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海鹰扬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护法之战
    关彤、青霞二人都认为不错,因此,他们先分配好各人的任务和位置,假设敌人大举进犯之时,用什么方法阻击。假如只是三五个高手,又该如何应付。他们俱是身经千百战的大行家,布置得严密之极。三人分别散开,各就己位,打坐守候。过了一会,癞僧晏明以传声之法,分别向其余两人说道:“两位可猜得出秦姑娘乃是要防范谁么?”
    这个问题,其余的两人早就在心中猜测不休,当下一一据实答称,尚未猜测出头绪。
    癞僧晏明声调中渗入一些兴奋的语气,道:“酒家却大胆猜是七杀杖严无畏。”
    此言一出,关彤和青霞羽士都楞住了,各自暗暗估量以他们三人之力,能不能抵挡得住严无畏。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太以简单,只有“不能”两个字。要知他们身在独尊山庄之内,不论他们三人这近三载以来,如何的勤修苦炼,但比起天纵之才一代枭雄的严无畏来,仍然还差上一截。何况严无畏手下能人高手如云,任是怎样说法,他都能指派手下之人纠缠住自己三人。然后,他从容闯人静室之内,杀死秦霜波和那叛徒彭典。他们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假如彭典不是背叛的话,岂肯释放秦霜波,不惜让手下大将吕权丧生。
    当然他们决不肯轻信彭典真心不让秦霜波杀死吕权,而认为这只是一个姿态而已。
    至于彭典不惜背叛师门之故,照他们看来,一则为了身上的致命内伤,必须求秦霜波医治。二来他已爱上了清丽绝俗的秦霜波。关于这一点,他们都觉得不悖情理,以秦霜波这身丰姿才貌,为她叛变实在不算稀奇。
    三人本是作一个大三角形打坐,以便拒攻四下涌到的敌人。但经过这一番考虑,便都自动移近,分别跌坐在房门外,摆下一个小三角形阵势,这样纵然严无畏亲自出现,亦能稍为阻延一点时间。
    他们尽管深知不是严无畏敌手,可是心中毫不畏惧,相反的斗志竟达到平生未曾有过的昂扬地步。要知他们三年以来,吃过不少苦头,其中有些酷刑,世罕其匹。但他们都一一熬过,宁死不屈。而在这禁锢期间,更是不屈不挠的勤修苦炼,以冀万一有机会之时,得以作与敌偕亡的一拚。日下正是绝佳良机,数年来辛苦熬忍,为的就是这放手一拚的机会。所以他们不但不惧,反而斗志激昂无比。在静室之内,秦霜波开始艰险的医疗行动。
    秦霜波和那彭典一同盘膝坐在榻上,都是面向墙壁,但秦霜波却是坐在彭典后面,她的后背正对著关住的木门。木门之内,尚有一道厚厚的帷幔,以便隔绝外间声响。
    至于室内,另有隐秘的通风设备,不须打开木门。室内只有彭典低弱而不均匀的呼吸声,他们已开始运功。秦霜波一只玉掌抵住彭典背后要穴,她乃是运用一种奥妙的“阴阳融合”的道理,以帮助彭典保存性命。
    她仗著本身乃是纯阴之质,而彭典又是纯阳之体,方能施展此法,换了严无畏,功力虽高,却因非是纯阴之质,便全然无法可施。严无畏很可能亦识得这种“阴阳融合”的疗伤好法,但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功力超凡入圣,而又尚是纯阴之质的女子来担任救人任务。此所以他当年在救治彭典之时,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法门。
    大约过了一柱香之久,彭典的呼吸已变得细长均匀,这种情况显示他已恢复了生机。
    只要他如此继续运功调息,直到入定神游的境界时,大功便即告成。其时秦霜波不必再助他,可以迳自离开。她本身功力也一无所损,因为这种奇奥治伤之法,乃是运用阴阳相生的原理而达到目的,在她只不过催动自身纯阴之气,引导对方血气运行,滋生出强大的抗力,克服了体内的伤势。
    不过在日下以至入定神游这一段期间,最是危险不过。彭典心灵中幻象潮生,平生种种能使他触动七情六欲的经过,都会涌现于心头。只要他对某一幻象把持不住,便登时入魔,幻象依循他的心意一直演变下去,直到他被魔火焚身之时,大梦方释。
    但其时已经太迟了,不但他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也连带把秦霜波连累了。现在是步入这一段危险期间,内则有阴魔环伺,外则另有魔头侵扰,使得由护法之人出力抵拒,不让魔头侵入。如若有人闯得人静室之内,其结果亦是使彭典魔火焚身,秦霜波则遭受到池鱼之殃。
    她庄严地瞑目打坐,全心全意帮助彭与运功行气。对身外之事,全然付之不闻不问。
    不过,她可不是完全没有防备,例如她选择这种位置方向打坐,便是避免彭典首当其冲。虽说在重要关头之时,连她也有同样的不能受侵扰的危险,但她倒底要比彭典强些,而且时间也短得多。有时候这等事情成败就决定在一线之间。因此,她能争取一线时间,决不放过。
    这时内外俱寂然无声,又过了一会,彭典突然发出长叹之声,接看竟哭将起来。在他眼中,那些幻象宛如真情真景一般。他本已坚忍地捱过了许多幕幻象,直到他发觉自己乃是个十余岁的小童,孤苦伶仃地在街头踯躅之时,心中感到恐惧和彷徨,复又饥寒交迫。这梦魇般的往事一掠过心头,顿时长叹出声。从这条悲苦的道路,幻象继绩演变下去。他蓦又发觉自己处身在一个大湖中,四下是邻邻绿波,烟柳笼堤,四周的景色幽美之极,他坐著一只游舫,荡漾在湖中,舫中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女,衣裳适体,举动优雅高贵。但她却失去前次表现的天真和欢乐,眉黛中间泛含著无限幽怨。
    他记得在此之前,曾经与不少佳丽交游过,可是他都能在深心中视若尘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的感到无限离愁。而且他也有一种无法负荷的内疚。因为他竟在暗中毁灭这个唯一的心上人。但她是如此美丽,如此的青春焕发,如此的能够挑动他的心弦。
    他纵目四望,湖上美丽的景色,心中却在哭泣,实是痛苦不堪。不过现在他坠入幻象之中,却当真哭了起来。原来他眼前景色已变,这个绝色少女钗横鬓乱地跪在一个庄严老者面前,哀哀而泣。但那老者手持宝刀,面含秋霜,冷冷地低瞧著她。然后鄙夷地呸一口唾沫,举起手中宝刀,喳地劈落去,血光四溅。这一幅可怕惨酷的景象,使得彭典禁不住哭出声来。顿时血气翻腾,五脏六腑间疼痛欲裂。
    他被阴魔所侵,自身固然危险万分,连带也把秦霜波拖入险境之中。秦霜波她正以全力助他运功之际,忽然感到一阵绝强的抗力逼回来,使她真气逆冲,差一点便走火入魔。秦霜波虽是功力精纯深厚无比,几臻化境,但这刻助人运功,自身有如不设防城市一般,全然无力保护自己,抗拒外敌之力。是以假如彭典一路陷溺入幻象魔境之中,秦霜波自亦无法幸免。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秦霜波仗著她特别强大的精神力量,向彭典发出警告。她全无运功抵拒对方反逼回来的抗力,但她却能够运用心灵上的绝世修为,向彭典加以警告。
    彭典眼前的幻象忽然模糊了一阵,方始恢复原状。但这瞬息间的变化,已足以使彭典矍然警觉,记起自己正在运功疗伤,那有可能见到罗黛青被她伯父斩下人头?他倒底是修习过上乘内功的人,霎时澄神定虑,制驭住心猿意马,总算渡过这一次危机。但这并不是说他从此就步入坦途,前途仍然艰险无比。而就在这阴魔方退之时,外魔便至。
    静室外本来一片宁恬,突然间一道人影飞落院中,现身出来,却是个俊美少年。他阴□地扫视静室门外的三位名家,过了一会,才冷冷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推山手关彤霜眉一皱,泛起一股威然之气,也峻声道:“你是谁?到此何事?”
    那俊美少年仰天冷笑一声,道:“三爷我若是说出姓名来历,只怕你们骇得屎滚尿流,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关彤倒底是老练江湖,虽然有气,却仍不发火,森冷地道:“老夫向来不与人斗嘴,你若是到此找人吵架,可走错了地方啦!”俊美少年双目有如鹰隼一般,再度扫视他们,轻哂一声,道:“你们要我怎生骂法,方敢起身应战?”癞倡晏明呵呵笑道:“我们正闲得无聊,你不妨检最脏的话骂人,让洒家我拿你和一个人比较比较。”
    要知他们三人无一不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焉会如此容易中了激将之计而起身应战?
    尤其是在这等情势之下,决计不能一拥而上。万一对方真是极厉害的高手,岂不中了他逐个击破之计?退一步说,假如这样子连来三人,把他们分别缠住。然后第四个人出现,此时大家都在生死拚斗中,谁也无法抽身拦阻,这第四个敌人全然不须识得武功,即可闪入静室,加害秦、彭二人了。除了这些考虑之外,还有就是这个少年纵落院中之时,身法特抉,一望而知功力深厚之极。因此,他们更不肯贸贸然出手。
    那俊美少年厉声道:“好大胆的秃驴,你□三爷跟那一个人比较?”
    癞僧晏明凌厉地瞪视对方,却不回答。关彤插口道:“咱们那一个不做声,就算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晏大师既然不回答是那一个人,即是没有听见他的脏言。”
    俊美少年一瞧这三个老家伙虽然都是名震一时的高手,身份尊隆,但个个都是狡猾多智能说善道之士,若想用说话激动他们,万万办不到。但他心中忿怒难消,什么秃驴妖道老不死等话骂了一大堆。关彤等三人果然都不理睬他,直到他自动停口,晏明道:“关兄,你当必也认识当世间最卑鄙下流的那个人,你看比此子如何?”
    推山手关彤沉默了片刻,才道:“说句良心话,那斯比这个小子还要卑鄙下流得多。
    这小子虽是力向此途迈进,但功力相差尚远。”
    青霞羽士颔首道:“关兄不失为光明磊落之士,此评甚为公正。”
    他们这番对答,显示出世间果真有一号人物,乃是以“下流”出名。那俊美少年不禁发出讶然之色,但心中当然很不舒服。因为他第一个回合已经输了,果真有这一号人物,而对方□自己去比较,这等如骂他下流一般,任谁也听得懂。他想知道这个以“下流”著称的人物叫什么名字?平生有何杰作?使得这些老江湖公认为世间最下流之人。但他却不好意思出口询问,只好闷在心里。
    这刻他已下不了台,一伸手从背后取出兵器,却是一根四尺有余,粗如鸭卵的钢拐,一望而知此拐十分沉重,须得有千钧之力方始抡使得动。关彤等三人一同起立,各自亮出兵刃,严阵以待。他们一瞧敌人这宗兵器,便已大是犯疑。但在尚未能百分之百确定以前,都不喝出声。
    那俊美少年举步迫近他们,厉声喝道:“接我一拐!”钢拐横扫而出,虽是最先扫中关彤,但其实仍把其余一些人一齐笼罩在拐势中。这等奇奥而又极上乘的拐法,顿时使关彬等三人大为凛惕,一齐出手封架。关彤使的木是金背砍山刀,但已失去,这刻用的是普通大刀。
    但见关彤的尖刀、晏明的草绳鞭、青霞羽士的长剑,齐齐发出,或攻或守,互相呼应。
    那俊美少年这一招只是试探性质,一瞧他们功力精纯深厚,便先退开两步,准备再上。
    关彤首先喝道:“你竟是严无畏座下弟子么?叫什么名字?可知道静室内是什么人?”
    那俊美少年冷笑一声,道:“好大胆的老匹夫!竟敢直呼家师名讳,今日定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青霞羽士赶紧接口道:“你可知屋子里是什么人么?”
    那少年道:“三爷正要进去瞧瞧。”
    晏明道:“你若是排行第三,那就是谋杀尊长了。你师父若然得知此事,只怕连性命也得要了你的。”
    少年冷哂道:“凭你们几句话就能骗得我洪三爷转头,那才怪呢!我洪三爷定要闯入去瞧瞧,方始死心。”
    他走近两步,提拐砍击。关彤等三人大为惊心动魄,只因他这一提拐作势,已经杀气迫人。可知严无畏武功何等精深高强,连座下一个徒弟也足以媲美当世高手。
    青霞往左方滑出两步,关、晏二人刀鞭齐出,急急抢攻。当他们兵器出时,青霞从丹田中逼出话声,道:“姓洪的听著,屋子里的人是你的二师兄彭典,还有一位是听潮阁秦霜波姑娘。她正在助令师兄治疗内伤,你如若闯入去,将使他们受害致死。
    你且想想看当得起当不起这个罪名?我们话已点到,如何做法,全在你自己考虑了。”
    这一番说得十分清晰,又是以丹田之力迫出声音,洪方决无听不见之理。但洪方仍然挥拐猛攻,只见他拐柄处突出一把利刃,长约两尺。不过此刃并非一直露在外面,而是可以伸缩,倒转钢拐之时,以拐柄攻敌即能吐出利刃。因此他的拐法奇诡无比,又复威猛绝伦,一连十三四招,直把关彤、晏明二人攻得全无还手之功。关彤甚至因为与他硬拚了一招,震得手腕直发麻,再也不敢硬接敌拐。
    青霞羽土话一说完,立刻挥剑参战,从侧边攻袭,但见剑气如虹,霎时间已抢攻了四五招,使关、晏二人感到敌人压力大减。此时关彤等三人虽然已脱出危机,一时三刻之内不致于落败被杀。但这已足够使他们大为震骇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闯过天下,身经百战而又几乎未曾败过的高手,只有三年前被独尊山庄麾下五大门派的高手围攻之下,方始失手被擒。
    这还不说,最可惊的是他们三个都苦炼勤修,武功大有精进。本以为有朝一日可以报仇雪恨,甚至进一步找严无畏算账。谁知严无畏座下一个弟子,就能力敌他们三人联手之势,而且这洪方还显示出潜力坚韧雄厚异常,随时随地有击败他们三人联手之势的可能。
    由此可见得严无畏武功造诣之强,真不是他们梦想得到的,不过这么一来,反而激起了他们的雄心斗志。这三人雄心一振,登时全力出手,尽施绝学,顿时威势大增,千招不到,已把洪方攻得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洪方自然万万想不到对方竟是因为见他武功精妙,潜力无穷才激起决一生死之心。
    原来关彤他们都想到严无畏既是如此厉害,则他们日后任何时刻碰上了这个独霸天下的人,决计逃不了一死。既然定必如此,何不趁这机会把他这个传人杀死?除了上述的理由之外,此举尚有两个好处,一是得以削弱了严无畏的实力,减少一个将来可以威胁天下武林同道之人。二来又可以使彭典无法向严无畏交代这件事,或者迫使他叛离独尊山庄。
    他们不愧是十分老练的江湖道,这等用心果然高明之极,成功的话,即有几种利益之多。这一场激斗,当真是世间罕睹,洪方施展出全身所学,那杖中藏刀的招数手法奇诡无伦,饶是被三人围攻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在招架之时,仍有好几次险险伤了对方。转眼间四面墙头都露出了人影,都是一式蒙巾白衣的□悍大汉,大概有十四五个人之多。
    关彤等三人一见人影绰绰,都大为震凛。他们当初也默许过时间,晓得自从洪方现身,静室中的两个人正处于最危险的境地。因此他们不惜忍受洪方辱骂,也有拖延时间之意。现下敌方出现了如此多的人马,这些大汉们又一望而知乃是名震宇内的“霜衣卫队”,个个武功高强,非同小可,人数又如此之多。只要分出三五个击毁静室之门,大势即去。
    他们这一著急,洪方可就容易应付得多了,他也不趁机反攻,只极力缠住他们。中发出号令。但见七名霜衣卫士迅快扑入院中,他们都分散开,各自手提寒光森冷的大刀,向战圈迫近。关彤首先吸一口真气,高大的身形陡然间涨大了不少。他此举已准备施展出三年来苦练的神功,与敌人作最后一拚。这门神功他尚未炼成,是以一直不敢冒险施展。但不只是他,那青霞羽士和晏明两人亦是各自提聚起全身功力,都打算使出他们的最后一手,俱是未曾炼到收发由心的绝学。
    洪方突然哈哈一笑,朗声道:“刘寅石你可率众进攻他们,他们虽然或者还有点花样,但谅亦无法破得你们的七星阵法。我如不亲眼见到他们败亡之后,决不去动那道门户。”
    他说话之时,一个特别高大年约四旬的大漠挥刀招呼一声,七个人一同扑到,分别袭击关彤等三人。这七人武功非同小可,尤其是那个队长刘寅石,乃是霜衣卫队十二高手之一,刀法精妙威强,一出刀就接住了青霞羽士的长剑。余人分为两批,也先后接住了关彤和晏明。洪方退出战圈,面上泛起一丝阴险的笑容,胸有成竹地望著这一堆正在拚斗之人,目光随即转投到静室的木门上。
    洪方深知关彤等三人目下尚有余力,假如自己立即向门口冲去,他们拚著损耗真元,定能杀伤自己的部属,又能拦截住自己。因此他必须耐心一点,等刘寅石把七星阵法布好,紧紧迫住他们,这时才动手不迟。
    他仰天打个哈哈,又道:“我虽是说过不在你们败亡以后,决不去动那道门户,但我仍然可以指使别人去动,如此可算不得违誓背信吧?”
    这话乃是攻心之计,目的在使关彤他们分心去想,最好能令他们气忿,则刘寅石他们更易得手了。
    却见关彤蓦地使个巧妙身法,转到青霞、晏明二人身后,横刀守住门户。把刘寅石撇下,刘寅石除非冲得过青霞、晏明这一关,否则决缠不上关彤。洪方立刻发号施令,刘寅石参加战斗,此刻这七人已联成一体,前攻后守,俱有法度,极为精妙。
    紧接著墙头又跃落七人,迅快迫近战圈。洪方放声大笑道:“老匹夫防老匹夫,你虽是机智过人,死守看那道门户,但无奈人孤势单,我倒要瞧瞧你用什么法子甩得开这后面的一队人马。”
    关彤凛然骂道:“你真不要脸。简直是替你师父丢人。老夫真怀疑你师父是否也是如此下流人物?”
    洪方俊美的面庞上掠过忿怒之色,但旋即消逝,狡诈地笑一笑,道:“你休想激得动我。”
    他发出一声号令,但见刘寅石这一队人马渐向后撤移,奇怪的是青霞、晏明二人那么高明之士,竟也如被他们吸住,随著向前移动。眨眼间他们已离开静室门口达七八尺之远,门前空出一片地方,只有关彤独自极力站立。
    他顿时变得如此孤单危险,在右侧丈许处是一队霜衣队士,虎视眈眈。在另一侧则是洪方,亦是独力就足以把他缠住的高手。无论是那一侧之人出手,他关彤亦不能不奋起应战,结果自然门户大开,任得敌方攻破静室之门,加害于秦霜波。
    这等情势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关彤悲壮地长笑一声,心中决定不惜把性命抛送在此地,也得尽力而为。他忽然见洪方露出既讶且骇,而又十分忿怒的神情,但目光却是向别处望去。
    关彤赶紧循这方向望去,只见十余个赤著上身的大汉持刀扑入院内。他们下身穿的仍是白色裤子,与先前出现的霜表队一样,只不知何以裸著上身?但当他瞧见领头的赤膊青年竟然就是奚午南之时,顿时明白了八成。
    洪方厉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奚午南率众一直奔到静室门前,一声令下,一共十五个人排列成两行,都面向著外面,背对著静室门口。他这时才把刀躬身,道:“二庄主下过密令,命属下率人到此守卫此门,二庄主言道:除了老庄主及大庄主之外,任何人的命令也不能听从,属下先得到二庄主之令,而且二庄主乃是你的师兄,属下自应服从。”
    洪方冷笑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奚午南面不改容,道:“三庄主之言甚是,属下真有自寻死路之慨,但是迫不得已,万望三庄主恕罪。”
    关彤一时还未明白洪方所谓自寻死路的意思,却见他举手发出号令,片刻间四下墙头又出现了将近二十名霜衣卫队,这才恍然大倍。
    若以人数而论,洪方比这一边多得太多,简直不成比例,无怪洪方说那奚午南是自寻死路。洪方厉声道:“其余人听著,你们如若立刻离开,我就恕你们叛上之罪。”
    但那十几个赤身大汉动都不动,奚午南发出一阵长笑,大有讥嘲之意。
    洪方亦晓得不能耽延时间,当下面色一沉,杀气腾腾,一挥手间,后来出现约廿余名霜衣卫队都扑入院中。这时满院俱是人影,不过这么一大堆的人,个个俱是武功高强之士,行动迅捷,竟使人全然感觉不出挤拥。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有两队人马向奚午南他们冲去。每队七人,正合七星阵法之数。
    双方均是霜衣卫队,彼此都很熟悉,而且也互知各人武功造诣。因此,虽然刀光飞射,耀眼欲花。但却是热闹而不紧张。这情形有如同一师门的师兄弟练武喂招一样,每一著彼此都早已晓得,便少却紧张刺激的气氛了。
    关彤瞧得最是清楚,他发觉七杀杖严无畏训练的这一批人马,果然极是不凡。每一个拿到武林中,都可列入名家高手的阶级之内。换言之,以他关彤够得上称为一流高手的人,对付起他们任何一个人之时,亦不是三招两式就能打发的。而其中的三个队长如奚午南,刘寅石以及后来才率众现身,洪方叫他做郑辰佳的,这三人武功之强,更在诸卫之上。他关彤也不晓得赢得赢不得他们,纵是终于可以取胜,也定要十分费力。
    他观察出这件事实,登时更为高估七杀杖严无畏的力量。单单是这一批霜衣卫队,加上严无畏的智谋,相信已足以称霸天下了。何况他还网罗了江湖上极著名的五大帮派,更是势力浩大,耳目众多。
    那奚午南挥刀力斗郑辰佳和另外三名霜衣卫,但见他气势凌厉威猛,功力深厚之极,居然全无逊色。
    由此可知奚午南当必是霜衣卫队十二高手中的高手,武功更胜过其余的人。但对方人马众多,霎时间都缠斗上了,并且另有七名霜衣卫卫队冲到,向关彤杀去。关彤在出手之前,匆匆再瞥视全场一眼,但见青霞羽士和五台癞僧虽是无法击破刘寅石指挥的七星阵法,但暂时不会遭遇败亡之危。奚午南所率的十四个赤裸上身的大漠,亦正各寻对方,凶猛搏斗,一时仍无危险。
    他深知自己一定会被敌人七星阵所困住,无法固守这道静室门户。换言之,洪方这个还在局外,而且是武功最强之人,稍等一会,就可以施施然上前击毁静室木门,侵害及秦霜波和彭典。
    他现下如何应付是好?眼前的形势迫得他不能不出手,即是说他已没有选择余地了,既是如此,他自应尽力而为,能杀死几个敌人就算几个,何必还大伤脑筋的考虑呢?
    但见他手中大刀如闪电奔雷般劈出,第一刀就震退一名敌人,但第二刀便被两人合力架住,霎时间已陷入苦斗之中。
    关彤支撑了六七招,忽然展开反攻,腾挪纵跃,凶猛之极,五招不到,一名霜衣卫队惨叫一声,摔开七八尺远,胸口鲜血喷溅,当场毙命。这个变故在关彤而言,乃是主动地制造出这等机会方始得手,在洪方而言,却不禁大感讶骇。只因以这些霜衣卫士的身手,加上结阵出斗,怎会发生伤亡之事?
