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海鹰扬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三章侠士风范
    端木芙叹息一声,面上的神色严肃之极,又道:“我们如此欺骗一个垂死之人,实在太不应该了。但为了要查出他背后的恶魔倒底是谁,却又不能不这样做。”
    崔洪道:“小姐何须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啊!这斯已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他真的已活不成啦!”
    端木笑道:“我现在只盼他还有回光返照的片刻,那样我一则可以问间他可有什么后事,待我们替他料理。二则他那联络之法,还未说得情楚……”
    忽见那萧越寒双眼一睁,似是恢复了神智,崔洪生怕小姐先问他后事,以致错过了机会,是以连忙问道:“萧老兄,你那些信鸽如何使用法?”
    萧越寒望他一眼,正要开口。斗然间两眼中神光消散,喉头响了几声,随即吐出最后的一口气,不再动弹。
    崔洪道:“唉!可惜得很,若然他讲出如何使用信鸽之法,咱们就可以用信鸽,把那恶魔骗到金陵了。”
    他突然记起旁边的罗廷玉,心头一震,向端木笑道:“老奴记得小姐精通歧黄之术,难道这斯当真已救不活了么?”
    口中说著话,脚下移步走向萧越寒的尸身。罗廷玉不由得低头审视那尸体,突然间背上一麻,全身乏力,竟是穴道受制,不禁又惊又怒。
    崔洪在后面纵声大笑道:“小姐,咱们的隐密已被他听去,老奴迫不得已出手暗算,把他制住,以免泄露了机密。”
    端木芙道:“阿伯有何打算?”
    崔洪道:“这等强敌,自然要及早诛杀,以绝后患。只不知小姐下得这等毒手与否?”
    端木芙道:“他曾经两度救我之命,咱们岂能恩将仇报?”
    崔洪道:“为了大局看想,咱们许多事不想做也不行!”
    端木芙沉吟一下,道:“你说的不错,以我来说,我何尝想在江湖上奔走,抛头露面,尽做一些杀戮流血之事呢?唉……”
    她深深叹息一声,转眼向罗廷玉望去,眼睛中突然透出无限温柔之色,半晌没有言语。
    崔洪道:“小姐也曾说过,咱们终究会正面与罗廷玉他们发生冲突,既然如此,就须得硬起心肠,来个先下手为强,以免后患无穷。”
    端末芙道:“我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唉!这事太使我为难了,假如我不杀他,便枉有智慧之名,如是杀了他,又难逃恶毒之论。”
    崔洪道:“小姐把他交给老奴就是了。”
    端末芙定睛望住罗廷玉,面色变化甚剧,显然她内心中的挣扎激烈万分。过了一阵,她忽然道:“阿伯,点他的『紫宫穴』,让他开口说话。”
    崔洪过去出手一点,罗廷玉哼了一声,已经能够发声开口。但他却没有说话,只狠狠的向端木芙盯了一眼,随即挪开了目光。
    端木芙柔声道:“你心中很恨我是不是?”
    罗廷玉理都不理她,端木芙又道:“我知道你已快要自行冲开穴道,我才教阿伯出手,并不是巧合,请你不要生气。”
    崔洪大吃一骛,道:“原来如此,是老奴出手甚重,本以为他决计无法自行解穴破禁。
    既然上一次他能破我禁制手法,这回还须小心防范。”
    端木芙在破旧的房子内缓缓的走动,双眉紧皱,似是在寻思一件重大之事,但谁也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崔洪那对眼睛忽然望向罗廷玉,忽而移到小姐面上,流露出迷惑、焦灼、惋惜的混合表情。
    由于他们三个人乃是作三角形散立,是以罗廷玉也瞧得见崔老人的表情。他乃是极为聪明之士,一望而知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一方面是猜不出端木芙的心思,是以大感迷惑。一方面他怕端木芙放过了自己,故此焦灼之极。再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大可匹配他的小姐,如若眼下动手杀死,未免可惜。他把崔洪的心理分析得精微透辟,全无差错。
    但他心中却充满了后悔之意,他后悔的是这次中了暗算,仍然是为了端木芙之故也。这个女孩子已经几度使自己陷入危机和圈套之中,动辄有杀身之祸。假如是第一共中计,犹有话说。但自从那一夜到绿篁村时开始,一连串的遭遇,已足以令他万分警□小心才是,如今又大意著了道儿。若然今日被她所杀,这等惨剧不但得不到同情,反而要被天下之士嗤笑。
    屋子里三个人各怀心事,静寂无声。
    过了一会,瑞木芙轻轻咳了一声,道:“阿伯,解开罗廷玉的穴道。”
    崔洪霜眉一皱,道:“小姐,常言道是纵虎归山,皮悔莫及,远望你三思而行。”
    端木芙道:“我已想了很多,不用再想了。”
    罗廷玉突然冷冷道:“崔老丈说得对,你若是纵放了我,将来定要后悔莫及!”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放我之举,不管是真心的,抑或是有意示恩,我罗廷玉将以敝城血仇为重,全力对付严无畏。万一阵前相遇,决难容情。这一点我先说在前头,免得日后你骂我全无情义。”
    端木芙笑一笑,道:“我们今日全靠你挺身而出,才平安渡过危机。因是之故,今日之事,只有我欠你的情,你一点也下欠我的,阿伯,解开他的穴道。”
    崔洪慢慢走过去,道:“小姐坚执己意,老奴也没有法子违拗。”
    但见他身形微微涨大,竟已运聚了功力。此刻但须出手一击,罗廷玉断难活命。罗廷玉面色丝毫不变,他并非全不畏惧死亡,只不过是他的勇气非是常人所能及,纵然在这等生死关头,也尽可把持得住。
    但见崔洪抬起手掌,身形更加涨大,须发戟竖,形相极是威猛。端木芙娇笑数声,道:
    “阿伯,他决不会向你动手,何须如此戒备?”
    崔洪眼中凶光,陡然收□隐没,道:“老奴岂能不防呢?”
    掌势落处,震开了罗廷玉的穴道,随即倒纵回端木芙身后,持拐戒备。罗廷玉明知这老人刚才已起凶心,想违令杀死自己,以绝后患。但他既然没有个真动手,便不说穿。管自伸手拍拍身上衣服,随即向门口走去。
    端木芙叫道:“罗公子,你打算到何处去?”罗廷玉在门口停住,回头向她注视一眼,淡淡道:“我的去处恕难奉告。”
    端木芙道:“我不是想探听你的计划,而是怕你不晓得道路方向。”
    罗廷玉仍然淡淡的道:“不劳姑娘垂注,在下自问还能够找到道路。咱们后会有期,就此别过。”
    说罢,放开大步,离开此屋。端木芙移步门边,遥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深深叹息一声。
    崔洪忍不住说道:“小姐恕老奴多嘴,这个人你实在放不得,除非你另有神机妙算。”
    端木芙缓缓道:“我也知道放他不得,只因他这一去,势必陷入老庄主的天罗地网之中。他武功虽纯,但双拳难敌四手,看来很难杀得出重围!”
    崔洪一楞,道:“照你这样说来,你竟是让他投入天罗地网之中了?”
    端木芙道:“不错,他临走之时,我有意指点他一条生路,可是他豪气迫人,竟不让我有开口的机会。”
    崔洪初时甚是震动,旋即想到罗廷玉若然遭遇不测,对小姐只有好处,不禁哑然失笑。
    自言自语道:“我真是老糊涂啦,何须为他担忧呢?”
    端木芙道:“你居然不知不觉中替他担心,可见得他的英雄气慨,已深入你心中了。
    唉!其实我下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解除他杀身之祸。但想来想去,似他这般英雄人物,岂可加以屈辱?所以还是让他去了。”
    崔洪道:“小姐有何妙计可以救他?”
    端木芙道:“我们只须把他放在一具棺木之中,让他几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其时我们已远离此地,老庄主虽然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到了昏黑之际,还不见罗公子踪迹,也就只好鸣金收兵了。”
    崔洪道:“听起来虽是很玄,但小姐向来神机妙算,无有不中,老奴也不敢不信。如若目下已经安全无虑,老奴打算独自赶去瞧瞧。”
    端木芙沉吟一下,道:“你但去不妨,我有莫义他们保护,先回莫家庄去,你不必忧虑。”崔洪大喜,当下也独自出村而去。
    且说罗廷玉奔出村外,走了里许,但儿一条河流横阻去路。他在河边瞧看一下,不见有船只渡河,心想:我虽然不晓得目下在什么地方,但若是沿河奔去,迟早会见到村庄人家,即可问出道路方向,再者也须找点食物充饥,或者还可以休息一下。
    他自昨夜开始,直到现在快到中午时刻,一直没进过饮食,又连续剧战,体力消耗甚多。当下沿著河流奔去,大约行了六七里路,已走入一座村子里。但见村中甚是静寂,竟不见有小孩在屋外嬉闹玩耍。不过也绝不似「百棺村」那么死寂,家家户户,都有炊烟,而且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罗廷玉心知有异,但仍然昂首挺胸,大步走去,这村子当中有四五丈之宽。当罗廷玉大步走了十六七丈之后。左边一家宅子大门砰一声打开,走出三个人。当先的一个儒巾长衫,但手中卦提看钢杖短刀。在他身后两人,俱是白衣劲装大汉,横持长刀。罗廷玉转眼望去,但见这个儒生打扮之人,唇红齿白,风度翩翩,正是严无畏座下第二名弟子彭典。
    彭典面色十分严肃,微微躬身颔首,道:“少城主在百棺村中,出手击败萧越寒,保全了敝庄不少人的性命,此恩此德,敝庄并不敢忘记。”
    罗廷玉见他神情十分凝重,顿时会意,心想:这一回他将以全力与我周旋,是以这般紧张。但如此正是最好不过,因为黛青妹子为了他的缘故,被父亲下令处死,这一来变成另有私仇,非清理不可。
    他豪迈地长笑一声,道:“这样说来,彭兄敢是打算恭送我出村不成?”
    彭典道:“少城主的雄风豪气,兄弟真是平生仅见,心折无已。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兄弟在这儿候驾,假如罗少城主自问疲乏饥渴,未便动手,咱们便一同回返莫家庄,谒见家帅。如若少城主不肯枉驾一行,只要你出得此村,兄弟也无话可说。”
    罗廷玉沉吟一下道:“令师竟不在此地么?”
    彭典道:“家师如若在场,便不须兄弟代言了。”
    罗廷玉点点头,道:“兄弟相信彭兄不致于打诳,既然你已摆出十面埋伏的姿态,可见得带来的人手定然不少了?”
    彭典道:“实不相瞒,敝庄的精华差不多集中在此地了。少城主虽是骁勇无比,但孤身无援,恐怕不易冲出重围。”
    罗廷玉道:“承蒙彭兄坦诚见告,不过兄弟并非为了冲得出冲不出而动问。而是奇怪彭兄既然带领了这许多高手赶到,何以早先竟不驰援百棺村的危局?”
    彭典微微一笑,神情已没有那么严重,道:“确是责问得好,但事实上我们一路赶来,还未抵达百棺村时,已接到报告说少城主现身出面,诛杀敌寇。”
    他停顿一下,又道:“兄弟当即以飞鸽传书之法,急报家师,然后接到指示,在这儿布下人手,恭候少城主的大驾。假如少城主信得过在下,便用不著追询此事了。”
    罗廷玉道:“听彭兄的口气,似是因为兄弟曾在百棺村中出手,是以令师指示你好言劝我到莫家庄见面,是也不是?”
    彭典道:“正是加此。”
    罗廷玉冷冷一声,道:“这样说来,严无畏倒是很看得起我,才下了当场格杀之令在先。”
    彭典怕他说出难听之言,连忙插口道:“少城主乃是当世之雄,倒底如何,只待你一言而决。”
    罗廷玉道:“自然是孤军苦战,至死方休,彭兄何须多问。”
    彭典长笑一声,道:“壮哉,壮哉,那么恕在下要得罪了!”话声甫歇,身后一个白衣大汉吹动了铜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响澈全村。
    罗廷玉朗声道:“彭兄,咱们这回动手,盼你多加小心。兄弟心中对你有一段私人仇恨,只怕要趁此机会了断啦!”
    彭典当然晓得他指的是罗黛青那一宗公案,这件事虽然已向奏霜波解释过,但罗廷玉并不知道。目下已没有分说的机会,当下应道:“少城主即管施为,不要以在下为念。”
    他们对答之际,显示出一种奇异的情份。一方面互相关照小心保重,一方面又表示决不容情。罗廷玉游目四看,除了彭典和两名手下之外,别无他人露面。但全村弥漫著一股森森杀气。一望而知这些房屋之内,随时随地会有高手杀出。
    独尊山庄这一著果然相当厉害,使得罗廷玉一时测不透他们的虚实,因而不知往那一方冲杀的好。尤其是他直到现在为止,还不知身在何州何府,纵然杀出重围,亦不晓得经那一方走才好。彭典举步向他迫去,气势沉凝凌厉之极。罗廷玉突然一惊,连忙收摄心神,集中注意,准备应敌。
    他万万想不到彭典的真实功夫如此高明,气势之强,竟是他前所未见的敌手,是以大为惕凛。从彭典身上,可就不由得联想到严无畏,定然更加厉害了。两人蓦地凌空跃起,迎面撞去。双方堪堪碰上之时,但见彭典本是攻式的仗势,突然改为守式。幻化出一片杖影,右手短刀也在杖影内连连挥动,封住了杖法中的所有空隙。说得迟,那时快,罗廷玉身在半空,临到切近,这才抽出宝刀,闪电般横劈出去,凌厉无比。“当」地大响一声,双方交错飞过,各各落地,相距有一丈以上。两人都没有受伤,也未分出胜负。
    可是彭典心中有数,晓得对方的气势比自己更为威强,天下间大概唯有师父严无畏可以抵得住他的气势。
    罗廷玉并不知道对方竟是抵敌不住他的气势,才会在临时改为守势,落地后暗自忖道:
    “他虽是杖法高妙,内力深厚,但如若常采守势,迟早得败在我的血战刀下无疑。”
    此念一生,横刀不发,说道:“兄弟甚愿见一见可与彭兄相比的高手。”
    彭典道:“罗兄只要击败了在下,自然可以如愿以偿。”
    罗廷玉宝刀一挥,森森塞气,竟如狂飕怒湃般卷去。彭典远在一丈之处,也几乎站不住脚,心中大惊。罗廷玉虽是没有瞧透他的心情,可是气机感应,自然而然的挺刀迫去,突然间连攻了三刀。这三刀竟把功深力厚的彭典杀得遍体大汗,一连退了七八步之多,险险就受伤落败了。
    罗廷玉突然收刀跃退,道:“彭兄不可存心相让,刀枪无眼,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番话是出自衷心,全无虚假。只缘他连攻三招,并未出全力使绝招,但彭典已大显不支。比起在空中相拚的一招时,他似是差了很多,因此他怀疑彭典乃是未出全力,以致失去了机先。
    彭典苦笑一下,心想我岂肯拿性命来开玩笑?实是已慑于你的气势,方会如此不济。正转念间,一道人形扑入场中,厉声喝道:“姓罗的休得猖狂,洪三爷来接你几招。”
    罗廷玉不必转眼去瞧,也知道来人乃是气焰迫人的洪方。当下仰天长笑一声,喝道:
    “你想找死,还不容易么?”
