三魔”之位,功高气傲,根本没把鲍贵财这个后生小辈放在眼里,又是突起发难,更没料到对方居然反击这么个狠辣法。一击落空之下,他惊然后退,寒芒闪处,肩头业已裂开一缝I咧嘴笑了,鲍贵财道:“长长辈的功夫怎怎的这么松松散?就就凭这两下子,还还想要斗俺师师父?”
    贝九峰顿时面如充血,气冲牛斗,他难堪之极的狂吼一声,再度暴扑而上,铁碗运展,有如飞映起连串的锤蛇,团团流转,纵横交织,眨眼间,已把鲍贵财罩人其中!
    厉啸倏起,凌濮腾掠似风,横滚而来,盾舞枪刺,倾以全力攻向贝九峰!
    几乎不分先后,“大钩爪”常阴飞身跟进,一对纯钢五指钩爪猛取凌濮,边大吼着:“狗杂种,你还想讨巧?”
    紧接着另有三条身影也自大厅三个角隅中抢出,一个是灰脸灰眉的粗大胖子,一个是瘦削细长,四目窄鼻的中年人,另一个,嗯,吊着一左臂的“怒牛”邵大峰!
    一见邵大峰出现,凌濮立时明白,那灰脸灰眉的胖子必是“老阎君”固彪,另一个四目狭鼻的仁兄,亦必是“没影子”宝泉无疑,“金牛头府”四名‘“飞云手”中,余下的三名业已全部出动了!
    双方的接触非常快速,刹那间,五“大钩爪"常阴率领之下,三名”飞云手“齐齐围攻们鲍贵财与凌濮,加上为主的”铁罩“贝九峰,五打二,鲍贵财和凌濮的形势顿时逆转,陷入了无比的艰困之中!
    偌大的厅堂,在青红两色的花转地面上,三簇人便那样拼死的格斗着,他们在闪跃、腾挪、回,高吊的银灯投下冷莹又灿亮的光辉,将这些条晃掠交织的人影,扭曲得更加怪异与不祥了……
    逐渐的,戾气在凝形,血腥隐隐浓重了,厮杀中的双方,以及围持周遭的每一个人,大家都预感得到,这必然会是一个惨烈至极的结局———不论这个结局来得迟或早。
    仿佛一抹亮光掠射向永恒,与孙啸狠搏的宫笠,猝然闪扑出三丈之外,他毫不迟疑的施展了最威猛的攻击,用他的“阔蛇口剑”及“大旋龙”,就像密雾的虹电和突起的卷风一样,凌厉无匹的重重落向那三名“飞云手”的身上!
    这样的变化是颇为出人意表的,不但正面与宫笠缠战的孙啸没有料及,那三名“飞云手”就更是仓皇失措了——宫笠的猝袭乃倾以全力,其来势之凶悍与猛烈难以比拟,首当其冲的便是“怒牛”邵大峰,这位吊着一只手臂的大汉,原本就因旧创未愈行动不太灵便,反应上自不如往昔——一溜溜的寒电仿佛暴雨般从四面八方泻射,圈舞的鞭影带着有形与无形的狂飚卷挥,把空气撕裂了,把天与地都含括了,邵大峰的兵刃方才慌乱的扬起,庞大的躯体已经抛上了半空,在那团疾劲的充斥满了纵横力道的漩涡中翻滚弹撞,不似人声的号叫,便合着腥赤的鲜血溅落!
    灰脸灰眉的“老阎君”固彪,急切中贴地滚窜,连人带着他的家伙“三环刀”飞撞鲍贵财,在那样的情势里,鲍贵财居然摹地旋身,硬以自己的肩头承受贝九峰的“铁碗”挥扫,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随着锋沿刮起,鲍贵财却不吭不哼,他双掌翻劈,宛若自虚无中凝铸了韦陀神的村杖,在浑然有声的破空声里,猛将窜撞过来的固彪劈贴于地,固彪只哼了半声,骨折腹破,肠脏溢流四处,他便恁船古怪的轮在地下,粗肥的身子,刹那间也似是缩减了好多——像一个干瘪瘪的猪胆!
    这是鲍贵财的“断碑掌”力!
    “没影子”宝泉闪躲极快,果是人如其号,在宫笠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下,他首先暴抑出六步,宫笠歼杀了邵大峰,逼迫固彪入了死地,凌空旋翻,再扑宝泉,而这时,孙啸已形如疯狂似的一般随后追至!
    宫笠似乎不见不闻,他剑鞭交织,猛落急卷,宝泉在地下连连滚动,一双“峨嵋刺”拼命招架,孙啸则挟着其雄浑的掌力兜头压向宫笠!
    陡然间,宫笠双脚,幻出几十个黑影,蹴踢孙啸,而长鞭“嗖”声弹飞,刹时映化成一蓬鞭雨并袭,而他的“阔蛇口剑”,则去势如虹,把正在地下滚逃的宝泉连手斩断,活活钉死!
    孙啸双目赤红,形容狰厉之极,他身形不变,去势如旧,单臂在急速的颤挥里,将千百股劲力溶为一片,猛卷反迎,人影交掠,孙啸连中三鞭,衫破肉绽,血肉横飞,但是,他空荡荡的右袖却猝而抖闪,袖口中,一团拳大的锥珠倏射倏缩,打得宫笠几乎摔跌下来!