    殊不知推山手关彤极是老谋深算,他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方能制造机会,杀死一个敌人。原来关彤在最后关头犹在思忖考虑,便是因为洪方这次率众侵犯十分奇怪,静室内既然有一个是他的师兄,他怎敢叛变作反?这是使得关彤等三人全然莫名其妙之事,而他们三人虽然在严无畏评价之中,也列为武林前十余名之内的一流高手的人物,武功本来极是出色,却因为须得死守门户,便大受影响,无法尽施绝学。
    关彤蓦然间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洪方这回率众侵犯,目的是在他们三人,而不是静室中的两人。由于有秦霜波的原故,独尊山庄若然放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就不容易杀死关彤他们三人了。推山手关彤既然想通了这点,再进一步也就考虑到,独尊山庄庄主严无畏很可能不惜牺牲一个徒弟的性命,顺便也把秦霜波害死。不过他目下。对此无力左右,只好放手一拚,不让对方称心如意地诛杀了自己这三个人。
    这么一来,关彤心理上除去了这层顾虑,乃得以放手施为。根木不去理会静室门户之事,一心一意设法多宰几个敌人,捞点本钱再说。
    他又晓得敌方实力雄厚,他们的七星阵法极是厉害,若是因为顾忌木门被侵,坐失了许多反击的机会,一旦对方阵法发挥出威力,那时侯他已悔之无及,便有如青霞、晏明二人,陷入苦战之中,进退皆难了。所以他突然间放手反击,不惜离开所守之地。这样他当然灵活自如,仗著功深力强,一下子就得手杀死一个敌人。
    这一下变故激起了青霞、晏明二人的斗志,当然也奋不顾身地反击敌人。他们两人联手之势原本极为强劲凌厉,只不过一步走错,处处都有束手缚脚之感而已。激斗中又听得一声惨叫,原来是青霞羽士使出独门青城剑法,一剑刺死了一个霜衣卫。
    洪方厉声喝道:“你们今日休想活著离开本庄。”喝声中耸身疾跃,落在静室门前。
    这时,已经没有人可以拦阻他了,莫说开彤等三人以及奚午南他们俱在激斗之中,无法分身。即使有别的高手赶到,亦来不及制止他了。洪方学起钢杖,厉笑一声,往木门上砸落去。“砰”的一声大响,木门四分五裂,完全垮坍。门内的厚帷也被强烈的劲风卷起,得以一目了然那静室中的情形。
    静室内的两人动也不动,他们都盘膝坐在床上,但均是背向门口,秦霜波在外面,彭典则面向墙壁。洪方挥杖一扫,那幅帷幕应杖坠地,不能再遮挡他的视线。但床上的两人依然全无动静。
    他竟不敢贸然冲入去,厉声喝道:“秦霜波,出来,咱们决一死战。”这几句话他用丹田之力逼出去,声震屋瓦,比之刚才砸毁木门之时,更为响亮震耳。
    院外的混乱鏖战,忽然间都停下来,人人俱将眼向静室内望去。这真是令人难以思议的怪事,敌我双方,无一不是不约而同地停手罢战,都急于晓得秦霜波到底是生是死?静室内的两人依然动也不动,因此他们的结果大概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都被声响侵扰,因而昏死过去。
    推山手关彤首先热血沸腾,急忿交集,镇目大喝一声道:“我与你拚了!”挥刀猛扑过去,但当中还有两人阻隔,因此他刀势出处,鲜血溅洒,那两名霜衣卫都倒了。
    全院顿时恢复活动,再度交手鏖战。关彤可没有如愿冲过去与洪方动手,即被增援的霜衣队多人缠住。
    院中正在激烈鏖战之际,一道人影冲入静室之内,直向床上之人扑去。这道人影方自飞入室内,秦霜波玉手一动,已掣出长剑。她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剌出,剑上光华强烈之极,并且发出使人惊悸的呜呜风响。
    那道人影离她剑尖尚有两三尺之远,蓦然掉落地上,一交跌倒,没有再站起来。秦霜波旋身回头一瞥,但见地上之人胸口现出一点血迹。敢情是被她剑上的无形剑气刺死,因此剑尖虽然不曾送入他身体,其结果都毫无两样。并且由于她这一剑乃是被对方扑入室内的动作触动了心灵感应,自然而然地发出长剑,是以威势极强,对方根本全无招架的机会。
    她摇头轻叹一声,道:“好一个凶杀之徒,竟让别人替他送死!”原来地上躺著的人并不是洪方,而是一名霜衣卫队。秦霜波离床向门口走去,霎时走出静室。秦霜波走出门口之时,恰好见到癞僧和青霞两人施威,各各击毙一名敌人。
    这时放目一瞥,洪方已不见影踪。而由于她的出现,霜衣队之人纷纷溃退。奚午南本已招架乏力,猛见秦霜波无恙出现,精神大振,长刀上内力陡增一倍,登时也杀死了一人。
    紧接著彭典亦从房内出现,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院中的一场惨烈搏斗,很快就停止了,关彤等三人,当然不能趁对方罢手之时加以诛杀,也只好停手罢战。
    彭典面色甚是红润,双目神采奕奕。但却射出森冷的光芒,在霜衣队各人面上扫瞥一匝。他乃是二庄主的身份,人人皆知,谁不心寒胆落?不过他们好在乃是奉三庄主之命行事,事先亦当真不知二庄主在静室内练功,是以还有理由可辩。
    彭典恨恨地瞧著他们,过了一会,突然收回目光,仰天长叹一声,挥手道:“你们都回去吧!今日之事,待我向老庄主禀报过,再作道理。”他又指一指奚午南,道:“你可留下,但所属之人且退出此处。
    宽大的院落中,霎时恢复宁静,那好几具尸体包括静室内的那一具,都给移走了。
    这时只□下秦霜波、彭典、关彤、青霞羽土、癞僧晏明和奚午南等六人。大家都默默伫立,互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彭典才向秦霜波躬身施礼,道:“承蒙姑娘施救,得以保存一命,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
    秦霜波淡淡一笑,并不作声。彭典寻思一下,才道:“在下这就前往谒见家师,对今日之事作一个交代。但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求,还望姑娘俯允。”
    她点头示意他说,彭典便道:“奚午南本是敝庄霜表队中最出色的两人之一,但据我观察,他已对姑娘极为崇拜敬佩,若是留在庄中,只怕早晚仍得送命,是故在下甚望姑娘把他收为仆从,以他的武功才智,当必能收分劳之功,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秦霜波道:“我向来独来独往,没有什么事情要别人代劳的,不过从今日起,局势显然大不相同,暂时让他跟著我也好。”
    奚午南流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彭典已道:“我以二庄主的身份,从现在起,将你逐出霜衣队,视同叛逆,听见了没有?”
    奚午南惨然一笑,随即垂下头,长叹一声。这刻他心情自然十分矛盾,又像乱丝一般,理不出一个头绪。
    秦霜波搁下奚午南这件事,向彭典问道:“你几时去见严前辈?”
    彭典道:“现在就去,在下先赴金陵,谒见过大师兄,才去谒见家师。”
    秦霜波点点头,道:“那么你最好从水路走,假如见到岸边有红旗摇动,便是我的讯号,速速登岸会面。”
    谁也不明白她何以有这么一著,但也没有人间。彭典道:“在下谨记吩咐,只不知姑娘和他们几位打算如何走法?若须船只或脚力,在下立刻命人去办。”
    秦霜波便向他要了五匹坐骑,当即离开这独尊山庄。奚午南已换过一身普通的衣服,并且也向秦霜波说过效忠追随的话。于是一行五骑,踏上征途。他们也是向金陵进发,驰出十余里路,秦霜波勒住坐骑,关彤等三人便围拢过来。
    秦霜波道:“我们且商议一下,我这次到独尊山庄,查看石牢,事先并不晓得诸位在牢内,只因我有两位诗酒之交的朋友,一是罗文举,一是杨师道,如此这般,被人连船劫走,觉得万分奇怪,先赶到庄内石牢查看,瞧瞧是否被他们劫来,却不料发生如此多的事故,顺便把诸位救了出来。”
    关彤等三人虽然都是极为老练的江湖,但听了她的遭遇经过,竟推测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想来想去,仍然找不出对方劫走罗、杨二人的动机。
    癞僧晏明最先表示想不通这个奇怪的变故,青霞羽士接著亦附和说他无法猜测,关彤最后开口道:“大凡一件事情发生,定有前因后果,秦姑娘这件事情发生得十分奇特,由此可知是基于一种隐秘难测的原因,才会发生,本来假如从秦姑娘身上找不到任何具有这种动机的嫌疑犯,则未必不是由罗、杨二人惹起。”
    晏明摇摇头,道:“关兄这一猜似乎离了谱儿啦!”
    关彤道:“兄弟不是不知道有些离谱,只不过举例说出下手之人,其动机一定十分隐秘莫测而已,其实以罗、杨二人,即使乃是武林之士,也未必会惹来一个如此高明厉害的人物出手对付他们,是以单单从武功上著眼推论,此事之发生,一定由秦姑娘惹起的。”
    秦霜波道:“我前后反覆想过,世间具有如此身手之士,除了各家派的掌门人或是从不出世的高人,暂且不计在内,那就只剩下有限的几个人,加罗希羽城土、七杀杖严无畏、他的首徒雷世雄武功如何,我末见过,但观以彭典及洪方二人的造诣,雷世雄比他们想必只强不弱,所以我想他也办得到,此外,尚有一位后起名家宗旋,年事虽轻,但造诣之高,极是惊人,一身已兼少林武当两派之长,他也是办得到此事的寥寥数人之一。”
    关彤等三人一听她竟把宗旋□出来,与罗、严这等盖世高手相提并论,都大为惊奇,并且由于他们被独尊山庄幽禁三载,故而宗旋之名他们不大清楚。
    秦霜波又道:“宗旋日下是独尊山庄的死敌,但他对我相当尊敬,想来不致于乔装出手,劫去罗、杨二人。”
    晏明笑道:“洒家有句话想请问姑娘,但听起来似乎不大恭敬,还望姑娘不要介意,那就是这位宗少侠是不是对姑娘颇有情意?假如是的话,则姑娘与别的男子交往,不论对方比起宗少侠如何的不如,但在宗少侠心中仍将惹起妒意。何况以姑娘的修养眼光,大凡能与姑娘结交之人,总不会是庸俗之士。”
    秦霜波坦白的道:“大师这话有理,宗旋似是对我颇有情意,不过我却从未做过任何使他误会的举动,我想,他应当知道我不能接受他的情意。”
    这一来更便宗旋下手的可能性增加,不过他们都不肯骤下结论,关彤沉吟道:“即使宗少侠因姑出手,此举亦不大聪明,他难道想不到姑娘会如此猜疑他么?况且他身为侠义之士,自是不能妄施杀戮,那么拿罗、杨两人怎么办?这都是值得怀疑的地方。”
    秦霜波颔首道:“老实说,我和罗、杨两位的交往情形,尚未达到足以使宗旋如此忌妒的程度。所以我后来想想,就不再怀疑他了。”
    青霞羽士说道:“罗希羽城主莫说存亡未卜,即使全然无事,也不会出手做这种事,七杀杖严无畏眼下身为天下武林霸主,身份高隆,当然亦不致于做这种事,那么姑娘认为雷世雄怎样?”
    秦霜波道:“他果然最具备这种种条件,可是他的动机太不够了,他为何要这样做?”
    关彤慎重的道:“姑娘上次没见著他,也许他早已躲起,其后见你手段高明,轻而易举的把罗、杨二人救走,他一定感到面目无光,这一来设计出手劫走罗、杨二人,让你大大伤一回脑筋,也十分可能呢!秦霜波沉吟道:“这个动机虽是牵强一点,但却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一个了,我不妨从他身上开始侦查,听说最近几天之内,金陵城将有一个聚会,皆是出于翠华城的武林人物,由全国各地赶来,雷世雄不在独尊山庄,定与此事有关。”
    晏明摇幌一下头颅,道:“雷世雄早早就离开高邮独尊山庄,除了显示出他对金陵之事极表重视之外,亦大有劫走姑娘贵友之嫌。姑娘既然提到金陵之事,可就使洒家不由得联想到劫人之举,对他很有益处。假如姑娘参与金陵之会,雷世雄或许与姑娘见面为敌,则他手中握有人质,对姑娘自有相当不利。”
    青霞羽士接口道:“这样说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赶在金陵会上,把罗、杨两位找到才行了。”
    □穸□□骧o个说法,秦霜波归纳他们的意见之后,心中自忖道:“如若是雷世雄U的手,他势力庞大之极,想藏起两个文弱书生,易如反掌,谁也休想找得到,何p只有三两天的时间,更加辣手之至,况且即使查出线索,迅速追究,也仍然是被动之势。万一被对方引诱到数千里外,虽然终于找回罗、杨二人,仍是万分不智之举。”
    她在人情世事上,亦运用她在剑道上的修养,处处讲究主动,对付每一宗事情,犹如对付一个敌人一般,若是从正面进击得不到主动,就须从别的方位,配合不同的招数与时间,务须获取主动才行。
    因此,她在这件事上面,已开始探索其他的办法,暂时先认定罗、杨二人被劫之举,乃是雷世雄所为。这样,她有一个可行之法,就是放弃追查罗、杨二人下落的意思,转过来用全力先查出雷世雄的下落,并且设法与他相见,务求利用奇兵突出的战略,迫他当面解决。
    她决定之后,便向关彤等三人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雷世雄,当面解决。”
    她的话虽是说的淡淡的,可是其中含蕴的智慧、决断和勇气,都使那三位曾经在江湖上历练了大半辈子的一流高手大为佩服。所谓勇气,就是毅然完全放弃追查罗、杨二人的下落,他们都晓得关键全在“时间”上面,很可能迟了一步致令罗、杨二人丧命,所以她坚决的宣布这个策略之时,其勇气实在使人惊佩不已。
    她率先催动坐骑,往回路驰去,初时旁人都不明白她要往那儿去?但不久她转入岔道,从方向判断,众人方始恍悟她乃是驰向江边,沿河流追赶彭典。果然半个时辰之内,他们在江边望著一艘快船驶来,此船已接到暗号,迅即靠岸停泊。
    彭典跃到岸上,关彤和晏明二人立刻上船,监视船上之人,青霞羽士命奚午南则在岸边戒备,这也是秦霜波的主意,凡事务必使敌人感到无隙可乘,则一切阴谋鬼计,往往可以消灭于无形,这正是兵法上所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道理,因为一个真的善战之人,必有高瞩远瞻的目光,一切祸乱,早在未萌或刚要发生之时迅即解决,不会酿成滔天大祸,这样当然没有赫赫之功传播人口了。
    秦霜波和彭典两人离开江岸,在一排垂杨下缓缓的走,外表看来,很像是情侣在散步。
    她道:“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所以赶来向你询问一下,那就是令师兄雷世雄,他如今威名显赫,宇内无人不知,但他到底有多大年纪了?”
    彭典深觉这等事没有瞒她的必要,当下应道:“家师兄今年约是四十二三的壮年,不过外表上看起来,却显得年轻………”
    秦霜波又道:“他长相如何子身材怎样?有什么嗜好习惯呢?”
    彭典虽是觉得奇怪,但仍然从容答覆,道:“我师兄外貌近乎浑猛,但为人却相当聪明,个子跟我差不多,但比我粗壮些。一般来说,他没有什么特徵,生活严谨,没有什么嗜好。啊!我记起来了,他最喜欢吃瓜子,这算得堤他唯一的嗜好了,不过姑娘如若见得到他,一定会认得出来,因为他具有一种迫人的威猛气度,声音雄壮了亮,使人见过一面后,很难忘记。”
    秦霜波哦了一声,无端端觉得自己好像已误入歧途,因为在她印象之中,那个老者虽然暴躁跋扈,像是很凶猛,可是彭典所说的威猛气度,却与之似是而非,那是一种天性的气度,别人断难冒充,而他本人亦很难掩藏。假如那个老者不是雷世雄,而又具如许高绝的身手功力,那又会是谁呢?
    她默默的沉思著,彭典却露出十分疑惑的神色,全都想像不出她何以对大师兄如此感到兴趣?过了片刻,她才问道:“你猜雷世雄会不会见我?”
    彭典楞了一下,才道:“这话怎说?如若姑娘没有恶意,当然肯拜晤姑娘。”
    秦霜波道:“我想突然间找到他,最好赶在你的前头,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彭典沉吟道:“敝庄在金陵有三处地方,外间之人全都晓得,家师兄是不是落脚在这三处地方,在下可就不清楚了,假如姑娘策马奔驰,速度当然是比在下快得多了,你说是也不是?”
    秦霜波登时明白他乃是以间接的方法,指示地点,于是微笑道:“好吧,我这件事不要你介入。”
    她随即招呼关彤等人登岸上马,疾驰上路,直奔金陵,她深心中隐隐感觉到这是一条错误的途径,不过眼下已经如箭离弦,不能改变,姑且继续进行,等见过雷世雄后再说。他们一行五骑,在翌日中午时分已抵达金陵城,关彤、晏明和青霞羽士三人是一路,他们联袂先访寻一些故旧朋友,然后投店。
    秦霜波则带著奚午南,前往找寻雷世雄,奚午南当然晓得独尊山庄在金陵的三处地方,其一是一家镖局,一是粮店,一是银庄。这三者都是双修教所管辖,并非直属独尊山庄。武林中人虽然晓得这三家不同性质的处所均是独尊山庄的,但谁也不知道雷世雄的行踪,更不会知道他歇脚在这等人人皆知的地方。
    奚午南已不佩戴霜衣队的标志,当然无人识得。她和秦霜波最先抵达银庄,这三家一律用的是“兴隆”字号,生意都很好,他们踏入银庄,正有三批客人正在选购首饰或买卖金银。店中的掌柜伙计都十分谦恭有礼,纯是生意人本色,甚且比别的银庄更为殷勤有礼。
    秦霜波佯装选购饰物,暗加观察,终于没有成交而离开,转赴兴隆镖局,在路上奚午南曾经大胆询问她道:“小姐何故不设法探询一下,难道仅仅是这样进去一下,就可以知道雷大爷在不在么?”
    秦霜波既没有申斥,亦没有回答,只莫测高深的淡淡一笑。不久,他们抵达镖局,一同入内,奚午南一瞧局子内人虽不少,却似乎没有一个认识的,大为放心,要知他乃是严无畏亲手训练的霜衣队,地位甚高,而他又是卫队中十二队长之一,等闲之人,根本见他不著,这镖局中之人,论身份比他低了二十级都不止。
    他找著一个承接镖货的管事人员,秦霜波便向此人询问各种价钱、规矩以及失事赔偿问题,此人逐条回答,甚至听出她特意先来询问明白,还不一定有生意可做,却仍然十分耐心有礼,末了,还把她送到大门外,由始到终,不曾反问过她的来历。
    秦霜波和奚午南又抵达兴隆粮店,这儿更热闹了,因为门面很大,零售批发俱做,货色极多,是以本城居民无不知道这家粮店。奚午南找住一个掌柜,秦霜波才有机会向他说话,这个掌柜竟没有不满之色,仍是耐性而有礼,但想是太忙的缘故,所以敷衍过他们,便没有送他们出门。
    秦霜波走到街上,脚步放慢,奚午南在后面望著她婀娜的背影,心中突生出一阵冲动,加快脚步,走到她的身边。她侧转头,望他一眼,道:“你有话对我说么?”
    奚午南瞧见了她淡雅如仙的面容,以及她那宁静的语声,心中那股冲动登时消失,呐呐道:“没……没有,是的,在下本来有个主意,但忽然感到小姐不能使用这等手段,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秦霜波好像完全了解他思想的转受,淡淡一笑,道:“虽然不必使用,但你仍然不妨说出来听听。”
    奚午南大是感激,因为他居然让他有献计的机会,不管她接受不接受,在他来说,已经十分满足和感激了。
    他道:“在下窃以为小姐如果查间不出雷大爷的下落,可否让在下独自前往查问一下,在下一来曾是独尊山庄之人,懂得各种暗号和秘语,二来在下可以使用威迫的手段,在下这双眼睛,被别人称为‘魔眼’,确实有点奇怪的力量,大概用不著使用武力就能达成使命。”
    秦霜波道:“你的好意我很感谢,不过此举大是不妥,因为你曾是独尊山庄之人,日下已叛离独尊山庄,最好尽量减少正面冲突的机会,但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我已猜测出雷世雄落脚在那一处。”
    奚午南感激而又佩服的道:“那太好了,小姐猜出雷大爷是在那一处?凭什么道理猜出来?”
    秦霜波道:“雷世雄十之八九是落足在镖局之中,我为什么会这样推测呢?主要是因为这三处地方的掌柜伙计都有一个共同之点,对人都很有礼貌和客气,这自然是独尊山庄的规条,做买卖的就得恪守做买卖的规矩,定须有礼客气,不许流露一点江湖习气,所以他们的生意都特别好,试想一家信用双好而又客气有礼的店铺,谁不乐意光顾呢?”
    她又淡淡一笑,缓缓道:“由此可见得独尊山庄真的有一套,我仔细观察对比之下,以那家镖局最为有礼,直把我们送出门外,由此可知一定是雷世雄住在这儿,双修教主当然得陪著雷世雄,镖店之人容或不认得雷世雄,可是双修教主他们却非识不可,眼下有他们在此,不但不敢违犯规定,甚至做得更好,依我们瞧来,却有点过火了,你说对也不对?”
    奚午南衷心佩服的连连称是,秦霜波又道:“还有一个理由支持我的推测,那就是雷世雄这次出马,目的是对付翠华城的余孽党羽,这与他平时路过不同,届时定有行动,因此,他落脚在兴隆镖局,亦基于形势上的要求。”
    他们说话之时,已向镖局走去,奚午南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马上就将见到雷世雄,喜的是终于查出他的下落,不负此行?不久,他们又回到镖局门前,秦霜波道:“我们一道进去,必要时须得利用你的魔眼,不过一旦得到结果,雷世雄或是詹氏夫妇出现,你最好早一步离开,在外面等候我,你到底不宜与他们直接见面。”
    奚午南道:“在下记得了。”
    当下一同走入镖局,他们离此不久,局子里依然很热闹,早先那个应付他们的人见到了他们,连忙迎过来,道:“姑娘去而复返,敢是有所见教?”
    秦霜波点点头,道:“贵局一向能使愿客满意,所以我们还是回到这儿来,请你们帮忙。”
    那人满面堆笑,道:“好说,好说,敝局的宗旨是利人利己,宁可自家吃点亏,也要设法使顾客满意。”
    秦霜波等他吹了几句,这才接口道:“那么我就说出来意,我要你去转告双修教主詹先生,就说我秦霜波想见一见他的顶头上司雷世雄大庄主,你听清楚了没有?”
    那人楞在那儿,半晌没有声音,也不知他听清楚了没有。
    要知独尊山庄已称霸宇内三载之久,从来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故,这兴隆镖局自从开张以来,一向极为顺利,像这个接待秦霜波之人,他深心中甚以自己得以在兴隆镖局中任职而感到荣幸,他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可是只须打著兴隆镖局的字号,天下都可以去得,当然他晓得这家镖局乃是属于双修教,他知道双修教隶属独尊山庄,独尊山庄除了七杀杖严无畏之外,雷世雄就是第二号人物了。
    这个女子居然要见第二号人物,口气之中,好像还不把双修教主放在心中,便是这一点,使他惊讶得忘记发怒,事实上他在秦霜波宁恬澄澈的眼波注视之下,也发不出火气。
    奚午南伸手拍他一下,使他转眼望看自己,顿时发挥他那对魔眼的威力,于是问道:
    “你听清楚了没有?”
    那人道:“小的听清楚啦!”
    奚午南以微怒的声调,斥道:“既然听清楚,为何还不赶快前去禀告一切?”
    那人忙道:“是!是!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他转过身,迅快奔入去,奚午南向秦霜波道:“那么在下先退出去了。”
    秦霜波道:“好。”
    奚午南出去之后,她独自一个人,站在一隅,平静的等候著,局子里的人们都不时向她投以惊异的眼光,不过他们竟都不敢多看,这一点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他们都长长年奔走江湖上的人,见到标致美貌的女人,总不免大胆放肆的盯上几眼,从来没有过不敢多看的。
    又过了一会,镖局内突然间静寂下来,人人面上露出肃然之容,眼光集中在通向后进的那道门户上。自然有不少人不是属于这间镖局之人,但这等敬肃的情绪具有一种传染性,别人都是如此,他也就不禁为之肃然起敬了。
    从那道门户出现两人,一是儒雅俊秀的詹先生,一是美貌风韵的詹夫人,他们头上鬓发如霜,益发使人觉得特别而觉得他们不是平凡的人物。这一对名震江南的高手,一同走到秦霜波面前,慎重其事的向她施礼,詹先生说道:“想不到秦姑娘芳驾莅临小店,有失迎迓,还望姑娘肴恕。”
    秦霜波淡淡道:“教主好说了,但我不是来拜候你们贤伉俪的,雷大庄主何在?”
    詹夫人低声道:“大爷不想让别人见到他的真面目,所以特地派我们迎接姑娘入内会晤。”
    秦霜波道:“好,两位请,我可是急于见到他呢!”
    这一行三人,走入里面之后,局子里方始恢复繁忙热闹的气氛,有些人可就不免窃议起秦霜波的身份来历,因为瞧起来好像连双修教主夫妇都很尊敬她,须得听从她的吩咐,她到底是谁?