    喝声中大股劲风已当头压到,目光一闪,已瞥见洪方的四尺长钢拐迅急砸下,极是凶猛。他手中的宝刀随念即发,一招「气雄钲鼓”,横刀迎击。“当」的大响一声,洪方砸击之势虽强,但竟震退了两步,手中钢拐也弹起老高。
    罗廷玉伏腰欺身,刀取下盘。洪方横里一跃,脚方沾地,自知不妥,急急又斜跃开去。
    同时之间,挥拐盘打扫荡,护住全身。如此连跃了四次,总算摆脱了罗廷玉的追击。事实上这是由于一名霜衣卫土出手,才牵制住罗廷玉。洪方大感丢人,暴跳如雷,挥拐迅即扑去。
    与那霜衣卫土联手合力,疯狂般蹈险猛攻彭典皱眉喝道:“老三,不可急躁冒险!”
    洪方全不理会,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恶毒手法。罗廷玉竟被他们迫得连连后退,只□下了招架之力。
    洪方的气势更是凶厉,拐招越毒。彭典想不到他这等打法居然迫得罗廷玉难以反击,也就沉住气观战。
    看看已激斗了三十余招,罗廷玉突然间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虎躯已欺入拐影之内。彭典心中叫声不好,急急扑去时,由于罗廷玉已退开了十六七尺,终是迟了一步。但见宝刀过处,血光四溅。洪方和那霜衣卫士全都跌翻在地上。
    彭典飘落洪方身边,但见他左胸上中了一刀,瞧起来伤势不算严重,比起一条手臂折掉的霜衣卫士,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洪方双目已瞑,全然不动,敢情生机已绝。那是因为这一刀刺中了心脏,是以当场死去。罗廷玉这等刀法,实在教人心惊。彭典直到此时,方知罗廷玉早先连连退却,敢情是借此退开,以免到了要紧关头之时,被彭典插手所阻。
    他惨厉的笑一声,道:“少城主,好高明的刀法啊!”
    罗廷玉冷冷道:“当年家父的刀法,比小弟高强得多了!”
    他一提起翠华城之事,彭典顿时语塞,无法责他心毒手辣。罗廷玉又泠泠道:“这一位想必就是严无畏手下第一名凶手雷世雄大庄主了?”
    彭典转眼一看,但见身躯雄伟的大师兄雷世雄,已不知几时到了自己身边。雷世雄手提钢杖,凝目望住对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罗廷玉的真人,是以著意打量。罗廷玉对此人闻名已久,但见他外貌虽是粗豪骠悍,身躯雄伟,乍看似是有勇无谋之辈。但其实英华内□,气度沉凝,随随便便的往那儿一站,便自有渊停狱峙之势,果然不愧是严无畏以下第一号人物。
    双方细心打量,都晓得碰上了罕有的强仇大敌,稍一不慎,便有身败名裂,惨死当场之祸。是以都想在这一睥之间,找出对方气质性格上的弱点。
    这使雷世雄记起了秦霜波,这一位修习无上剑道的美女,当日相会之时,也曾如此对峙过,罗廷玉眼神如电,气势坚强无比,全然找不到丝毫可趁之隙,这一点竟是与秦霜波一样。雷世雄心中大为震□,暗忖秦霜波修习的无上剑道,亦即是武林中相传的「剑後”,是以无瑕可击,算不得是奇事。这罗廷玉只不过仗恃家传「血战刀法”,如何气势也加此坚强威猛?
    彭典挥挥手,便有两名霜衣卫土过来,把伤亡的两人搬走。他这才厉声道:“大哥,咱们兄弟联手出击,谅必在十招之内,可以杀死敌人,替老三报仇。”
    雷世雄第一次从罗廷玉面上移开了目光,道:“你说在十招八招之内可以杀死他么?”
    彭典道:“难道小弟说错了不成?”
    雷世雄道:“你自然是说错了,愚兄观察他的心志气势,竟不在秦霜波姑娘之下,咱们岂能轻易言胜。”
    彭典道:“只不知大哥打算如何对付于他?”
    雷世雄转眼向罗廷玉望去,道:“在下上阵对敌,从不使诡弄诈。少城主可想听听在下的应战之法么?”
    罗廷玉道:“雷兄眼力之高修为之深,实足令人佩服。和彭兄竟是一时瑜亮,无怪独尊山庄得以横行天下了!”
    他略一停顿,又道:“雷兄有何打算,兄弟是先听为快。”
    雷世雄道:“少城主好说了,承蒙夸奖,愧不敢当。在下打算召集敝庄一十八名高手,摆下九宫阵法,作为攻击少城主的主力,另外又以一百名手下,在外围摆下十方大阵,以防罗少城主冲出。”
    罗廷玉道:“听起来兄弟似是万难冲得出去了?”
    雷世雄洪声大笑,道:“不错,这两种阵法,皆是端木小姐传授,与世间所传的阵势略有不同,奥妙之处,不易用言语讲得明白。”
    罗廷玉当他继续说话之时,心头已电转忖道:“我要不要趁他们阵法尚未摆出以前,来个先发制人,夺路而出?不对,他故意说了出来,分明是迫我出手突围,这里面必有阴谋诡计,不可不防。”
    因此他屹立如山,动也不动。雷世雄说完之后,见他神色丝毫不变,忍不住问道:“罗少城主想必已深知端末小姐的才学了,难道你一点也不相信这两座内外大阵,能够困得住你么?”
    罗廷玉淡淡一笑,道:“我几时说过不信了?”
    雷世雄道:“若然你深信端木小姐之能,则你全不动容,亦不抢先动手之举,可以推断你不是傻瓜,就是真正的大勇之士。”
    罗廷玉道:“雷兄爱怎样想都可以,兄弟却很想瞧瞧贵庄的高手们是些什么人?”
    雷世雄举高钢仗,连摇两下,霎时间出现了十六个人,迅快奔来,分别站在罗廷玉四周。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方位,加上雷世雄、彭典两人,凑足了十八之数。罗廷玉环顾一眼,但见这十六人之中,竟有两个是女子,一个高髻宫装,神熊冷峭高贵。另一个黄衣飘拂,风姿绰约,但都以黑布罩住眼睛,只能见到嘴巴和下巴。
    罗廷玉纵然是面对百万雄师,亦能全无所惧。然而这两个女子,却使他心灵大受震撼,怔了一怔。先说那个宫装高髻的女子,她虽是以黑布遮住双眼,无法辨认庐山真面目,可是她那只樱桃唇口,却表现出她天性中冷酷坚强的性格。只由于她以巾帼之身,居然能列入雷世雄亲自率领的十八高手之内,便可以想见她的一身武功造诣,应是何等高明了!其次说到那黄衣少女,她那飘拂的长发和□娜的身段,一望而知正是端木芙无疑,这自然使罗廷玉大感震惊不置了。她不但是懂得武功,甚至还参与十八高手之列,与旁人一起来对付他?
    假如罗廷玉不是经过血洗翠华城的惨变,加上孤岛艰苦卓绝的三年磨练,这刻不失色怒喝才怪哩!目下他也只不过怔了一下,别人很难瞧得出来,罗廷玉目光转到别人的面上,又发现了几个人,使他加以特别注意。这些人之中其一是一个圆脸胖子,看起来只有五十岁左右,但一双细长眯缝著的眼睛,却射出森冷残酷的光芒。
    罗廷玉目光在他面上打转之时,雷世雄说道:“这一位便是敝庄五大帮派之一的索阳香主,外号追魂太岁,乃创立玄武帮的一代之雄。”罗廷玉只哼了一声,索阳却客气地向他拱拱手。
    罗廷玉目光移到另一个身量高瘦,面色发黄,双睛外突的老者面上时。雷世雄道:“这一位便是白冥教教主柴骏声了,他外号阎罗手。”
    柴骏声颔首为礼,态度可远没有索阳那么客气。显而易见,此人定必一向自矜身份,赋性冷酷。罗廷玉理都不理他,目光转到旁边一个高大悍的老者面上,此人长得黎黑虬髯,手提一对粗长铁娴,气慨不凡雷世雄道:“少城主眼力当真高明之至,这一位亦是敝庄五大帮派之首,姓阎名充,外号黑瘟神。”
    罗廷玉目光迅即移到另一个高大雄伟的大汉身上,留神打量。但见他年纪大约是四旬左右,两道眉毛又黑又浓,背插一口大刀,手中还拿著一根精钢神色。他的外表不算得如何特异出众,但那股气慨却不比等闲,是以令罗廷玉十分注意,再三打量。
    作怪的是雷世雄这回居然不作介绍,罗廷玉却不放过,道:“雷大庄主,这一位是谁?”
    雷世雄可就不能不答了,道:“他是家师座下的阴阳二将之一,姓徐名刚。”
    罗廷玉双目灼灼盯住那徐刚,道:“三年前血洗翠华城之时,徐兄当也躬亲参与了?>
    Transferinterrupted!
    清楚他倒底曾否参与。雷世雄已接口道:“少城主问起此事,不知是何缘故?”
    罗廷玉道:“其实无关紧要,我只不过随口问一问而已!”
    他接著转头回看,目光停在那宫装美女面上,说道:“徐刚兄如是阳将,则姑娘必是阴将无疑了,只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雷世雄代她作答道:“不错,她就是阴将宣碧君。少城主眼力之高,于此可见。”
    罗廷玉淡淡一笑,道:“眼力高不高全然没用,像我目下陷入重围之中,看来不易杀出,假如眼力真真高如端木姑娘的话,岂能自投罗网之中?”
    他转眼向黄衣女望去,又道:“端木姑娘你说是也不是啊?”
    黄衣女没有做声,但眼波中却透出惘然和怜悯之神色。
    罗廷玉深深吸一口气,奋起雄心,豪壮地仰天长笑一声,道:“诸位的九宫大阵摆好了没有?”
    雷世雄发出警戒的讯号,一面答道:“九宫大阵已经摆好。少城主要不要瞧瞧外围以百名手下布成的十方大阵?”。
    罗廷玉道:“用不看瞧了,反正我对这阵法之道不大懂得,瞧了等如没瞧。”
    雷世雄钢杖一举,众人立刻移宫换位,迅快的转动起来,只有雷世雄一个站在原位,兀自未动。
    他缓缓道:“既然如此,敝庄可要得罪了。”
    」罗廷玉道:“雷兄好说了,咱们乃是势不两立的雠仇,今日一战,谁也用不著客气,鄙人要出手啦!话声为歇,已自跨步移动,混入九宫大阵之中。他霎时间已不知转到那里去了,显示出这座九宫大阵实在十分奇奥变幻。罗廷玉心中有数,忖道:“以这一十八名高手的实力,莫说是布阵围攻,即是乌合之众,我也抵挡不住,这便如何是好?”
    方转念间,但见阵外已出现了许多白衣劲装大汉,刹那间已挤得满满的,把这座九宫阵完全包围起来。罗廷玉动员全身的感觉,等候最先攻击上身的兵器。在敌人尚未侵袭之时,极为忍耐著不出手攻袭。他趁机注意到阵外的情形,忽然从人丛缝隙中,见到外面屋舍中走出一些劲汉,手中有的拿著弓箭,有的拿著长长的圆筒,有如唧筒一般。
    见了这等物事,心中顿时大悟,忖道:“原来早先雷世雄不怕我趁机冲逃之故,敢情四下设有弓箭手和火器手拦阻,如若贸然硬闯,只怕比目下还要凶险……”
    其实凶险与否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碰上劲箭和火器的话,简直连拚上一拚的机会也没有。目下无论如何危险,总还能发刀一拚,说不定可以捞回本钱。
    他的思想飞跃闪掠周脑际,费的时间虽是很少,可是在这等杀机密布之际,也可算得够长的了,然而对方居然还未曾迫攻上身,使他甚感奇怪。
    雷世雄一面奔行踏位,一面纵声大笑道:“罗少城主,须知我们这九宫大阵,如若有足够时间催动,威力完全发挥出来,你可就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啦!”这话似是不假,因为那九宫大阵这刻有如走马灯般转动不停,显得越发森严奇奥,杀气更威。
    罗廷玉耳中却听见一股细细的声音,乃是女子口音,她道:“罗公子记住混战之时,突向贱妾攻来,我将逆转阵法,让你有一丝空隙冲出这九宫大阵。”
    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但是真是假,却还待小心求证监定,才可相信照办。
    同时这话倒底是那一个女子说的?也有一点点问题。虽然罗廷玉已肯定必是端木芙所说无疑,但这等传声之法,外表全不见痕迹,自然有万一之虑。他受到种种之原因影响,所以不但没有出手进攻,甚至根本没听清楚雷世雄刚才说什么话。
    九宫大阵依然急急催动,并未向他迫攻。罗廷玉不能不思索一些问题,所以也不曾主动出手。雷世雄心中大感讶异,暗念他莫非深悉此阵的奥妙不成?否则何以直到如今,还站立不动?