    那是一枚连着银色细链的锥球,就像一个拳大的刺猬,全都嵌满了尖锐的锥角,这一记,是打在宫笠的腿臀部位,如果孙啸不是在挨鞭之下身形不稳而失了准头,宫笠受的创伤恐怕就会更重了,饶是如此,宫笠的左大腿根部,仍是破裂一个血洞,由伤口肌肉的陷凹与血糊状看来,那枚锥球不是钉进去的,而是硬生生嵌进去的!
    一个踉跄之后,宫笠手上已拔回了插在宝泉尸身上的“阔蛇口剑”,他的左手才触及创柄,右手的长鞭已如一条盘卷的怪蛇也似飞向孙啸!
    满身血污,面孔扭曲的孙啸,模样像要吃人似的张牙舞爪,他一面硬攻,一面挫牙欲碎的吼:“卑鄙下流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脸面叫你的字号!”
    宫笠的“大旋龙”飞腾闪掣,短阔口剑刃则晃掠不定的以吞吐的电芒做着探试,他冷冷的道:“以众凌寡,孙啸,并不比我的战法更有光彩,而搏命之际,又有谁订下了一定的规律及程序!”
    孙啸极快的移挪腾飞,单掌有如水银泻地,那般无孔不人的劈斩穿舞着,他右边衣袖中的锥球则时而闪射,收缩之间,神出鬼没。
    “我会要你死在这里,宫笠,我会一丁一点的零剐了你,碎削了你,活杀了你!”
    宫笠没有回答,只是全心全意帮着进退攻拒,大腿上,血流如注!
    另一边,和“大钩爪”常阴拼战中的凌濮,骤然在一个腾跃中扑向了常阴,他的身形宛若一团圆球,由上而下。
    银枪直穿,金盾旋滚,常阴立时须眉俱张,大吼如雷,旋身,抛肩,双爪暴探,反攻敌人中盘!
    向下急落的凌濮,竟然不躲不避,迎着对方的双爪冲上,他的金盾飞快交舞撞击,光头倏缩,在离地那样接近的高度里,做了一个美妙又石火般快速的翻滚,连人带枪刺向常阴!
    全身摹地后仰,常阴双爪各自划过一个小弧由下往上暴挥,他的右手爪在凌濮金盾扁砸下“当”一声斜荡,左手爪却在凌濮背上抓下了五条深深的,几可见骨的血痕;肌肉是硬被撕碎刮裂的,那样的痛苦,尤其于利器的切割,但凌却忍受了,实际上,如果他想躲避这个伤害,是可以躲过的,只要他跃闪出去,然而他不愿这么做,他要冒这次危险,受这样的创伤,目的仅是要收回他预定的代价——他在面孔的突兀歪扭中,尖锐的银枪也电掣般透进了常阴的胸膛,常阴全身猛缩,右手荡出折钩爪回扫,凌濮急速仰头,劲风过处,脸颊上又被带开一道血口子,他在血光中怒吼着,金盾的齿锥更将常阴撞出五尺,倒跌向下!
    常阴口中发出来的惨叫,泛着如此凄怖的尾韵,窒噎在满回的鲜血涌喷里,贝九峰便在这时流光般掠至,铁碗猛扣凌濮头颅!
    凌濮拼命缩身旋窜,碗沿切开他的一片头皮,头皮血淋淋的披在后脑上,贝九峰双脚飞闪,凌濮又连着八个跟头跌滚!
    贝九峰身形奔腾,快不自言,他狞笑着再度闪进,声如果泣:“小辈,交头吧——”
    狂吼一声,凌濮弹身倒翻,金盾横切贝九峰小腹,银枪点闪,直指敌人五官——这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傲然冷笑,贝九峰的右手“铁罩”原式加速扣下,左掌微抬横推,猝起无形劲气,顿时将凌濮压窒得重重跌回地下!
    斜刺里,鲍贵财的一双“月牙圈”猛推贝九峰的腰助,空气撕裂中,来势急劲,似是要一家伙将这位魔头切为两半!
    喉咙里闷嗥着,贝九峰怒极换式——“铁罩”倒翻,猛砸来近的“月牙圈”。同时,双脚再起,在连串虚实不定的幻影隐现下踩向凌濮!
    鲍贵财的面孔在这瞬息间越发变得丑怪可怕了,他睁凸着一双斜眼,歪咧着嘴巴,额头上暴浮青筋,喉中透出呜咽似的啸叫,一副拼命的架势,竭力以他的一对“月牙圈”碰撞贝九峰的“铁罩”
    “铁罩”却在贝九峰徐长而又怪异的笑声里闪幻出旋转、游移的景象,像一团团恶鬼的影子,反卷向鲍贵财。
    这时,凌濮仍在贝九峰双脚的攻击之下,他滚动躲避了七次,每于风劲力猛中险极闪开,花砖连串又密集的碎裂,碎屑纷溅,突然,他似横了心,猝而以金盾盖掩胸腹,眨眼间硬接了贝九峰踩下的一脚!
    金盾“铿”声问响,刹时四印了一双脚印,盾身更直压凌濮胸腹,逼得他“嗷”的喷出了一口鲜血,但就在血花诡奇的艳丽图案中,凌濮奋以全力,将他的银枪笔直插进贝九峰的裆下,透入腹内!