    这时秦霜波已经走过三重屋宇,到达一座楼房前面,楼梯下去站著一个身量魁伟健硕的中年大漠,虽是穿著长衫,没带兵器,可是自然而然具有一股威猛慑人的气度。她从这二眼的印象之中,便晓得这人必是雷世雄。又知他的武功极是高明不过,果然是她数载以来罕曾遇得的敌手。雷世雄亦被秦霜波淡雅如仙的仪态风度所吸引住,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一个女子,而且心存敬意的打量,并不是在评头品足。在他打量之下,他也就发现此女一身能为,确是深不可测,无怪普陀山听潮阁会让她踏入江湖,也无怪师父如此郑重其事的对付她,一是严禁本庄之人与她对敌,二是使用出宗旋这一著棋子。
    他躬身抱拳道:“在下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出迎芳驾,实在是失礼之至,远望姑娘大度包涵,在下这厢有礼。”
    秦霜波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闪耀在朱□之中,益发显得美观悦目。她用悦耳的声音说道:“雷大庄主居然拨冗接见,已是荣幸不过之事了,瞧来雷大庄主预期我会到此相访,只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雷世雄道:“尝闻姑娘智慧绝世,果然名不虚传,不错,在下甚望姑娘驾临,等候w久,总算没有失望。”
    他作了一个请她登楼的手势,侧身让她先行,秦霜波略一谦让,便拾级而上,雷世雄鼻子中嗅到她身上散发的清淡幽香,眼中见到她纤美的背影,心头不觉涌起无限感想。他记得自己十岁左右,便得蒙严无畏收录于门下,授以当世无俦的绝艺,一转眼间,已经是三十多年了,在这些日子中,他一面苦修武功,一面还得帮助师父奔走办事,历经了千辛万苦,备□艰险,这才挣得今日的成就地位,这可不是侥幸得来的成果,而是曾经付出了无数的血汗,然而这个女孩子,她经历过什么呢?
    他不禁感到有些不公平,因为她似乎太容易得到成就,居然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甚至自己还得让她一点。
    楼上的大厅布置得十分华丽舒适,却不俗气,所有的家俱和装饰,皆是上佳精品,当然这是詹氏夫妇所布置,由此可知他们格调甚高,也懂得享受。香茗和细点很快就端上来,几名清秀的侍婢动作柔和而敏捷,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她们的穿插会妨碍到谈话,这自然是经过高度训练的成绩,秦霜波一一瞧在眼中,没有放过任何一件事。
    她坐在舒适的□著软垫的太师椅中,纵目浏览厅内各种陈设,几案上的古玩在柔和的灯光下,古色古香,倍加可爱,她喝了一口热茶,品□出沁人肺腑的清凉,不禁觉得连日来的奔波,顿时被茶香涤尽。那些细点也都是极费工夫的名贵点心,寻常人家只怕一辈子也没见过,秦霜波没有放过,在主人殷勤招呼之下,□了几样,觉得十分惬意。
    当他们的谈话集中在好茶美点以及古玩等题目之时,雷世雄很少开口,默默的注视看这个仙子一般的美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如烙铁般的印在他心上,以后决计不会忘记。他可不是因为生出爱慕之心而如此注意她的行动,事实上这是由于他武功已达化境,一旦面对敌人之时,自然而然的一种反应,像他们这等境界的高手,往往能够从一些常人所不注意的地方,发现敌人的弱点,因而能够轻易击败敌人。
    例如雷世雄他走到街上,因为某种缘因,一个武师突然执刀拦住他的去路,要杀死他。
    雷世雄能够在一眼望去之际,查看出对方武功大概到了什么程度,因而定下对策,或是出手反击,或是任他剁上几刀,让他大惊之下弃刀而逃。
    然而碰到像秦霜波这等绝世高手,却不能一眼看透,定须处处留心,极力设法找出她的弱点,假如她茶不□,点心也不吃,就谈到正事,雷世雄不免会估计她深度有限,有时会沉不住气,因而动手之时,就须以延宕忍耐的打法,使她沉不住气而露出可乘之机。当然事实上不会这么简单,也许她是故意这么做,诱使他一出手就失去主动之势,但这仅是举例而已,雷世雄亦断断不会如此鲁莽,轻易的作成判断。
    他在打量秦霜波,秦霜波也在暗暗研究他,首先她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雷世雄由于武功已臻化境,所以才变化了气质和性格,减少了大凡威猛之士必定有多少粗心大意的弊病,这一点异常重要,因为由这一点,反过来就可以证明雷世雄的武功,当真已臻化境了。
    当此之时,即使高明如詹氏夫妇,也不知道秦霜波和雷世雄两人,竟已经开始进行战斗。直到话题转到今晚的局面时,雷世雄才说道:“秦姑娘或者已猜得出在下等候驾临的原因了,不错,在下接得报告,知悉敝庄送客的快艇,居然在航程中出事,贵友们被人劫走,不知所踪,于是赶快动员敝庄各地的人,追查这件事,一方面注意姑娘的行踪………”
    他那黝黑多肉的脸膛上,突然消失了礼貌性的笑容,沉重的道:“在下刚接到有关h娘行踪的报告,得知姑娘在高邮敝庄之内,闹个天翻地覆,不但把敝庄的对头们释走,还伤了不少人。”
    秦霜波越听越感到情况不对,因为他这刻完全是问罪的口气,假如七杀杖严无畏曾经下过不许得罪自己的命令,又假如他接到的报告,完全是事实的真相,他不应用这种问罪的态度对付自己。
    厅中静寂无声,敢情是轮到秦霜波说话,她却游目浏览厅中的陈设饰物,没有开,所以沉寂下来。詹氏夫妇在雷世雄之前,可不敢随便插口,于是厅中的静寂继续下去,直到雷世雄叹息一声,才算是打破了静寂。
    秦霜波大感兴趣的望著雷世雄,道:“请问雷大庄主何故喂然长叹?”
    雷世雄摇摇头,道:“在下心中之事,不便奉告。”
    秦霜波道:“老实说,你这一声叹息,到使我心肠大大软化,愿意跟你好好的谈一谈,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我忽然想到,命运之神会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长叹而改变心肠,因而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
    她说到后来,神色十分郑重,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但雷世雄一点也不明白她话中之意,詹氏夫妇当然更不懂得,换了彭典在此,他可就会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他亲耳过秦霜波说要拿“命运”作为无上剑道的对手,所以她提起命运之拿命运之神与她自己比较,这正是与命运宣战之意。
    雷世雄已然皱起的浓眉迅即放松,微笑道:“在下可没有企望姑娘怜悯之心呢?”
    秦霜波责怪似的瞧他一眼,意思好似说:“你是什么人物难道我还不知道?当然不会误以为你企求怜悯了。”
    她这一眼的意思比说出来还清楚,雷世雄不觉一怔,忖道:“她怎能把心意如此清楚的从眼睛中表示呢?”
    但他迅即抛开这个问题,朗声道:“姑娘定必已知道家师严令不得开罪于你,因此,你所作所为,连在下也只有逆来顺受,不能反抗,不过,你这样做法却是不智之举。”
    秦霜波淡淡道:“我既不会乘著令师下有严令之际,故意找你们麻烦,但亦不会因他的决策而改变我认为应做之事,至于雷大庄主是不是当真逆来顺受,凡事不加反抗,我也不准备试验。”
    大厅内又静寂了好一会,雷世雄还不怎样,詹氏夫妇却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这个美貌女子,具有一种超凡绝俗的力量,犹如任何人面对不可测的命运之时,那种心寒畏怯的感觉,因为这种不可知的未来,乃是无法出力抗拒的,只有等待。
    她就像那不可知的未来一样,使她们感到无法抗争,因此,他们已深信自己确实远远比不上她,不配做她的敌手,这种心理上的微妙变化,极为奇奥,实在不容易解释得明白。
    秦霜波接著宁恬的问道:“但你为何说这是不智之举呢?”
    她这一问,又从“神”变为“人”,使詹氏夫妇如释重负,不过,他们不是她的对手这个想法,却已经变成不可改变的观念了。
    雷世雄道:“姑娘若是出手对付我,将迫使家师不得不重新考虑他前此所下的严令,甚至须得亲自出手对付你。这一来姑娘便很难有余暇追查贵友失踪之谜,敝庄即使查得出来,亦不会把消息奉告,此所以在下认为姑娘如若向我出手,乃系不智之举。”
    秦霜波淡淡道:“雷大庄主代我设想的很周到,不过从你的口气中推测,你们独尊s庄竟是全无信心,可以查明劫船掳人这件案子呢!”
    雷世雄道:“不错,对方既是如此大肚,又具如许高的身手,居然连姑娘也仅以身K,可见得这一案乃是谋定而后动,当然难以侦破。”
    他暗中讽刺了秦霜波一下,却使秦霜波更加看清楚这个气度威猛的大汉,实是才智过人,无怪独尊山庄在他主持之下,声智日见威隆。她暗中拿彭典、洪方这两人向他比较,显然彭、洪二人,不及雷世雄之处甚多,最显著的莫过于雷世雄具有统揽大局的大才,而彭、洪却只是能够在千军万马之中,轨杀敌将如探囊取物这种勇将而已,但这也十分难能可贵了。至于洪方则是最差的一个,只会到处捣乱闯祸。
    她当然不会把感想说出来,当下说道:“你们独尊山庄的态度我可不愿多管,但我赶到此处访晤于你,却是有我的打算。”
    雷世雄道:“敢问姑娘有何打算?”
    秦霜波道:“我想请雷大庄主赐教几手武功,尝闻雷大庄主已尽得严前辈真传……
    …”
    她话未说完,雷世雄已连连摇头道:“在下说过逆来顺受,这话可不是在嘴上说说算数,姑娘即管相逼,在下决不动手。”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我只要你证明你的清白,所以非跟你动手试招不可,我曾Q过,那个劫船之人,武功之高大是惊人,据我所知,目前宇内只有四个人办得到*C”
    雷世雄大感兴趣的哦了一声,道:“是那四个人?”
    秦霜波道:“那就是令师和你,另外两位则是翠华城主罗希羽前辈和宗旋。”
    雷世推不禁流露出震动的神情*道:“罗希羽还健在人间么?”
    秦霜波道:“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以他昔年的修为造诣而言。”
    雷世雄晓得秦霜波不会骗他,这才宽慰的点点头,道:“这位罗城主当真是盖世高手一代名家,姑娘的推崇一点不错。”
    他略一停顿,又道:“但你把宗旋也列为可疑的对象,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秦霜波道:“雷大庄主这话怎么讲?”
    雷世雄道:“一来宗旋武功造诣,未必达到能与姑娘抗手的地步,二来他全靠姑娘庇护,才活到今天,如若不然,敝庄早就把他解决了,故此他岂敢开罪到姑娘?”
    秦霜波道:“你的道理靠不住,不过我却相信不是他干的。说到严前辈和罗城主两位,纵然他们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故,以他们的辈份地位,决计不能使用这等手法。
    因此,最后只剩下你最有嫌疑。”
    雷世雄沉默的望著她,片刻之后,才道:“这样说来,姑娘竟是想打算从武功中,d看那个做案之人到底是不是在下的了?”
    秦霜波道:“正是此意,雷大庄主现在可肯赐教几手?”
    雷世雄道:“既是如此,便是试探武功的性质,与家师严令并无□触之处,当然得遵命出手。”
    秦霜波道:“那么现下就出手吧!”
    秦霜波口中说著“现下就动手”的话,却没有起身离座。
    雷世雄与她相距只有五尺左右,蓦的感到一股森寒剑气迫上身来,不禁一凛,忖道:
    “听潮阁名震天下武林,号称无敌,果然不假,单单是她发出的这一股剑气,宇内就没有几个人接得住了。”他端坐不动,也自运聚功力,发出一股无形无声的杀气对抗她的剑气。
    詹氏夫妇乃是大行家,一望而知这两人已在暗中较量上了,而这等较且法,比起用真刀真枪火拼,另有凶险,当下不禁屏息噤声,静看胜败的结果出现。
    楼上突然传来三下玉磬之声,清脆悦耳,詹氏夫妇愕然对望一眼,雷世雄突然说道:“有烦教主出去看看发生何事?”
    他在这等凶险暗斗的局势下,尚能分心开口,不但大出詹氏夫妇意料之外,秦霜波亦深觉诧异。她因为对方分心说话之时,削弱了对抗的力量,因此她也就收回了剑气,暂时罢战。
    詹先生匆匆下楼去了,雷世雄起身道:“在下深知姑娘决不会乘人之危,所以才放心大胆的分心说话,虽说有点取巧,可是此举也试出了姑娘的真正为人。”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雷大庄主好说了,其实你即使分心说话,我也不能就此取胜,只不知刚才的三下玉磬声是什么意思?”
    雷世雄道:“那是表示有一件事,须得在下亲自处理,这种情形不多,所以连在下也猜不出是什么事。”
    秦霜波记起群雄将在金陵聚会之事,料想当必与此有关,也科他不会透露,便不多说,道:“你果然武功强绝,但我还得领教你的招数手法。”
    雷世雄朗快的道:“当得奉陪,楼下就有地方足供我们试招之用,请吧!”
    他们走到楼下后面的宽大院子之内,詹夫人跟著他们。她可不愿失去目睹这一场少见的拚斗机会。雷世雄手中拿著一根鸭卵般的钢杖,卸下外面的长衣,但见他肩宽腰细,臂粗腿长,衬上黑中透红的脸膛,浓黑的眉头,更见气度威猛,虽是四旬上下的人,却另有一股男性魅力。
    秦霜波不知不觉中用女人的目光打量这个敌手几眼,芳心中暗加赞美,忖道:“他的英雄气慨当世少见,想必有过不少女子暗中很崇拜爱慕他。不过,他这种英雄式的人物,却注定了悲剧的收场,因为他必须对儿女柔情不屑一顾,方始显出他的雄风豪气,但既是不屑一顾,当然在儿女柔情方面只有悲剧终场了。”
    忖念及此,目光不知不觉转到詹夫人面上,但见这个美丽的妇人,正以一种迷惘的神色,望著雷世雄,使得秦霜波晓得自己的猜想全然不错,果然有不少女子,暗中对他崇拜倾慕,连鼎鼎大名经历无数风浪的双修教教主夫人,也是暗中倾慕他的人之一。
    雷世雄道:“在下观察到姑娘似是有点神往心驰,只不知俗世之间,尚有何事能使姑娘神往?”
    他锐利的观察力使秦霜波为之骇然,连忙收摄心神,暗暗责备自己道:“我不该在o等时候,竟流露出我修养未足的弱点,假如我已上窥剑道至高境界,决计不会用k性心情和目光,去考察雷世雄的外表了。”
    想到这儿,她自家也暗感震惊,因为她不但不能心如木石,漠然的注视人间万态,甚至发觉自己虽然极力保持心版的洁白光滑,不让任何人的影子在心版上留下痕迹,但事实上,任何一个她不想留下痕迹之人的影子,一直都印在心版上,例如宗旋、罗文举,以至这个雷世雄,莫不如此。
    雷世雄那对鹰隼一般的目光,锐利地注意著这位仙子般清丽绝俗的少女。他瞧见她细而长的眉毛,轻轻地皱起来,随即放松,但很快又皱起。如是松皱了五六次之多。初时他还约略估测得出她的思路和情绪,到了后来,却泛起莫测高深之感。心想:“她本是智慧绝世的人,尤其是目下面对强敌,怎可如此心神不宁?倒底什么事情能使得她如此震撼呢?”
    两人默然峙立,乍看似是严阵以待。但细察之下,又可以发现他们都尚无出手之意。詹夫人困惑地注视这奇异的一幕,心想:“假如他们这样子已经是在拚斗的话,那就不是我所能窥测得出来的了。假如不是已经拚斗,为何全无出手的迹象呢?”
    总而言之,院子中的三个人,心中都各有困惑,但谁也没有做声。突然间,形势大变,原来他们都被一阵步声惊动,转眼向院门望去。
    詹先生出现在门外,手中□著一封信。他迅速地扫瞥诸人一眼,道:“请大庄主过来这边说句话。”
    雷世雄向秦霜波道歉一声,便举步走过去。秦霜波望住他的动作,但觉他举止之间,没有一处不充份透露出雄狮一般威猛的气象。比起宗旋那种龙行虎步宛如王者之尊的风度,另具一种魅力。当然她这么一想,又不知不兄中从“剑後”的身份,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了。
    詹先生把手中之信交给雷世雄,微露紧张的神情。雷世雄接过来,发觉信件未曾拆开,因此,詹先生只不过是见到封面上的字而已。以詹先生这种人物,难道说单单是信封外面的字,就能令他如此震动?
    他低头一瞧,封面上写著:“敬烦独尊山庄雷大庄主世雄,转奉普陀山听潮阁秦霜波姑娘玉展。”底下左角写著“千面人莫信拜启”等字。雷世雄神色一动,问道:“这封信谁送来的?”
    他当然知道“千面人莫信”乃是子乌虚有的人物,本来就是七杀杖严无畏所创的。
    在严无畏精心设计之下,千面人莫信在武林中声名之盛,超过当代任何一位名家。
    当时七杀杖严无畏只收服了目下五大帮派中的白冥教教主柴骏声和武胜堂堂主何旭,所以这个秘密,只有他们晓得。
    詹先生既不知此秘,当然会被莫信这个名字骇一跳。但詹先生是何等人物,即使十分惊异,也不致于如此紧张,雷世雄的一问,正是探求他真正震惊的原因。例如他亲自见到千面人莫信?或是千面人莫信利用一个意想不到之人,送达此信。
    詹先生压低声音,道:“此函乃是从本庄设置武昌的一处秘密联络站,以飞鸽传书之法,加急送达的。属下大惑不解的是,千面人莫信如何能查知本庄这一处秘密联络站?又怎能恰在此时赶上,好让您亲自交与秦姑娘?”
    雷世雄点点头,道:“果然出奇!”他只评论了这一句,就转身走到秦霜波面前,把信交给她。
    秦霜波也渴想知道詹先生震惊之故,接过信件一瞧,淡淡道:“原来如此。”
    她立刻拆开,看完之后,才道:“莫信在函中声称,他已带走了我的朋友们,因为L晓得我一定会找上你,所以把此信托你转交。你猜他劫走我的朋友有什么用意?
    雷世雄如释重负地吁口气,道:“你当真相信贵友是他劫走的么?”
    秦霜波道:“目前我非相信不可。”
    雷世雄道:“那么他一定想交换些什么宝物了,对不对?”
    秦霜波道:“信里头没有提到劫走我的朋友们的用意,也许他知道我没有什么宝物,所以不提。”
    她随即庄严地道:“我既然已获得消息,在未曾判明真假以前,须得郑重向雷大庄主致歉。”
    雷世雄倒没想到她马上就道歉,而同时话中仍然有刺,使人不能安心。当下更深觉师父确实极有目光,这个女孩子,只怕比之天下武林人结合起来的力量,还要难应付得多。
    他连忙抱拳道:“姑娘好说了,一点小误会何劳挂齿?但在下却甚愿有法子可以使姑娘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令友之事,兴敝庄全无关涉。”
    秦霜波沉吟一下,美眸中突然射出凌厉的光芒,道:“我亦很愿意大庄主有法子提出有力的证明。”她这么说法,不啻表示仍然怀疑独尊山庄。这一点恰能表现出的超俗之处,一般的人,到了这等地步,总是为了不好意思而把话闷在肚中。但秦霜波却能抛弃了俗世无时不见的“不好意思”,淡然地表示出真心,使得对方觉得她时时刻刻都是抢制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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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品花监古
    假如这等情形不能改善,久而久之,雷世雄一定得不战而屈,承认斗不过她,因而更加当真无法抗争。她把剑道充份应用在任何场合之中,大有无敌不克,无坚不摧之势。
    这雷世雄就已生出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之感,他只好设法转移话题,道:“姑娘请同住客厅中小坐片刻如何?”
    秦霜波摇摇头,道:“等一等,我还未领教过雷大庄主的招数手法呢!”
    雷世雄一怔,忖道:“这刻还须动手么?”面上却堆上笑容,道:“姑娘何必定要在下献丑呢?”
    秦霜波道:“大庄主过谦啦,请问大庄主手中之杖,可有什么名称么?”
    雷世雄道:“此杖乃是精钢铸造,份量极沉,杖内还暗藏一口长剑,可以拔出来使用,变成左杖右剑的家数。”
    他一面说,一面拔剑出来,但见这口长剑长度一如常剑,但剑身较厚,锋刃较钝,一望而知乃是当重兵器使用,而且由于剑柄乃是大半尺长的一截钢杖,份量奇重,又与一般长剑全然不同。由此可知他右手的剑路十分特别,必是极刚强威猛的路数,但由于本质上仍是长剑,便不免含蕴得有灵动飞翔的细腻招式在内。
    雷世雄又说道:“在下自家取了一个名字,称此杖为怒龙杖,还望姑娘别笑我的庸俗。”
    秦霜波淡淡笑道:“相反的适见大庄主的超卓不凡,怒龙杖………怒龙杖………这名字起得好极了。我猜想一旦到了怒龙吐舌之时,天下间能当得住你三招两式之人,可真找不出几个了。”
    她正好说中了雷世雄最养的地方,使得他又是惕凛又是惊佩,原来雷世雄手中之杖,除了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外,更以气势威猛见长,尤其是到了战得酣畅之时,掣出杖中之剑,其时气势已成,实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数招之内,定可取敌性命。
    他惕然暗惊的想道:“她一口就说中了我的武功最精绝之处,果然大有剑後气象,这个对手,唉………我真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她才好。”
    秦霜波又道:“假如大庄主不见怪的话,我这就出手啦!”话声未歇,一阵森寒剑气已涌出去。
    雷世雄不知不觉之中举杖竖剑,抗御这一股剑气,口中说道:“印证武功本是武林常事,但姑娘身份不同,当然没有随便出手之理。”
    秦霜波美眸睁得大大,射出能透视人心的光芒,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雷世雄道:“愚意认为动手印证武功家数的话,并无不可,但须得事先讲明白,到了什么地步就得停手罢战,以免伤了和气。”
    秦霜波立时醒悟这是雷世雄设法争取主动的手法,他故意这么说,使她疑到他与掳人一案有关,从而须得用心细想须得多少招,才试得出他的招数手法,假如招数太多,则有陷入骑虎难下的险境,如若招数太少,对方可能隐藏起真正武功手法,使她观察不出。而她这么分心一想,便是一个空隙,雷世雄便可以利用这一线空隙,抢回主动之势。
    她只在刹那之间,已洞悉了对方隐秘的用心,她这种智慧灵机,完全是从心灵的空澈澄明中产生出来,与佛家所谓「无上智」的理论相彷佛。就在雷世雄认定对方非寻思回答之际,猛见剑光暴涨,迎面刺到。
    旁观的詹氏夫妇第一次正式亲见她拔剑,但觉她的剑离鞘以至攻出,在时间上来说,简直找不出丝毫间隙,彷佛天然浑成,无懈可击。这对夫妇身为武林有数高手,深知其妙,此时简直瞪得呆了。
    雷世雄剑杖齐施,化为一片光影,遮住身前,“铮」的一响,秦霜波的长剑已刺中这一片光影,雷世雄但觉敌剑锐利之极,大有刺透自己杖剑光网之势,不得不急急往后退。秦霜波第一剑抢得先手,更不容情,“锵锵锵」连击三剑,奇快无匹,虽然都被雷世雄封架住,可是这三招已把雷世雄全身本领迫了出来,迫得他一连施展了三记不同的绝学手法。
    在这等情势之下,再斗下去,雷世雄已是有败无胜之局,假如秦霜波有意铲除此人,目下就该当继续迫政,不让他有缓手喘息的余地,这样可望在百招之内,杀死这个主持独尊山庄的人。但秦霜波却突然收剑跃退了寻丈,长剑迅即归鞘,微笑道:“大庄主请恕我无礼之罪,我们印证武功之事,到此为止。”
    雷世雄方自一怔,秦霜波又道:“我告辞之前,有一句话奉问,还望雷大庄主爽快赐告。”
    雷世雄道:“姑娘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秦霜波道:“尝闻贵庄的霜衣卫队,尽是奇才异能之士,这次到贵庄已见过他们,果然名不虚传,其中一个姓奚名午南的人,因为受我精神禁制,居然听起我的命令,因此得罪了吕权总管,其后又被令师弟彭典逐出独尊山庄,视如叛逆,但如今我已收他为仆了………”
    她故意停口不说,瞧瞧对方有什么反应,雷世雄点头道:“这些过节,在下已接到敝师弟的报告,得悉详情,只不知姑娘特地提起这个叛徒,有何深意?”
    秦霜波道:“我便是请问雷大庄主一声,那奚午南既然已是我手下仆从,贵庄还要不要对付他?”
    雷世雄沉吟一下,道:“好的,看姑娘的面子,敝庄放过此人,但下不为例。”
    秦霜波笑道:“这个自然,如若漫无限制,贵庄之人全都投到我这边来,岂不是大大的怪事?好,谢谢你啦!我得走啦!”
    她说走就走,转身跨步,很快就出了院子,雷世雄大声道:“恕在下不远送了。”
    秦霜波头也不回,挥挥手算是回答,瞬时间已走出镖局,那些人无不用十分惊骇尊敬的眼光,目送她出去,这些人消息最是灵通,当她被迎进去之后不久,就都晓得她便是普陀山听潮阁剑後秦霜波,谁也没有想到这拥有「剑後」衔头的,竟是个双十年华的清丽少女,因此,当她出来之时,没有一个人不是拚命瞧她。
    且说秦霜波一直回到客栈,奚午南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这座客店已由关彤他们先包下了一座跨院,秦、奚两人走进去之时,但见院中好像有不少人,但大多挤在一间上房之内。
    她由伙计带领,走入另一间上房内,这名伙计早就得到上头郑重吩咐,所以显得异常卖力巴结,只一会儿工夫,茶也泡好,洗面水也打好,态度恭敬之极。秦霜波略为盥洗过,在里间躺著休息,到了黄昏的时候,伙计早就在外间点上灯烛,光线从廉缝透进来,反而令人觉得房里很黑暗。
    她一直瞪大双眼在想心事,最初地想到罗、杨二人落在千面人莫信的手中,不知现下情况如何,想必多少都吃了点苦头,但只要不是致命的苦头,也就算了。她心中想道:“这个千面人莫信把罗、杨两人弄了去有何用意?莫非真如雷世雄的猜测,想以他们二人的自由和生命,换取什么宝物?”