    回应人:三坏球发言时间:1998五月10日,13点08分07秒原来此阵原是渊源于道家心法。道家讲究的是以静制动,或是以幻相引诱对方先行动手。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这道理在任何内家功夫上,都是金科玉律,决不敢违。是以罗廷玉屹然不动,正是破阵毁法的唯一途径。假如他一直耐心相持,不先动手。则雷世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主动先攻,一是变动为静,如若不然,众人老是迅快移宫换位的话,迟早支持不住。
    但这两途都有破绽可乘,罗廷玉若是深谙破阵之法,便可把握这一线之机,破阵而出了。这刻午间的太阳照耀大地,令人生出燠热之感。尤其是率领群雄的雷世雄,因心中焦躁而全身发热。他大喝一声,踏上艮位,钢杖挟著雄劲绝伦的风力,向罗廷玉当头砸下。这一杖若是砸上,决不止脑浆迸裂而已,恐怕连身子也得砸成肉酱。
    罗廷玉恰恰听完那女子口音,其后又说的一句话,她说的是:“必要时你不妨使我受伤,总之定须装得迫真一些。”
    此时钢杖已如迅雷般击到,他宝刀起处,闪耀出眩目的精芒光影,当的一声,架住钢杖。雷世雄但感敌人刀招奇幻无匹,把他杖法中所有的后续变化,完全封死,不能不撤杖后退。
    他心中迅快忖道:“我这一退,也该就是破阵的机会吧?”虽然想到这一点,但还是不能不退。罗廷玉根本不知道破阵枢机已现,兀自屹立核心。弹指之间,数缕金刃劈风的寒气劲道,从不同角度齐齐袭到。当即长啸一声,使出一招「黄沙浩瀚”,顿时刀光四起,弥漫周身。
    此是「君临天下」七大绝招之一,奇奥无匹,但听锵锵连声,硬是抵住了四五件兵刃的攻击,全然无恙。但斜刺里又有二件兵器攻到,一是精钢长杖,一是长剑。来势之凌厉凶毒,还不去说它。最厉害的是这一杖一剑,配合的神妙无间,两般兵器竟只是一招而已,全然不是二个人分别施展的招数。
    罗廷玉心头大凛,赶紧望去,发觉对方竟是严无畏座下的阴阳二将,反而透一口气,放下一宗心事。
    原来他□凛的是假如这两件兵器联成一招之势,乃是由于阵法的威力,则此阵之强大厉害,天下再找不到可以抵挡之人。
    但目下竟是阴阳二将出手,这两人既称为「阴阳二将”,当然炼过联手合击之术,显然非是阵法之力,因此他反而透一口大气。饶是如此,他们这联手的一招,实是不比等闲。罗廷玉迫不得已,又施展「君临天下」七大绝招。一式「宇宙盈灵”,人随刀走,不但抵住了宣碧君、徐刚二人这一招,还出刀反击敌阵,冲退了两名高手。
    现在他已陷入阵法之内,宛如随波逐流的落花一般,在兔起鹊落的人影中迅奔疾转,力拒强敌。每当那雷世雄、彭典、索阳、阎充、柴骏声、宣碧君、徐刚等一流高手攻到之时,他都显得大为吃力。混战了三十余招,罗廷玉也不由得泛起精疲力竭之感。事实上他转战了一夜,屡逢强敌。耗去的气力极多,已可称为「疲乏之兵」了,目下突然间陷入这等高手所组的大阵之内,能支持至今,已经很不错了。罗廷玉自知实是支持不了多久,当即决定按照端木芙传声之法,试他一试,反正已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
    那九宫阵法奇奥之至,人影闪动,如电掣风驰,极难找到端木芙出手,罗廷玉连试两次都失败了。斗然发现敌人布下这等奇奥大阵,动员如许多人力,敢情存著生擒活捉之心?这一□非同小可,假如被敌人活捉了去,自是比阵前倒毙还要可怕得多。如果他以坚强无比的意志,振作起精神,等候第三次的机会。
    说得迟,那时快,猛见黄衣人影闪到,立时发刀劈去。这一刀去势急猛无匹,黄衣女往侧一闪,奇事立时出现,原来罗廷玉在眼花撩乱之中,宛然明明白白的见到一条道路,直出阵外。自然那只是一道稍现即隐的缝隙而已,决计不是康庄大道,可以从容漫步。但罗廷玉已心满意足了。
    立即运集起余力,使出一招「气钲雄鼓”,人随刀走,迳从缝隙中硬闯出去,刀光到处,已伤了黄衣女。他无暇察看端末芙的伤势,一出九宫大阵,又陷入百数十柄刀阵之内。
    雷世雄厉声长啸,指挥那「十方大阵」围攻罗廷玉。谁知突然有七八条人影飞投入阵。
    登时使得这人头挤拥的「十方大阵」呈现混乱。罗廷玉何等厉害,抓到这一丝可乘之机,血战宝刀上下翻飞,寒光四射,立时砍倒了十余个劲装大汉。鲜血四溅,惨叫之声此起彼落,令人心胆皆寒。要知那「十方大阵」乃是端木芙亲自指点操练,灵动奥妙。莫说是七八个人冲入阵内,即使是三五十个武功高强之人,闯了入阵,也不能使阵法紊乱,露出破绽。这回如此奇怪反常。敢情那七八个飞投入阵的人,竟是独尊山庄方面的人,原本是□著弓箭或火器在最外围防守的,现下突然腾扑入阵,挥刀乱杀一气,这七八个人武功并不十分高强,可是目下刀刃恶毒凶猛,劲道气势都强绝一时,霎时间伤了不少人。以是之故,这「十方大阵」顿时呈现混乱。罗廷玉一口气砍倒十余敌人,疾冲出阵,目光一掠,忽见村口有人遥遥招手,似是叫他快快向那边逃去。罗廷玉已没有考虑余地,移步疾奔。出得村外,但见三个黑布蒙面之人,高据鞍上。他们跨下的坐骑,皆是矫骏名驹,一望而知的皆有千里的脚力。
    罗廷玉在这一瞥之间,已见到这三个蒙面人,两个是劲装疾服,一个是宽袍罩体。那两个劲装疾服的人,背插长刀。那个宽袍之人,却不带一件兵刃。他虎目一眨,道:“承蒙三位仗义解围,感铭难忘,只不知三位的高姓大名能不能见示?俾可记念于心,日后图报万一?”
    那个宽袍的人哑声道:“罗公子好说了,令祖大人一生积德无算,是以教我们碰上,冥冥中自有天意。现在咱们须得分头逃走,只因独尊山庄势力太大,尤其是目下高手尽皆召调至东南沿海一带,咱们非避一避他们的凶锋不可。”
    他略一停顿,接著又道:“从此地往西北走,百里左右,便是太湖。罗公子只要抵达太湖,便不难甩脱追骑。但这百里之内,罗网重重,公子须得多加小心。如若有事,我等已远□左右,无法救援。”
    罗廷玉豪情顿生,雄壮地长笑一声,道:“三位恩兄即管放心,在下自信尚有突破敌人天罗地网之力。”
    那宽袍蒙面人一勒马□,坐骑迅即转过身子,只听他道:“既是如此,就此别过。”
    蹄声起处,已驰出二丈以外。其余的二骑也迅即驱马疾驰而去。罗廷玉见他们向东北的大路驰去,自己更不迟疑,迅即揍人田野之中,迳向西北奔去。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路,碧空中一轮烈日,已略略西移,大概是未时三刻左右。
    他在一望无际的水田当中,不时有溪河阻路,垂杨处处,景色极是宁谧雅致。但他的内心却十分□惶紊乱,肉体则疲惫不堪,那有闲情逸致,观赏这江南乡间景色?忽见岔路口的左侧在一片草坡上有数株大树,浓荫覆地,在树下有座神祠,杳无人迹。
    罗廷玉拔步奔上草坡,绕到神祠后面,流目打量一阵,便钻入一处树丛中,跌坐休息。
    他实是十分疲累,这一坐下,但觉全身骨头都快要散开似的。若是换了普通的人,如此大量的消耗过体力,定必支持不住而倒在地上,沉沉睡著。
    罗廷玉咬紧牙关,以绝强的意志与「疲倦」对抗,绝不肯屈服躺下。只因他乃是修习上乘武功之士,越是碰上这等气力完全衰竭之时,就越发不能轻易躺下。否则不但功力减退,连带也使得意志流于薄弱。
    此生此世,将要失去进窥至高无上的刀道境界的资格了。
    他稳如磐石般趺坐不动,专心一志地行功运气,全身的淋漓大汗,渐渐在凉风中吹乾。
    这等修炼心志毅力之举,说起来简单容易,其实个中的苦处,决不是事外之人所能体会。
    。罗廷玉自家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假如他还是三年以前的罗少城主的话,他的毅力意志虽是比一般人坚强得多。但要他不躺下休息,实在也有所未能,全靠这三年来的煎熬磨炼,才使他心性坚忍至此,大有百折不回之慨。
    他预算最少也得休息上两个时辰,才可以恢复七八成体力,这时才继续他的行程。在这百里之内,纵是碰上强仇大敌,仍然有一拼之力。如若不然,只要遇著敌方三四流脚色,亦难有脱身之望。因此他极为用心的调元运气,心灵中全无一点杂念,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一阵杂乱蹄声传入耳中,使他矍然警觉,细细倾听。
    路上出现了七骑,到了岔路口,都停下来,就在马背上交换意见。罗廷玉单听这些人的口音,已认出其中三个人。这三人是阴阳二将宣碧君和徐刚。还有一个是莫义。
    他们正在商议如何追赶,徐刚最后说道:“端木小姐向来料敌如神,咱们赶紧再追,定然找得到罗廷玉。”
    宣碧君哼一声,道:“这儿有两条路,端木小姐可没讲明该向那一条路追啊!”
    徐刚似是未曾觉察她的妒意,道:“那一条路通向太湖,咱们就从那一条路追赶。”
    宣碧君道:“假如这两条路都可通往太湖,便又如何?”
    徐刚道:“咱们往近路上走。”
    宣碧君道:“很好,你选一条路吧!”
    莫义接口道:“这右边的一条近得多了,再走数里,便有本庄眼线,假如罗廷玉经过的话,定难逃得过本庄耳目。”
    宣碧君道:“好!你们往右边这条路追去,我偏要向左方走。我可不信那端木小姐料事如此准确。嘿!嘿!罗廷玉也不是傻子,说不定他故意经远路走。”
    莫义一听这位姑娘敢情是为了端木小姐发脾气,当下忙打圆场,道:“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反正大庄主说过,罗廷玉业已筋疲力尽,决无再斗之力。咱们虽是分开追赶,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从这儿开始,直到太湖为止,处处有本庄之人待命,随时可以召集不少人手助战,罗廷玉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逃得出本庄的罗网无疑。”
    宣碧君道:“那么你和徐刚,带上一人向右边这条路追去,我带三个人往左方走。”
    徐刚大声应好,旋即蹄声大作,三骑如飞而去。宣碧君却按兵不动,望住那三骑扬起的尘头,冷笑数声,然后纵目打量四下一眼,道:“天气这么热,我们休息一会。”说时,已飘身落地。
    那三名白衣骑土都应一声「是”,各自甩镫下马。宣碧君已向草坡上的神祠走去,他们便牵了马,走到路近的大树下纳凉休息。宣碧君走入神祠,略略一看,便又返身而出,向神祠后面走去。要知她乃是严无畏随身二将之一。
    小心□警不在话下,是以她虽然没有怀疑到罗廷玉会躲在祠后,但仍然本能地去查看一番,才能放心。这一绕到祠后,只见狭窄的斜坡上,除了数株大树之外,还有好些浓密树丛。她伏低身子,从空隙望入树丛内。突然间碰到一对威严慑人,黑白分明的眼睛。
    宣碧君怔一下,这才瞧潸楚罗廷玉盘膝趺坐,面向自己,宛如冠玉般的面庞上,兀自微现汗光。她乃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自是一望而知罗廷玉疲乏的程度,远超雷世雄的判断。因为大凡内家高手,如若不是精疲力竭,绝无在打坐中还沁出汗水之理。
    她这一望之下,已知道罗廷玉乃是她网中之鱼□中之鳖,再也逃不出她的掌心。这可真是天大的奇功,不由得满心欢喜,露齿一笑。
    罗廷玉自知不免遭擒,反而镇静逾邬,也向她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潇洒飘逸,丰采动人。他只见到宣碧君露出红唇皓齿,无法想像出她整个面庞是怎生模样。这是因为她戴著黑布眼罩之故。但他却是衷心赞誉之笑,因为她的眼睛和小嘴,曾经给他以极冷酷无情的深刻印象。然而这刻她嫣然一笑,却有如春风煦日,甚是可爱。
    「这才像是个女孩子……”罗廷玉默然思忖,目光从她的脸上,巡梭她全身,那高髻和宫装,亦使他泛生一□特异的感觉。宣碧君斗然一怔,原来她欢喜的心境忽然被他含蕴看柔情的眼色搅乱,脑海中不知不觉掠遇一念:“我要不要把他擒捉回去?”
    稍后连她自己也奇怪怎会生出这等心思?此举岂不是大大背叛赏识提拔她的恩主严无畏么?但她居然不出声叫手下上来绑起罗廷玉,反而陷入沉思之中,眼中流露出飘渺变幻的神色。
    罗廷玉讶然而笑,很想问问她心中正在思忖什么?但他却忍住说话的欲望,默然注视著这个宫装美女。双方沉默对看了好一会,其实也不能说是对看,因为他们的眼光很少短兵相接的碰触。偶尔一□,便各自分开,这一来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微妙的情势。
    罗廷玉想道:“她身为严无畏随身阴阳二将之一,何以至今还不向我动手?”。
    宣碧君却想道:“他早先面对那么多的强敌,凛然不畏,是何等英雄气慨?如今却陷入束手就擒的厄运中,实在可怜可叹……”
    又过了片刻,宜碧君轻轻道:“你没有受伤吧?”
    罗廷玉摇摇头,暗念她既然低声说话,我可犯不上大声回答,以致惊动了她的手下。于是也低声道:“多承姑娘关注,鄙人幸而未曾受伤。”
    宣碧君道:“你还要休息多久,才能恢复?”罗廷玉道:“再有个把时辰,也就勉强够了。”
    宣碧君长眉一皱,眸子中露出疑虑之色道:“个把时辰之久,难保有追兵经过,上来瞧瞧……”
    罗廷玉道:“若然如此,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宣碧君道:“你不可能希望再碰上一个像我的人,对不对?”
    罗廷玉忖道:“她分明恐怕其后的追兵,如是发现我在此地,她便难以洗脱纵敌叛逆之罪,我罗廷玉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岂能因此连累了她?咳!她曾经有过这等心意,我感激不尽了。”
    当下微微一笑道:“宣姑娘考虑的极是,鄙人甚愿落在姑娘手中,胜却被别人捉□回去报功领赏。”
    宣碧君摇摇头,道:“你这回一落在敝庄手中,立时处死,决无半点生路。敝上原本想留下你的性命,好使这武林平添一点热闹。但在那石屋放了你走之后,他忽又改变了主意,是以才召集各路高手,又派出我和徐刚,由雷大庄主率领,赶来对付你。”
    罗廷玉大感兴趣,问道:“姑娘可知道贵上何以忽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么?”