    贝九峰的怪叫已不像是出自人口了,充满了至极的惊怒,无比的痛苦,与疯狂的野性,更臻合了讶异,不甘,绝望的内涵,怖栗与酷烈;他猛的踉跄出几步,鲍贵财已趁机不顾一切的朝他冲来!
    圆胖的面形变为怪诞的狭扁,红润的气色代之是乌紫的阴霾,贝九峰的五官也牵扯得移了原位,他死盯着冲近的鲍贵财,突然左手挥动———几乎在他左手的一晃下,鲍贵财的右肩胛上已颤巍巍的钉扎进一样奇形物件——一条乌黝黝的,雕楼成蛇形的校状暗器!
    几乎不分先后,贝九峰的“铁罩”又扣向业已晕死过去的凌濮脑袋!
    被这枚蛇形暗器打了一个转子的鲍贵财,立时尖号出声,急切之下,他竟“咯”的飞出一口黄痰,不偏不斜的打中了贝九峰的额头,黏稠的黄痰却带起了骨骼的碎裂声,痰液居然随着贝九峰的额骨内陷,于是,贝九峰的“铁罩”“呛当”一声无力的坠落,他也宛似叹了口气,软软颓瘫下胯,依然抱着深入腹内的那只银枪!
    鲍贵财歪歪斜斜的奔向地下的凌濮,可是,他才只挪动几步,却摹然双眼上翻,脸色急速变为乌黑,口鼻中也流出紫血,身子一阵痉挛,人已仆倒。
    和“风火兽”翟英杀得难分难解的廖冲,在发觉了自己的徒弟的情形之后,不禁肝肠寸断,心如刀绞,他瞑目切齿,悲愤至极的狂吼:“贝九峰,你这头老狗,老杂种,老畜牲,你你你……你竟然算计了我的徒弟……”
    当然,贝九峰是不会再回答了,永远也不会再回答了。
    翟英施展的一柄“软带刀”掣掠挥霍,在漫天的雪虹银芒交织下,他尖刻的叫:“廖老邪,便不妨与你徒弟做个伴,一起到阴曹去和贝九峰打官司吧!”
    “大斗钹”像两团辉耀的烈日在飞舞,廖冲一面狠攻翟英,一边疯狂大骂:“翟英,你这不是人操的野种,我叫你满口放屁,吐些绝子绝孙的浑话,我徒弟若真个丧了命,看我不分你们的尸,挫你们的骨,叫你们用千百条狗命来顶翟英猝跃半空,”软带刀“映炫着闪亮的光华成网状下落,锐风尖啸中,他左掌猛挥,炙煞的劲气扑头压迫,同时,三团红球也一起飞射:”姓廖的,你上道吧!“
    廖冲一冲而起,“大斗钹”铿锵纵横,脚底,三团红球互碰,“轰”的布开了一面蓝晃晃的丈宽火网。
    翟英在连串的翻滚腾挪下,“软带刀”劈掠如电,以不同的角度,迥异的方面,各式的光彩,将刀刃或是幻散,或是凝结,锐风破空,包容着千变万化,而其间,溜溜的细小磷光火箭,莹莹的暗绿毒针,团团爆开烈焰的弹珠,便不停的躲袭廖冲,他像一头周身都能唤风发火的怪物,“风火兽”,真是名符其实,一点不错!
    在这样险恶的情势里,廖冲便展显他出神人化的超绝身手来了—一他完全以快速至极的闪挪,细微准确无比的穿越,狠辣又凌厉的攻守来应付,每于一发中进退,微隙里回转,而“大斗钹”翩连分合,仿佛光轮焰弧,流旋飞掠,神鬼莫测!
    当翟英在一蓬暗绿色毒针的闪闪挥射下。趁时以“软带刀”作长虹再戳的狠攻时,廖冲就豁命死搏了——他在倏沉之下,一对“大斗钱”猛然互并,硬挟住了敌人的软刀,但刀尖借一股锐势突出于钹外,划破了他的眉心,翟英奋力拔刀不出,惊怒之下,飞快弓腰抬肘,于是,三只磷火箭在近距离中射入廖冲手臂,磷燃火起,炙肉哗剥有声,更冒起了袅袅青烟;廖冲只能咬牙,强行忍耐,双线问处,翟英哀号着一只手臂业已断落,便突兀间,翟英猛起一脚,廖冲双钱再起横挡,自己虽然挨了一脚,内腑涌动却借钹起之势消卸了对方不小劲力,他往后踉跄,“哺”
    的一口鲜血喷得翟英满面开花,血隔着血,已分不清那是廖冲吐出的血,还是翟英脸上的血了!
    廖冲单线回削,“呱”声把人肉的的磷箭连着大片皮肉削脱,他在翟英曝叫着摸索扑撞的当口,另一面钹刃已闪电般切下了翟英仅有的独臂!
    “嗷———哇……”
    翟英左跳,右蹦,双臂斩落,大概他的两眼也被廖冲那一口血给喷瞎!
    铜钹再闪,翟英的脑袋被削去一半,他的脑浆,混着浓稠的血液扬溅,他尚未倒地,廖冲更进一步,大旋身,拦腰将翟英劈为两段!