    想到这里,迅即动脑筋寻思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宝物,想来想去,都找不出任何物事,足以惹人垂涎。于是继续忖道:“假如莫信单单是想利用这两人来胁持我,问题便颇不简单了。第一点,他怎知我肯不肯为罗、杨二人的性命而答应他的条件?第二,他想我去做什么事?或者不许我做什么事?”
    念头转到此处,彷佛露出一点曙光,但她暂时放过这一线曙光,先不去想它,却把思路转到第一点上面,那就是肯不肯因罗、杨二人的安危而受人胁持?
    她淡淡一笑,想道:“假如莫信迫我做一件我不愿做的事,先声明我如不听从,就杀死他们,这时,我是放弃我的立场呢?抑或是不管他们的生死?”
    这个使她苦恼的问题,却又同时使她感到很有兴趣,静静的寻思之时,罗文举俊美潇洒而又甚是豪迈的面容,清晰的浮上心头。这个在她还以为不懂武功的书生,居然使她念念不忘,连他的声音也能够在幻想中听到,这是何等不寻常之事,难道她当真已被他的丰姿吸引住,竟无能摆脱么?最后,她轻叹一声,知道自己将会在莫信压力之前让步,由此可以证明罗文举在她心中的份量有多么重。
    她抛开这些念头,把思路转到刚才露出曙光的地方,那便是当她寻思莫信打算如何胁持自己?是迫令自己去做什么事于抑是不许自己去做某一件事?最后面的这个想法使她发现了线索。不错,拥护翠华城的武林豪杰将在金陵聚会,她恰好抵达金陵,因此而被邀参加,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独尊山庄方面,有两个应付的态度。一是不闻不问,二是大施杀戳,排除异己,假如采取后者,则她的参加,将使独尊山庄无法下手。这一来情况就十分显明了,莫信将要利用罗、杨二人,迫使她不去参加这个聚会,以便独尊山庄可以肆意诛杀群雄。
    她这个想法并非纯属臆测,当然亦有多少根据,那便是三年前高邮发生「黑名单”
    血案之时,她恰好也牵涉其中,救了李横行等人的性命,其后得悉他们都是因千面人莫信邀约,方会赶到高邮。由此可知千面人莫信与独尊山庄必有极深的关系。因此,千面人莫信掳去罗、杨二人这一著,恰好凑上金陵的群雄秘密集会,可就理成顺理成章的事了。
    她开始猜测莫信这个人,假如他就是那一天与她动过手的老者,则此人武功之高,竟与雷世雄不相伯仲,不过决非雷世雄伪装下的高手,因为她已试出这两人的武功大有分别,那么这个千面人莫信竟然真有其人了?而且居然是个一流高手,这就显得独尊山庄的力量更无法估计了。
    秦霜波一面想心思,一面听到外头传入来的人声,晓得这都是与关彤等三人有关系的武林人物,闻悉他们抵达此地,都来拜访。
    夜深之际,这座跨院总算寂静下来,关彤等三人均已休息就寝。秦霜波倾听著夜籁,心灵间已经恢复澄澈,她并非不再关心罗、杨二人的命运,而是她深知世事复杂变幻,有的须得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来对付。况且有件事既然有人出头承认,总算是有了一个下落,早晚会弄个水落石出,此时不须烦扰自己心神,却于事无补。
    她静静的坐著,个把时辰之内,听到两次极轻微的脚步声,行遍全院之后,总是在自己房门外停留片刻,这才走开。这阵步声起自厢房,因此她晓得乃是奚午南,此人对自己的忠心,已不容置疑的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已过了三更,奚午南悄然拉开房门,只拉开了两三寸,右手还提著长刀,向外面窥去。但见对面院墙上出现了一条人影,转首顾盼了几下,一挥手间,便有四条人影掠过墙头,落在院中。
    奚午南见到来人身手,甚是高明,起码可以比得上霜表队,而且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个个佩著长刀,式样与霜表队大致差不多,所不同的只是服饰,霜衣队之人外出办事之时,照例一身白衣,胸佩金质凤章,从这个胸章上一望而知他的等级以及所属的队伍。
    这刻的四名佩刀夜行人,全都年轻体健,身手高强,他们一入院中,立时散开,分布四角,这一来不论敌人从外冲入,抑是从内攻出,他们皆可保持围攻的优势。墙头那人飘身而下,却是个中年人,黑巾遮面,身量瘦削,全身装扎得十分俐落,背上斜背长剑,一副全神备战之状。他落在院中之后,只停了一下,便举步向秦霜波房门走去。
    奚午南更不迟疑,迅即拉开房门,闪身扑出,瞬时已拦住那人去路,他长刀一挥,杀气腾腾,迫得对方连退三步之多,并且须得撤下长剑护身。奚午南正是存心迫他亮出长剑,以便出手,一见对方果然如自己所料,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若是十招八招之内,不能摸出你的来路底细,也枉教小姐瞧得起,收录为仆从了。”
    他更不打话,紧踏两步,挺刀进迫,这一下去势凌厉之极,只要是武林高手,没有不识得而垂手不动的道理。那人果然挥剑封闭门户,连话也不及说,因为他决不能在敌刀将发未发之际,分心说话。
    奚午南一则要从武功招数上查出敌人底细,二则不想惊动秦霜波,免得她觉得自己无能,是以特地使出如此凌厉的招式手法,迫使敌人不能开口。他蓦然跃起数尺,长刀化为一道寒光,闪电般劈落,这一招硬攻手法,异常凶猛,敌人除非一剑把他震退,如若不然,则不论闪避或是化解,都须得施展出全身所学。这样,奚午南就不难窥测出对方来历。
    说到一剑把奚午南震退,谈何容易?当今之世,恐怕只有寥寥三五个人能够办得到。
    但见那人长剑斜出,保留著反击之势,身子却疾踏奇门方位,绕了开去。
    奚午南不禁皱一下眉头,心想他这一下身法巧妙,却不易观察出是何家何派的心法,这倒是大不寻常的遭遇,难道往昔苦修多年,熟悉天下武林各家派的武功心法,一旦临阵上场,竟然全无用么?他心念电转,手中长刀极凶猛的连番攻出,竟是一路连环硬攻的刀法,得自严无畏真传,加上他功力深厚,一连四招,攻得对方全身功夫都使了出来,才堪堪的躲过去。
    奚午南正攻得得心应手之时,忽然飘退数尺,冷冷道:“原来是翠华城出来的高手。
    ”
    那人哼了一声,道:“独尊山庄果然名不虚传………”
    话犹未毕,左角一名身材魁伟的年轻汉子,唰的跃落在那人身侧,人未到,刀气先至,森寒之极,迫得奚午南运刀一划,也自发出内力,方始抵住这阵刀气。他惊异的望著对方,正待说出自己与秦霜波的关系,那个雄伟汉子已举步进迫,来势凌厉,教人感到有如面对死神,任何时刻对方都能闪电出刀,杀死自己。奚午南亦不能例外,可也就不敢分心开口,凝神戒备,但见两人凝视片刻,蓦然同时扑起,刀光潮涌,“锵」的一声,各各震退,落在地上。
    他们换了这一刀,都查悉对方功力深厚,大有棋逢对手之概,各自心中凛然。奚午南比对方尤甚,忖道:“翠华城几时出了这等高手?他的血战刀法果是名不虚传,我若不是洞悉罗家血战刀法之妙,恐怕功力虽然绝不弱于他,却不易抵挡他这般特别劲厉的刀气呢!”
    要知奚午南在霜衣队中,乃是十二高手中的高手,严无畏几乎收他做座下弟子,可见得他天赋之佳,成就之高,到了什么程度,至于严无畏没有收他为徒,却是另有道理。当日严无畏正悉心传艺之时,忽然有老友相访,此人是个餐霞饮露的玄门羽士,道号一瓢子,乃是严无畏仅有的三个朋友之一。一瓢子擅长相法,天下无双,一见奚午南之后,便向严无畏道:“他人与你缘份甚薄,依山人之见,不但不能收录为徒,甚且不可传艺。”
    严无畏一向极信服他的话,便决意照办,两人盘桓了三日之久,一瓢子临别之时,又同他叮嘱一次,却透露出他亦不可诛杀奚午南的玄机。从此奚午南便只好苦修严无畏传过的初步功夫,得不到进一步的指点,三年之后,一瓢子重访故人,又见到了奚午南,这一回他留心审视奚午南良久,过了两日,才对严无畏道:“山人以前错了,此子可以传以武功,但不能收为门徒,将来另有因缘,这刻却不便告诉你。”
    这么一来,奚午南方始得窥上乘武功门径,但正因此故,耽误了他数载时间,以致不久之后血洗翠华城一役中,奚午南没有参加。话虽如此,奚午南却因根基特别牢固,竟然后来居上,成为霜衣队中功力最深厚之人。以他的成就,对方凶厉威猛的刀势,居然使他大感威胁,事情便显得甚不寻常了。
    他奋起雄心,挥刀进击,使出极巧妙狠毒的招数,对方仗刀拒斗,仍然是极厉害的血战刀法,双方拚斗了十招以上,蓦的两刀相交,锵的大向一声,齐齐震退,但对方却多退了一步。
    奚午南嘿嘿一笑道:“尊驾敢是翠华城小主?”
    那雄伟少年虎目一瞪,道:“你是谁?”
    奚午南道:“区区奚午南,乃…………”
    他底下的话尚未说出,旁边的黑布蒙面的中年人已接口道:“独尊山庄霜表队十二队长之一,对不对?”
    奚午南惊异的望望他,道:“你倒知道得不少。”
    那人傲然道:“当然啦,今夜咱们先算一算三年前翠华城的血账。”
    他说到末后,语气凄厉,令人胆寒,那个雄伟少年迫前两步,凌厉刀气涌到,使奚午南没有法子开口说话。正当弓张剑拔,极为紧张之时,一声轻咳,使众人转移了注意力,当然这一声轻咳,蕴含得有惊心动魄的内力,使人不得不注意。
    接著一个苗条人影走到院中,说道:“诸位夤夜降临,全力对付我的仆从,是何道理?”
    语声娇脆,正是秦霜波出现。众人都愕然惊顾,奚午南见对方已转移了注意力,便乘机退开丈许。那个雄伟少年长刀改指刚刚出现的秦霜波,哧哧哧连进数步,迫到一丈以内,刀气森厉,杀机极盛。
    秦霜波好像不曾感觉到一般,微笑道:“你们到底是谁?但这一位定非翠华城少城主,奚午南你的眼力终究是造诣未精。”
    原来她从敌人刀气中,已测出对方血战刀法的火候,以她推测,假如罗廷玉重现江湖,定是在血战刀法上有了莫大成就,甚足自信,方敢面对独尊山庄,展开报仇雪耻,恢复翠华城的壮举。但以此人刀上功力,比起独尊山庄第二号人物雷世雄,还差了一截,因此她胆敢断定此人定非翠华城少主罗廷玉。
    旁边的蒙面中年人眼中露出吃惊之色,摆一摆手,那个雄伟少年立刻返到他的身边。
    他道:“姑娘慧眼,实在是令人佩服,根据各种传说的推测,姑娘当真是普陀山听潮阁的秦仙子了。”
    秦霜波淡淡道:“仙子之称不敢当,我正是听潮阁传人秦霜波,你们是谁?”
    她之所以显示很冷淡,便是由于对方行径诡秘,虽然急急承认是翠华城之人,又深谙血战刀法,但若是七杀杖严无畏有意布置这等假局,这些人不难炼会血战刀法。
    是以在未查明对方真正身份以前,她须得步步为营,小心应付,以免中了敌人鬼计。
    那蒙面人扯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副瘦削精明的脸庞,他又把长剑归鞘,这才举步迫近秦霜波,压低声音,道:“在下姓贾名心泉,今晚乃是特地赶来拜晤秦仙子。”
    秦霜波缓缓领首,道:“原来是翠华城三杰之一,这倒是无怪行踪如此慎密诡秘了。
    换了我是你,也不得不如此。”
    要知独尊山庄虽然称霸了天下达三年之久,但对搜捕翠华城余孽之举,从未稍懈,三年来仍然陆续有不少武林名家遇害,大家都认为与这事有关,这贾心泉既是三杰之一,自然是独尊山庄急欲擒杀的重要人物,有这种原故,实在怪不得他们行踪诡秘。
    贾心泉躬身道:“秦仙子居然得知贱名,荣幸何如。在下却冒昧请问一声,尊仆何以竟是霜衣队中的高手?”
    秦霜波道:“这话说来话长,简单的说,那就是他日下已是独尊山庄的叛徒,须得托庇于我,方能免去独尊山庄的报复。”
    她徐徐的环视贾心泉带来的三人一眼,姿势十分优雅美妙,接著又道:“这四位壮士都是你们新近训练成功的高手是不是,刚才这一位已略露锋芒,果然甚是非凡,由此可以想见没有出手的三位亦都不比等闲,我很想请教他们的姓名。”
    贾心泉立刻道:“他们果然都是敝城后起之秀,这一个是曹强。”
    那个出过手的雄伟少年抱刀行了一礼,贾心泉便道:“那一个是钱云………”
    被点到姓名是个硕健少年,也抱刀遥向秦霜波行礼,他们的眼中都流露出对这个名震宇内的「剑後」抱有极大的兴趣,以及崇敬之意。另外的两个少年是郭淮和费秉,秦霜波在这淡淡一瞥中,已瞧出曹强与钱云的造诣高出于郭、费二人之上,所以向曹、钱二人多看了几眼。
    贾心泉回头道:“四郎、七郎,你们在稍远巡逻,郭淮、费秉则在这客店屋顶守望。
    」那四名少年都领命跃起,消失在黑夜中。
    秦霜波作个手势,道:“贾先生请到屋子里说话。”
    贾心泉首先入屋,秦霜波跟著进来,点燃灯烛,各自落座,在灯光之下,贾心泉灼灼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打量这个女孩子,方始知道武林中的传说全无夸大,因为她武功之高,固然可以从她判断那曹四郎非是罗廷玉之时窥见。而且武林中盛传她是绝色美人,如谪世仙女b这话竟一点不错。她当真有一种异于凡俗的冷艳,以及一点淡雅的丰姿,使人觉得她高不可攀,简直就是仙女一般。
    当此之时,秦霜波默默注视著这个略显瘦削的中年人,发觉他虽是精明之极,却具有一股正气,绝非奸狡之人。她晓得这贾心果在翠华三杰之中,有「智囊」之称,无怪他显得很机智很精明,难得的却是他十分正派,这在这般显得精明之人面上,是很难发现的特质。
    她不禁暗暗心折,忖道:“独尊山庄虽然势力浩大,人才多至车载斗量,可是比起翠华城,显然正邪有别,由此可以想见翠华城兴盛之时,乃是何等气象了。”她的倾慕心折只是对翠华城而已,可不是对这贾心泉而发。
    两人互相打量审视过之后,秦霜波道:“贾先生冒险现身,不知有何见教?”
    贾心泉忙道:“秦仙子万万不可动用见教这等字眼,在下一介匹夫,又是败军之将,在天下共钦的剑後面前,已甚感局促了。”
    秦霜波淡然一笑,道:“贾先生太客气了,有事但说不妨。”
    贾心泉道:“在下拟在南京城内,聚集一些与敝城颇有渊源的武林朋友,这个聚会,在独尊山庄称霸了三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自然对武林形势,极关重要。”
    秦霜波点头道:“我也听闻此事,尤其是雷世雄及双修教教主都赶到南京,足见这个消息确实不假,也可以想见独尊山庄方面,极表重视。”
    贾心泉道:“在下决定召集此一聚会之后,事先曾耗费无穷心血,防止秘密外泄,所通知的人很有限,一共不过二十三人,其中大部份还是要等到期限最迫近之时,方始通知,这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七八个人知道这回事,却想不到仙子及对头方面早已知悉,此事便在下甚感惊骇。”
    秦霜波道:“原来你今晚此行,乃是想查究机密如何外泄,换言之,你认为内部出了奸细,是以想迅快查明内奸是谁,对也不对?”
    贾心泉起立躬身施礼,道:“正是如此,在下已计穷智竭,特地冒险求见仙子,想请仙子赐助,解决这个莫大难题。”
    秦霜波请他落坐,然后才道:“我是得宗旋兄见告,所以知道这一回事,你竟晓得我知道这个秘密,大概你曾与关彤先生他们接触,所以晓得我已知道这个消息,对不对?”
    贾心泉佩服道:“不错,在下另有人与他们接触过,密谈中得悉他们打算参加南京之会,又听说是仙子告诉他们的,在下接获此报,顿时想到独尊山庄方面,亦可能侦知机密,特地赶来谒见仙子,果然从仙子的口中证实在下的猜想………”
    他长叹一声,显出非常烦恼的神情,又道:“这个机密一共只有七八个人晓得,我们决定在期限迫近之前,每个人负责通知一两人赶来参加,日下尚未到达最后期限,所以晓得这个秘密的人,一共就只有七八个人。”
    秦霜波道:“这事果然非同小可,但倒底一共是七个人呢?抑是八个人?”
    贾心泉道:“对不起,应该说是八个人才对,这是因为当时还不知道何时能奉告仙子,所以我们说惯了七八人。”
    秦霜波秀眉微蹙,沉思不语,过了一会,贾心泉又道:“在下还得解释一件事,那就是除了这个真真正正的聚会之外,在下还定下一个鱼目混珠之计,那就是我们已向外间传出风声,说是敝城将有重要人物出现,在南京召集旧部,图谋大举,这个谣言把不少武林人物都引来此地,但很少有份量的名家高手,这个谣传独尊山庄方面当然晓得,但在下认为雷世雄他们决不会因这个谣传而亲来此地。”
    秦霜波道:“这个鱼目混珠之计,果然很是高明,表面上虽然相当危险,其实发挥出强烈的掩护作用,贾先生真不愧有智囊之号。不错,雷世雄方面确实是为了你们真正的秘密聚会来,大概已布置下强大的力量,准备对付每一个参与的人。”
    贾心泉道:“这一点正是在下最担心的,不过假如七杀杖严无畏当真内伤末愈,只有雷世雄等人对付我们,则这一场龙争虎斗,尚未知鹿死谁手呢?”
    秦霜波微笑道:“从你的口气推想,敢是另有什么高明人物参加?”
    贾心泉诧然的望她一眼,道:“秦仙子真了不起,果然是如此。”
    秦霜波自动解释道:“这是因为你们都知道我不愿参加这一场战乱之中,假如不是另有高明人物,单单是宗旋兄以及其他的武林知名人物,你就一定不敢如此自信了。
    只不知这一位高明人物是谁?”
    她笑一下,举手阻止对方发话,又道:“我这是随口探问,你如若在事实上须得暂时保密,便无须说出,我决不会放在心上。”
    贾心泉道:“在下自应向姑娘奉告,这个人就是敝城少主罗廷玉。”
    她并不露出惊异之色,却道:“须得是他才合道理,罗家的血战刀法,行将重振声威于天下了。”
    她想了一下,又道:“你怎敢相信我,竟把这个莫大的秘密宣泄?”
    贾心泉肃然道:“一则仙子的身份不同,可以放心信任,二则仙子虽然声明不参加这等江湖,杀仇之事,可是以在下愚见,这一场仇杀并非有如江湖上普通的寻仇报复,而是事关正邪之任何人处身于江湖中,只要是出人头地之士,迟早得牵涉进去,非正即邪,绝难两全,在下晓得仙子当然不会袒向邪派,所以坚信仙子终有一天,将会拔剑相助。”
    他这一番理论极是深刻,大有颠扑不破的意味,唯一无可弥补的缺憾是在「时间”
    上面,假如秦霜波三十年后,才决定拔剑相助,只怕那时候翠华城的潜势力已烟消云散,再也无法恢复了。严无畏当然也是有见及此,所以使用「容忍」之法,任得秦霜波欺负,一味拖延时间,等到时机成熟,秦霜波即使倒向翠华城这一边,他也不须惧怕了。
    这一场争战,不但是天下武功最强的高手完全出动,而且还包含得有高度智力的争战,若然有人细细考察出这一场争战的真正本质,一定会大吃一惊。
    秦霜波道:“贵少主现在可在城中?我倒是很想瞻仰他的丰采。”
    贾心泉道:“仙子你太客气了,敝少主眼下不在本城,不然的话,他早已就亲自踵门谒见了。”
    此后,他们谈了一些最近发生之事,贾心泉因此而得知关彤他们如何被她救出,也知道了彭典说出关于罗黛青被冤枉之事,但秦霜波却没有提到他最想知道之事,即便是罗文举、杨师道的下落。
    他自然晓得罗文举就是罗廷玉,由于罗廷玉没有让秦霜波知道真正身份,他当然不敢让她知道。贾心泉从罗廷玉、杨师道的仆从口中,得悉他们在栖霞山失踪之事,又得悉秦霜波迅即追踪营救,从关彤他们被救之事看来,好像是她一到独尊山庄,就查看石牢而救出了他们,其中那一段罗、杨被劫之事,虽是阙漏过去,却仍然衔接吻合。
    因此贾心泉决计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变故,他可也不敢探问罗、杨之事,免得被这个聪慧绝世的女孩子测想出来,发现罗文举他们乔装改扮的破绽。这件事可大可小,假如秦霜波推测出罗文举就是罗廷玉,她可能赫然震怒,当然也可能没有事,贾心泉在没有得到罗廷玉同意以前,自然不敢拆穿他的把戏。
    最后,谈到「内奸」一事,贾心泉道:“当时与闻机密的七个人,除了在下与宗大侠不会有嫌疑之外,其余约五位都有问题。”
    秦霜波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但她暂时不说,却问道:“这五位是谁?”
    贾心泉道:“一是洞庭李横行兄,二是黄山孔翔兄,三是百粤多异仙子王苹,四是金陵夏飞白兄,五是北方的名家烈火旗常彬兄。”
    秦霜波道:“这五位当中,除了金陵夏飞白略差一点之外,其余四位俱是著名高手,想不到他们与翠华城都有如此深厚渊源。”
    贾心果道:“夏飞白兄虽是武功略逊于余人,但他在南方镖行中地位甚高,而且与长江沿岸各埠的水道人物,俱有深厚交情。”
    秦霜波听了这话,芳心一动,默默记住,她道:“照你推想,这五位当中,谁的嫌疑最大?”
    贾心泉道:“在下已再三的想过,觉得没有一个可资怀疑,换句话说,也就等如他们可疑成份一样大。”
    秦霜波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一句话说出来,贾先生别介意,那就是你把宗旋兄除外之举,太不公平。诚然他日下已隐隐是抵抗独尊山庄的中流砥柱,很难涉嫌及此,但凡事都须讲究公平慎密,务求没有阙漏,万一问题当真出在他身上,则你全力侦查其余五人,岂不是白费了气力么?”
    贾心果肃然道:“仙子指责得是,但老实说,不论在下如何小心追查,恐怕仍是查不出头绪,落个徒劳无功。”
    秦霜波清澄明澈的心灵中,忽然现出一点光芒,当下摄神定虑,闭目瞑想了片刻,这才睁开双眼,道:“我虽是不喜卷入漩涡之中,但这件事恐怕只有我能管一管了。
    ”
    贾心泉大喜道:“仙子若肯伸手,便大有希望,只不知在下是否须要配合仙子的行动?”
    秦霜波道:“你们不必行动,但却须得办一件事,那就是把你们三年来做过的秘密行动,找几件重要的告诉我。”
    贾心泉自觉此事十分的重大,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倒底能不能够完全信任秦霜波呢?
    他直著眼睛寻思了片刻,忽然下了决心,忖道:“我们若是查不出内奸,一切行动都不能展开,动辄还有覆灭之祸,假如不冒这个泄漏秘密之险,于大局无补,倒不如博他一博。”
    决心一下,便道:“直到如今尚未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在下决意奉告,第一件是敝城被焚毁之后,在下及秦绍兄张翌兄三人保护少主,逃到一处极机密的基地去,这个基地在海中,乃是一个孤岛。”
    秦霜波道:“这样已可以算得是一大机密了,再说第二宗。”
    贾心泉见不要说出千药岛的位置所在,大为放心,略一思索,又道:“敝城破后人手所余有限,近三年来,已从头训练了数十子弟兵,成绩甚佳。”
    秦霜波点点头,道:“这也是重要秘密之一。”
    贾心泉略一思索,又道:“敝少主三年苦修,武功已大有成就,但老城主的生死存亡,却仍未分明。”
    秦霜波感到兴趣的问道:“罗老前辈的存亡,在独尊山庄方面也成悬案,这且不提,关于少城主之事,我还想多知道一点,例如:他的相貌是不是长得很像罗老前辈?