    宜碧君道:“敝上的心思从来无人猜测得出来。不过以我所知,那剑後秦霜波和端木芙小姐两人,都大有关系。我可以说她们两人是促成敝上要早早杀死你的原因之一。其他还有什么原故,我便不知道了。罗廷玉讶然想道:“秦霜波姑娘或会与我联手,这道理还想得通。至于端木芙与我乃是对敌之势,如何也与她有了关连?啊!莫非他怕我会杀死端木芙,以致他损失深钜么?”
    这个想法似通非通,罗廷玉不再多想,突然问道:“姑娘可曾参与三年前血洗翠华城之役么?”
    宣碧君问道:“罗公子何以有此一问?”
    罗廷玉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岂能对她说,假如她不曾参与,他便觉得很安慰。那么她若是再问,何以他会觉得安慰?这时他便全然无法回答了。因此他支吾道:“我想知道你们对先父的印象。”
    宣碧君道:“现在告诉你也不妨,敝上虽然战胜了令尊,但自己也负伤极重。休养了三载之久,最近方始复原,重出江湖。”
    罗廷玉道:“江湖上已有这等传说,只不知贵上目下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复如常?”
    宜碧君初时点点头,继则疑惑地道:“老实说我不知道,敝上之事从来深藏不露,谁也休想猜测得透罗廷玉叹一口气,道:“他的神秘莫测,正是驾驭部属的高妙手段之一。”
    他们窃窃低语了不少话,谈到这里,双方都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因此之故,宣碧君必须有所决定了。宣碧君歉疚地苦笑道:“对不起,我只好把你带回去了!”
    罗廷玉忙道:“宣姑娘切勿这样说,此是天经地义之事,我虽然难逃一死,亦决不敢有半点怨怪姑娘之心。”
    他停顿一下,又道:“姑娘如此厚待,鄙人已感激不尽了,请动手吧!”
    宣碧君迟疑一下,摆手阻止他起身,道:“待我想一想。”
    罗廷玉不知道她要想什么,也不肯猜想她乃是在寻思如何释放自己,因为这等背叛之事。他认为很卑鄙可耻,岂能猜想她这样做?再者他和她之间全无半点渊源,不似和端木芙,尚有许多勾搭牵扯。因此之故,他想不出宣碧君有什么理由会帮助他,放他一条生路。
    宜碧君想了一阵,忽然坚决地道:“我让你碰碰运气,假如在个把时辰之内,没有人发现你,那是天意如此,我没得话说。”
    罗廷玉冷不妨问道:“宣姑娘何故庇护鄙人呢?”
    宣碧君一时难以作答,尴尬地笑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
    罗廷玉叹一口气,正要出言劝她不可背叛主人,只听她又道:“我有一个条件,不知罗公子肯不肯答应?”
    罗廷玉肃然道:“姑娘请说,假如可以行得通,鄙人当然不敢推辞。”
    底下的话不须再说,宣碧君也知道他的意思。他唯其是如此风骨峥嵘,胸襟磊落,更使她倾倒钦佩。
    她道:“我的条件是今日之情,换取敝上一次逃生之机。”
    罗廷玉道:“你意思说,假如贵上万一落在我手中,我须得饶他一次,是也不是?”
    宜碧君道:“正是如此。”
    罗廷玉忖道:“假如我能有杀死严无畏的机会,可知其时我的力量已超过了他,纵是放过他一次,又有何妨?假如我不答应,眼下此身先死,可就全无报仇雪恨的机会了。”这么一想,立刻诚恳地答应了宣碧君道:“我还有一件事请教公子,那就是早先突然出现助你出阵之人,是那一路的高手?”
    罗廷玉道:“鄙人全然不知。”
    宜碧君道:“也许与端木小姐有关吧?按说那些入阵捣乱之人,武功突然增强甚多,好像受过像那萧越寒增加力的魔功手法而致,但难道他们竟是少林高手?”
    宣碧君自言自语的推论,最末一句却使罗廷玉心神大震,连忙道:“宣姑娘之言,自必有多少根据,只不知为何牵涉嵩山少林寺?”。
    宜碧君道:“据老庄主透露,这等催迫激发出一个人体内潜能的魔功,虽是歹毒不过,等如预支一个人的生命。但其实却是一种极为上乘的武功心法,并非寻常旁门左道的家派所能通晓。据老庄主所知,方今天下各家派中,恐怕只有嵩山少林寺流传得有这等至高无上的秘艺心法。”
    罗廷玉透一口大气,道:“如若仅是推测,那也未必就猜得中。”
    宣碧君道:“罗公子好像因此而感到莫大安慰,其实呢,名门正派之中,也不免会有坏坯子。贱妾近两年来随侍老庄主,曾经好几次从他口风中听出,似乎在少林派中,有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物,连老庄主亦不打算得罪他。”
    罗廷玉丝毫不敢对她这番话掉以轻心,当下道:“姑娘可知道这人的名字么?”
    宣碧君道:“不知道,真的,我不骗你。老庄主的为人一向深藏不露。这等震□天下莫大秘密,决不会轻易泄露……”
    她忽然泛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又道:“老庄主说得对,他有一次告诫雷大庄主,千万不可信任女人。他说女人天生靠不住,容易泄秘。唉!我果然被他料中,泄漏了不少秘密给你知道。”
    罗廷玉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便再向她询问了。宣碧君又道:“当时雷大庄主问道:为何女人容易走泄秘密?老庄主道:因为女人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她们的行为看起来近似反覆无常,其实却是因为她凡事多只见近利,不见远害,因而今天答应如此,到明天发觉大是不利之时,又变了卦。总而言之,在小事方面,男人总是斗不过女人,时时受骗。但在大事上,女人往往被男人所骗。这是老庄主的理论,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对不对,但今日却证明了他老人家一点不错。”
    罗廷玉觉得不便妄加议论,所以默然不语。宣碧君抬头望望天色,突然轻叹一声,道:
    “贱妾要走啦!”
    罗廷玉道:“恕在下不能相送了。”
    宣碧君道:“罗公子尚在险境之中,是否逃过大劫,谁也不知,望你小心珍重,好生提防。”
    罗廷玉道:“谢谢姑娘的关注以及这回手底留情之恩,日后如有机缘,当必图报万一。
    至于在下的生死祸福,只好归诸天命,安心的等待结果了。”
    宣碧君点点头,道:“果然只好如此啦!罗公子再见。”
    。挺身站起,迅即绕过神祠,奔落大路。罗廷玉直到蹄声消失不闻,这才吁一口大气,但觉这一番经过,如梦如幻,使人感到难以置信。可是他又不能不信,因为严无畏是何等心黑手辣的当代枭雄,既然有杀死自己的机会,总不至于嘱咐宣碧君作此伪装而放过了自己吧?他思绪纷乱地想了一阵,这寸抛开一切疑团,重复打坐用功。
    距此七八里路之外,宣碧君已经和徐刚会合。徐刚乃是在路边一座茶棚中歇凉,状至悠闲。他们会合之后,徐刚一挥手,莫义便率了四名霜衣卫队把守住茶棚四周,不许任何人出入。
    茶棚内只□下徐刚和宣碧君两人,徐刚指一指桌上的一碗茶,道:“这是特意留给你的,我猜你一定费了不少唇舌,嘴巴当必感到乾渴。”
    宜碧君取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默然坐下。徐刚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道:“你好像心事重重似的,倒底经过情形如何?”
    宣碧君瞪他一眼,道:“见了老庄主。我自会禀告一切。”
    徐刚连忙陪笑道:“你别生气,你也知道我一向有点儿浑,许多事情别人一望而知,但我却越看越糊涂。咱们搭档已非一日,你干吗把我瞒在鼓里呢?”
    宣碧君哼了一声,道:“你浑?嘿!你才精呢!”
    徐刚浓眉一皱,面上有一种委屈之情。宣碧君抬眼瞧见,面色转霁,放软了声调说道:
    “说良心话,你果然有点儿浑,难得精上一两趟。好吧,我告诉你,果然见到了罗廷玉。”
    徐刚愤然变色,道:“难道老庄主当真命令你不准动他么?”
    宣碧君道:“当然是啦,不然我岂敢大胆放过了他?”
    徐刚沉重地哼了一声,道:“我不懂,老庄主后来既然改变主意,要尽快杀死罗廷玉,何以这回又轻轻淡淡的把机会放过?我真不懂。”
    宜碧君道:“他当时下令,要咱们不许伤罗廷玉性命,你也是在场的。”
    徐刚道:“老庄主、雷大庄主、彭二庄主和你,还有那个端木小姐讲了半天,我才进去,谁知道这个命令是怎么回事呢?”
    宜碧君道:“你听我说吧,罗廷玉突围之后,顷刻间老庄主已经赶到,他当时就要亲自追赶那来路不明的三个蒙面敌人,而把追杀罗公子之事,交给雷大庄主。”她略一停顿,似是回想当时的情景,徐刚一声不响,生怕扰乱了她的思绪。宣碧君很快已接著说道:“端她,并且向她问计。这一问可就使罗廷玉能够活著抵达太湖了。”
    徐刚倒底还是忍之不住,插口道:“老庄主难道一定要听她的计策么?”
    宜碧君道:“她摒退了众人,只有我们三个陪侍老庄主,这才对老庄主言道:您老三年前被罗希羽的刀气伤了内脏,换了旁人,这一辈子休想复元。但您老奇才异禀,居然已告痊愈,实是武林古今罕见的奇迹!”
    徐刚皱眉道:“她忽然说到题外去了,真是无聊。”
    宣碧君道:“才不无聊呢,老庄主一听这话,立刻改容相向,道:『小姐有以教我乎?』这话说的多么客气?端末小姐客气了两句,便道:『据小女子愚见,老庄主最好暂时还不要与强敌相拚,免得旧伤复发,便无法可治了。』老庄主大吃一惊,沉吟不语。”
    这时不但听的人兴奋,连说的人也很激动,一口气讲了这许多句,不得不停顿一下,好吸一口大气。
    徐刚已耐不住,愠道:“你快说呀,别吊胃口行不行?”
    宜碧君忙道:“雷大庄主刚要开口,老庄主举手阻止他发言,又想了一阵,才道:『姑娘之言使老夫深为警惕,自应采纳。』端木小姐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建议雷大庄主率同一众高手,代您追赶那三个蒙面敌人。假如我猜得不错,定可追上,激斗一场。不过结局当必是无功而返,这是因为对方部署严密之故。』老庄主听了这话,居然点点头。”她透一口气,才道:“老庄主立即吩附雷大庄主待一会率领五大帮派首领以及其余的二十四名高手一同追去,略为示威,不必真拚。端木小姐道:『老庄主果然是盖世雄才,这等安排,最好不过了。那些蒙面敌人再想动我的脑筋时,非倾力全出不可。这么一来,本庄就不难查出底细啦!现在轮到罗廷玉了,小女子有个要求,万望老庄主俯允。』老庄主道:『姑娘太客气了,你如何安排,老夫无不言听计从。』端木小姐道谢一声,便道:『本庄派出阴阳二将,率同数名手下,依我之推测,定可追上罗廷玉。』她说罢仰天沉思起来……”
    徐刚见她又停歇下来,急得连连用手指敲桌。那粗大的手指每一落下,桌上便出现一个小洞。宣碧君道:“彭二庄主终是沉不住气,也敢开口,说道:『姑娘讲过有一个要求,那是什么?』端木小姐道:『这回放过罗廷玉性命!』雷大庄主接口道:『本庄只派出阴阳二将,恐怕嬴不了罗廷玉。』端木小姐道:『大庄主错了,罗廷玉纵是英雄盖世,但他不是钢铸铁打之人,目下定已疲乏不堪。莫说阴阳二将,即使换了我武功如此不济之人,也能手到擒来!』
    「老庄主徐徐道:『姑娘指出了这一点,足见仙才慧心,真是超凡盖世!』
    「端木小姐道:『老庄主这般过奖之词,岂敢当得?这回放过罗廷玉之举,虽属私情。
    但此情一了,心无□碍,谅必对老庄主也是有益无害。再者,宣姑娘照我所言,见到罗廷玉之时,记得如此这般说法,罗廷玉定必答允,亦将深信不疑。老庄主得他答允容情一次,已等如握有必胜之把握了。是以此举数得,小女子思虑再三,深感不曾亏负老庄主,才敢提出放过他这一回的要求。』
    「老庄主道:『假如端木姑娘不说出他力尽之事,老夫所派之人,未必想得到他藏身于二十里之内。因是之故,咱们实是不易逮到他。好吧!就依端木姑娘所说,汝等已听得明明白白,不得有误!』
    「当时的经过情形,便是如此。而我也果然在那神祠后面,见到了罗廷玉。经过情形,一如端木姑娘所述。”
    徐刚喘一口气,但觉思绪紊乱,已弄不明白倒底应该如何想法?因此他没有法子再痛惜失去良机了。
    他们随即赶去与严无畏会合,在太湖以西,张布罗网,等候罗廷玉投入,届时当然不会再放过他了。
    罗廷玉一点也不知道形势有如许波澜变化,他用功了个把时辰,已恢复了七八成,便急急动身。在计算之中,只要平安越过抵达太湖这一段路程,就等如脱出罗网。那太湖面积辽阔,登舟之后,四通八达,他到那时候再好好的休息,犹为未晚。
    殊不知事实怡怡相反,他只要人了太湖,便已出了端木芙求情的范围,也就是陷入险境之中了。他尽力赶路,连夜疾行,翌日清晨,已抵达了太湖。此时他业已再度感到精疲力竭,但却不敢走进近头,免得败露了行藏。唯一的法子,只是找一艘渔舟,希望躲过独尊山庄的眼线。
    因此他乃是处身于幽僻的湖边,他知道是在吴兴与长兴之间,但见桑麻盈野,万顷碧波,帆樯往来于湖上,出没于七十二峰之间,极是壮观。他坐在草堆之中,望著湖水,良久都不见有渔舟靠泊在附近。他不便站在湖边叫唤,只好耐心等候。
    等到天已大亮,他觉得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因为两日两夜水米不曾沾牙,又经过这许多次鏖战,亟须进食以补充体力,又须大睡一觉,方能恢复。当下起身走到一道小溪边,但见溪水清澈异常,旭日照射在水面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他掬水连喝好多口,又捧水洗掉面上鏖污,大大的喘了口气,空空的胃囊中,好像好过一些,清冷的泉水,也使他头脑清醒了不少。
    当他的头离开水面之时,忽见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人影,他不禁大吃一惊,定睛望去。那个人影在水面上微微幌摇,但仍然瞧得出是个女子,头上用一条青巾包裹著,面貌可就看不真切。罗廷玉动也不动,凝眸望者溪水中的倩影,过了好一会,溪水已经平静如镜,于是看清了这个女子的面容。饶他修习过上乘刀术,心性极为坚忍沉稳,但这刻也不禁吃惊得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举报

第十四章君後争胜
    罗廷玉举手揉揉眼睛,再定睛注视水面上的人影,还是没有变成别的人,依旧是她——
    秦霜波。
    他缓缓的仰头向后面望去,恰好望见她那弯腰俯视著他的面庞,淡雅如仙,高贵美艳。
    使人不敢逼视。秦霜波绽出一丝浅笑,向他点头招呼。罗廷玉满肚子的尴尬,却也只好堆起苦笑,也点点头。
    二人无言对觑顷刻,秦霜波轻轻道:“少城主深藏不露。大勇若怯,倒害我白白耽心了好多天。”
    罗廷玉喃喃道:“对不起,唉!在下………”
    他能说什么呢?有什么理由他以前不向她表露出身份,而且当事情发生之时,她拚命拒敌,而他却坐视不管,任得敌人把他掳走,使她白白耽心挂虑。罗廷玉并不是没有法子解释这一切,而是这刻并非哓哓置辩的时候,甚至连抱歉也属多余。
    秦霜波见他窘得俊脸通红,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如何生出不忍之情,当下微微一笑,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少城主看起来似乎很疲倦呢!”