    瘰疬的肠脏飞散四周,血沫子洒落,人的形状变成了这样,就不再似人的形状了,歪歪斜斜的,廖冲疯虎般杀向了那些围搏左近的“金牛头府”所属!
    就在这时,宫笠的“大旋龙”飞卷起排排黑色气流,有如并列的长龙——立天顶地,挟着震耳的风雷之声,山撼海涌的罩向孙啸!
    孙啸的形状已不像孙啸了,他更似一个走魂的厉鬼,一个狞怖的恶魔,他竟不顾当前浩瀚强猛的力道,贴地飞射,单臂蓦然弹起尖锐的劲势,而这股奇异的劲力,却又能突破宫笠的鞭山气墙,在连串的“噗嗤”声中透穿而入!
    这门功夫,乃是孙啸的绝技——“无形箭”!
    刹那时,宫笠“阔蛇口剑”展现了一度扇形弧光,弧光中,晶芒流灿!
    不可否认的,宫笠的防守是稍慢了一点,因为对方这“无形箭”的威力,实在出乎他的意外!
    那一股尖锐劲力,激撞得宫笠的“阔蛇口剑”震动吟响,而其中,仍有两股击中了宫笠的腰侧与小腹,但是,孙啸却被那如山的鞭影打得满地在爬!
    于是,宫笠憋了一口气,猛力格进,他的长鞭抖成一线,再戳孙啸!
    猝然间,满身浴血的孙啸单臂撑地,贴着鞭身倒飞,右袖暴起,锥球倏闪之下射向宫笠脑门!
    抖成笔直的长鞭,便在此时有了奇异的变化——鞭梢子微微一抖,竟怒矢般“嗖”一声往回卷射,摹地透人孙啸背脊,更将他整个人撞送过来,而孙啸那枚锥球便偏了方向,贴着宫笠头顶飞向空中!
    双目平视,宫笠的“阔蛇口剑”横挥,“呱”一声暴响,孙啸的身子也分成了两半,一半跌过官笠背后,一半落在宫笠脚下。
    孙啸没有哼过一声,至死没有哼过一声,他的两截身子,下半部仍在抽动蠕颤,上半部,孙啸的双目爆出眼眶,脸孔青黑歪扭,一口牙全啃进了地砖里!
    满地的血,满地的肚肠腑脏,像是走进了屠场,便是人身上的东西吧,在此刻看来,也与畜牲一样的卑贱不值了……
    四周,一片完哭狼号声,那些黄衣汉子,有的被劈向半空,有的正在地下翻滚,有的却像喝醉了酒,全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踉跄着,而更多的人在亡命奔逃,廖冲有如凶神恶煞,沿着大厅到处追赶斩戮……
    宫笠吸了口气,急切大叫:“廖兄,这些小角色不值费神屠杀,不要忘了堡后隐藏未露的那双狗男女!”
    身形回掠,廖冲血透重衣,喘喘怪吼:“都是一干邪魔鬼崇,妖丑魑魅,全是些披着人皮不生人心的九等畜类,我要通通斩尽杀绝,鸡犬不留,我要刨他们的根,挖他们的祖坟啊……”
    一把抓住廖冲手臂,宫笠厉声道:“不要舍本逐末,廖冲,井容与夏洁才是如今我们最大目标,才是我们不可漏掉的死仇,而贵财和凌濮也都受创倒地,急须救治,岂能再分心误时于这些唆罗爪牙身上!”
    提起鲍贵财,廖冲如梦初觉,他身子一震,带着哭腔惶然回顾:“贵财,是了,贵财,我可怜的徒儿,苦命的宝贝蛋啊……”
    宫笠拉着廖冲奔至鲍贵财与凌濮倒卧之处,俯身略一检视,不由兴奋的叫:“都还活着,廖兄,他们都还活着,我们去一人背一个,马上扑到后面解决了那对狗男女之后,再立时设法为他们诊治疗伤……”
    廖冲又像哭,又像笑的颤着声道:“都活着,真的都活着?你没有哄我吧!”
    宫笠背起了凌吸,又催促廖冲抱起鲍贵财,边焦急的道:“我还有心情同你开玩笑?走吧,我们赶紧往堡后去,迟卜怕他们逃掉,一旦漏网,再要找寻就大不易了——一”
    两人一个照顾一个,再也不管大厅的情形,他们沿着侧廊扑向堡后,十分轻易的冲破一间房门,由房中的后窗凌空掠出,嗯,不错,堡后临着悬崖的一块平场地上,果然筑有十分巧雅的精舍四幢,也果然都以粉墙相隔,不过,中间皆有月洞门互通。
    要找寻井容和夏洁所居住的那幢房舍很简单—一右边第一幢就是,只有那一幢小院里植有花草,是用泥土铺填于礁石基面上再行种植的花草,开得也很茂盛,在彩色与香气的点缀中,颇有几分清雅的韵致。
    当然,充斥在宫笠胸脯间的却丝毫没有这样优雅的感受,他只觉得势血沸腾,怒火如焚,那样炽热的恨,火炎的仇,把他的眼,他的心,全烧红了!
    多少波折,多少磨难,多少痛苦争斗,等待的就是现在,就是这一刻!