    你们又怎知他武功已大有成就等等?”
    贾心泉芳抑制住心中的狂喜,这股狂喜是由于老城主存亡尚是悬案此一消息激起的,贾心泉这些日子以来,明查暗访,都得不到罗希羽的消息,他根本没有法子打听独尊山庄曾否于城破之时,把罗希羽的尸体带走。现在总算从秦霜波口中探听出确实消息,假如独尊山庄也不晓得老城主的存亡,则老城主大有可能负伤遁走,他大概是因为怕回返基地千药岛的话,会被独尊山庄之人跟踪查出,是以一直不肯前赴千药岛。
    这当然是极令人振奋的消息,但日下他却需先行应付秦霜波,当下答道:“敝少主相貌十分英俊,他亦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威严,但他却不大像老城主,这便是说他肖母而不肖父。”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至于少主的武功,在下没有机会试验,但单看那数十名子弟兵的身手,都是由少主一手训练出来的,亦可知造诣甚高了。”
    秦霜波道:“这话有理,好啦,这些资料已经足够了,我将从反面探测,或可把泄密之人找出。”
    贾心泉起身施礼道谢过,又道:“这一次集会之期必须延展,待敝少主抵达南京,商议妥当之后,在下立刻向仙子奉陈一切。”
    他辞别出去,□下秦霜波默默地寻思心事。她现下已得到许多宝贵资料,恐怕普天之下,只有她最清楚翠华城的实力了。她将利用自己所知的一切,向雷世雄进行查探。这些资料照理说雷世雄全不知悉,因此,她等到证实过他的确全无所悉之后,便设法把这些资料逐项向那几个有嫌疑的人透露,然后又从雷世雄那儿打听,假如雷世雄晓得,当可间接证实谁是内奸了。
    此处暂时按下秦霜波如何进行查究奸细之事,且说那化装为书生的罗文举和杨师道两人,坐在舟中,眼看几个极精擅舟术的大汉,操舟疾驶,霎时间已远远离开出事的江面。
    罗廷玉心中当然毫不惊慌,甚至觉得很有趣地注视著这件奇怪之事如何发展下去。
    杨师道暗暗以传音之法说道:“咱们得装出恐惧之态才行,今日之事,大有蹊跷。”
    罗廷玉讶然望望他,杨师道又道:“试想以秦姑娘的身份以及剑术造诣,何等厉害,尚且被敌人缠住,一时无法分身抢救我们。可见得这些劫船之人,不但深知独尊山庄的底细,兼且又晓得秦姑娘与我们的关系无疑。故此,他们的来路以及存心,都十分耐人寻味呢!”
    罗廷玉点点头,心想这杨师道果然不愧是智谋杰出之士,这一番分析精辟之至。于是两人都装出壳缩畏惧之态,半个时辰之后,船已泊岸,却是在一个河弯中。
    两名大汉钻入舱中,凶悍地盯住他们,其中一个狠狠道:“你们若想活命,站好乖乖听我们摆布,别耍花样。”
    罗廷玉忙道:“诸位仁兄别弄错了,我们原是读书人,这一次………”
    那大漠断喝一声,道:“有话以后再讲,现在你们如敢不遵命令,我们的刀子可不留倩。”
    罗廷玉不禁目瞪口呆,当下任得他们摆布,先是倒翦缚住双手,然后又被黑布蒙住眼睛。上得岸边,便被人推入一辆马车之内。马车驰驶之时,罗、杨二人唯有以传声之术交换意见。由于马车转来转去,使得他们很快就乱了方向,闹不清倒底向那一方驶去。
    不久,又听到江水拍岸之声,他们十分驯服地依照那个一直在车内监视他们的人的说话,下了马车,登上一艘相当大的船上。船上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宛如机轴转动的异响。
    两人默默地查听了好一阵,罗廷玉首先传声说道:“师道,听见这种声音没有?除此之外,我觉得船行特速,却又不闻使动打浆之声。
    杨师道立刻道:“少主这末后一句话,竟让下属恍然大悟。敢情这一艘快船乃是特制之物,不是用木桨及风帆行驶。”
    罗廷玉道:“莫非是一直用竹竿撑动?但若是在江水极深之处,如何能使用竹篙呢?
    ”
    杨师道说道:“当然不是用竹篙,而是使用一个或两个以上的轮子转动打水,催舟前驶。宋代兵制中,有一种战舰称为『车轮舸』,舸侧各有两轮,轮头入水约一尺,令之转动,其快如飞。现在我们乘坐的大概便是这种车轮舸了。不过他们既敢在大江中行驶,当然须得改装过,避免别人注意才行。以我想来,催舟驶行的车轮,不是另有掩蔽,就是装在船腹当中。”
    罗廷玉哦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他一听这等特制的快船,非比等闲,假如对方不是有组织的集团,谁能制造这等价昂而又难以使用的舟舸呢?杨师道果然没有猜错,这只快船用两个车轮打水推动,船上只须用四名水手,踏转车轮,便能催舟迅驶。
    这些水手们在一排横架上不断地踏下去,就像农村常见的水车那转轴,带动了几个齿轮,再由齿轮带动车轮。制作十分精巧细致,相当的省力便利。
    今世之人,但知轮船是西洋诸国创制,其实远在宋代,我国已有轮船。只不过这种车轮舸是用人力推动,而西洋的轮船则是以蒸汽推动而已。
    杨师道足智多谋,当然也想到罗廷玉所考虑的问题,他又道:“少主可曾决定如何应付此事?”
    罗廷玉道:“我打算尽力查明主使今日这件事的人,又须查出他这样对付秦姑娘是何用意?”
    杨师道道:“属下正想作此建议,关于南京聚会之事,不妨延缓。”
    他们既经决定,便耐心的任得对方摆布。如此过了两昼夜,他们可就发觉对方的厉害,远出于想像之中。
    第一点,他们一直困处这个全无间隙的舱中,此舱大概是在船的当中,两边都是有船舱,所以他们即使击穿舱壁,也瞧不见外面景物。
    第二点,此船日夜驶航,间中停歇,都似是在僻静之处,全然听不到岸上的人声。
    这末后的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假如他们听到人语之声,便可以从口音中辨别出倒底是什么地方。而由于日夜航行,竟使他们全然无法猜测已航行了多远。从这些细节上,可见得主持其事之人,心思竟是何等周密。还有第三点是船上的人好像都是哑吧,日夜无声,都不交谈的。以罗廷玉的功力,此船虽大,又隔了好多道木壁,也休想瞒得过他的耳朵。
    至此,他们完全查不出一丁点线索,舱门日夜严闭,外面有人看守。除非他们凭仗武功硬闯,否则任何时刻都休想潜出舱外查看。罗、杨二人越是发觉对方高明,可就越要查究出对方的底细方肯罢休。他们再三商议之下,决定维持原议,瞧瞧他们倒底要把自己运到什么地方去。
    第三日,他们换了一艘大船,虽是局处舱内,但仍可从各种声音中查出此船已不是「车轮舸」了。罗、杨二人但觉对方手段莫测高深,他们要把自己运到何处?有何目的?换舟的用意何在?主事之人可在舟上?这些疑问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傍晚之际,他们已感到船身晃落得厉害许多,尤其是空气中给他们以熟悉之感。
    罗廷玉喃喃道:“奇了,我们好像已到了海上,如若猜得不错,这一段航程可真够快的了。”
    杨师道沉吟道:“这个对手真了不起,假如不是用车轮舸的话,决计无法在短短的两三日内,就到了海上。又假使我们不是猜出那是车轮舸,亦不敢相信已经置身于海上。”
    这些谈话不免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味。不过他们都不惊慌,纵然这艘巨舶把他们带到异国,以他们的本事,决计不会遭遇意外,亦必能回返中土。
    要知当时三宝太监郑和已经完成他的航海伟业。郑和是我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航海家,智勇双全,坚毅卓绝,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七次远洋航行,经历三十余国,航程多达二万余哩。他首次出航的时间在世界航海史上,竟比发现好望角的狄亚士,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以及首次航抵印度的达加马都早上八九十年。从这一点推测,当时我国造船术之精良,航海术之高明,都超过了同时代的西洋诸国。
    由此亦可以证明我国也有极优越的航海天才,只不过由于清代闭关自守,遂至近代海权没落,国势积弱不振。
    罗廷玉与杨师道曾经在海岛上居住数年,自然熟识航海之道,此所以他们毫不担心,对当时南洋诸国亦颇有认识,晓得如何回返中土。现在他们最感到莫名其妙的,莫过于对方把他们弄到海上,有何目的?倘若有意加害,则在数日前就可以下手。若说存心放逐自己,又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当然他们也考虑过对方竟是设法使自己无法在期限之内,赶到南京主持群雄聚会。
    但这个可能性太微小了,首先对方不可能查得出自己的身份。其次,他们如若出手反抗,这个计划登时破灭。换言之,对方不会用这种毫无把握的方法来耽延会期的。
    巨舶在海上航驶了数日,罗、杨二人一直闷处舱中。他们这会可听得见船上水手们的说话,但这些人的口音奇异之极,简直一句话都听不出来。杨师道猜测大概是南方沿海的方言,罗廷玉亦同意此说。
    又过了两日,突然感到船身摇荡得没有那么厉害,再往后就更为稳定,好像已驶入什么港湾之内。
    这天晚上,船已靠岸。他们又被蒙住双眼,送到岸上。空气十分清新,不问而知乃是在荒郊之中。罗廷玉用传声之法说道:“咱们一睁眼,将发觉身在一处荒岛之上,既无土人,亦无舟□,那就非得老死在这个荒岛中不可了。”
    杨师道道:“少主放心好了,这儿不但不是荒岛,甚至决不会是异国。我敢说咱们又踏上中原土地。
    罗廷玉道:“你若真有信心,那么我就不出手了。”杨师道说道:“当然有信心,少主用心嗅一嗅这气味,那有一点海岛上的气息?我想他们是沿著海岸航驶,现在已顺著一条江河驶入,离海已远。”
    罗廷玉用心一嗅,果然毫无海风气味。这时他们又被弄上大车,辚辚疾驶。也不知走了多远,连罗、杨这等身怀绝技之人,也颠簸得相当难受。
    轮声忽然改变,车身亦平稳驶行在硬平的地面上。罗廷玉传声道:“大概到了,咱们好歹也得瞧一瞧才行。”
    杨师道问道:“用什么法子呢?”
    罗廷玉道:“我出手点住那个家伙的穴道,迅快瞧瞧,再弄醒他就行啦!不过这个方法却有一点不大妥当。”
    杨师道讶道:“有何不妥?”
    罗廷玉道:“我们目下无法估计出这斯的武功,是以出手之际,只怕会有破绽。”
    杨师道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假如我们不瞧上一眼,那就全无资料得以判断敌情,恐怕很难查究出地点和主事者是谁了。”
    罗廷玉想了一下,才道:“好吧,你且打几个呵欠,瞧瞧他有何反应。”
    要知他们日下尚是蒙著双眼,双手倒缚背后。是以全然无法查看对方的武功造诣,甚至连那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毫不知情。
    若然他们不是武功高绝,根本亦无法测知那人离他们多远。因此,常人处此境地,决计无法作任何反抗。杨师道定一定神,开始张大嘴巴,连连打呵欠。过了片刻,忽然听到对方发出呵欠之声。罗廷玉微微一笑,右手已从捆缚中抽出来,他约略练过缩骨功夫,所以普通绳索缚他不住。他伸手迅即点去,然后扯下眼睛上的黑布。
    只见那个劲装大汉倚壁而坐,动也不动,双目也闭起来。
    原来这种呵欠乃具有传染性,假如是在黑夜,又有一点困倦,只要听到别人打呵欠,自己便也禁不住会打起呵欠来。不过假使是武功卓绝之士,一则精力过人,不易困倦。二则心志坚强,很难被人影响。这是时时刻刻都训练的特质,虽在不知不觉之中,也不易被人影响。
    罗廷玉利用这个打呵欠的方法,测探敌人武功造诣,果然极是高明不过。他一伸手扯下杨师道面上的黑布,两人分别向车外望去。从窗廉缝隙中,但见大车驶行在一条平坦大道上,道傍树木夹峙,两边都是水田。在这匆匆一瞥之下,已瞧出这儿敢情是风光明媚的江南。目光循这条大路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座相当宽敞的庄院。
    他们仗著夜眼,在黑暗中张望了一会,便赶快恢复原状,不留一些痕迹。
    那名大汉被拍活了穴道之后,又呵欠一声,彷佛曾经打个盹,又好像是迷糊了一下。
    这种感觉引不起他的注意,罗、杨二人却在暗中松了一口气。不久,大车驶入庄院,两三个人把他们接过去,大车便辚辚驶走。
    罗、杨二人终于被解了缚,卸下遮眼黑布。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但见房内几椅床榻一应俱全。桌上还有文房四宝,此外还有好些卷帙。
    一个中年人站在他们面前,等他们看过这间相当宽敞乾净舒适的房间之后,才道:“两位觉得还满意么?”
    罗廷玉呐呐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中年人道:“这儿叫做忘忧斋,你们尽管无忧无虑的住著。”他的声音冷峻异常,又道:“我姓莫,名义,是本庄的主人,向来很少与外间之人来往。但你们既是家兄送来的人,只好留下。”
    罗、杨二人瞠目而视,但见莫义举步走到后窗,推开窗门,道:“这后面也有院庄,前后所种植的花卉品类繁多,你们是读书人,不妨一一加以吟咏,但是………”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更为冰冷,接著说道:“但是你们须得记住,这前后院墙高达两丈二三,你们不易上去。墙的那边不但日夜有人把守,同时更有恶犬巡逡。人倒不怕,最怕你们落在恶犬口中,被它们撕成碎片,这可是咎由自取,我也没有法子相救。”
    罗、杨二人装得很像,同时打个寒噤。莫义满意地笑一下,这才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慢慢的回转头瞧著他们。这莫义的目光极是锐利凌厉,错非内力极为深厚之士,不会有这等骇人的目光。罗、杨二人都垂头以避,莫义鼻孔中重重的哼一声,这才当真离开了。
    他们听著步声业已远去,这才举目打量这座书斋的各处以及检查墙壁。他们发现这座取名为「忘忧」的书斋,共是两间横列,前后院子都相当宽大,乃是独立建在院落中的屋宇,因此可以断定不会有夹壁复道等设备。前后院子内都种植得有花卉,有些是莳在以砖块砌成的花坛内,有些则是盆栽。都修剪打扫得十分美观,颇足悦目怡神。此外,他们又发现书斋内有不少书画精品,俱是古今名家真迹,罕见而贵重。橱架上有些相当珍贵的宋元版本藏书。
    杨师道对版本一道很有研究,因此他流连监赏,不忍走开。罗廷玉则对书画古玩名瓷较有兴趣,所以他观赏过两屋悬挂的书画之后,便开始监赏古玩名瓷。这时他们确实因浓厚的兴趣而忘了别的事,这等情景落在遥遥窥伺他们的人的眼中,十足是书呆子的习气举止。这一来他们大为放心,往后的监视已松懈得多了。
    翌日早晨,罗、杨二人起床之后,一个年轻俊仆服侍他们盥洗和送来早餐。罗、杨二人见他长相极是精明黠慧,便都不大理睬他。因为他晓得决计不能从他口中打听出任何消息,倒不如省点唇舌。
    朝阳高悬之际,一个妙龄女郎姗姗走入书斋。她瞧也不瞧罗,杨二人一眼,迳自灌水浇花,以及修剪除虫等等。这个女郎大概是双十年华,体态婀娜,面貌秀丽,穿著得十分朴素。从衣装上竟看不出它的身份,只有一点显而易见的便是她还末嫁入。
    罗、杨二人虽是感到这个女郎令人生出莫测高深之慨,却不肯多瞧她,免得让她以为他们是轻薄之士。
    她在前后院工作了许久,后来太阳晒炙得很热,她转回前院,自个儿坐在台阶上的檐影之下,摘下斗笠,取出汗巾擦拭汗水。她面颊上透现出健康的血色,动作也很轻快,可知是个时时劳动的人。大概她因为一直没有听到罗、杨二人的声音,这时便开始向屋内张望。
    罗廷玉站在台阶上走廊的另一端,兴她相距较远。他凭栏望著院中的花卉,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副沉思的样子。她的目光从门口射入斋内,只见杨师道端坐窗边的椅上,在他右边的桌面,放有几叠书籍。他手中还□著一卷,不时前后翻动,显然他并不是在阅读。
    这两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对她的介入好像很不在乎,各人沉迷在各人的天地中。
    正如她方才整理花草一般,在当时她的确是全神贯注,完全忘去书斋内有生客占住之事。她微微笑著,秀丽的面庞上泛起安详愉悦的神情。她初时真有点害怕他们会打破她这种美好的生活习惯之心,但现在可放心了。
    罗廷玉最后已确定自己的想法,便转眼找寻那个女郎,恰好碰到她明亮而愉快的眼光,当即向她点头打招呼,道:“姑娘可曾发现那一盆芍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么?”
    女郎转眼打量,问道:“是那一盆呢?”
    罗廷玉道:“就是这个黑色花盆的。”
    女郎道:“我当然知道啦,这些花木都是我一手栽培的,只怕不知道的是你而不是我。”
    罗廷玉不悦道:“何以见得鄙人便不懂呢?”
    那秀丽女郎见罗廷玉不悦,便笑道:“我可不是有意诋你,但你的话问得好笑,所以我才这么说。”
    罗廷玉道:“鄙人如不卖弄一下,只怕姑娘心中一定认为我们都不懂得花卉。”
    这一回轮到她不悦起来,道:“很好,我要请教一下,芍药品种共有多少?”
    罗廷玉不慌不忙的道:“芍药品种繁多,据花镜载录多达八十八种。花瓣或单或复,颜色不一。较为著名的也可以随便列出一二十种,姑娘若是愿听,鄙人就列举出来。
    ”
    女郎道:“好,请你在五种花色中,各举四品。”
    她见罗廷玉说得十分内行,心中已生出敬重之意,所以用「请」这种字眼。不过她仍然要深究下去,瞧瞧他倒底举得出举不出品种名目,从这一点即可推测出似是一知半解,抑是真正的行家?
    罗廷玉定一定神,才道:“白色花者有『晓妆新』,『银含棱』,『莲香白』,『玉逍遥』。紫色花者有『聚香丝』,『墨紫楼』,『宝妆成』,『宿妆殷』。”
    他略一停顿,发现对方大有激赏之意,精神一振,又道:“粉红色花者有『醉西施』,『怨青红』,『素妆残』,『效殷红』。深红色花者有『冠群芳』,『尽天工』,『赛秀芳』,『醉娇红』。黄色花者有『御黄袍』,『黄都胜』,『金带围』,『御爱黄』,上述二十品种,俱珍贵可观。”
    女郎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大行家,看来我还得拜你做师父了。”
    罗廷玉道:“岂敢当得姑娘如此赞誉,鄙人不过是性有所好,是以略曾涉猎而已。
    若是当真讲究的话,鄙人较擅监赏古玩瓷器。”
    那女郎定睛望著他,过了一会,才道:“你一定是出生在十分富贵之家?”
    罗廷玉含糊以应。心中却大感酸楚,暗忖:“我在三年以前,身居翠华城中,天下珍品无有不见。细论起来,岂只是富贵之家?即使是帝王之家亦不过如此。”
    只听那女郎又道:“我姓章,小字如烟,先生贵姓大名?令友也像先生这般博学多才么?”
    罗廷玉说出他们两人姓名,然后说道:“敝友比我更为风雅,他精于书画以及版本之学,当世罕有匹俦。”
    章如烟敬佩地望望斋内的人,罗廷玉又道:“刚才鄙人欲向章姑娘请教一事,便是那个花盆。但姑娘却误以为鄙人问的是盆上之花。”
    如烟道:“那个花盆黑黝黝的,不甚雅观是不是?”
    罗廷玉大摇其头,道:“不是,不是,这个花盆形式古雅,鄙人瞧了许久,才敢断定是数百年前的古物。”
    如烟表示很感兴趣,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个花盆一定很珍贵的了,当初此宅旧主人乃是钱塘世家望族,我是在一个房间找到这么一个花盆,想不到竟是数百年的古物。”
    罗廷玉登时晓得对头们敢情把自己两人弄到钱塘地面,这一个圈子的路程可真不短。
    他道:“据鄙人判断,这个花盆乃是宋代定窑所出,而且是北定之窑所出。这种色黑漆的,称为黑定。在当时不甚为世珍重。但由于传世极稀,所以现在身价万倍,应视为珍品了。”如烟听了之后,立刻另取一盆,把芍药移过去。然后又洗净,交给罗廷玉再行审监。
    罗廷玉摩挲再三,说道:“断断不错,这是北宋时河南定州所烧之物。你瞧,这个花盆盆边镀了铜,便是可靠的证据。因为定窑惯例是碗碟等覆而烧成,所以缘边无釉,便镀铜以保护之。”
    罗廷玉说出这个花盆乃属「黑定」的证据,可见得他不但眼光高明,眼界极广,同时又有真才实学,考据甚精。如烟不能不衷心信服,顿时对他另眼相看。
    她这时才发觉这个年轻士子长得丰神俊逸,自有一种磊落而又儒雅风流的气度。这种人品,她此生尚是第一次看见。杨师道从斋中走出来,罗廷玉替他们介绍。如烟一瞧此人相貌,又是一怔。原来杨师道虽然远不及罗廷玉俊美,但却另有一种清奇高古的风味。他那疲削多骨的面上,却有著广阔的天庭,显示出他智慧过人。
    罗、杨二人亦感到这个女郎很不平凡,莫看她衣服朴素,但却散发出天真自然之美,那两颊上健康可爱的血色,更便她显得脱俗可亲。他们真想不通这个地方怎会容得这位姑娘的存在?这好比是芜杂的庭园中,茁生出一丛极稀罕名贵的品种一般,令人觉得这是奇迹。
    杨师道也参加他们的谈话,他对花卉之道亦是内行,是以大家谈得很是投缘。而罗、杨二人除了这些话题之外,绝无一语涉及别事,例如这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她是什么身份等等。
    不久,罗、杨二人都观察出章如烟之所以具有健康愉快的特质,乃是由于她接近自然,爱好花木的缘故。她这种特质,衬上她秀丽的面貌,明亮的眼睛,实在能令任何男性倾倒爱慕。他们谈得那么融洽,以致中饭送来之时,她才发现已经是中午时分。她临走之时,笑著向那个年轻俊仆打个招呼,道:“阿俊,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好人,你要好好的侍候他们才好。”
    阿俊躬身应了,她才姗姗走出院外。下午未时之际,如烟又来到这忘忧斋。她热络地跟罗、杨二人打过招呼,便开始动手整理两间屋子。这儿的桌椅窗门和地上都由阿俊打扫过,她只是拂拭那些书籍古玩瓷器等物。罗、杨二人当然不好意思坐著不动,都帮忙她搬取拭拂。当她打扫那些书籍之时,问起杨师道的看法。
    杨师道说道:“这些宋元版本自然十分珍贵,可惜颇多膺物。据愚下之见,大概只有那套汉书和那一套三国志是真的。”
    如烟讶道:“若然你说得不错,那么我以后就不必如此加意保护其他的书籍了。”
    杨师道笑道:“愚下可不是建议你这样做,只不过说出管见而已。”
    如烟也笑起来,道:“其实我也有点怀疑其余的都是假版本,只不过乏人指点,难以徵信。”
    杨师道说道:“那一部班固作的汉书,弥足珍贵,曾由元代名家赵松雪所藏,刻版的字体极精美方劲,有欧柳笔法,乃是宋版本中的精品。至于那套元版三国志,亦极珍贵,乃是元大德年间集庆路儒学梓版。”
    如烟听到此处,可就不由得不深信这个饶有高古之意的年轻人,真的精于版本之学了。
    她随手□起一卷白虎通,问道:“这一卷当然是伪版无疑了,却不知如何能假伪得如此迫肖真的宋版?”
    杨师道接过来瞧了一会,才道:“假宋版书的手法极为神妙,他们将新刻摹宋版书,用微黄厚实竹纸,或川中出的茧纸,或用糊背方廉棉纸,或是孩儿白鹿纸,筒卷后用槌细细敲过。此法称为『刮』。再用浸去臭味之墨印成。”
    如烟瞠目道:“原来手续这般繁琐,无怪几可乱真了。”
    杨师道摇头道:“还有许多手法呢!例如将新刻之版中故意使残一两处。或使纸张弄湿霉烂三五张,使破碎而加以重补。”
    如烟道:“这些手法真了不起,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人瞧得出这原是新刻伪本了。”
    杨师道道:“伪版书的手法还多著,又例如改刻开卷处的一二序文年号。或贴盖今人注明的刻刊名氏,留空另刻小印,将宋人姓氏扣填。又两头角处,用砂石磨去一角,或作一二缺痕,用灯燎去纸毛,仍用草烟薰之使黄,俨然是古人的伤残旧迹。
    又或是把整套书放置在米柜中,让虫蛀蚀,透漏蛀孔。这些手法,都相当高明,只有内行人才瞧得出来。”
    如烟听得瞠目结舌,过了一会,才笑道:“杨先生大概曾经做过伪版书的生意,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内行呢?”