    罗廷玉心中极为感激,觉得她的大度和体贴,实是在世间最高贵,最可爱的美德……
    他点点头。慢慢站起身子,道:“在下已饥疲交迫,假如不是姑娘,而是敌人的话。即便是武功平常之辈,也能够很容易的擒下了在下。”
    秦霜波道:“但你可知道我并非凑巧碰上你的?”
    罗廷玉大吃一惊,道:“然则可是有人指点姑娘的了?”
    秦霜波道:“不错,是一位穿蓝衫拿九曲拐的老人家,自称姓崔,他说你就在这儿附近,并且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罗廷玉心头大为震动,脱口道:“原来是崔阿伯。”
    心想:崔阿伯既然晓得我在这儿,为何不通知独尊山庄之人,把我擒去?他心中不由得泛起「端木芙」的倩影,一时之间无法决定应该对她怀恨呢,抑是感激才是?
    秦霜波徐徐道:“这位崔老丈很坦白,他说他虽然很敬重你的为人,但他却是与你站在敌对地位的,这话当时使我不知相信好抑是不相信的好。”
    罗廷玉心中一片紊乱,道:“这也无怪姑娘会感到迷惑了。”
    秦霜波含有深意的笑了一笑,说道:“他还把他的主人告诉了我。听他的口气,这位端木芙姑娘竟然才智杰出,绝世所无的人,也长得挺美的。”
    她及时住口,那意思是让罗廷玉发表意见,以便证实崔阿伯之言是真是假,罗廷玉只好道:“那端木姑娘果然是一代才女,智谋绝世,例如在下藏匿于此,她怎会晓得,又怎会设法通知秦姑娘?”
    秦霜波道:“听起来,她果然真是罕世之才,这真是值得欣慰庆幸之事。”
    罗廷玉叹一口气,道:“可惜她已被严无畏罗致了去,替他筹谋策划,对在下而言,她越是高明。则我越是不利,秦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秦霜波忽然岔到别的话题上,道:“少城主文才武功,两臻佳好,再加上风度翩翩,英俊倜傥,我猜很少有女孩见了你而能不倾心的。”
    罗廷玉愕然望住她,不知怎生回答才好,暗念:你自家也是女孩子的身份,这话岂不是连你也包含在内?
    秦霜波向他作一个请他举步的手势,说道:“那边已备好船只,少城主早点休息为是。”
    罗廷玉依言走去,大约里许之遥,一道河流。横亘在前面,岸边停泊著一艘双桅大船。
    他们从跳板上登舟,走入一间宽大华丽的船舱内。
    罗廷玉依秦霜波所嘱,在软绵绵的垫褥上躺下,但觉这艘大船,迅即无声无息地启碇,向太湖上驶去。秦霜波玉掌一拍,立刻有个婢女挽了一个食盒入来,乃是一大碗热腾腾的香菇虾仁面。
    罗廷玉一看那婢女大有动手喂他之意。连忙挺身坐起,连声道谢,接过那碗面,香气扑鼻,使他馋涎也几乎流下来了。
    秦霜波好像感到莫大兴趣的注视他进食,罗廷玉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碗面上,根本不暇理会她的动静。稀里呼噜的吃个精光,连汤水也点滴不留,吃完之后,但觉这一大碗只不过填了一点点饥肠,离饱还远著呢!然而转眼一看,只见到秦霜波很感兴趣的样子,却不见还有别的食物,当下只好忍住食欲。
    他耸肩一笑,道:“秦姑娘一定觉得在下很可笑,像是饿鬼一般。”
    秦霜波摇摇头,道:“一点也不可笑,我甚至想像得出你这两三天的经过,乃是何等艰苦危险,唉!这一路的辛劳,也够你受的了。”
    罗廷玉听到如此温柔体贴之言,不由得更为感激,回想起这些日子的奇怪遭遇和风险,不禁太息一声。
    秦霜波道:“那位端木芙姑娘真是奇怪不过,她到底有什么存心,你要知道,我能找到你,固然是得她指点,连这一碗面,也是她的嘱咐,并且还提醒我不可让你一下子吃饱,免得反而无益有害,我刚才看你饿成那种样子,真想叫人再煮碗面给你吃,但想起了她的嘱咐,才打消了此念。”
    罗廷玉摇头道:“在下对她也莫测高深,她有时显得不精武功,性情温柔,但隔一会见到,她又变成了武林高手,□悍异常。”
    秦霜波大感兴趣,道:“这位姑娘我定要见见她才行,现在你休息吧,只等一觉睡醒,再用一会功,你的体力便可以完全恢复。”
    罗廷玉道:“敢不遵从姑娘之命,恕在下放肆了。”
    秦霜波道:“少城主好说了,快快睡吧!”
    罗廷玉躺下去,双目闭上,过了一阵,似乎已朦胧睡著,但忽然又奋力睁大双眼,道:
    “姑娘说过那崔阿伯向你问了一句奇怪的话,只不知姑娘能不能赐告?”
    秦霜波泛起悯然的笑容,道:“你当真一刻也忘不了她么,好吧,我告诉你,免得你睡不著。”
    罗廷玉本想辩白他并非一刻忘不了端木芙,但一听她要讲出来,生怕岔开话题,只好不作声。
    秦霜波道:“那崔老丈一见到我,开门见山就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他将要告诉我你的下落。”
    她停顿一下,才又道:“但他又说必须先问我一个问题,等我答覆了,才把你的下落说出,我便叫他把问题说出,崔老丈当即向我问道:“姑娘找到了罗公子之后,会不会暂时跟他在一起,增强他的声势?”这问题好生奇怪,我当时毫不考虑,立刻说会这样做,瞧他有何反应,谁知崔老丈不再多说,把地方说出,飘然自去,你说他这一问岂不是很耐人寻味么?「罗廷玉唔了一声,道:“果然奇怪不过……”
    他打个呵欠,又道:“照理说,他应该在得知姑娘要帮助在下之时,便不把在下的下落说出才对……秦霜波道:“你先睡吧,这些疑团等你完全恢复之后,才伤脑筋找答案不迟。”
    罗廷玉应声闭眼,很快就呼呼入睡。秦霜波出神地望住这个俊秀之士,心中思潮翻腾起伏,但越想越乱,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等情形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以往任何复杂奇怪之事,到了她的脑子中,总是很快就弄得清楚明白。
    她不由得皱起黛眉,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大概就是我参研上乘剑道的一大阻难,为了要达到至高无上的『剑道』,我一定要打破这道难关,不把这些『人』和『事』
    留存在心头上。”
    当下推开篷窗,向外望去,但见万顷碧波,一望无涯,那湖光帆影,如诗如画,极是宁谧恬美。这等景色,实在可以使人涤虑忘俗,胸襟开朗。秦霜波也似是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放目领略这怡神悦目的景色,暂时抛开了心中烦恼。
    到了中午时分,秦霜波用过午餐,正倚窗闲眺。忽然有人轻叩舱门,秦霜波见罗廷玉睡得正甜,知道不会惊醒他,便道:“请进来。”
    舱门打开,一个人走进来,动作甚是轻捷。但见此人年约五旬,身材高瘦,相貌精明而严峻,双目炯炯生威,一望而知不是等闲人物。
    秦霜波颔首道:“黄帮主有何见教?”
    那帮主拱拱手,道:“小姐好说了,在下已发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快船,巡梭四下,似是想形成包围之势,特地向小姐禀告,并且恭候裁夺。”
    秦霜波沉吟一下,道:“黄帮主威震长江,阅历丰富,眼力过人,既然认为敌方有包围之意,自然不假,我先说出我的意思,再请帮主提供可行之策。”
    她停歇一下,沉思地道:“以黄帮主的身手,以及部将训练之精,此刻如要冲出包围,抵泊岸边,并非难事,但我还得争取时间,只不知你能不能在此湖之中,与敌人追逐,一直捱到晚上。”
    黄帮主面泛难色,搔首寻思,没有立刻回答。秦霜波默默地等他考虑,过了一会,黄帮主才道:“姑娘能不能缩短时限?”
    秦霜波看看熟睡中的罗廷玉一眼,缓缓道:“两个时辰如何?”
    黄帮主道:“姑娘的意思是最快要申酉之交,才可以弃舟登陆?”
    秦霜波道:“正是如此,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黄帮主沉吟一下,道:“如若想要超过两个时辰,也不是办不到之事,但那么一来,敝帮便露出了形迹,变成与独尊山庄正面结仇了。”
    秦霜波道:“这一点帮主不用耽心,只要这个人恢复如常,独尊山庄最低限度有一阵好忙的,黄帮主暂时避一避风头,谅独尊山庄不暇找贵帮的麻烦。”
    黄帮主向罗廷玉望去,道:“令友相貌非凡,只不知是什么高人?”
    秦霜波道:“他就是翠华城少城主罗廷玉。”
    黄帮主身子一震,道:“啊!是罗公子,近日听闻他复出江湖,那知果然不假。”
    他沉吟了一下,才又道:“敝帮曾经受过翠华城罗老城主的大恩,自然尽起精锐,执戈追随,但在下却又想到敝帮数千徒众,都已在各码头生根立足,假使公开支持罗公子,只怕后患无穷……”
    秦霜波道:“帮主既有如此重大的顾虑,那就不必勉强了。”
    黄帮主叹息一声,道:“但在下仍然愿冒一次大险,尽力拖延到晚上,之后,敝帮就暂时解散,须得等罗公子击溃独贫山庄,才能重入江湖了。”
    秦霜波道:“如若帮主决意这样做,自然最好不过了,但如此连累贵帮,于心实是不安。”
    黄帮主道:“独尊山庄血洗翠华城的一役,实在太狠毒惨酷,神人共愤,敝帮既然受过翠华城大恩,岂可不报,姑娘万万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秦霜波点点头,道:“那么眼下的难关,我们完全要仰仗黄帮主了。”
    黄帮主辞出舱外,秦霜波但听他不断的发号施令,另有两人则分别覆述他的命令,船上开始弥漫著紧张的气氛。她深知在太湖上这一场追逐,定必十分艰苦,不易成功,可是那黄帮主发出号令的声音,却极为坚定自信。这使她觉得希望转浓,或者可以凭藉这黄帮主高超的技术,使势力大的敌人疲于奔命。
    湖面上的快艇不断地出现,假如他们这艘大船不能及时从缺口中冲出,便成了网中之鱼,再也休想突围而出。但表面上,大船还须不动声色。虽然速度加快,航线改变,可是在未到发挥全力突围以前,仍不能被对方看破。
    这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缺口的距离较短,如若大船的企图一早被窥破,对方以全力封锁缺口,两下的速度相比,对方确是有利得多。
    但见这艘双桅大船在万顷碧波中向前驶行,外表上看不出异状,其实速度渐增,航线也略略偏歪。不过在行家眼中,航线的改变仍然被觉察了。在大船后面数十丈远的一艘单桅快船上,雷世雄亲自坐镇。端木芙坐在左侧,黄衣白发的崔阿伯则拄拐侍立在她身后,此外,尚有双修教教主詹先生夫妇,白冥教教主柴骏声,以及数名霜衣卫高手。
    彭典和洪方分别率领阎充、索阳、莫义等高手,在别的船上,以便在适当时机之下,合力围攻。一个矮瘦的中年汉子站在舱口,一面听取手下的报告,一面把自己的判断转告雷世雄。
    雷世雄突然问道:“李舵主,他们改变航线,可有显著的动机用意?”
    那矮瘦汉子沉吟一下,才道:“目前还看不出来。”
    雷世雄转眼向端木芙望去,道:“本庄动用五十艘快艇,声势浩大,对方断无至今还不觉察之理,端木小姐你说是也不是?”
    端木芙嗯一声,淡淡笑道:“假如他们尚未觉察,那就是天下间第一大傻瓜了。”
    雷世雄道:“既然如此,那剑後秦霜波定必设法应付此一情形,可是照她目前的反应,似乎全无准备呢!”
    詹先生接口道:“敝座大胆提醒大庄主一声,剑後秦霜波姑娘才慧绝世,智谋过人,往往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奇谋巧计。”
    雷世雄道:“本座与她见过面,当真有此感觉,像这等文武兼资,并世无双的才女,竟还是本座平生仅见。”
    崔阿伯面上顿时泛起不忿之容,只因雷世雄这几句话,分明已把端木芙贬于秦霜波之下了。
    他还未开口,端木芙已道:“大庄主向来罕有称赞之词,但对这秦姑娘如此钦佩,可知她必是当世无双的才女,将来我能见著她的话,定要告诉她一句话。”
    詹夫人道:“小姐打算告诉她什么话?”