    像两头负着幼鸟的大鸟,他们迅速掠至那幢精舍,也只是刚刚越过粉墙,就似天崩地撼,一声霹雳般的巨响震动,跟着又一连串的爆炸声及轰隆声,倏时火光腾霄,烈焰熊熊,背后矗立的石堡,竟已随着那声巨响而坍倒散塌,烟硝迷漫,碎石纷飞里,堆砌的“金牛头府”,更仿佛基颓柱拆,散碎倾覆。
    倒塌的过程先是决定性的毁灭,然后是持续的,震动的串连声声倒坍的音响,似乎是连座“飞云岛”也要被摇撼得分裂了……
    当这阵巨大又猛烈的震撼过去之后,只剩下细碎的残余尾韵了,伏隐于粉墙之后的宫笠与廖冲才谨慎的站起身来,两个人满头满脸,全都叫灰尘烟硝沾染得不成样子,而那间隔四幢精舍的粉墙,也有部分震塌或被飞石砸倒,房屋的本身,也是斑斑痕痕,顷如蚀剥,只此瞬息,业已失去原先的光鲜了。
    鲍贵财与凌濮,则仍晕迷未醒,蟋曲在墙角下,方才爆炸开始时,宫笠和廖冲乃是以自己的身体覆遮在他们身上,宫、廖二人并未受伤,当然,在他们以身体掩护下的人也必然完好无损。
    似乎有些迷惘,也有些惊愕,廖冲愣呵呵的沙着声音道:“呃,这是怎么回子事?”
    宫笠收回视线于曾经狞狰矗立,如今残墟颓倾的石堡,身形暴翻,人已射向眼前那幢精舍门内,片刻后,他又飞掠而出,以快逾风旋的去势,将其余三幢房屋也做了个仔细的搜索,但是,从他转身回来的愤怒表情判断,似乎他没有发现什么,没有找着他想找的那两个人!
    宫笠神色阴沉,目光凛寒的走向廖冲身边,廖冲正蹲着身子在查视鲍贵财与凌濮的情形,当宫笠立定,他急忙站起来,急切的道:“还好,他们两个仍在喘气,心跳脉博弱是弱了点,却尚不乱,看样子救活的希望很大,真是老天保佑啊……”
    点点头,宫笠道:“这就叫人放心了。”
    用力晃动着脑袋,廖冲道:“刚才那一阵爆裂巨响,可是”金牛头府“的石堡给炸掀了?那等惊天动地法……”
    宫笠道:“不错,那座石堡已被夷平,形同废墟…”
    廖冲茫然道:“奇怪,怎么会忽然爆炸起来?又是用什么玩意起炸的?”
    微指衣袖上的灰土,宫笠沉沉的道:“当然是火药,大量的火药!”
    突然抽了口冷气,廖冲脸上变色:“天爷,这样说来,我们差一点也被炸在石堡里了?”
    宫笠淡淡的道:“是的,差一点,如果我不强拉你离开的话,现在我们也正埋于千万斤棱角粗席的层叠石堆之下!”
    廖冲怔忡了好一会,方才像做醒一场梦似的道:“先前那一阵子,老弟,我约莫是有些迷糊了,贵财一倒地,我简直就疯了心啦,那等悲愤激怒法儿,除了想多宰几个人为贵财报仇之外,任什么也顾不得了……”
    宫笠道:“我了解,但那无补于事,若你不跟我出来,连横的带竖的,我们得一遭搁在里头!”
    廖冲猛的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恨恨的道:“我糊涂,我昏聩,我混帐,说什么久经阵仗,惯历风霜,他娘的些微定力也没有,不但危害自己,更险些牵累他人一,”
    宫笠低沉的道:“算了,廖兄,你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平常倒还沉得住气,错不到哪里。”
    廖冲老脸赧然道:“你也别为我遮羞,不提贵财,凌伙计同样是你的老兄弟,但凌伙计遭险之下,你怎的却定得住心?两相比较,我实在差得太远……”
    宫笠感喟的道:“这一次,我们也叫走运……孙啸委实是狠,石堡的炸毁,必定是孙啸事先的安排,在堡内暗置大量火药,并密嘱心腹行事——一旦大势去后,便引爆火药——来个同归于尽,他的手段毒辣霸道,这是一种赢到底,输够本的恶劣方法……”
    廖冲道:“就是这么回事;老孙这狗操的,他居然歹毒到这步田地,把敌我双方的后事全安排妥了,输赢不放走一人!幸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不信歹恶,予你灵智,滞我们逃出险地,没给这些邪魔鬼崇陪葬!”
    宫笠有些倦意的道:“我们走吧,廖兄。”
    廖冲正待转身回去抱起鲍贵财,忽又站住,愕然道:“对了,我们不是来这里搜寻井容与夏清那双狗男女的么?
    他们人呢?“
    宫笠苦笑道:“没找着。”
    廖冲诧异的道:“没找着?怎会没找着?蔡元明那灰孙子不是说这对奸夫淫妇就住在这们如今立足现地的这幢房里?”