    杨师道笑一笑,道:“伪版书还不算多,书画膺品更难辨认,而且因为获利甚钜,数量可就更多了。”
    如姻突然垂首寻思,想了好一会,才抬头道:“我那边藏有许多字画、珍版书、古玩、瓷器等物,不但无法监定真伪,甚至有些是什么名称都弄不清楚。”
    罗、杨二人大感兴趣地望住她,等她说下去。但如烟却又沉吟起来。罗廷玉道:“姑娘可是有意让我们前往开开眼界?”
    如烟道:“虽有此意,但庄主不知答应不答应?”
    罗廷玉颔首道:“这倒是不易交涉的难关,我觉得那位莫庄主凶得紧。”
    杨师道道:“罗兄万勿乱发议论,万一莫庄主乃是章姑娘的什么人,岂不教她为难?”
    罗廷玉憬然道:“对不起,这种情形的确使章姑娘难以自处。”
    如烟淡淡道:“不要紧,反正我也不喜欢他。我若不是为了这个忘忧斋的许多花木,还有这些古雅珍贵之物,我才不到莫家庄来呢!”
    罗廷玉愕然道:“然则姑娘竟不是居住在此庄之中?”
    如烟道:“当然不是,不过我小时候住过许多年,自从先慈弃世之后,我就离开了。
    ”
    她的来历身世,以及踪迹都如此奇怪。罗、杨二人心中更增加探索的兴趣。他们随即谈起别的话,罗、杨二人甚是小心,不敢出口追问这件事。直到晚饭之时,她才离开。
    次日,她一整天都没露面,第三天早晨,她笑著跑进来,道:“行啦,两位先生可以移驾到蜗居去。我猜你们一定也愿意出去走一走。”
    罗、杨二人当然十分高兴,当下跟她出去。一路上只碰见两三个仆人,好像偌大一座庄院,人数却甚稀少。
    他们竟是走路出庄,罗、杨二人在阳光之下,见到田野景色,登时心胸大爽,但觉此处景物之美,冠甲天下。这当然是他们闷了许多天的缘故。事实上此地景色,与江南各地差不多,甚至还差劲一点。因为江南田野间,处处见到村庄人烟。但这莫家庄周围,竟瞧不见有什么村庄,显得荒凉冷僻。不过四周的水田,并不荒芜,可见并不是真的荒僻。他们沿著平坦的大路,走了数里,路边有一座凉亭,古树数株,覆荫甚广。亭左有条岔道,如烟当先走去。
    罗廷玉叫道:“姑娘等一等。”
    她停步回头,问道:“什么事呀?”
    罗廷玉道:“鄙人只想请问一声,莫家庄之人,既然把我们掳到此地,明知非出自愿,怎敢放心大胆让姑娘一个人带我们出来?难道不怕我们趁机逃走?”
    如烟道:“你们要逃走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呢?”
    罗廷玉道:“这话答非所问,鄙人问的是那位莫庄主的想法。”
    如烟道:“他可以拿我抵罪呀,但我却不怕他,谅他不敢对我怎样。”至此,已显然的她有暗助他们逃走之意了。
    罗廷玉表现出很热心,四顾周围形势。杨师道却毫不盛兴趣,管自走他的路。
    罗廷玉随即发觉了,讶道:“师道,你可是怕被他们追上?”
    杨师道道:“当然啦,试想,我们现在处身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又没有车马使用,请问能跑多远?说不定跑了半天,又回到老地方,那才冤呢!”
    罗廷玉面色一沉,严肃地道:“这样说来,你愿意留下而不赞成逃走了?”
    杨师道点点头,道:“小弟绝不赞同逃走之计,这条路断断行不通。”
    如烟沉默地听他们谈论此事,她老早就觉察出他们是两种十分不同的性格,可以说是相反的性格。所以他们意见相左,在她看来,乃是合情合理的现象。
    罗廷玉道:“我有机会决不放过,但你既不肯定,我就只好放弃此意。”
    杨师道立刻反对道:“以小弟愚见,我们应当分道扬镖,较之共进退更为有利。”
    这话使如烟也大感兴趣,伸长脖子来听。杨师道解释道:“假如文举兄你逃得掉,于我并无害处。看情形他们本来就没有加害我们之意,假如你能脱身,说不定他们还得赶紧放了我。又假如你被抓回来,由于我们不是一齐逃走,他们怒气也将小一些,你说是也不是?”
    罗廷玉沉吟一下,道:“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我可不相信他们没有加害我们之意。”
    杨师道道:“若然如此,你更是非走不可。不要因为小弟之故,而改变计划。”
    罗廷玉摇摇头,踌躇不决。章如烟指著前面,道:“到啦,我现在就住在那边。”
    他们举目望去,但见一片高坡上,绿树、翠竹间,露出一角飞檐。远远望去,颇有诗情画意。
    她接著又道:“罗先生今天别走,你们第一次出来,庄里一定派人远远监视,还是留到明天或后天,他们戒心稍减,便容易得多了。”
    她嫣然一笑,又道:“当然这里面有我的私心。我实在很希望罗先生替我监定一些不知年代名称的瓷器。先母在日,也曾请过几位博学之士前来监赏,但他们懂得比罗先生少。”
    罗廷玉没有异议,事实上,他也很想弄清楚这个女孩子的底细。怎在这个奇异诡密的世界中,却有如美丽的小鸟一般,自由地飞翔高唱,健康活泼,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而她居然不怕那个庄主莫义□她抵罪。因此,任谁都不禁要问:她是谁?何以不怕莫庄主问罪?她真心帮助罗、杨二人逃走么?为什么?这些疑问,使罗、杨二人都极感兴趣,非弄个明白不可。当然这些疑问不可以直接向她探询,只能从侧面查究,并且用事实来证明。
    他们从一条平坦的道路往高坡走去,走了一程,便是齐整的石级。一路拾级而登,但见景色雅致,恬静异常。石阶走尽,便是一块草坪,四周有些参天古木。她居住的屋宇,就在这幽美的景色之中。最前面的是一座雅致的楼阁,后面还有数座屋宇。
    罗、杨二人所学甚博,见识亦广。一瞧这座楼阁的飞檐高翘远出,有跃然欲飞之态,便晓得这是一座木楼。如若是砖石材料建造,便只能造拱式而不能造这等楣式了。
    正因他们瞧出楼宇建造的质料,所以推测得出这座屋宇建成的年代,不会太久。这是由于木质易于朽坏,本来就不能耐久,加上他们精细地查看过檐角的位置和角度,发现并无异状。
    他们深知木工建筑屋宇之时,从不制作精详正确的图样。只作一个不完全约略图。
    所以尺寸长短,各部分之配置,从无精密规格,糊里糊涂的就动手建造。因此,全国各地都常见的一种形式,那就是檐反翘向上的构造,虽是颇费苦心,但由于意匠不充份,加以接续之法不完善,工程马虎粗糙,年代稍久,檐面便呈挫折或甚至下垂。
    罗、杨二人由这一点判断,深信这一处屋宇历史不会太久,大概只有十年八年而已。
    他们走入屋内,如烟笑道:“两位先生请坐一会,我得亲自去泡茶敬客,然后才劳驾监定那些物事。”
    这时一个女孩子,大概是听到声音,从后面走出来。她的衣服装束与如烟没有什么分别,但却叫了一声「小姐”,可见得她乃是个婢女身份。
    罗廷玉忙道:“我等岂敢有劳姑娘。”
    如烟笑一笑,道:“你们两位都是不平凡之士,起居饮食都很讲究,别的倒还罢了,但这□茶却非同小可,我怎敢让杏儿随便泡两□上来奉客呢?”
    章如烟吩咐一声,杏儿便转身入内。不一会,搬出一套茶具。接著又搬出火炉和一瓶泉水。她很快地烧燃炭火,注水铛内烹煮。他们坐在楼下这座厅内,如烟陪他们闲谈著,话题不外是四壁悬挂著的字画,以及一些形式古朴,用粗藤制造的家俱。
    过了一会,水已煮沸,如烟站起身,作一个「请」的手势,罗、杨二人站起身,只见距那火炉不远处,已摆好一张紫檀木矮脚几,几上放著一套茶具。几边另有三个缎面的软垫。
    他们走过去,各自在垫上落坐。这时候,他们可就明白何以靠近木几这边有一道窗户,开得这么低。敢情现在他们等如坐在地上,仍然可以眺望外面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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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炉边清谈
    罗廷玉打量过那套茶具,笑道:“这套茶具的壶和□,非但不是同窑之物,兼且朝代不同。只不知如烟姑娘偏爱那一样?”
    如烟和杨师道一齐望去,但见那个小小茶壶,色作天青,细加观察,但觉汁水莹泽,苍翠欲滴。通体呈现蟹爪纹,形式古朴可爱。那四只小小茶□,□口仅如铜板那么大,颜色如朱砂,而又极其莹白,瓷质薄得难以形容。
    如烟缓缓道:“我知道这套茶具都是珍贵精品,若然不是款待两位先生,决不取出使用。不过,我只知道这四枚茶□名叫流霞盏,出身景德镇,价格之昂,更在许多古时佳瓷之上。”
    罗廷玉颔首道:“不错,这是本朝(明)珍品,景德镇之宫民窑合计逾千之数,昼间则白烟掩蔽天空,夜间则红焰冲霄,盛极一时。这流霞盏出自民窑,乃是壶隐道人昊十九的杰作。这位昊十九工诗善画,书法则学赵松雪,乃是真正的雅人逸士。”
    他取起一枚流霞盏,向杨师道说道:“你瞧,盏身瓷质薄得能透见指纹,重才半铢。时人有诗云:为觅丹砂闹市廛,松声云影自壶天。凭君点出流霞盏,去泛兰亭九曲泉。可见昊十九是如何的受到推崇。他的流霞盏制作不多,四方竞出重价争购,也很难购得呢!”
    杨师道甚是神往,道:“此道果然大有堂奥,将来有机会的话,定要请文举兄指点门径。”
    罗廷玉只笑一笑,又道:“这个茶壶亦是罕见珍品,乃是宋代汝窑精作。釉色以淡青为主,近于柴窑的『雨过天青云破处』之色。通常监定汝器之时,须察看其底有芝麻花及细小挣钉者,便是真的汝器佳品。”
    杨师道□起茶壶,反转过来一看,壶底果然如他所说,不禁甚是钦佩。如烟笑道:“真了不起,但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懂得多少。因为你如此精通瓷器,已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章如烟的话,其实大大的奉承罗廷玉一番,只有使他感到舒服而不致误会。因此,罗廷玉含笑不语。
    杨师道却道:“姑娘的意思大佳,我们先让文举兄监定过瓷器,早些了却他的任务也好。”这话是暗示说罗廷玉要逃走,所以让他先行监定瓷器。
    章如烟侧眼望去,但见铛口冒出白色的水气,便道:“水已沸开啦!”
    她□起一个锡罐,打开倒出一些茶叶,放在那只汝壶内,说道:“这些茶叶得之不易,我珍藏许久,都不舍得饮用。”
    前文说过,罗廷玉乃是翠华城少主,身世大异常人,天下珍品,无有未曾见过的。这时一瞧那些茶叶,心中已有了谱,但还须品□过才敢断定。
    如烟亲自提了开水,冲在壶内,放回壶盖之后,又从盖顶淋一次开水,这才把开水放回炉上。她先把流霞盏内白开水,一一倒掉,然后从茶壶中斟出佳茗,恰好是四小杯。
    大家一齐取□,但觉十分烫手。却见如烟一仰头,便把那么一盏滚烫无比的热茶,完全倒入口中。罗廷玉也学她的样,一口啜乾,只有杨师道慢慢的呷。
    这一下饮茶的动作,大有讲究,凡是擅长此道之士,定必是一口啜乾,由于习惯之故,所以茶水虽烫,却不致伤了口舌。但没有训练之人,可就无法这样喝法,除非是内功深厚之士,又另作别论。
    杨师道虽然绝不怕这么一点点滚茶,但以他想来,那有人一口把茶喝乾之理?
    何况常人也耐不住烫,所以他慢慢的呷。罗廷玉闭起眼睛,使人猜不出他是不是烫得难受,所以闭眼。幸而他不久就睁眼,舔唇作声,连连赞道:“好茶,好茶……
    …”
    如烟微微一笑,道:“罗先生果然深谙此道。”
    杨师道道:“何以见得呢?”
    如烟道:“从他的动作,一望而知,大凡能品□出这等名茶之人,定要一口呷乾。”杨师道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罗廷玉道:“这茶必是武夷珍品无疑,而且我敢大胆断定是号称雀舌鹰爪的芽茶。只不知在下有没有猜错?”
    如烟激赏地望看他,道:“一点不错,这都是极嫩的茶芽,产自武夷。啊!我太高兴了,总算没有看走了眼。这等名器佳茗,若然不遇知音,何等遗憾!”杨师道只好苦笑一下。
    如烟又道:“烹这一趟茶,不但泉水得十分讲究,连这火炉摆设之处,离茶壶有多少步,都有一定的法度。若是过近,开水的热度太高。若是离得太远,开水冲到茶壶之时,又嫌热度稍差。这一来,色香味都相差很多了。”
    罗廷玉不禁钦佩地道:“姑娘对此道已达炉火纯青的境地,在下自知远远不及。”
    如烟连忙歉然道:“我不免有点近乎卖弄了,请两位先生不要见怪才好。”
    那一小壶的珍贵茶,只冲三过,就不要了。这时算是已经品过香茗。
    如烟在头前带路,向后进走去。
    走入后进,罗、杨二人一瞧屋子的分布和格式,便晓得大部份的房屋都用来贮放东西,只有很少的几间被人居住使用。他们步入一座院落,但见一排三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都摆放著各式各样的瓷器。
    杨师道摇摇头,道:“天啊!竟有这么多的瓷器,有许多我连名称也叫不出呢!”
    罗廷玉道:“这话不足为奇,自伏义神农之际,便有陶器。瓷器始于汉而盛于唐,至本朝而大备,名式之多,难以遍知。陶瓷制品除了实用及装饰之外,连乐器亦有用陶瓷的……”
    如烟接口道:“不错,这儿有一支瓷萧,莹白美观,式样精美。”
    罗廷玉道:“瓷萧罕见得很,这是因为音调难正,往往三数百支之中,找不到一两支合调的。现下世间所存者,多是宋代德化窑古物,虽是不合调,仍然极是珍贵呢!”
    章如烟陪他们一道入室,因为谈到了瓷萧,所以她走到架上把这支瓷萧取来。
    罗廷玉接过略一审视,便道:“不错,果然是前宋古物。假使合调的话,其声之凄朗,远在竹萧之上。”他把瓷萧递给杨师道,又道:“师道,你一试便知啦!”
    杨师道接过,试一吹弄,果然凄朗动听,透人心肺。他吹了一个短调,便停歇了说道:
    “这一支合调,果然远胜竹器。”
    如烟叹口气,道:“我一向以为这支瓷萧只是观赏之物,殊不知竟是萧中珍品。可见得虽是稀世之珍,如若不遇识货之人,也只有埋没不彰了。”
    罗廷玉道:“此所以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就是由于罕得有伯乐这种识马之人,所以千里马虽是极堪珍爱,却也只好和凡马一同埋没了。推面广之,人与物亦莫不如此。”
    这一连三间房子里,各种陶瓷品类,多得使人眼花缭乱。除了瓷质精品,还有砖瓦以及形式古朴的各种「明器”。所谓明器,便是汉代陵墓中殉葬之物,包括饮食之器,乐用之器,以备死者在阴间生活之用。那些砖瓦,俱是秦汉古物,其中有些是旷砖,乃是古代建造墓旷及隧道所用。
    罗廷玉先略略浏览过所有的藏品,便道:“此处收藏精品之多,简直教人难以置信。单单是这些珍贵的瓷器,其价值已足以富甲天下了!”
    杨师道骇然道:“竟是如此的珍贵么?只不知如烟姑娘如何搜集得这许多珍品?”
    如烟淡淡道:“这些珍品不是我的,我只不过天性喜爱这些美观珍奇之物,自愿勤加拂拭,不令毁损。所以人家都放心存放在这儿。”
    她取过纸笔,又道:“罗先生能不能把一些特别珍贵的名称来历说出来?我打算抄录下来,编列一册,以备日后查考。”
    罗廷玉道:“当然可以,但你最好准备搬动一下,把这许多陶瓷按朝代分类,各贮一处。不过这一来,恐怕要费不少时间,一两天绝对弄不好。”
    如烟笑道:“不要紧,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现在我还是想请罗先生先把珍贵一些的指出来。我已制有标签,你说一件,我就抄下来,把标签系上,以后我自己慢慢的整理排列。”
    罗廷玉也赞同这个方法,当下开始工作。他就近指一指架上的十多枚瓷印,道:“这当中自以元末会稽王冕的花乳石印为最珍贵,你们看看,这一枚便是了,不但澄明光润,而且质温色雅,笔意得以尽情发挥。比之其余昌化、寿山以及仿古铜章,都要佳胜一寿。”他评论之时,如烟已写好标签,签末是钢丝,很容易就系在印上。
    罗廷玉接著□起一个砚滴,道:“这是南唐故珍,名为金蟾蜍砚滴,价值不菲。请看腹下有铭篆,分别铭于足心颔下及腹旁腹下。”
    杨师道伸头来瞧,念道:“舍月窟,伏□几,为我用,贮清□。端汉石,澄心纸,陈元氏,毛锥子。同列无哗听驱使,微吾润泽乌用汝?”
    如烟笑道:“有意思得很,这叫做自我标榜。不过最后的一句也很有道理。”
    所谓砚滴,就是读书人用来盛水,磨墨书写时,滴些水在砚中。这种器皿,各种式样俱有,总以小巧玲珑为主。这个金蟾蜍砚滴腹篆铭的最末一句,便是说其余什么端溪砚澄心堂纸陈元氏笔等物,假如没有我吐水润泽磨成墨汁,主人便不能使用它们了。
    此所以如烟笑它自我标榜,她一面说,一面已注好朝代及名称,把标签系上。
    罗廷玉□起一个白碗,以指轻弹碗身,发出清雅之声。这才道:“这是唐代著名的大邑瓷碗,弥足珍贵。出自蜀邛洲大邑,诗圣杜甫曾有诗云: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茆斋亦可怜。”
    如烟、师道两人,都恍然地哦了一声。如烟道:“这诗我也读过,却不晓得这个白碗就是大邑瓷碗。”师道没说话,但他哦的一声,也是此意。
    罗廷玉指住碗旁的一只陶砚,道:“这是五代十国前出的蜀器,颇为珍贵,但比起端砚之细润发墨,大有逊色。”
    杨师道□起一个白地描花纹的瓷盘,道:“此盘之花纹,典雅富丽,兼而有之,可惜色彩太沉了一点,不知是何代之物?”
    罗廷玉忙道:“小心,别摔破了,这是唐代著名的三彩瓷盘,极为珍贵。唐代彩色之器,仅有这一种,所以我们现在看起来嫌它色彩太沉,其实自有佳趣呢!”
    杨师道赶快小心翼翼地放下,道:“不得了,随便□一件都是稀世之珍,我瞧还是碰也不要碰最妥当了。”
    罗廷玉道:“这话真是明智之言,你看这一排的盏、杯、碗、壶、花尊、罩盖、注、洗等物,莫以为皆是本朝所制,就不值钱,其实每一件都珍贵无比。”
    杨师道道:“这却是什么缘故?若是本朝所制,打破了可以再购,那里值得如此珍贵?”
    罗廷玉笑道:“这都是宣德窑的珍品,现在往那儿找?何况每一窑所出,因火候瓷土及配色之不同,优劣不等。”
    如烟道:“罗先生请把这一列的瓷器名称说一说。”
    罗廷玉道:“好,请你记下来。白坛□、白茶□、红鱼靶杯、青花龙松梅花靶杯,青花人物海兽酒靶杯、竹节靶罩盖,轻罗小扇扑流萤茶□、五彩桃注、石榴注、双爪注、鹅注、磬口洗、殊砂大碗、卤壶、敞口花尊、灯檠。”
    杨师道细视那个「轻罗小扇扑流萤茶□”,但见上面画著的一幅图画,人物毫发具备,清雅绝俗,一如诗意。不禁赞叹道:“李思训之画,亦不过如是。”
    罗廷玉道:“价值就在于此,若论年份,自然远比不上唐五代之器,但因意境高妙,设色精致,是以身价大不相同………”
    他停歇一下,又道:“宣窑之器,以青花最妙。这是因为青花原料乃是苏门答腊的苏泥,以及渤海的渤青。日下早已用罄。是以后无来者。此外,宣器所创之霁红色彩,亦是空前绝后之作,其色如雨后之霁色,宝光隐隐,极为鲜艳。
    亦称祭红、积红、醉红、鸡红等名。”
    他尽情发挥出胸中之渊博,如烟非常佩服。但不禁又生出一种天上人间之感。那是因为罗廷玉既渊博瞻雅,而又英挺俊逸,使得如烟感到与他距离得太远。
    罗廷玉又道:“宣器中的『轻罗小扇扑流萤□』,固然是一代精品,但后来的成化窑出一宗酒杯,名为『高烧银烛照红妆』,亦堪与媲美。”
    如烟立刻在另一个架上,□了一个酒杯来,杯上画著一个美人,手持银烛,照著海棠花。问道:“是不是这一个?”
    罗廷玉道:“正是,你们看看,多么精美雅丽?”三人观赏了一会,移到另一架橱前。
    罗廷玉笑道:“这都是本朝景德佳品,要不要列出名称?”
    如姻道:“当然要啦!”
    罗廷玉道:“那么还是□张白纸,我开列出来,你贴上号头,若用标签,可就费事了。”如烟虽是照办,却不明白为何用标签就费事?
    罗廷玉取笔写道:一、外双云荷花龙凤缠枝西番莲宝相花里云团龙贯口八吉祥龙边姜芽海水如意云边香草曲水梅花碗口。
    二、外云龙荷花鱼耍娃娃篆福寿庸宁字回回花海兽狮子滚绣毯里云鹤一把莲萱草花如意云碗。
    三、外团璃虎如意灵芝宝相花海石榴香草里底龙捧永保万寿边鸾凤宝相花永保洪福齐天娃娃花盘。
    四、外缠枝莲托八宝龙凤花果松竹梅真言字折枝四口花里底穿花龙边朵朵四季花人物故事竹叶灵芝如意牡丹花盘。
    五、万古长春四季海来朝面龙四季花人物故事盒。
    六、天下太平四方如意香草面回纹人物五彩胜盒。
    七、外缠枝牡丹花托八宝姜芽海水西番莲五彩异兽满地娇里双云龙暗龙凤宝相花狮子滚绣毯八吉祥如意云灵芝花果牒。
    如烟瞧到这儿,方始明白了为何他不要标签之故,敢情每一件都有这么长的名字,若用标签,不知费多少时间才能写完这数百件瓷器。即使是他这样过快的写,也得耗时极久。罗廷玉专心一意地赶写出来,底下便都是些笔冲笔管缸、坛、笔架、屏、烛罐、烛台、扇匣、水滴、花尊、凉墩、香奁、瓯、茶锺、瓷□、印池等等,名目繁多,加上每一件的花色,必须注写明白,更是繁难吃力。
    如烟不敢打扰罗廷玉,便向杨师道低低道:“我丢弄些点心水果来奉客,杨先生且陪一陪罗先生可好?”
    杨师道道:“姑娘何必麻烦呢?”
    如烟道:“非这么做,才能显得出我感谢的心意,你莫要拦阻我。”
    杨师道点点头,让她去了。不一会,她走回来,手中捧著一个紫色瓷盆进来。
    杨师道好生诧异,忖道:“这个瓷盆如此巨大,不知装盛著什么点心?”
    等她走到切近,一看盒内空无一物,更是惊讶,道:“姑娘何须□这么巨大的物事装盛食物?我们都不饿………”
    如烟笑道:“我特地□此物来请罗先生监定一下,你先□著。”
    杨师道接过去,顿时明白她为何要自己先□著,敢情这么巨大的一个瓷盆,厚度达半寸,但入手却轻如无物,比纸制的还要轻些。
    他大讶道:“这是瓷质之物么?”