    端木笑道:“我要告诉她说,她已替我们女子挣回莫大的面子了。”
    雷世雄本想暗暗激她全力与秦霜波争胜,那知她竟然这么说法,晓得自家的心计已经落空。当下向詹夫人打个眼色,詹夫人便道:“小姐虽然说得有理,但依敝座看来,小姐的才慧或者可以压倒秦姑娘,这一来,你和秦姑娘一文一武,并立当世,岂不更妙么?”
    崔阿伯忍不住道:“是啊,老奴也是这样想法。”
    端木笑道:“假如在陆地上,测算敌情,点将布阵,谅那秦姑娘非是我的对手,但在这水面上,行止进退,皆须仰赖船只,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她虽然没有说出比不上秦霜波,但口气中已表示她全无把握。
    外面的水手继续报告敌船情况,李舵主突然用较为紧张的口吻向雷世雄道:“照对方现下的位置推测,可知速度已增加了不少。”
    雷世雄道:“对方增加速度之时,你们竟然没有瞧出来么?”
    李舵主道:“正是如此,属下大胆猜测,敌船一定有水道高手主持。”
    端木芙突然问道:“假如敌船上并无高手,则速度忽增之事,能不能解释得通?”
    李舵主沉吟一下,道:“敌船速度虽增,但所增有限,因此之故,他们可能碰上一阵顺风,亦会如此,不过属下却不愿如此猜测。”
    端木芙没有再说,然而舱中的紧张气氛已大为冷淡。因为事实上既然尚有别的可能性,使敌船驶行得快了一点,则在真相未明之前,自是不须过于忧虑。
    雷世雄想了一下,道:“李舵主,你还是认为再驶前数里才合围比较上算么?
    ”
    李舵主道:“若在该处合围,敌船无论如何都不能利用湖中岛屿了,这本是原先的计划……”
    雷世雄道:“那么现在呢?”
    李舵主道:“目下风向末变,风力颇强,一如咱们定计时的情况,照理说自应维持原议,可是敌船航线忽然偏歪,速度已略有增加,却又甚是可虑。”
    雷世雄道:“假如你在敌船之上,将以何法突围?”
    李舵主沉吟忖想,突然面色一变,道:“属下记得有一种驾船之法,可以藉转换方向之时,把速度增加数倍,假如敌船真用此法,咱们就不易截住他了。”
    雷世雄断然下令道:“立刻缩紧包围圈。”
    李舵主奔出去,但听号炮连响三声,那散布在七八里方圆的数十快艇,立刻调头增加速度。
    雷世雄稳坐如山,面色沉凝,只听李舵主报告道:“敌船双桅主帆全都扯满,并向缺口处转弩驶去,哎!他们好快啊,看来恐怕要被他们突围而出了。”
    雷世雄面色丝毫不变,沉声道:“既然如此,李舵主你进来,咱们改订追逐之计。”
    李舵主应声入舱,面上现出迷惑的表情,道:“敌船上不知是那一位高手主持,属下总算是大开眼界,得见双桅大船能够驶得如此迅快。”
    端木芙眼见雷世雄气度不凡,又极有决断,心中暗暗赞叹佩服,当下起身凭窗望去。只见远处一艘双桅大船,挂满了帆,正以弧形航线向西北方驶去。乍看不觉其快,但由于四不有快艇也在疾驶包围,是以显得出这艘大船迅若奔马般疾驶。果然片刻之间,已脱出快艇的包围网,向一座岛屿驶去。
    她望著帆影,微微一笑,忖道:“我若不是有心暗助罗公子,早就可以从不少迹象中,指出这一艘双桅大船必是曲训练精良的船师驾驶,自然船上免不了有一位水道高手主持。”
    她耳中听到李舵主以烦恼的声调说道:“属下如若晓得敌船上是什么高手主持,那就好了。”
    雷世雄道:“现在定须追上他们,才能够知道了。”
    端木芙忽然插口问道:“李舵主,假如你晓得敌人来历,就有把握追上他是不是?”
    李舵主忙道:“这太湖中岛屿无数,湖面辽阔无比。假如不知敌手是谁,恐怕连影子也摸不到,如若晓得,属下就可以根据他的性情和特长,定下追逐路线,这才有希望追得上,并非一定可以追上。”
    端木芙道:“那么我告诉你吧,此船船身经过特别设计,与常见者不同,由此可知多半是从长江来的。”
    柴骏声插口道:“何以见得是从长江来的呢?”
    端木芙道:“这太湖虽有二万六千顷之广,但李舵主一向出没此湖,声名甚著,假如此船曾在太湖航行,李舵主纵或未曾亲见,他百余手下也应该见过,既然他们不能指示出此船来历,可知从未见过,此湖西受天目茅山二脉之水,东会吴淞黄蒲诸水出海,由此可知除了从长江转入此湖,绝无其他来路了。”
    众人都觉得有理,俱不做声。端末芙又道:“我听李舵主的口气,得知他虽是水道名家,却也未见过那等转向增速的驾船之术,由此可知这一手法极是高明,若非有一批训练精良的水手,能得依令行事,换了别一帮水手,那主持之人亦是无法施展。”
    她停顿一下,詹夫人趁机道:“小姐虽然分析出不少线索,但单是如此,亦末能晓得主持的高手是谁?”
    端木芙笑道:“有了这些资料,我们进一步就可以推测其人了,刚才我说到敌船上的船师无一不是训练精良的,这么一来,长江水域虽然帮派如林,却也不难缩小范围,例如小的帮会家派可以剔除掉,这是因为那一批水手素质甚高,必是千中选一之士,如非大帮大派,岂能挑选得出这么多的好手?”
    雷世雄衷心佩服地道:“真有见地,请小姐继续赐示高见。”
    端木芙露出笑靥,道:“大庄主过奖了,咱们还可以进一步剔除不少帮派,例如首领的为人素来欺善怕恶,又或是做人圆滑,明哲保身之士,决不敢得罪本庄,是也不是?”
    詹先生道:“小姐分析至此,咱们几乎可以肯定是什么人主持了。”
    端木笑道:“你们认为是谁呢?”
    詹先生道:“相信必定是本庄对之也相当重视的大江帮了,帮主黄泽,外号铁面飞蚊,虽是以水上功夫见称于世,其实水陆两道一样的行。”
    雷世雄颔首道:“相信必是大江帮无疑了,此帮在长江势力最大,然而他们既敢与本庄作对,那叫做自招灭亡。”
    端木芙心中暗悔,忖道:“我一时多口,便把一个正派帮会毁灭了,于心何忍?”
    当下说道:“假如大庄主愿意听取我的意见。我建议大庄主忘去此事,当作查不出敌船的来历,这才是上上之策。”
    雷世雄道:“小姐的话隐含玄机,不易推测,还望小姐明示。”
    端木笑道:“眼下本庄第一号敌人乃是罗廷玉,他以翠华城少主身份,号召武林,大凡受过翠华城恩德之人,无不要设法出力帮助他,这大江帮既然是一大帮会,极易追究,但黄泽居然胆敢助他,可见得必是报恩之举,假如本庄向他报复,无疑是迫他不顾一切,投向罗廷玉那边,这么一来,本庄岂不是反而增强了罗廷玉的力量?”
    詹先生道:“小姐的话虽是有理,无奈本庄如不报复,武林各帮派都纷起效尤,也是不得了之事。”
    端木芙瞅他一眼,道:“詹先生未免太把武林之人看得太高了,如若我猜得不错,大江帮在这一役之后,定必销声匿迹,暂行解散,咱们装作不知。便不会迫得他们投向罗廷玉了,而江湖上纵然有所风闻,也一定以为大江帮是被本庄消灭,更加惊凛,这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大庄主以为如何?”
    雷世雄点头道:“果应如此,谢谢小姐指教了。”
    他转向李舵主道:“你可有了追逐之计?”
    李舵主道:“如若是铁面飞蚊黄泽亲自指挥,咱们便只好以勤补拙,这就集合所有的船艇,衔尾穷追,只要风力一弱,他的大船速度立刻减缓,咱们的快艇以桨橹催划,那就可以追上他无疑。”
    于是,在这二万六千顷,辽阔无涯的太湖上,竟自展开了一场武林罕有的水上追逐战。
    李舵主拟定计划,把数十艘快艇。分作三队,每一船队相距一里,成一川字形,衔尾穷追敌舰。雷世雄这一艘船自然居中,以旗帜发号施令,假如迫近了敌人,便可以包抄合围,把敌人困在当中。
    大概追赶了一个时辰之久,李舵主向雷世雄报告道:“敌船速度不减。每每藉转变方向之时,增加冲刺速度,这等操舟之法,属下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雷世雄道:“假如风力一直不变,咱们能不能追上他们?”
    李舵主道:“如若咱们目的只在追上敌舟,则只须挑选好手多人,驾快艇五六艘,一鼓作气的追赶,一个时辰之内,定可成功。”
    雷世雄沉吟一下,道:“敌舟但须拖延两个时辰,天色便黑,那时尽可从容遁走,因是之故,咱们非采用这竭力穷追之法不可了。”
    端木芙本已闭目调息养神,这时突然睁开双眼,缓缓道:“若是采用此策。大庄主打算挑选些什么人分布在这五艘快艇上,以便追上之时,擒捉罗廷玉和秦霜波他们?”
    雷世雄胸有成竹,是以毫不迟疑便答道:“除了端木芙小姐之外,所有的高手皆须上阵。”
    端木芙道:“大庄主知我武功有限,生恐遇敌之时,反而变成累赘,盛意隆情,甚是感激,不过这一条轻舟出击之计,还须三思方可采用。”
    雷世雄心知其中必有问题,忙道:“敝座思虑不周,还请小姐赐教。”
    端木芙道:“大庄主好说了,想我区区女流,见识有限,岂敢当得赐教二字,我只要指出一点,那就是敌舟有高手掌舵,非比等闲,咱们不妨先作一个实验,便知道追了上去之后,有没有出手擒拿敌人的机会了。”
    雷世雄道:“小姐话中玄机,竟是暗示咱们纵然赶了上去。也是白费气力么?
    ”
    端木芙道:“我虽然是这么想,但却不敢断定必是如此,所以要试验一下,好在咱们虽然不派出高手押舟,但最多也不过损失五艘快艇而已,决计不会损折人命。”
    雷世雄道:“万一作过试验,认为此计可行的话,时间已来不及了,便又奈何?”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忧虑,以我的估计,只要此计行得通,时间上一定来得及,此外,我还有二点必须说明。”
    她停歇一下,但见舱内之人无不凝神恭聆,这才轻咳一声,接著说道:“第一点,假如在这一次试验之中,发觉虽是能追得上敌船,但咱们的人手没有机会出手的话,我另有办法让大家得以如愿出手,定能上得敌船,不过经过这一次试验,敌方会不会使出奇妙的计策手法,逃过咱们的攻袭,我可不敢保证了。雷世雄应声道:“如若敌人另出奇谋,这等水上功夫,非是端木小姐擅长,岂能把责任归在你的身上呢!”
    端木芙瞅他一眼,目光中透出钦佩的神情。
    她接著道:“大庄主果然不愧是一代之雄,这等气魄,实是教人不能不肝脑涂地的献策出力了,关于第二点,那便是我保证假如咱们无法在水面上击溃强敌的话,亦能在明日一天之内,在陆上拦截著他们。”众人听了这话,都感到一阵振奋,在心理上而言,对于日下追逐得上或追不上敌船,都变得较为松弛了。
    雷世雄寻思了片刻,道:“好极了,有烦李舵主派出五艘快艇,全力追上敌船。”
    李舵主应声出去,用旗帜指挥部属。眨眼之间,由最佳船师组成的五艘快艇的队伍,已经从这三大队艇群中急驶出来,领先疾进。
    大家都在船头眺望著,许多人都不明白何以不乾脆让所有高手登艇,直截了当的加以进攻?那五艘快艇虽然健行甚急,但事实上比三支船队快不了多少,而敌船的速度亦是有增无减,一时半刻之间,实是不易追上。
    端木芙伸出玉手,抓住崔阿伯的九曲拐拐身,以防船身摇摆之时,跌落在这碧波万顷的太湖中。她大股秀发在湖风中向后飘拂,使人感到她有一种飘逸出尘的韵致,觉得她也不是凡俗间的人。
    雷世雄在偶然间发觉了她底绝俗高雅的气韵,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世上出现了一个秦霜波,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了,那知这位端木小姐,竟也如此潇洒脱俗,看来中原山川灵秀之气,都锺集于她们身上了。”他暗中把这二女加以比较,竟然分不出轩轾,当下不由得轻叹一声。把心思放回眼前追敌之事。
    端木芙瞅他一眼,暗暗揣想这个心硬手辣的铁汉,到底因何缘由而发出轻叹,他触动了什么心事?
    她旋即发觉自己这种想法,分明是显示出这个号令天下的第二号头子,已经使她生出深刻的印象了。虽然留下深刻印象,并不是说已生出男女之情,可是这种关心,却是通向更亲蜜的感情的第一步。
    端木芙惕然想道:“难道雷世雄竟比得上罗廷玉么?不,他自然比不上罗廷玉,然而他的深沉大度,他雄伟的气魄,无疑也自具有极大的魅力。”
    这一群老练江湖伫立了快半个时辰,但见那支艇队已超越大队和敌船之间的一半路程。
    由此看来,恐怕还须大半个时辰,才能如愿追上。但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丝毫烦躁不耐之色。
    端木芙视察到这种情形,暗暗忖道:“这些人可以说是一时之雄了,独尊山庄网罗得有这许多人才,无怪能天下独尊,举世无敌了。”
    当下向雷世推说道:“假如大庄主率领群雄,都在那快艇之上,定必影响速度,比眼下更慢了。”
    雷世雄道:“小姐说的是,但敝座至今还看不出何以追上敌船之后,仍然无法出手攻击敌人之故?”
    端木芙道:“这道理很简单,我虽然只是推测,但现已证明所想不错了。”
    她举手向前面揩去,动作极是优雅美观,又道:“大庄主请看,那五艘快艇目下的队形和刚出发之时,有何不同?”
    雷世雄大感兴趣地望了一阵,道:“除了稍为分开之外,没有什么分别。”
    端木芙道:“这就是关键所在了,据我的猜想,这五艇上的船师水手,虽然俱是千中选一之才,可是这一番长程角逐,非比等闲,是以定须各出绝艺才行,别人决不能左右他们,免得反而减慢了速度,对不对?”