    神态是阴晦的,宫笠道:“不但这幢房子我已搜过,其余三幢也搜过了,四幢精舍是一式的格局,一厅三房,简单明了,若有人在,断难遁形;眼前的一幢,别说没有井容、夏洁的子,连他们的衣物也不见,除了几样家具,日常惯用的物件全无,甚至连床榻上的被褥也早已收起,铺板上,还落着灰尘,倒似好久没有人住过的情形……”
    猛一挫牙,廖冲道:“又是蔡元明这王八欺骗了我们,说不定在我们和孙啸等交刃之初,这一双狗男女即已闻风潜逃了!”
    宫笠道:“不见得。井容身上藏着一张宝图,孙啸不会任他轻易离去……但由我出现,井容和夏洁可能也猜得到我来此的原因,我的个性为人夏洁清楚,或许是她劝说并容躲开……总之,廖兄,我认为尚有希望找到他们!”
    廖冲忙道:“去问那蔡元明—一”
    宫笠道:“不错,解铃还须系铃的人!”
    廖冲狠毒的道:“这一遭,他若是再说一个字的假话,我要不把他眼珠子剜出来再叫他生吞下去,我就不姓廖!”
    于是,宫笠和廖冲各自肩起一人,飞快扑向当初他们出发的地方。
    就在那堆叠礁的隙疑缝里,蔡元明还正睡得香甜,作“黄龙高卧”。
    解开他的穴道,廖冲一开始就是狂风暴雨似的一阵大耳光,打得蔡元明由梦中惊醒,打得他杀猪般鬼嚎起来。
    廖冲一把抓着他的前襟扯起,口沫四溅的大吼:“蔡元明,你这杀千刀的野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你哪个祖宗回来了?”
    那一阵猛打,早把蔡元明打明白了,他鼻口流血,哀哀哭叫着:“前辈饶命,英雄饶命,我知罪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一条命攒在主子手里……”
    嗯,这次他倒光棍,一开头就承认了先前他乃是在撒谎。
    廖冲捏住对方的耳朵,往下一家伙硬撕脱,蔡元明狂叫一声,廖冲便把那只血淋淋的人耳塞向那张歪曲的口中,一边还咬牙咒骂:“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知罪了?你骗得我们好苦,差点把几条老命也赔在你身上,没说的,我们是言出必行,你诓了我们,就用性命来抵!”
    蔡元明挣扎着,扭动着,窒噎着,双目凸瞪,满脸的恐怖之色,他是真吓破胆了!
    拉住了廖冲的手,宫笠也取出了蔡元明日中的那只耳朵,然后,他冷厉的道:“井容和夏洁两人现在何处?蔡元明,这次你若再不实说,你就会知道由生至死,其过程是如何艰难痛苦了!”
    先咽下嘴里的血污,蔡元明惊恐逾恒,又迫不及待的道:“我我说……我说……我这……就说……井容…和夏洁…半个月以前,已经死了!”
    猛的一震,宫笠双目骤睁,煞气毕露。
    “你说什么?已经死了?”
    廖冲的坚硬手指,又捏上蔡元明的另一只耳朵:“好王八羔子,你还想胡扯!”
    骇然大叫着,蔡元明恐惧得语无伦次:“这是实话……
    千真万确啊……有一字虚假,我就甘由千刀万剐……他们的确已死亡,就在不远,我可以领二位去看他们的埋葬处……也可以掘开来看……“宫笠缓慢的,语调异常沉重的问:“怎么死的?”
    蔡元明急迫的道:“是被我们大当家杀死的,好像为了一张什么藏宝图……大当家有一晚坚持要姓井的交出来,姓井的不肯,大当家火了,便动上手,姓井的打不过,败阵之前先把那张腊封的藏宝图硬吞下肚,后来,大当家手刃了姓井的,又破开他的肚腹翻搜出来那颗蜡丸,便一不做二不休,抓住姓井的姘妇夏洁,先供贝九峰同翟英痛快过之后,也被大当家的戳了死穴,两个人在半夜抬出石堡,就丢在岛北一处礁穴里,上面用石盘封了口……”
    宫笠虽然在无比失望与空茫的反应冲激下,思维仍极细密,他冷森的道:“为什么不抛在海里?”
    喘息着,蔡元明赶紧回答:“怕万一被潮汐流向陆岸或遭海上其他的船只发现,对大当家多有不便,因为江湖上有许多人都知道井容带着他的姘妇夏洁投奔了我们大当家……
    弃尸礁穴,要比抛在海里牢靠。”
    廖冲粗暴的道:“当真?”
    打了个冷颤,蔡元明惶惊的道:“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忽然又想起一桩大事,廖冲急问:“那封藏着宝图的蜡丸呢?现在何处?”
    蔡元明哭丧着脸道:“前辈饶命,我是真不知道,东西是由大当家亲自收藏着的……”
    廖冲呆了好一阵子,方才叹了口气,快快的道:“完了,什么统统完了,总不能再叫死人开口说话——孙啸那厮又刚愎倔强,只怕追到阴间他也不肯吐露……‘金牛头府’炸塌了,恁大一片堆叠如山的石砾,又到哪里去寻找一颗小小的腊丸,也是天生的穷命,没有发财的运道…唉,白忙活了这一场……”
    宫笠幽冷的道:“知足常乐,廖兄,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自在,也就是了;这笔偌大财富,原来便在虚无缥缈之间,原本也便不属于任何人;得不到,当做没有这回事,即算得到了,亦未见得便是福份,财帛身外事,不必如此耿耿于怀,否则,何啻自寻苦恼?”