    如烟道:“扣弹时发出的声音却很像,但这样轻又不似。”
    这时罗廷玉兀自低头书写,但其实他面上神色大变,眼中积泪,几乎就掉下来。他乃是从他们对答中听出蹊跷,于是借一架镜屏偷偷窥看背后一眼,见到了这个紫色瓷盆,顿时大为震撼。
    只因他自小就把玩这个紫盆,熟悉异常,是以一眼就看得出来。加以这个紫盆乃是稀世之宝,天下只有一个,决计不致于瞧错,或是另有一个。他见到此盆,不由得触忆起许多旧事,感情激动之下,隐隐掉下泪来。但他倒底是十分机警沉著之士,登时又极力抑制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
    罗廷玉极迅速的收摄心神,恢复常态,这才回头观望。见到那个紫盆,略露讶色,道:
    “好纯的色彩,定是极珍贵之物,让我瞧瞧。”
    杨师道交给他,道:“天下间那里有如此轻的土质呢?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罗廷玉随口道:“外国或者有之,但中土各处土质,却绝无如此轻的。”
    他开始极仔细地监赏,又佯作寻思般仰天闭目,最后说道:“识得此器之人,天下只怕找不出几个。”
    如烟喜道:“那么罗先生居然认得了?”
    罗廷玉摇头道:“正因在下认不出来,遍思所曾阅过的典籍,又记不起有这么一件异物,所以胆敢断定说,天下间识得此物者,寥寥无几。”
    如烟甚感失望,道:“连你也不识得此物名称来历,恐怕永远也不能考证出来了。”
    罗廷玉道:“这也不然,将来我一定能查出此物来,自当尽快奉告。
    日下至少晓得一点,就是此器年代极古,而且不是中国所出。恐怕是千百年前外国进贡的宝物。”
    其实他心中知道得十分清楚,这个紫盆乃是唐代会昌元年,渤海进贡的宝物。
    杜阳杂编上记载得有,他罗廷玉自小即时时赏玩,乃是翠华城百载以来最珍贵的几件宝物之一。罗廷玉嘱她小心藏放,以免损毁。
    如烟笑道:“你大可放心,这是我表舅父心爱之物,一向放在他房间中。刚才他老人家听说你博识瓷器,所以嘱我□来,同你请教。”
    罗廷玉讶道:“原来令表舅父老人家在此,我们这些晚辈,理台晋谒请安才是。”
    如烟笑一笑,道:“他老人家生性爱静,从不见客。这一年足不下楼,乃是真真正正的高人隐士。”
    罗廷玉哦一声,道:“听姑娘这么说,在下更增敬慕之心,可惜没法子瞻仰颜色。如此高人雅士,交臂失之,殊为可惜!”
    他停歇一下,又问道:“他老人家高性大名,总可以见示吧?”
    如烟道:“他性严,字沧波,心地慈祥之极………”
    罗廷玉心头又是一震,但表面上丝毫不露神色,笑道:“如此雅逸之人,当然不比凡夫俗子有贪忍之心,是以你会觉得他老人家特别慈祥。”
    他抱著那个渤海紫盆,摩挲再三,这才还给如烟,道:“那么你先送回去,并且向令表舅父转致我们仰慕之意。”
    如烟含笑应了,转身自去。杨师道说道:“这个紫盆居然把文举兄你考倒了,真是意想不到之事。”
    罗廷玉点点头,淡淡道:“这等奇珍绝品,岂易认识。即使是有缘一见,亦是非常的遇合呢!”
    他们谈论了一会,听到步履声入院,然后一个身量高大,身披长衫,满头霜发的老人,出现在门口。这位白发老人具有一种奇异的气度,使人一望之下,自然而然的肃然起敬。但他的霜眉白发,以及那种潇逸的表情,却又令人感到十分可亲。
    他微笑望住这两个年轻人,道:“我听阿烟叙说,才知你们两位皆是雅逸才俊之士,有失远迎,实是怠慢不恭之至。”
    罗、杨二人连忙上前施礼,各自报上姓名籍贯。严沧波跨入室内,笑道:“两位万万不可多礼,否则便与俗人何异?你们俱是翩翩佳公子,今日光临,真使蓬荜生辉………”
    这时,如烟恰好进来,见了老人,不禁惊道:“姨!舅舅居然下楼来了………
    ”
    杨师道忽然泛起一种感觉,那就是罗廷玉似乎有点紧张,自然这是由于那位老人出现之故。他极感讶骇,心想:“少城主向来胆勇盖世,心性坚凝,纵是斧钺加颈,也不会动容。
    何以这位严沧波老人,却能令他显得紧张?这里面必有文章,我且小心查看………”
    要知他一向与罗廷玉极为接近,以前在千药岛时便是如此,因此,他对罗廷玉的为人以及一切都熟悉不过。这刻罗廷玉只不过微有失常,旁人一点也瞧不出,只有杨师道晓得他心情紧张。
    严沧波向如烟笑道:“既有住客,老朽自应款待。但我却看不见你□什么招待客入?”
    如烟道:“若用普通酒菜点心招待他们两位,反而让他们见笑,所以我请他们到这瓷库来,这就是我款客之物了。”
    罗文举忙道:“严老丈和如烟姑娘都太过奖了,我们只不过是一介书生,俗气满身,岂敢当得这般青睐。”
    杨师道也接口道:“确是如此,我们惊扰了严老丈清静,极是惶愧,正不知如何赎罪才好。”
    严沧波道:“老朽早就讲过,我们不可过于客套,否则便流于庸俗了。”
    他目光浏览过全室,又道:“这些藏物,有一部份是寒家原本收集珍藏的,但大部份却是舍弟的一个朋友,周游天下,历时数十载收集所得,寄存在这儿。”
    如烟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时时奇怪像表舅舅这么爱静的人,怎会搜购到这么多的珍品。”
    严沧波霭然一笑道:“这也难怪你不知道,我向来不大说话,没有机会跟你谈及这些事情。别说是你,连你母亲也不大清楚呢!”
    杨师道忽又发觉罗廷玉恢复常态,不再紧张。心想:这种变化一定与这位老人说话内容有关。当下用心寻思严沧波说过的话,略一分析,只有那几句关于藏物来源的话,最有可能。
    这时严沧波已经和罗廷玉谈起有关瓷器的话题,他们一面谈论,一面走到第二间那边。
    如烟则低头阅看罗廷玉开列的单子。
    杨师道故意走出院落。如烟发觉了,忙跟出来,道:“杨先生对瓷器不大感到兴趣么?”
    杨师道摇摇头,道:“不,在下忽然记起近日的遭遇,觉得好像是坠入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境中,心情紊乱起来,所以出来走动一下。”
    如烟道:“我也不懂像你们两位如此风雅的读书人,怎会弄到这莫家庄来?”
    杨师道低声问道:“莫家庄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和你表舅父有什么关系?”
    如烟道:“我也不明白莫家庄有什么古怪,只知道这附近百里之内的田地,都是莫家的产业。我这位大表舅父跟他们不认识,但二表舅却跟大庄主是好朋友。不过他们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杨师道哦了一声。如烟又道:“据先慈在世时偶然谈及那莫家庄,好像以前十分正派,虽是很少和外人来往,但碰上天灾或是佃户有什么意外,大庄主总是慷慨周济,因此极得地方敬重。但最近三四年却变了样子,外人休想走近莫家庄,我也只好搬到这儿,依靠大舅舅了。”
    她深深叹息一声。杨师道忍不住问道:“姑娘从未提起过令尊……
    …”
    如烟道:“先父早在我懂事以前就去世了,这便是先慈何以会迁到莫家庄的缘故,那是二舅舅的意思。”
    杨师道道:“我明白了,令堂当时无处投奔,所以找到令表舅,便被安排到这儿来了。”
    如烟道:“说不上是安排,据先慈说,当日她见到二舅舅,说出苦况,二舅舅便向旁边的人说声,这件事交给你,而那个人就是莫大庄主。”
    如烟沉吟一下。开口欲言,忽又咽住。杨师道本以为可以从她口中探出更多的隐情,见她不说,也就不便探询,免得她动了疑心。
    室内的一老一少谈得甚是热烈,严沧波很少开口,多半是罗廷玉在介绍各件名瓷的来历以及足以珍贵的地方。末后罗廷玉一面执笔开具名称朝代,一面与严沧波谈论。杨师道则跟随如烟参观别处,那后面数进房屋之中,收藏得有无数书籍以及字画古玩。穿过数重房舍,最后面有一座占地极广的花园,种植著无数花卉,品种繁多。身入其中,清香扑鼻,花光灿烂,景色绚丽异常。
    如烟告诉他说,这座花圃,完全是由她一手栽培而成,已费了她三年心血,如今总算颇足观赏。杨师道赞不绝口,一面浏览四下形势,发觉严沧波所居的木楼,可以俯瞰此园景色,而由于这儿地势正当小山之巅,四无遮隔,在楼上推窗四望,得以极目千里,洗涤胸怀。
    当下说道:“严老丈果是雅人,在下单凭想像,已可以想见在楼上远眺田野以及俯瞰繁花的迷人景色了。”
    如烟道:“杨先生如有雅兴,可以登楼略略浏览。不过却不能耽搁过久,以致被大舅舅知道就行啦!”
    杨师道欣然答应了,两人从屋侧绕过去,在大厅侧的天井有一道楼梯。登上二楼,先凭栏眺望前面的景色,只见平畴千里,眼界极是旷朗。他赞叹了几句,趁隙从轩窗间窥瞧室内。这上面一排三间,第一间是座小厅,当中是卧室,另一端则是一间书房。不论是书房、卧室都收拾得十分乾净整洁。刚才□下来考倒了罗廷玉的紫盆,就放在书房的一个橱内,里面还摆设得有一些古玩。
    杨师道看遍了楼上各处,都见不到任何足以生疑之物。他才智过人,虽然用心查看,却不露丝毫痕迹。非但不使如姻觉察,甚至把她应付得极好,谈得十分投机。
    他们下楼绕到花园,再回到瓷库。严沧波还在那儿和罗廷玉交谈。
    过了一会,严沧波便兴辞而出,还殷殷嘱他们在这儿多盘桓些时候。罗、杨二人在这儿用过晚饭,方由如姻陪伴送回莫家庄忘忧斋。这天晚上,罗廷玉时时陷入沉思之中,却没有告诉杨师道什么话。
    翌日,如烟一早就来了。她几乎一到达就提出到她家里的邀请。罗、杨二人自是欣然答应。
    离开莫家庄之后,在路上如烟说道:“我昨夜跟那房总管说,今晨要请你们再去,他居然一口答应,没有一点烦言。”
    罗廷玉笑道:“假如在下逃走了,姑娘就得瞧他的面色啦!”
    杨师道却暗暗考虑那个房总管如此爽快,会不会与严老丈有关?因为严老丈似乎很欢迎他们。自然由于如烟特别提及房总管居然没有烦言这么一句,可见得这房总管本来不易说话,同时第一次他们被带出去,也曾遭受到他的罗苏。
    到了如烟家里,他们一迳到瓷库中,罗廷玉开始工作,如烟和师道两人则有时会谈笑著走开。这一日,严沧波竟没有下楼相见。罗、杨二人都很失望,因为他们都暗自存心要查出这个老人的底细。尤其是罗廷玉,他亲眼见到那个渤海紫盆出现在这儿,无疑是翠华城被毁之时,被敌人掠夺的失物之一。
    晚饭后如烟把他们送回忘忧斋,罗廷玉很早便就寝了,到了天色全黑,杨师道躺在床上,难以入寐。方在转侧,忽见房间迅快开闭,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纵到他床前。杨师道吃一惊,但定睛一看,那人拨开帐子,却是罗廷玉,但见他身上只穿著贴身衣服,又用一条青帕齐额缚住,打扮得十分古怪。
    杨师道挺身坐起,低声道:“少主打算离开么?”
    罗廷玉也低声道:“不是,只想踩查此庄。若然全无所得,或者会到如烟姑娘所居的拱翠楼去。”
    杨师道问道:“不要属下同行么?”
    罗廷玉道:“暂时不要,但假如我前往拱翠楼的话,你就须得出动,严密监视著本庄。
    万一发生钜大变故,你也来得及逃走。”
    杨师道骇然道:“这儿即使是独尊山庄,也未必有什么人物能在您手底兴风作浪。”
    罗廷玉微微一笑,道:“别人当然不行,但若是严无畏养病之地,情势便大不相同了。”
    杨师道身躯一震,道:“难道你怀疑那位严老丈么?”
    罗廷玉道:“相当可疑,我虽没有见过他,但却感到好像就是他!我去啦,你得准备一下。”
    他转身迅快出了房间,轻轻一跃,已上了那一堵两丈高的墙头。放眼一望,便发觉果然有暗桩守夜,地面上尚有恶犬巡逡。
    罗廷玉泛起一丝傲笑,忖道:“这儿防守得的确严密,寻常高手只怕真不容易无声无息地出得去。但我罗廷玉却还不放在眼内。”
    当下提一口真气,迅快振臂纵去,但见他有如大鸟横空,闪电般划过空中,落在三丈外的房顶,他身形一落,立时隐在黑暗中。他施展出夜行之术,鹤行鹭伏,越过两重房宇,这才飘身落地。此后,他穿房过舍的又走了数进房屋,突然间,听到一阵铿锵之声,似是兵刃碰击所发,心中又喜又疑,连忙循声奔去,到了一堵墙下,不但听到声音从墙那边传过来,同时又见到火光闪耀。
    罗廷玉小心地贴墙跃起,伸手搭住墙头,慢慢的探头出去,但见那边是个露天庭院,四下点燃火炬。在那火光中有两个人正在挥刀拚斗,刀光如雪,斗得极是激烈。在大厅门外的台阶上,有一张太师椅,椅上坐著一个白皙疲弱的中年人,椅子左右各有一人,都坐在靠背椅中,左边的是本庄庄主莫义,照如烟的说法,他便是二庄主了。右边是个彪形大汉,面目精悍。
    这三张椅后站著四个俊秀小僮,手中都拿著一把连鞘大刀。台阶上分左右排列著两队白衣人,个个都是紧身劲装,背插长刀,神态骠悍。
    挥刀拚斗的两人也都是白衣人,罗廷玉细一打量,发觉那两队二十余白衣人俱是十八九的少年,再遥遥打量那个坐在太师椅中之人,忖道:“此人白皙瘦弱,好像不曾练过武功,但他却端坐太师椅,显然比左右坐靠背椅的人地位较高,他是谁?怎会比本庄庄主莫义身份还高些?敢莫是莫义的兄长,也就是本庄的大庄主?”
    现在他已知道这儿并非发生事故斯杀,而是在训练这些白衣少年的武功,他略略一看,已瞧出那两个正在拚斗的白衣少年,功力深厚,刀法奇奥,心中大为吃惊。他决意多耗贺一点时间查看明白,当下查明地势,飘身落地,迅快向左方奔去,穿过两座院宇,跃过围墙,便是那座大厅的后院,他查看过大厅内确无别人,便跃入厅内,只见这座宽广的大厅内,有七八个兵器架。
    罗廷玉很想去弄一把长刀,但又怕留下线索,当下放弃此念,只见左侧有道门户,过去一瞧,外面有小铁闩闩住,当下抽闩推门而入,房内甚是黑暗,不过向庭院那边有道窗户,虽是紧闭,仍然有缝隙漏入光线。
    他轻轻关上门,随手摸了一件物事顶住房门,却不料是个比拳头还大的钢锤。
    罗廷玉心中一动,忖道:“这房间既有作兵器用的钢锤,说不定还有别的兵刃。”
    当下提聚起功力,双眼射出灼灼光华,环视此房,但见房内果然堆放著许多不同种类的兵器,对面角落有个巨大木柜,罗廷玉心想那柜内若有兵器,则取用后不易被人发觉,于是跃过去一瞧,柜门没有加锁,门上尘埃甚多,显然久无人动。
    罗廷玉更加暗喜,小心拉开柜门,但见柜内或插或挂,共有二十余件兵器,其中有一柄运鞘长刀,罗廷玉一望之下,差点昏倒,原来这把长刀乃是他翠华城历代相传的「血战宝刀。”
    他定一定神,伸手把宝刀拿起来,入手份量,比普通之刀重上三倍,但长短尺寸却与普通之刀无异。此刀乃是当世间名器之一,锋刃比常刀稍微锋快些,力道恰当的话,亦可削断普通兵刃,但此刀名贵珍奇之处,不在锋快,而是在于刀的锋刃永不卷缺,不论碰上任何兵刃,或是连杀多少人,锋刃依然快利如故,其次,由于此刀之质特重,别人得去全无用处,但落在罗家之人手中,却可以凭空增长威力。
    罗廷玉捧住此刀,想起了英雄盖世的父亲,虎目中不由得涌出泪水,双膝跪倒,彷佛见到了老父一般。片刻间,他已恢复冷静,抽出宝刀一瞧,寒光耀目,冷气侵肤,一点不假,正是他翠华城罗家故物。
    他细看柜内其他的兵刃,发现都是相当珍贵罕见之物,但却又算不得出类拔萃,能在武林享有盛名的神物利器,当下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些兵刃虽然平凡,却还未放在收藏者的眼内,又因每一件俱是得自别人手中,是以不能赠与属下使用,例如这一把金环剑、血萧、冷月□等等,都是名家高手的著名兵器,至于我罗家血战宝刀,在外形上倒没有一点扎眼之处,所以收在此柜内的缘故,想必是由于特别锋快,得他们重视,但由于份量太沉重,又不能使用,便放在这儿了。”
    要知罗廷玉的祖父罗年,少时即得到此刀,他乃是在千药岛削壁上发现了刀法,并且同时得到此刀,终于仗以成名,那刀鞘颜色黝黑古朴,毫不起眼,刀身上则刻有「大秦」两个小篆,罗年为人胸襟豪阔谦恬,从没有想到装饰宝刀之事,到了罗希羽之时,更是难得让外人看见,只有自己练功或是传艺与儿子之时,才使用此刀,因此,罗家血战刀法虽是名震天下,无人不知,但这口「血战宝刀”
    却无人晓得。
    当日罗希羽命秦绍拿刀去杀罗黛青,秦绍砍断了罗黛青一臂之后,心中不忍,丢下宝刀,把罗黛青抱到秘道中。这口宝刀就此失落了。此事罗廷玉早已知道,是以才敢猜测收藏者不晓得此刀来历,随便往这儿一放,但因此又发了莫大疑问,那就是收藏此刀之人,很可能不是严无畏,甚至,是他的部属,说不定是大劫之后到翠华城的人,在余烬残砾中发现此刀,顺手带走。
    他迅即把家传宝刀插在背上,回顾一眼,挑了另一把长刀,填放在柜内原来的位置上。
    回到窗边窥看时,只见火光之下,已换了另外两个白衣少年在搏斗,这两人刀光旋荡翻飞,斗得好不激烈。忽见其中一个卖个破绽,引得对方攻入,他迅快一旋身,长刀疾落,血光冒现,对方惨叫一声,被他砍翻地上。
    罗廷玉一楞,心想:若是训练刀法,互相喂招,焉可下此毒手?莫非是真拚命?方在转念,另有两名黑衣大汉奔入场中,迅即抬起伤败之人走开。那个得胜的白衣少年奔到台阶前,跪在太师椅前,俯首道:“属下区不善,侥幸得胜,远望上座指点。”
    太师椅上那个瘦弱的人站起身,走下台阶,看他的动作文质彬彬,脚步虚浮,似是从未练过武功。
    罗廷玉大奇忖道:“这斯是练武堂的上座,何以似是未习武功?难道他已经这么高明,能使人瞧来有如从未修习过武功一般?如若不然,则他一个不懂武功之人,怎能指导这些刀法相当高强之人呢?”
    正在想时,那瘦弱中年人已道:“站起来谋本座瞧瞧。”
    白衣少年挺身肃立,比那中年人高出大半个头,中年人绕他走了一匝,又在他身上摸摸捏捏,这才走回落座,白衣少年马上又跪伏地上,俯首不动,神态甚是恭敬。
    中年人向左右顾盼一眼,道:“两位有何高见?”
    莫义和那个精悍大汉一齐起立,欠身为礼,莫义道:“房总管先说吧!”
    房总管忙道:“属下岂敢有僭,也没有话好说。”
    莫义向中年人道:“我等愿闻庄先生高论。”
    庄先生点点头,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这才道:“区不善进步神速,骨格甚佳,他擅长以险诈手法取胜,下手甚毒,此与天性有关,往后须从险诈二字著手,成败可卜。本座这个说法,你们觉得如何?”
    莫、房二人连连称是,罗廷玉也十分惊佩,心想:此人一开口就指出那区不善能得成就的路子,这等眼光,当世罕见,只不知这位庄先生到底是谁?
    他究竟懂不懂武功?
    但听莫义大声道:“区不善升入第一队!”
    区不善叩首道:“敬遵严谕!”
    肃然退下,但却掩饰不住喜色。罗廷玉登时又知道这些白衣少年们敢倩尚是艺业未成之辈,今宵乃是由庄先生考核武功进境,加以升贬。区不善如此惊喜,大概第一队已是最高的阶级。
    他耐心看下去,又有两对分出结果,落败之人,总免不了受伤,当下又知道他们训练之严格,远过于自己在千药岛所训练的子弟兵,试想凡是落败之人,动辄有丧命之虑,谁敢不拚命苦练,以求取胜?
    那位庄先生每一次的评论,都极是精辟中肯,使罗廷玉十分惊佩。
    他越看越是惊疑震凛,这等势派以及如此加紧训练高手,用心何在?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些疑问非找到答案不可,而且不能耽延时日,因为只要查明底细,若是与独尊山庄有关,则必须尽快杀死这个庄先生,可以避去无穷后患。此念一生,顿时五内如焚,迅即悄悄出去,把房门闩好,然后循原路翻出大厅,一路向各处宅院查探。
    庄内虽有暗桩,但数目不多,而且大概由于日久无事,大都不甚小心,因此罗廷玉查看了许多房舍,都不会败露行藏。他查不出异状,心想:也许从那庄先生、莫义等人的口中,可以听到一些线索,便又潜回大厅,却见宽广的庭院中,暗黑一片,杳无人迹。
    罗廷玉大是失望,暗暗长叹一声,举步走出大厅。他刚刚走下石阶,突然左方院门传来一声喝叱,道:“什么人?”
    人随声现,一掠数丈,落在一丈以内。罗廷玉转眼望去,认出来人竟是升入第一队的区不善,心头一震,心想这番行藏败露,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平白失去了一个绝佳的大好机会。他懊恼的摇摇头,正要开口,区不善取出一件物事,放在嘴中,罗廷玉又是一惊,忖道:“他哨子一起,全庄尽皆惊动,假如此地就是严无畏秘巢,高手云集,我势难逃得此劫。”
    这念头如闪电般掠过,当即朗声笑道:“区不善,你不认得本座,本座却认得你。”
    区不善含看哨子,却也没有立刻吹响之意,否则岂有罗廷玉开口的时间?他为人阴诈自负,先把哨子放在口中,等到独力收拾不下来人,才吹响哨子,谁知对方居然叫得出他的名字,不禁一楞,同时又不由自主的躬身行了一体。
    罗廷玉心中暗喜,表面上若无其事的走近去,又说道:“你可猜得出本座是谁?”
    区不善到底是精乖之人,脚下连退数步,恭声道:“属下猜测不出,还望上座宥恕。”
    罗廷玉听得「上座」二字,想起了庄先生,立刻道:“本座和庄先生很谈得拢,庄先生言下之意,对你颇为欣赏,现在既然碰见你,本座倒想考核你一下。”
    他说话之时,已提聚起全身功力,只等略略有机可乘,立时出刀杀死此人,绝不让他有机会吹响哨子。
    区不善诧道:“属下想起来了,你老可是传授巫字诀的那一位座师么?”
    罗廷玉故意不悦地哼了一声,心想:姑不论他这话是否诈语,但却可以猜知传授武功之人不只一个,而且各有所长,所传之诀,皆不相同,他接著冷冷道:“传授险子诀的座师是谁,你还记得么?”
    区不善眼睛连眨,沉吟道:“属下牢牢记得是杨上座,但你老的声音却不似……”
    罗廷玉瞧他已经大是迷惑,晓得传功之人一定不少,时间却短,所以他记忆模糊,觉得似是而非,当下道:“本座再传你一招,你就会紧记不忘了,亮出刀来。
    ”
    区不善连忙躬身道:“上座你这是私下傅艺,并不是当真考核,对也不对?”
    罗廷玉道:“你说得不错。”他见哨子仍在对方口中,是以不敢造次抽刀。
    区不善低声道:“那么上座可不能按考核规条行事。”
    罗廷玉一点也不晓得考核规条如何,却装出不耐烦之态,道:“是啦!亮刀吧!”区不善迟疑一下,右手取刀,左手把哨子拿下来。
    罗廷玉道:“谁教你拿开哨子?”
    区不善忙道:“属下不敢。”
    立刻又把哨子放回口中。罗廷玉一听而知,这区不善果然奸诈诡狡之极,故意取下哨子来试探自己。敢情他们早有规定,若有陌生可疑之事,必须含住哨子,随时可以告警,如若不然,必受重责,假如罗廷玉任得他收回哨子,反而可证明他不是时时来此传艺的座师。
    罗廷玉道:“本座这一招不同凡响,你小心瞧著!”