    雷世雄仍然迷惑不解,道:“对呀,但……”
    端木芙已接口道:“正因如此,这五艇到结局之时,一定分出高下,其中有一、二艘必是首先到达,同时由于各艇把舵船师技艺不同,彼此之间,一定拉开了相当了距离。这么一来,敌船便可施展逐个击破之计了。”
    雷世雄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好一个逐个击破之计。”
    端木芙道:“以我想来,此计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须仗恃船大身坚,突然向快艇冲去,包管不须片刻工夫,就能把五艇全都撞沉。”
    雷世雄道:“果然如此。”
    端木芙道:“经过这一次试验之后,咱们再度施为,却又必有成功之望。”
    雷世雄道:“小姐的玄机,敝座实是无法测度。敢问何以第二次再追上去,却又可以成功呢?”
    端木芙道:“这些船师水手们经此一役,都深知其中利害得失,这时再由他们原班人马,操舟追赶,他们便将自动自发的同心协力,彼此配合,务必齐头并进,也不相距太远。
    如此,大庄主等自然可以有机会跃土大船了。”
    雷世雄道:“小姐深悉人心之微妙,晓得非以切身之病,方能使他们自动配合,如水乳交融,结为一体。这等用心,果然深远渺茫,无法预测。不错,敌船之上有两个一流高手,如不是五艇齐进,到时众人一拥而上的话。单单是一、二只快艇追上,咱们的人一定无法跃上敌船。”
    略一纠缠,余艇即可赶到,自然有人跃得上敌船。
    这样不须多久,所有的人都可以登上敌船无疑。却没想到敌船可以把快艇一一撞翻。从敌船每次转弯增速的情形来看,要撞翻五艘快艇,果真毫不困难。
    又过了一刻之久,但见五艘快艇已渐渐接近敌船,众人都兴奋地注视著这一幕。忽见五艇之中,有二艘如奇兵突出,超过所有的同伴,直追敌船。
    说得迟,那时快,敌船蓦地来个大转弯,船头激起溅雪般的浪花,一下子就撞中了右侧一艘,那快艇登时四分五裂,碎成片片。紧接著第二艘也被撞碎,所有的水手船师都跳湖逃生。余下三艇倏然散开,却已来不及了,敌船闪转之际,灵便得有如一叶扁舟,眨眼工夫,又把这三艇都撞沉了。
    雷世雄的三支艇队赶上去时,虽然双方距离已缩短了不少。可是由于那一群最精良的船师水手必须救起,略一耽搁,又恢复了原状。那些船师水手们听得还要再追,都磨拳擦掌,也了解大家不能散开的道理。雷世雄立刻出发,改以六艇追赶,由他自己亲率彭典等十二名高手,每艇二人,再度出击。
    六艇并进,乘风破浪,壮观异常,这一回有雷世雄坐镇,声势大不相同,那些船师水手们都格外卖力,速度竟不比第一次缓慢。崔阿伯在端木芙耳边轻轻道:“看来昏暮之时,定可追上敌船,然则罗公子和秦姑娘都要落网啦!”
    端木芙没有做声,崔阿伯又道:“小姐何必放了罗公子,又献计把他擒回?”
    端木芙笑一笑,道:“也许我想让秦霜波晓得我的厉害。”
    崔阿伯道:“老奴闻得老庄主曾经下令,一旦擒住罗公子,须得即时杀死,这等事可不是闹著玩的,对不对?”
    端木芙道:“人死不可复生,自然不可拿来开玩笑了。”
    崔阿伯道:“那么小姐竟然是不管罗公子的死活了?”
    端木芙道:“你为何对罗公子如此关心起来?咱们现在是独尊山庄这一边的人呀!”
    崔阿伯道:“老奴不知怎的,对罗公子和那秦姑娘颇为同情,况且咱们投入独尊山庄,为的是对付小姐的血海深仇,并不包括击溃翠华城在内啊!”
    端木芙道:“细数天下之间,能够有力量如此狠辣恶毒的谋害我全家的人,实在有限得很,翠华城亦是具有这等力量的门派帮会之一。”
    崔阿伯皱起霜眉,道:“照小姐这样说,连独尊山庄也在可疑之列了?”
    端木芙道:“十多年前,独尊山庄还在暗中招兵买马,不敢露出丝毫形迹,岂能去做这等惊世骇俗的大血案?”
    崔阿伯道:“翠华城清誉侠声,震动天下,怎会参与这等邪恶暴行,况且咱们南海世家近百年来,虽是已比不上翠华城的声势,但仍然深受天下高手尊崇,与翠华城更是只有恩而无仇。”
    端木芙作个手势,崔阿伯戛然住口。只听她轻轻道:“以后记著不可言及南海世家四字。”
    崔阿伯道:“小姐莫怪老奴哓舌,皆因小姐做事,往往教人莫测高深。撇开罗廷玉公子这一档事不说,单提小姐刚刚下的命令,老奴便大惑不解了。”
    端木芙目注遥波,随口道:“什么事使你不解?”
    崔阿伯道:“咱们投入独尊山庄,据小姐说,严老庄主已经晓得你的身份。既然如此,咱们日下在他势力范围之内,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端木芙淡淡一笑,明眸中闪射出智慧的光芒,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无怪会迷惑不解。第一点我要解释的,就是严老庄主只是猜出我的身份来历而已,我可没有告诉他。因此,第二点便是他一定会顾虑多端,设法查探我们的对话和举动。”
    崔阿伯道:“他想证实咱们的来历?”
    端木芙摇头道:“不是。”崔阿伯不觉又泛起迷惑之色。
    端木芙已接口道:“他只想查明我们保持机密能达到何种地步,才作最后的决定。”崔阿伯哦了一声,但显然还是不懂。
    端木芙道:“要知严无畏乃是一代奸雄,等闲不会信任何人。他明知我们既是这等身世,负有如许血恨,将来一定会闹出一场惊天动地之事。他倒不怕这一点,但假如我们言行不慎,被他手下查出了我们的底细。他根据这一点,将对我重新估计。认为我们的秘密既然能被他们部属查出,则我们的对头说不定也办得到。如此岂不是自白招惹强敌?而我们气候如此浅薄,估量也帮不了他什么大忙,这么一来,你猜他会怎样?”
    崔阿伯瞠目道:“老奴猜不出来。”
    端木芙道:“他纵然不赶走我们,亦决计不会畀予重任,此是毫无疑问的结果。”
    崔阿伯道:“就算小姐一点也没有料错,可是小姐别忘记了,对头们已发动阴谋手段来对付你了!换言之,这一号强敌他已惹上啦,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端木芙叹一口气,道:“你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要知在这等情势之下,我们认为机密已经外泄,自无小心必要,但这才是大错特错的想法。因为严老庄主最主要的意思是掂一掂我们的份量。假如我们大意泄秘,他便将不再重视我,也就不会出力支持我报仇了。”
    崔阿伯拂须苦笑一声,道:“想不到这一点点伫,就包含这么大的学问在内。
    ”
    他转眼向前面望去,又道:“以老奴瞧来,大约在昏暮之际,这六艘快艇定可追上罗公子的大船。”
    端木芙道:“那是决无疑问的事。”
    崔阿伯道:“雷大庄主率领的十一高手,有六个水底功夫极是高明。假如在天黑以前追上了大船,则罗公子纵有秦姑娘之助,也难逃被擒之祸。”
    端木芙道:“你说得很对,换了任何人,也瞧得出这结果。”
    崔阿伯拿话撩拨,便是想探知她是不是当真要独尊山庄之人擒下罗廷玉,但她既不接口,倒也不便直接追问,只好默然不语。
    夕阳已被天际山影所掩,但满天霞彩,益形绚烂。当此之时,浩荡无涯的湖面上,归帆无数,景色美极。然而在双桅大船上的人全都无心欣赏,因为雷世雄这等十二高手,分乘六艇,已相距不远。
    舱门开处,大江帮帮主黄泽探头进来,只见秦霜波倚窗而坐,听到开门声,转头而视。
    面上一片宁恬,丝毫找不出坚强的神情,这一份修养,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黄泽惊佩之余,却也因而减去不少紧张神情,压低声音道:“秦姑娘,这一回咱们已无法利用钢制的船首,把敌艇一一撞沉了。”
    秦霜波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黄泽便又道:“在下并且认为敌艇上的十二个高手,定能冲上咱们的大船,展开一场激烈肉搏。”
    他停顿一下,又道:“敌方十二高手之中,一定有半数以上精通水上功夫,因此之故,在下及一众部属都变成自顾不暇,势难护卫罗公子和秦姑娘了。”
    秦霜波微微一笑,黄泽顿时感到心头宁恬异常,转眼向一角的罗廷玉望去,只见他面色红润,盘膝端坐,分明已完全恢复了。
    可是在这万顷水面上,罗廷玉纵然恢复了功力,有万人莫敌之威,但一旦掉在水中,那时还不是束手就擒么?
    黄泽最忧虑的正是这一点,忽听秦霜波平静的声音道:“黄帮主,敌人方面,有一个主要人物,存心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如若不然,这十二高手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已跃登此船了。”
    黄泽茫然地点头,对她所说有人帮忙之事,不知信好抑或是不相信的好。秦霜波继续用恬淡的口吻道:“因此之故,贵帮的安全也不成问题,只要不让敌人当场抓住,事后但须暂时解散,潜隐一段时期便可。”
    黄泽道:“但目前的危机,如何解救?”
    秦霜波笑一笑,道:“贵帮的拿手绝技,谅必不止藉转弯以增速度这一项,我想知道你最脍炙同道口中的绝技是什么?”
    黄泽道:“在下可不敢自认有什么绝技,只不过有两三种手法,是在下别出心裁研究出来,同道名家多半晓得,那就是身外化身的手法。此外尚有白雾迷江,异军突出等,俱是雕虫小技。”
    秦霜波不问内容,即道:“然则黄帮主若是施展这几种心法秘技,能不能拖延到天黑之时,遁出重围?”
    黄泽道:“在下如是使出这几种手法,独尊山庄便可确知必是在下帮助你们了。”
    秦霜波道:“假如帮主不急谋脱身,眼前就已难逃劫难了。”
    黄泽凝目寻思一下,才道:“姑娘这叫做一言惊醒梦中人,不错,假如首鼠两端,适足自误!好吧,在下这就尽力而为。”
    他迅即转身出去,发号施令,船上所有的水手部忙碌地准备一切。转眼间,敌方六条快艇迫得更近了,艇上的船师水手,无不精神振奋,更加卖力,速度有增无减。
    看看指顾间就可冲刺入二丈之内,若是相距不及二丈,艇上十二高手随时可以飞跃上船,便再也逃不掉了。但见双桅舶的尾舵上,突然出现一个青衣飘拂的少女,肩插长剑,却又淡雅如仙,眉目如画。
    她明眸一转,在彭典面上略略停顿一下。彭典登时垂首,避开她的目光。她最后凝目瞧著雷世雄,说道:“雷大庄主穷追不舍,显然已立下决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她的话声并不高,可是却清清楚楚地传送到二丈外的快艇上。
    雷世雄从丹田中迫出声音,答道:“兄弟迫不得已,冒犯了,事后自当内袒负荆。但目下如若要兄弟罢手,实是有所未能,远望仙子容恕。”
    秦霜波沉吟一下,才道:“天色转眼便黑,其时雷大庄主也将徒呼荷荷,何不趁早鸣金收兵,留下一点情份,将来也好相见。”
    雷世雄仰天洪笑一声,道:“纵是天色已黑,兄弟也有扭转乾坤的决心!仙子之命,恕兄弟无法遵从。”
    秦霜波点点头,道:“雷大庄主好说了,你不肯罢手,亦是理所当然,我岂敢怨怪于你?我在退下以前,不得不声明一句,我现身说了这些话,绝无拖延时间的存心,远望雷大庄主相信斯言。”
    雷世雄洪亮地道:“秦仙子的话,兄弟句句深信不疑。”
    秦霜波遗憾地摇摇头,道:“如此多谢雷大庄主了,现在请你们尽力施为吧!”
    她退后数步,但仍然望得见那六艇。以是之故,谁也不敢奋身跃去,连雷世雄也自忖在这等形势之下,实在很难当得她凌厉一击。
    因此雷世雄大喝连声,催促部属增加速度。他的声音洪亮雄壮,凛凛生威,大是含蕴得有振奋军心士气的魔力。只见六艇齐冲,竟已堪堪窜入两丈以内。双桅大船上突然升起一阵鼓声,节奏分明。与鼓声升起的同时间,大船双侧各各出现了八支长桨,跟著鼓声节奏,齐整地挥划起来。大船速度陡增,但却非是急窜疾冲。
    因此初时还不觉出怎样,可是那六艘快艇拚了命也无法再赶上一点儿,甚至越来越坠后了。天色渐暗,那六艘快艇距离大船由最近的二丈左右,变成四丈有多,如若情势继续不变,雷世雄欲不罢休也是不行的。那知风力忽然减弱,李舵主大喜道:“咱们马上就赶上他们啦!”
    雷世雄发出一声暗号,六艇都立时准备妥当。转眼间已追到三丈左右,黑暗中仍然隐约可以见到敌船船影。
    六艇上突然火光大作,顿时使方圆五六丈内的湖面,明如白昼。这么一来,敌船就更加没有法子乘黑夜遁逃的机会了,但见六艇上十二高手,左手高举一只圆筒,筒口喷出大量炽白的火光。那玩艺儿有点像新年时燃放的花炮,但是特别光亮,并且看来可以点燃上一段时间。
    双桅大船在这等极度劣势之下,蓦然数十股浓厚的白烟。晃眼间展布开来,有如天降大雾,视线完全受阻。大船急剧地转弯,快艇群死跟著前面一点点依稀船影,苦追不舍。但大船转了一匝之后,数十丈方圆之内,尽是浓厚白雾,迷漫笼罩,大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慨。
    六艘快艇藉著彼此间的火光,才勉强见到,却已完全找不到敌船的踪迹了。现在轮到快艇群处于劣势了,因为敌船可以趁机调转头来,向有火光处硬撞,假如撞的地方恰好的话,真能一下子就撞翻了六艇。
    因此雷世雄断然下令,熄去照明火筒。六艇紧紧连结在一起,如若碰上敌船,十二高手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扑上去。但他也知道,这刻敌船多半已急急逃遁,隐没在夜幕之中。这太湖有四百余方里之广大,再也休想找到敌船影子了,他不得不承认失败,而己方却找不到负责受咎之人。
    在黑夜中,一叶小舟,由二名船师驾驶,向北迅疾进发。舟上还有二个乘客,一是罗廷玉,一是秦霜波。他们都默默无言,只有船头破水时的阵阵轻响,打破了岑寂。
    天色未明,小舟已停泊在岸边。罗、秦二人一跃上岸,脚踏实地,顿时感到形势已大不相同。这刻纵然有千军万马包围住他们,他们也决无惧怕之心。
    他们在树下黑影中停下脚步,罗廷玉道:“在下这次得逃杀身之祸,全仗姑娘成全,咳!这叫在下如何才能图报万一?”