    廖冲失望的摇摇头,无精打采:“说得轻松,因为你一开始就不打谱要,自是无所谓,我们不同了,费了恁多心血,做过不少美梦,到头来却落个一场空,若叫黄恕言也知道了这个情形,他要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才怪,这笔横财,泡汤喽……”
    宫笠无动于衷,对着惊栗中的蔡元明道:“现在,带我们去查埋葬井容与夏洁两人的那处礁穴。”
    于是,蔡元明服服帖帖,十分合作的引导着,背负起鲍凌二人和廖冲去了那个礁穴所在,褐黑的礁岩,狰狞的凝形,在一片灰黯中衬托着一个幽深的死亡洞口,移开了那块厚重的大石盘后,宫笠不嫌腥秽阴潮,亲自潜入穴洞内查验,半晌,他又攀出穴口,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凄楚与伤感,这说明了他的发现,也解释了他的心境——在经过无数的劫难及血腥之后,历尽艰辛的结果,却未能手刃他的仇人,来晚了一步,循环的报应已经替他代劳了。
    廖冲开心的问:“没错吧?”
    宫笠沉痛的道:“是他们,尸首尚未腐烂,面目依稀可辨;那井容我未见过,但他那柄断剑与衣饰上都留有名姓记号,不会假了。”
    望着官笠,廖冲道:“你似是,呃,有点遗憾?”
    宫笠颔首道:“是的,而且不止‘一点’,是‘非常’遗憾,我悔恨未能亲手斩杀这一对奸夫淫妇!”
    廖冲安慰着宫笠道:“就算天谴吧!老弟,因果业已轮转,报应到底不爽,邪恶灭于邪恶,罪孽毁于罪孽,这和你亲行与否并无差别,你那位贺老哥,不管天上地下,也都该含笑瞑目啦!”
    喃喃的,宫笠仰首望天,神色虔诚,一片庄严,似是在祷告什么……
    当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之后,廖冲已忍不住问:“老弟,这姓蔡的王八羔子,要怎么处置?”
    缩在一旁的蔡元明,“扑通”一声跪将下来,叩头如捣蒜,声声泣号。
    “前辈饶命,英雄饶命,请给我一个洗心革面,从新做人的机会……”
    宫笠一挥手,厌倦的道:“你走吧!”
    连连以额碰地,千恩万谢中,蔡元明刚爬起来,宫笠又突然道:“慢着。”
    蔡元明不禁骇然站定,心摧胆裂下,忍不住再度涕泪齐涌:“英雄你……莫非又——”
    宫笠和缓的道:“只问你一件事,蔡元明,在原先,你为什么敢冒着生命的危险来骗我们?”
    蔡元明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该死,我以为各位离开之后,再也回不来了……大当家已经请到与他齐名的‘双魔’贝九爷,翟爷来此助拳,又有本府一干好手为力,各位只得四个,胜算不大……府里规律甚严,各位既无致胜之望,我自不敢泄露府中隐密而自陷绝路,两相权衡,我还是选了我认为比较有机会活命的路子……哄骗你们而未出卖组合,我知错了,我原该早说实话才对,如果我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的话……”
    宫笠平静的道:“你已确定我们击溃了‘金牛头府”?“黯然点头。蔡元明沙沙的道:“是的,否则你们便绝对活不出来,大当家的为人我知道……”
    廖冲大喝:“快滚,别叫我们又变了心意!”
    眼看着蔡元明踉踉跄跄的跑远了,宫笠才低声道:“我们也该走了,廖兄。”
    廖冲道:“去哪里?”
    宫笠一指岛北的港湾:“发火箭信号,叫曹五进港来接我们,莫非你还不想回去?”
    远远瞅着岛顶倾颓了的石堡,廖冲苦笑一声,点点头。
    在这一趟远赴“飞云岛”与“金牛头府”的决战中,宫笠与廖冲等人的收获并非击溃了顽强的敌人,也不是目睹了奸仇的遭报,而是因祸得福——解除了鲍贵财身上那要命的暗疾“血癞”!说起来,这尚是多蒙“铁罩”贝九峰那枚蛇形暗器之赐!
    贝九峰的这枚蛇形暗器,有个名称,叫做“雏龙刺”,淬有奇毒,是用苗疆一带的七种毒蛇合其毒液熬煮而成,中人之后,不出十二个时辰后,即可夺命断魂,霸道无比,然而,这七种毒蛇的毒性综合起来后的反应,却正是克制与破除“血癞”的最佳良方,在“以毒攻毒”的奇妙转易下,“雏龙刺”的剧毒不但没有伤害到鲍贵财,更以刺上之毒抵消了鲍贵财体内暗蕴之毒——这样幸运的变化是宫笠在回“王鼎山庄”的途中才意外发觉的,因为,他在延医为鲍贵财治疗之际,竟察觉了鲍贵财原先生于咽喉颈侧部位的隐隐红色图斑业已消失,头脸周身时有紫赤两色血气在转换变易,且按一定的时辰分沁出乌黑桨汗,排泄腥臭秽物,人在昏沉中,气色却反见清朗,这些,全有如服食“血癞”解药“蛇藕”后的情形;当鲍贵财终于醒转,宫笠更自他连续多日的内外反应上,确定了他的恶疾已经根除了!