    抽出宝刀,只用二成功力,使出一招「封山招云”,但见长刀一圈一劈,极为奥妙。这一招虽是罗廷玉自己的刀法,但却是最近似对方的家数,他早先见过他们拚斗,心中有了印象,所以选中这一招比划出来。
    区不善大喜道:“座师这一招太好了!”
    他见对方刀上功力与自己话不多,反而疑心尽去,原来他们都是根骨禀赋极高之人,苦修了数载内功,造诣甚高,一般传授招数的座师,功力方面很少能强胜过他们的。
    他照样比划一次,罗廷玉摇摇头,道:“你小心再看一遍。”
    提起长刀,却忽然凝目问道:“本座今晚私下傅你一招,自有深意,现在先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我们的身份么?”
    区不善迟疑一下,才道:“上座既然下问,属下不敢不从实供出。据属下留心观察所知,传功的诸位座师,皆是霜衣队前辈名家。”
    罗廷玉不但不震惊,反而暗暗欢喜。只因他迟迟不曾出手之故,便因未探出对方底细来历以前,实在不能因一点疑心而杀死此人,现在得知对方确是独尊山庄拚命训练,以便补充霜衣队的人选,可就下得毒手。
    他淡淡一笑,道:“你倒是知道得很多,现在小心看著。”
    他自然不肯出手偷袭,所以比划过那一招「封山招云”,著他练过,这才道:“这一招的微妙变化,一时说不清楚,本座现在要你用尽平生功力,全神贯注的接我一招,这一招若是接不好,可能有性命之忧,你明白了没有?”
    区不善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何以要接这一招。他果真运集全身功力,横刀待敌,罗廷玉等他准备好,沉声道:“小心啦!”
    猛一提血战宝刀,大步跨去,但见精芒电闪,向区不善迎头砍落。这一刀杀气腾腾,威猛异常。但旁人看起来却不觉奇妙,只是略略感到刀势甚豪而已。
    区不善被那血战宝刀寒气所罩,但觉不论是攻是守,或者逃向任何一方,都是有所不能,这一惊非同小可,百般无奈之下,运刀猛架。但见罗廷玉健腕一沉,宝刀落处,一股强绝的刀气,已震跌对方手中之刀,宝刀锋刃也劈中对方胸口要害,区不善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当场向后栽倒,气绝毙命。
    罗廷玉宝刀归鞘,低头望了区不善一眼,心中涌起歉疚之感,心想:他还没有机会到江湖上纵横,就送了一命,实在可悲,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罗廷玉为势所迫,日后还不知要诛杀多少人,当下歉然长叹一声,举步走去,迅即出了院门。
    他料想一时三刻之内不会有人发现区不善尸体,决意立刻前往拱翠楼一看,看看那严沧波会不会就是严无畏。
    他一想到此去可能就与真真正正的对头冤家碰上,心情大是激动兴奋,霎时间,已踏上夜色奔出这座莫家庄。才走出里许,突然间,听到阵阵斯杀之声,随风传来,罗廷玉大奇,心想:莫非有武林豪杰查出此地乃是独尊山庄秘窟,是以大举夜袭?这阵斯杀声越发激烈,而且霎时蔓延开去,范围甚广。似是四下伏兵齐起,截住来犯的敌人。
    罗廷玉耳中听到惨厉拚斗之声,陡然间,热血沸腾,记起了血洗翠华城的往事,登时勾涌起满胸杀机,他唰的拔出宝刀,停步倾听。右侧田野中突然窜出两个白衣劲装大汉,手中都提著明晃晃的长刀,厉喝连声,迅快扑到。这两人身法极快,右面的一个提刀疾劈,刀风劲响,显然此人功力深厚,刀法极毒。
    罗廷玉虎目圆睁,彷佛置身于鼎沸慌乱的翠华城中,其时攻打翠华城的敌人,绝大部份是这等装束,他一言不发,挥刀猛劈过去,但见宝刀闪电般劈入,那白衣人既没有闪避,亦不曾挫腕收刀封架,就这样眼睁睁的被他一刀自肩斜劈下去,鲜血飞溅,这个白衣大汉自然不是愿意送死,而是敌人这一刀劈到,他竟是全然无法可施,闪避或招架,两者皆是有所不能。
    罗廷玉一刀劈死其一,刀势疾转,化为「气雄钲鼓」之式,横削出去,那个白衣大汉沉刀一砍,刀上已运足了全力,谁知这一刀空自砍出一下震耳响声,却没把敌刀砍歪。宝刀寒芒过处,白衣大汉惨叫一声,翻身倒毙。这两名敌人都是在一招之内被他击毙,只不过费了弹指工夫而已,罗廷玉提刀向杀声激烈之处奔去,才奔出七八丈,但见十余人正在混战,拦住他的去路。
    这十余人中,有八九个是装束怪异的汉子,手中的刀极长,刀身窄而弯,竟是中土罕见的兵刃。与他们对垒的是七个白衣人,由于人数较少,被那些装束怪异的汉子围著攻杀。就在罗廷玉迫近之时,又见四五个装束奇异的汉子,双手持刀扑到,口中叱喝连声,向白衣人攻去。但见他们刀势极为凌厉,双袖特宽,宛如蝴蝶的两只翅膀一般。
    罗廷玉瞧了这些汉子的装束,以及他们的兵器和招数,登时知道敢情是「倭寇」大举进犯,他深知倭寇的残酷暴虐,百数十年来在沿海大肆劫掠杀戳,横行千里,中国沿海各地,不知死了多少万千的百姓。
    他胸中杀机虽然旺盛如故,但这刻也不禁楞了一下,一时不知先帮那一边的好了。
    要知这刻若论屠城血海深仇,自然以独尊山庄的霜表队为对象,趁这刻四下鏖战,情势混乱,尽可能的多杀几个,一则略报仇恨,二则削弱敌人力量,但倭寇却是汉族的公敌,凡是热血爱国之士,莫不对倭寇切齿痛恨。
    公义私情,教他一时委决不下,正自沉吟,四条人影扑到,黑暗中但见大袖飘舞,刀光如云,竟是四名倭寇。他们忽的散开,把他包围在当中,人人高举著倭刀,双手紧握著刀柄,均作势欲劈。
    罗廷玉提刀不动,却感到森森刀气,从四面八方涌到,不由得心头大震,忖道:“怪道以前常听人说,倭寇们往往八九成群,深入内陆,能够转战千里,杀掠横行,如入无人之境,敢情个个都炼得有一手极凶毒的刀法,加以倭刀之锋利,有过于中土的刀剑,自然无人能撄其锋锐了。”
    他一觉出敌人并不是寻常兵士那般稀松脓包,顿时敌忾大增。转眼一望,但见那七个白衣人虽是陷入十余倭寇围攻之中,却毫无落败之象,当下陡然大喝一声,疾跨数步,挥刀劈去。他随手出刀,皆是极上乘的手法,气势之凌厉威猛,远超敌人。对面的倭寇蹬蹬蹬连退数步,无端端心寒胆落,只想逃走。罗廷玉的宝刀岂有轻发,刀风劲啸之声起处,那个倭寇业已身首分离,死于非命。
    此时背后传来金刃劈风以及大喝之声,罗廷玉虎身向右旋荡,宝刀探出,一声惨叫起处,右边的敌人尸横就地,他看也不看,手中宝刀顺势向后劈去,一个大翻身,又把后面的敌人砍死。
    剩下一名倭寇,居然尚不逃走,挥刀笔直劈落,刀锋正对罗廷玉天灵盖,这一招使得凶毒之极,旁的武林高手碰上这一记,恐怕不易躲过。唯一化解之法,便是向后跌倒,打个滚跃开。这等化解敌招的身法,自然不能见诸于罗廷玉,否则他还拿什么与严无畏争雄斗胜呢?但见他快如闪电般向后移退,敌人之刀已自劈落,刀尖从他鼻子尖端一直划下,全身上下但有少许前倾,就得被敌刀剖开。罗廷玉这一下实是险到极点,只要是他移退时的速度慢了一线,又或是敌刀落势快了一线,他都得受伤。
    那倭寇这一刀满以为一定得手,谁知还是差了分毫,如此精妙的武功,当真是闻所未闻,登时楞住。罗廷玉身躯恰好就停在他刀尖差一点没够到的地方,这刻提起宝刀,斜指敌人,那倭寇只觉敌刀这么一指,顿时心寒胆落,大有千军万马杀到之势。连忙横刀封住门户,罗廷玉等他架式摆好,这才闪电般提起宝刀,又闪电劈去,“当」的大响一声,劈中敌刀,那倭寇惨叫一声,身形摔出丈许,气绝毙命,原来罗廷玉功力绝强,这一招竟是硬用内劲,震死敌手。
    他回头一瞧,两丈升战况激烈异常,那十四五个倭寇围住七名白衣人,从四面八方进攻,他们都是猛发一招便迅速退开,几乎不容对方出手反击。但那七名白衣人结阵而守,竟没一处露出空隙。
    双方这时尚无死伤,罗廷玉瞧了几招,便知那七名白衣人果然是结成阵式,久经训练,互相呼应得极妙,至于那些形如巨蝶般的倭寇,每一刀都凌厉无匹,极难招架,但他们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两三下架式,罗廷玉一看便明,心想:“原来这些倭寇的东洋刀法,讲究的是贵精不贵多,他们无一不是以毕生之力苦炼几个架式,又以实用为主,不求花巧好看,是以他们每一刀劈出,都有如攻出平生功力所聚的一招。”
    他又瞧出那七名白衣人武功精强,若是单打独斗,这些倭寇们全然不是对手。
    但日下倭寇人多,此上彼落的轮番发刀,可就迫得他们不能不结阵抗御了。罗廷玉只约略看了片刻,就把倭寇的刀法看个明明白白,当下举步迫近战圈,战意更盛。
    倭寇中一个浓髯绕颊的矮汉子,矶哩咕噜的喝了一句话,立时有三名倭寇,迅快扑截上来,罗廷玉怒哼一声,心想我今晚若容得你们这些异族贼寇在我刀下走上两招,我罗廷玉从此以后,不作「刀君」之想。
    他一抖宝刀,迫使敌人个个举刀立好门户,这才大喝一声,施展出「君临天下」的刀法,一招「山倾河泄”,首向正面的敌人攻去,他在这等混战的场面中,仍然自恃身份,决不肯在敌人脚步未稳,门户未立以前出手。但见刀法决汤,如怒涛骇浪般卷出,一连惨叫三声,三个敌人都落败身亡,而他只不过再变了一招「声塞宇宙」而已。
    这一堆倭寇领袖便是那个浓须矮子,他目光尚未收回,己方的三人,业已全部丧命,这一惊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个穿得奇形怪状的人。刀法神奇无匹,好像只随随便便一刀划出,就同时杀死己方三人。他急急喊了几句话,便有六个倭寇舍下白衣人,由这浓须矮汉领头,疾向罗廷玉扑去。
    这些倭寇们,本来就是天性强悍的亡命之徒,加以久在中国境内横行,养成一股凶横的气焰,但凡是汉人,他们全瞧不起,都当作任意践踏宰杀的畜生看待,是以这刻罗廷玉虽然刀法精绝,他们仍不肯退让,个个存著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定要出这一口恶气。
    罗廷玉横刀屹立,对他们的凶狠来势,视如无睹,单凭他这等胆色气慨,就不是寻常高手可及,要知大凡动手拚斗,即使是极富经验的高手,也畏惧敌方舍身拚命的打法,而目下敌方之人又多达七名,实是非同小可。
    倭寇们施展出惯技,四下团团围住罗廷玉,七柄特别长的倭刀,或是高举过头,或是横持,但以双手坚持,耽耽虎视著核心中的敌人。双方大约肃静对峙了一盏热茶时刻,一个倭寇厉喝一声,举刀斜削,他喝声一起,对面便有一名倭寇呼应,大喝疾迫。最先出手之人,倭刀才劈出一半不到,罗廷玉的宝刀已砍断了他的手臂,刀锋直落劈中他胸胁要害,登时跌出丈许之外。
    罗廷玉虎躯猛可一旋,背后攻到的敌人竟骇得疾忙退避。原来他心念一转注到这个敌人之时,这时就先有一股森森杀气涌罩对方,这个倭寇饶是杀人如麻,天性凶横强悍,却也无力与这等无形杀气相抗,登时大骇后退。
    浓须矮子猛喝一声,作势欲上而没有上,左右两侧同时各有一人冲前疾劈,原来这也是他们使惯的扰敌耳目的诡计,左右两翼方是真的攻上。罗廷玉一招「云旗蔽天”,先侧身跨步让过敌刀,健腕一挥,宝刀已砍中右方敌人腰背要害,同时之间提起右脚向后疾撑,“蓬」的一声,带著一声惨叫,划空飞去,远远落向三丈以外。他单脚一撑之力,竟能把一条健汉撑上半空,落向三丈外之远,这等脚力,天下少有,剩下的四名倭寇,心胆皆寒,悍气已消失了大半。
    这时七名白衣人因敌方人数锐减,业已大见轻松,其中有两三个见到罗廷玉这一招刀劈脚撑,同时之间连毙二敌,不由失声喝彩。
    浓须矮汉怪叫连声,那边余下的八名倭寇,一齐舍弃了白衣人,纷纷扑到,团团围住罗廷玉。他们得到首领之令,人人凝神全力虎视著罗廷玉,都不理会那七名白衣人,其中一个突然惨叫一声,翻身跌倒,原来遭遇暗袭,被一个白衣人的长刀刺入后背心要害而死。
    罗廷玉见这白衣人如此狠毒下流,背后伤人,怨声喝道:“谁要你们出手?”
    喝声中提气一跃,窈如巨鸟横空,飞出倭寇的包围圈,落在那白衣人身前,举起宝刀,缓缓劈落。他若是出刀太快,对方来不及防备招架,便等如加以暗袭一般,是以他刀势放得甚缓,但杀气劲厉,显然真有杀死这白衣人之意。
    这一来那白衣人没有法子不往左一闪,迅快攻出一刀,以便迫使敌人先收刀护住身形。
    罗廷玉冷笑一声,道:“萤火微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宝刀疾落,锵的一声,那白衣人连退了四步,这才站住,但忽又翻跌地上,竟是被罗廷玉刀口的劲厉内劲,震断了心脉而死。罗廷玉双足一顿,身形拔起,又落在倭寇的包围圈中,那些倭寇们忙忙凝神运功,准备进击,但这时不论是倭寇或白衣人,都大感迷惑,不明白他到底是帮助那一边的人。
    罗廷玉如渊停岳峙般屹立在当中,倭寇们则默然窥伺,忽听一个白衣人喝道:“敌禀上座,周不明已经死啦!”
    立时另一个雄劲声音喝道:“喂!你这斯到底是什么人?”
    罗廷玉冷冷道:“闭口,等我杀死这些倭子,自然会让你们晓得我的身份。”
    那些白衣人一想很对,这刻不可使他分心,又由于他们想知道罗廷玉的来历,又想瞧他独力如何应付这许多扎手强敌,便没有人出声或离开,尽管四下杀声震耳,他们都不管了。
    浓须矮汉眼见罗廷玉杀死一个白衣人,便晓得其余的白衣人不敢再行暗算,当下发出全体进攻的命令,霎时,十四名倭寇,包括他自家在内,都一齐有所动作。
    最先是六七个人一涌而上,刀光闪闪向核心中砍劈,一有人退,就有别人补上,杀声震天。
    夜色之中,那些白衣人但见刀光旋飞决汤,杀声震耳,都瞧得不大清楚。这时人人暗想那核心中的罗廷玉,纵然武功强绝,在这等情势之下,也难逃乱刀分尸之厄了………
    也不过片刻工夫,只剩下五个人攒攻未歇,其余的倭寇们一退出时,便翻跌地上,这时局势方见清朗,只见罗廷玉宝刀霍霍,精芒电射,全身竟无丝毫空隙,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三人被震飞老远,只剩下那首领浓须矮汉和另一名倭寇。
    他们已心寒胆裂,忽然呆立如木鸡。罗廷玉仰天长笑一声,笑声极为豪壮雄劲,接著宝刀一挥,锵锵两声,那两寇手中之刀都击落地上。
    罗廷玉一挥手,喝道:“走吧,我特地留下你们两名活口,好让你们回去传播今日惨败之情,教倭子们亦知中国并非无人。”
    这个道理传入那些白衣人耳中,都大为佩服,无不认为此是上策,倭子们得知此情,将来自然大有戒心,横行劫掠之时,定必不敢像往昔般骄狂自大。
    浓须矮汉抱头鼠窜而去,他的部属也赶快夹尾巴溜走,罗廷玉一转身已站在六名白衣人面前,这等移形换位的身法,神奇之极,把他们都骇了一跳。
    罗廷玉目光如雷,满含杀机,缓缓扫过这六个人的面庞,冷冷道:“你们今日若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好走。”
    其中一个身量雄伟的白衣人大声道:“尊驾高性大名?听你的口气,竟是想杀死我们这几个人,是也不是?只不知我们几时开罪了尊驾?”
    他乃是正式的霜衣队,本来是极是自傲自大,但刚才眼看对方神威凛凛,才肯这般出言探询。
    罗廷玉冷冷道:“好说了,你们得罪本人之事,并非发生于今日,不提也罢!”
    他转眼四瞧一眼,周围斯杀声仍然响个不停,隐隐见到刀光人影驰逐,情势甚是混乱,他回过头,又道:“那一条活命之路你们可要听听?”
    那七个白衣人亲眼见他刀法绝强无俦,都不敢暴怒发威,仍然是那个人说道:“尊驾不妨见示。”
    罗廷玉道:“好,那就是要把你们的武功通通废去,即可活著。”
    那些白衣人都骚动起来,低低说话,不必听见也知道是人人打算和他一拚,决计不肯束手任他废去武功。要知他们修习武功时日甚久,吃尽了苦头,只指望武功大有成就,得以在武林占一席地,罗廷玉轻描淡写之下,竟要废去他们武功,实是不啻于杀身之祸。
    罗廷玉道:“你们若是不愿活著,那就好好准备一下,我要动手了!”他的声音含有一种坚决不可动摇的意味,使人不得不信,那六名白衣人立时散开,各占方位,布成一个阵势。
    这批人马个个武功高强,罗廷玉亲眼所见,这刻拚死决斗,自然不可轻视,罗廷玉提聚起全身功力,挺起血战宝刀,厉声道:“你们既是不知进退,可别怪我手狠心辣了!”
    他心中泛起翠华城被毁的景象,登时热血沸腾,杀机大盛,宝刀涌出森寒凌厉之气,当先之人,距他刀尖尚有七八尺远,突然间,连退数步,乱了方位。原来他是抵熬不住罗廷玉的刀气,不但有心寒胆落之感,而且隐隐觉出若不退让,单是这一阵寒气,就可以要了自己性命,是以迫不得已往后便退。
    猛见寒光打闪,一阵劲厉劈风之声呼啸而起,原来罗廷玉已冲杀过来,两侧的白衣人已被劈为两断,尸横就地。余下五人虽是极为震凛,可是又深知此是性命交关的要紧关头,人人拚命抵敌,但见刀剑旋舞,杀声震天。
    罗廷玉遭受到这五人强硬抵挡,虽然不致落败,但也难在十招八招之内把他们尽行解决,要知道这一批人马当中,有两个是霜衣卫队,三个是后补卫士,今晚方会派出来对付倭寇之英,是以个个武功精强,气势凶悍,罗廷玉虽是造诣深不可测,刀法开阖纵横之际,已有君临天下之慨,但碰上这等拚死决斗之士,一时也没奈何,须得等候时机,方熊得手。
    两人激斗了十余招,那五个白衣人全然未曾受伤。这正是罗廷玉刀法精妙厉害之处,只要能击中敌人,一定使他倒下而不仅只是负伤挂彩。左方十余丈外的黑暗荒野中,忽然升起一盏红灯,冉冉上升到四丈左右,这才停住,深夜中,这一盏巨大红灯,甚是醒目,远远都可以望见。
    罗廷玉激战中犹有余力,是以发现了这盏红灯,心中迅快忖道:“此灯一定是独尊山庄的指挥讯号了,好啊,原来他们早就训练过这等大阵仗的战号,当然是准备对付大举攻打独尊山庄的敌人之用,我倒要去瞧瞧指挥全局的人是谁?”此念一生,手中血战宝刀一紧,忽的响处,一个白衣人已中刀倒地,他毫不留情,施展出一招「黄沙浩瀚”,刀光电旋削出,又砍了一人。
    剩下的三人见他出手必死,大为凛骇,但又被刀光圈罩,逃生不得,只好拚了命死斗。
    看看又战了六七招,罗廷玉一招「左旋右抽”,刀光向两边激射出丢,一招之间,连毙二敌。
    敌手只余下一人,罗廷玉忽然收刀跃开数步,但手中血战宝刀仍然遥指敌人,那个白衣人正是两名正式霜衣卫队之一。他在这二十余招的激门中,已历尽惊险,宛如曾在大风暴下狂涌怒涛中挣扎出来,口中喘气不已,四肢发软,罗廷玉这一退开,他反而支持不住,噗一声,坐在地上。
    但此人凶悍之性乃是天生,这刻仍然紧紧握刀,作出封架之势,罗廷玉哼了一声,道:
    “你已无抗拒之能,还敢提刀作势,真是该死。”
    那白衣人听他这么一说,斗志崩溃,手中刀啪一声,掉在地上,连连喘气,罗廷玉冷冷道:“我有几句话问你,若是从实供出,便饶你一死。”
    白衣人深深吸一口气,道:“尊驾想知道什么事?”
    罗廷玉道:“自然是有关独尊山庄之事了。”
    白衣人身躯一震,道:“在下先请问尊驾一声,你的刀法是什么家派所传,称为什么刀法?”
    罗廷玉道:“什么家派不必说了,我刚才连杀你们数人,使的是君临天下七大杀招!”
    白衣人道.:“在下练了十多年刀法,也曾见尽天下各家派刀法,但尊驾的刀术,却是见所未见,凌厉无比,在下虽是死在临头,仍然极感兴趣………”
    罗廷玉一听而知,此人对武功已达到入迷的地步,当下道:“我这君临天下七大绝招,每一招都有七种变式,每一种变式,亦另有变化,精微博大,难以穷尽其奥,世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君临天下七大绝招,你当然从未见过,不足为奇。”
    那白衣人喘一口气,道:“但在下此刻定神细想,却觉出你的刀法有点像罗家的血战刀法。”
    罗廷玉恨火上涌,冷冷道:“你几时见过罗家血战刀法?”
    白衣人全神沉迷在刀法上,竟没察觉他口气的变化,应道:“在下昔年见过罗希羽亲自施展,果然有雷霆万钧无坚不摧之势,不过那时不过看了几眼而已,他当真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刀法大家……….”
    他口气之中充满了钦佩崇敬之意,罗廷玉又是愤恨,又是欢喜,愤恨的是此人昔年曾经参与血洗翠华城之役,刀下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欢喜的是他如此推崇父亲,这话出诸敌人之口,更是弥足珍贵,可见得父亲威名不虚,果然是当世无双的刀术大家。
    那白衣人又道:“在下深识罗家血战刀法,还是在条练武功之时,对血战刀法钻研甚久。”
    罗廷玉道:“你们要血洗翠华城,当然事先须得熟习这一路刀法,才能克敌制胜了,对不对?”
    白衣人点点头,忽然清醒过来,道:“好啦?在下既已知道尊驾这一路刀法名称,死方无憾!在下甚愿提刀再拚,虽死不悔!”
    他凶悍得来另有雄豪意态,反使罗廷玉心生敬重,道:“那么你起身吧!”
    白衣人一跃而起,调息片刻,提起长刀,厉声道:“尊驾小心了!”
    唰地挥刀迅急劈去。这一刀直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凌厉无比。罗廷玉喝一声「好刀法”,虎躯微转,血战宝刀化作一片精芒扫出,锵的一声,两刀相触,白衣人震得退了两步。
    他骇然忖道:“此人不但刀法精绝,内力更是强厚无伦,本庄霜表队人数虽是多达数百之众,但也没有一个人达到这等造诣。”
    其实他是太小觑罗廷玉了,总不肯□他和严无畏、雷世雄等人相比。这时罗廷玉等他喘一口气,这才出刀攻来,施展出一招「霆斗雷驰”,刀势一发,隐隐传出风雷之声。但见刀光一过,那白衣人身首分离,倒在地上。罗廷玉向尸身投以最后一瞥,这才掉转虎躯,向那红灯升起之处奔去。这时四下惨叫之声,不断地划过夜空,罗廷玉分不出倒底那一边胜,那一边败。放步奔去,相距尚有四丈,忽然从树丛后涌出一群白衣人,刀剑纷举,拦住去路。
    罗廷玉运足目力望去,但见红灯似是吊在一根高大竹竿顶。竹竿下面用几张桌子搭著一个丈许高台,上面影绰绰站得有三四个人。
    那一群白衣人涌将上来,已不容他注目查看那边的形势。罗廷玉目光转回来,但见这堆白衣人共有七个,顿时明白霜衣队乃是以七人为一组,可以施展联手合击的阵法。
    其中一个白衣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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