    这样的收获,不但对鲍贵财是莫大的鼓舞及慰藉,对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得到了极度精神与实质上的喜悦,于是,宫笠、廖冲、凌濮等的伤势便也痊愈得更迅速,更顺利了,沿途归去,几乎尚未抵达“玉鼎山庄”,他们的创伤便差不多全恢复了……
    现在,他们坐在“玉鼎山庄”的大厅里,黄恕言早已经得到通知,率领全庄的人由隐匿处赶了回来,黄恕言个人的兴奋自是不在话下,但他的女儿黄媚,与甥女祝小梅的欢欣之情,却不是他的经验里所能确切体会的了;那种深挚的、火热的、锥心的、魂索梦系的刻骨相思啊……
    廖冲首先告诉祝小梅,他徒弟的恶疾业已幸运破除的事,接着口沫横飞,有声有色的开始讲述他们如何血战“金牛头府”的经过,而鲍贵财却与祝小梅腻在一起,有说不尽的细语轻柔,道不完的离怀别苦。
    凌濮当然也非得帮衬着廖冲加强语气与强调事实不可。
    宫笠却与黄媚来到厅外廊边,两人并肩仁立,良久无语。
    低沉的,宫笠终于先开了口:“从回来见着你直到现在,小媚,你还未曾说过一句话。”
    侧过身来,黄媚的一双美丽凤眼里竟含蕴着晶莹的泪水,但是,宫笠看得出,也感受得到,黄媚眸中的泪水,并没有丝毫的惯常所代表的意义,相反的,却强烈的反映出那种至极的喜悦,亢昂的兴奋、无比的激动,以及深刻的感恩情韵,人在喜极之后不是也会哭泣吗?
    宫笠温柔的一笑,道:“傻丫头……”
    黄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大哥……我知道你会遵守你的诺言回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不会骗我,从开始,直到永久,你都不会骗我,是不?”
    宫笠轻轻的道:“当然。”
    深深吸了口气,黄媚用抚理鬓发的假动作拭去眼角的泪痕,而她明媚的笑便闪漾在明媚的的眸瞳中了:“别笑我,大哥,人在负荷不了太多喜悦的时候,也会流泪的,从得到你平安回来的消息,从见到你直到现在,我好高兴,好激动,好快乐,我…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好了,这么多天的忧虑、愁苦,在一刹间被涤除,而又在一刹间塞满了完全相反的情绪,我……我的心都被搅乱了……”
    点了头,宫笠道:“我明白,小媚。”
    咬咬下唇,黄媚忽然深情的笑了:“我只能说,大哥,你回来真好,太好了……”
    宫笠沉缓的道:“这已能够表露你内心蕴藏的许多话,小媚,我也很期望早些回来,活着回来,因为我对你不但有允诺,也有着责任!”
    黄媚深深凝视宫笠,深深的道:“谢谢你,大哥,谢谢你一直没有忘记你是连着两条命走的……”
    望着黄媚娇艳玉润的面庞,望着那双莹澈清澄的眼睛,在那眼睛的幽邃处,在灵魄的呼吸里,宫笠找到了他所要找的——一赤裸的爱,无尽无绝的依恋……
    黄媚悄细的道:“你找着‘它’了?大哥。”
    宫笠真挚的道:“是的,‘它’在你心底深处。”
    坦率的,黄媚道:“完整吗?炽热吗?纯真吗?强烈吗?
    永恒吗?专一吗?“
    宫笠感动的道:“还有更多,小媚。”
    黄媚欣慰的笑了:“都属于你,大哥,而且永久不渝。”
    忽然间有些冲动——宫笠极少有过这样的冲动:“小媚,不但在内心,让你的实质也早点属于我吧。”
    黄媚毫不扭捏,甚至十分勇敢的道:“你明白我,大哥,我和你同样在期待,在渴盼,或许,更甚于你!”
    宫笠道:“等一会,就在今天,待我向令尊去说。”
    黄媚微垂下目光,柔柔的道:“我陪你一起。”
    顿了顿,宫笠道:“要听我讲述一下此去‘飞云岛’的经过?”
    黄媚轻悄的道:“不,以后听你讲的日子长着,这一刻,大哥,我只要你。”
    于是,默默里,两颗心在贴合,血液在交织,魂魄依偎,意识中完全成为一体了……
    大厅里,突的传来了黄恕言的捶胸顿足声:“……蜡丸封着的第三张藏宝图,果就这么随着孙啸的死而下落不明了?天啊,前辈,我们为了这笔藏宝,受了多少折磨,经历了多少苦难,生出多少波折,在耗尽心力之后,那第三张藏宝图竟然落了个埋葬于万斛颓石之下的命运……”
    廖冲,在信心十足的嚷:“甭嚷,想希望还大着呢,据我盘算,去搬除那堆石块,再加以寸土尺地的仔细搜查,约莫需要雇用十条双桅船,千把个人手,再加上……”
    宫笠与黄媚相视笑了,是的,他们将再不涉入这件“寻宝”事件里,于人间世上,他们已彼此得到了对方,在他们而言,这便是无可比拟的财富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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