    秦霜波恬然道:“少城主若是提到什么恩德的话,我们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罗廷玉吃一惊,忙道:“好,好,在下不再说了。”
    麦□i向他凝睇注视,他的目力自然不是常人可比,因是之故,虽在黑夜之中,仍然妨碍不了她。
    在她眼中,罗廷玉给她的印象又略有改变。以前的印象中,他是个文弱书生,以儒雅见长。但目下他既是翠华城少主,据说又是「刀君」复出,但觉他自然流露出一股豪气和凛凛雄威。
    这等气慨,出自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身上,便生出一种奇异的魔力,使她心波荡漾,那滋味无法表达诠释。但她很快就定下心神,徐徐道:“据端木姑娘的老仆告诉我说,罗公子竟是传说了数百年的『刀君』,这个消息使我既惊讶又兴奋。”
    罗廷玉道:“在下只不过修习家传刀法,这一门刀法乃是先祖所传,世上之人,知者不少,那端木姑娘想是先所未睹,因见在下气势雄厉,便误以为乃是『刀君』一脉。”
    秦霜波道:“公子此言未免太小觑端木姑娘了,她既能决胜于千里之外,连严无畏也倚畀甚深,礼敬非常。可见得她的才慧,决不在你我之下。因是之故,她的话决不能置疑……”
    罗廷玉道:“假如姑娘很相信她的话,那么姑娘即管把在下视为刀君。在姑娘面前,在下亦不须隐瞒,那就是在下果然能超越先人巢臼,极力向最上乘刀道迈进。如若有一日真能得窥大道,则或许与『刀君』之号相去不远。但如以目前成就而论,实是未敢当得『刀君』
    之尊称。”
    秦霜波同情地道:“好极了,我也有此同感。目前武林中人,因我是普陀山听潮阁弟子,便都拿我做『剑後』看待呢!”
    罗廷玉道:“以在下所知,那雷世雄对姑娘的剑道,备极爱慕,百般推崇,可见得姑娘的成就,纵或未肯自以为是『剑後』,其实已相差有限了。”
    秦霜波道:“实不相瞒,我离『剑後』的境界尚远。这一次入世遨游,便是因为上乘剑道微妙奥秘,骊珠难得,才有浪迹人间之举。”
    罗廷玉道:“原来如此,但世间人事纷扰,足以动心乱性。若论至高无上的剑道,岂可从尘俗中寻求?”
    秦霜波道:“敝阁闭关自守,已历无数世代,但仍然无有得窥大道之人。因是之故,敝阁阁主谕令小妹入世修行,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罗廷玉道:“假如姑娘的师门或身世中,牵涉到江湖恩怨,则姑娘在出手交锋中,当可体悟不少实际经验。但这仅是形而下的经验,似乎离至高无上的剑道更远了,只不知姑娘以为然否?”
    秦霜波道:“理论上正是如此,因此敝阁历代先贤,都不肯擅离普陀一步,这正是敝阁阁主毅然遣小妹下山之故了。”
    罗廷玉默然寻思,他也很热切希望能得有那么一天,摆脱了世间上一切恩仇,全心全意的去寻求至高无上的刀道。他隐隐感到江湖上的奔波,切骨的血恨,以及一些缠绵铭心的恩情,都是攀登峰颠的阻碍。可是秦霜波却反其道而行之,她在人间全无一点牵累,有静修隐参的机会,却反而投入烦恼无穷的凡尘之内。
    只听秦霜波道:“罗公子,你既然是『刀君』人选,小妹亦忝属『剑後』一脉,这次相遇,自然不可以碰巧目之,是也不是?”
    罗廷玉道:“姑娘说得不错。”
    秦霜波又道:“既然武林中历代以『刀君』『剑後』并称,小妹倒想知道,倒底是刀君高明些?抑是剑後为先?”
    罗廷玉吃一惊,道:“姑娘这话敢是向在下挑战么?在下的烦恼已经够多的啦,正如黄台之瓜,何堪再摘?姑娘还是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吧!”
    秦霜波坚决地道:“不行!公子休想逃过我这一关!”
    罗廷玉心烦得简直想放声大哭,自然他决不至于真的大哭,只是说他具有这等心情而已,他暗暗忖道:“你一定要与我过不去,难道我真怕你不成?”
    当下说道:“在下有句真心话,非向姑娘吐露不可。”
    秦霜波道:“公子请说。”
    罗廷玉道:“在下向来不与女流争雄逐胜,这并不是在下瞧不起女流,而是在下实在硬不起这等心肠,这是原因之一。其次在下自问亏欠姑娘之情甚多,连报答也来不及,如何励志奋发,与姑娘争先呢?第三点,在下目前尚未得窥大道。根本无有斗胜争雄的资格。姑娘这话未免说得太早了。”
    秦霜波听了这话,全无不悦之色,徐徐道:“公子为人厚道热肠,大度容人,所以不想与女流相争。小妹可也不会那么俗气,拿了剑非迫著你动手不可。”
    罗廷玉透一口大气,道:“那就好了。”
    秦霜波道:“但我并非说放弃与你相争之念。”
    罗廷玉讶道,“在下实是参不透姑娘话中玄机?”
    秦霜波道:“我是用别种方式与你追逐,那就是我们二人各以无上境界为目标,瞧瞧谁馆够先达到,谁就是得胜之人。”
    罗廷玉莞尔笑道:“其实这已是不争之实了。试想我们二人之中,有一个先证了大道,岂不是已经赢了,何须再说?”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这正是你我回不相侔之处,我虽是生性恬淡,鄙弃世俗。但立身处事,却喜欢用点智慧。但你却是照事论事,以诚待人,不喜欢玩弄手段。”
    罗廷玉略感迷惑,道:“就算是这样吧,难道与那相争之事也有关系么?”
    秦霜波道:“我现下就是在用手段,迫使我们尽快的成功,无论是你或我,都是值得欣慰之事啊!”
    罗廷玉慢慢道:“愚意却不敢完全赞同。”
    秦霜波不解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罗廷玉道:“在下从实说出,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秦霜波更感奇怪,道:“公子但说无妨,小妹怎会怪你呢?”
    罗廷玉道:“在下乃是想到一点,那便是进修这等大道,定须斩断世缘,无□无虑才行。即使是任何亲朋的音容笑貌,也不可留存在心中。想到了这一点,在下就心烦意乱,难以自恃了。”
    他虎目之中,射出无限柔情,在她面上流动转拂。秦霜波为之一怔,芳心大乱,许许多多被她从心版上抹去的印象,都泛现于心田脑海之中。她深知罗廷玉眼中的柔情,并非纯因忘不了自己而发。此是他感念起平生足以忆念的情事,每一宗每一件都令他难能割舍,是以化作无限柔情,并且吐露出心声。
    她淡恬的性情竟也突然沸腾骚乱起来,于是急急忙忙用力抑制。耳中却又听罗廷玉道:
    “别的人物事情在下不用说了,单以姑娘而论,要教在下全然不放心上,那是决计办不到之事。”
    秦霜波更是意乱情迷,自制的堤防崩溃了一大半。罗廷玉轻叹一声,道:“姑娘一定怪责在下言语放肆,如若正是如此,姑娘即管责骂,在下决不敢生嗔起怨。
    ”
    秦霜波心中叫一声;「我的老天啊!帮帮忙,别让他把我击败了。”
    她深深吸一囗气,面色一沉,冷冷道:“罗公子你听著,你这些话虽然心本无他,但却足以妨碍我的修为!我如若无法自制,被你的仪容风度所迷,倾心爱慕,我这一生,自是休想得窥至高无上的剑道了……”
    她的话虽然涉及男女之情,甚至她已透露出有向罗廷玉倾心爱慕的可能。然而话中之意,却严肃之极。关涉之重大,也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得失成败,而是牵涉到她师门的期望。
    罗廷玉瞠目道:“对不起,在下真太对不起你了,只不知姑娘可有让在下自悔改过的法子没有?”
    秦霜波道:“自然有啦!那就是你诚诚心心的答应我,与我比赛,瞧瞧谁先窥大道?赢的一方,实至名归,倒也不必有什么要求,但输的一方,却须加以薄惩。
    ”
    罗廷玉肃然道:“在下完全赞同姑娘之意。”
    他这话一出,秦霜波忽然间感到芳心酸楚,柔肠欲断。只因她已知道她此生唯一的,可以爱人也可以被爱的机会,已经消逝无踪了。有如春梦秋云,鸟迹鱼落,永无痕迹。纵令是得窥大道,红颜永驻,却也不可再得到爱情了。
    她深深的叹息一声,仰首望住夜空,那黑沉沉的一片,正如她的前途。虽然也有些星月微辉点缀,正如她得道之后,生涯之中方有些起伏,激起一点欢欣喜慰之情。但那里能与白昼之时,碧空万里,烈日高悬的情景可比呢?
    男女间的爱情,宛如太阳,发散出眩目的光辉,以及无穷无尽的热力,但秦霜波却永远失去这些,她的一生,只是漫漫长夜而已。但她为何不肯放弃她的努力?
    师门的期望,她自小便幢憬的梦想,难道比得上太阳一般的爱情么?
    她的思想如轮转,如浪翻,一些人物的影子,掠过她的心头。像俊逸放宕的宗旋,豪雄大度的雷世雄,儒雅潇洒的彭典,都是她仅见的英雄豪杰之士,也差不多都匹配得上她。但这些人物,她都得完全忘却。自然最使他牵肠挂肚的是面前这个男子,他既英俊轩昂,而又深有儒雅风流之致。豪迈生威而又毫不粗犷。在武功上,他又是当世之间,唯一可以与她颉颃作对之人。而且他最大的特点是斗志坚毅强顽,却又热诚多情。她的思潮奔流不息,从前种种,今后种种,她以菩萨般的慧眼,竟已洞瞩无遗。
    罗廷玉默然不语,他虽然也有一份惆怅,但却不致达到悲感的地步。他望住这个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的美女。但觉她一如云间仙子那般飘渺迷幻,使他无法生出占有之想。
    只听秦霜波叹完第十次气之后,才道:“败的一方,自然须得俯首称臣,因此我的主张,便是假如已分出了胜败,相见之时,败的一方定须行那臣下之礼,恭敬服从,遵令行事。特别是在人多之处,执礼越恭。但在分出胜负以前,我还建议我们彼此互呼姓名,最好让天下之人大多知道。这样等到一旦分出胜败,这臣子之礼,便更具意义了,你瞧这法子可好?”
    罗廷玉不由得目瞪口呆,良久无法作答。凭良心说,这等惩罚实在很和平不过,然而他却很奇怪她怎能想出这种主意?
    他自知目下栖惶奔走,全力复仇,对手又是独尊山庄这等强敌,自然辣手万分,动辄有败亡之祸。因此之故,他如何有时间进修大道。准此而论,他的落败几乎是必然之事了,更何况他不过是比先人多悟出七招刀法。虽然石碑上有「君临天下」之言,但这是不是「刀君」源流,还未可知。
    而她却是正正式式的剑後传人,上窥大道,只不过是迟早之事而已,这又是他必败的重要因素之一。他想像到自己屈膝称臣时,在众目所瞩的场面之中,将是何等屈辱之事?
    然而在目前的情势之下,他焉能拒绝秦霜波的挑战?无疑的秦霜波乃是利用此一形势,磨砺她自家的雄心壮志,促使早日得到大成就。罗廷玉很明白她的用心,就是没有法子可以拒绝。
    自然除了恐怕落败之辱以外,还有一点也是十分重要的,那就是这「君後之争」的赌约一旦议定,他和她之间便即从此人天永隔,虽然近在咫尺,亦远比天涯。
    只因他们既然要上窥至道,定须割弃一切世情,尤其是他们二人之间,更不容情缘滋长。是以也就等如阴阳分界,人天阻隔了。
    罗廷玉一直对秦霜波念念不忘,印象至深。天地间异性相吸乃是不易之理,特别是他们的年龄才貌都旗鼓相当,罗廷玉生出好逑之心,实是人情之常。虽说他眼下为血海深仇而凄惶奔走,席不暇暖,但心中此情,却绝不因无暇而消淡。
    他在一刹那间想了很多很多,假如他是个放纵不羁的浪子,他就不会如此艰于决定了。
    那时他可以涎脸赖皮的向她死缠,说出心中的情意,可说不定她忽然软化,投入他的怀中。
    但罗廷玉自然不是这种人,他所要求的一切,尤其是涉及男女之情,他一定要水到渠成,纯出自然,决计不肯有丝毫勉强才行。
    目下他的一转念间,即将决定他们终身的命运。秦霜波见他迟迟不曾作答,领悟到他必是对自己大有情份,才会如此。因此之故,她芳心中有如倒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咸都齐全了。
    她暗暗想道:“他将如何回答我呢?是接受这个约定?抑是不接受?唉!我现在已开始向命运之神挑战!从种种迹象来看,命运是有意安排我和他邂逅相逢,再发展下去,可能我和他结为鸳盟而放弃了至高无上的剑道!古往今来,谁能毅然弃绝了这一切,谁能击破这进修之路上的障碍?”
    她摇摇头,又想道:“没有,恐怕还没有人办得到。虽然古往今来,无数的大智大慧之人,看破了世情,跳出红尘。但他们在跳出尘俗之时,必定遭遇到很有利的环境条件,才办得到。那有似我这般,硬是与命运抗争。”
    她这个想法对与不对,谁也不会与她辩驳。但至少她的勇气,实是举世罕有匹俦。
    罗廷玉亦在叹息了好多声之后,才沉重地道:“姑娘既然如此看得起在下,焉敢不勉力奉陪。”
    一经决定,秦霜波反而立时恢复了平日的恬淡冷静,这个恼人的问题,起码暂时不会再困扰她了。她淡淡一笑,道:“好极了,我总算找到对手啦!”

举报

第十五章啸傲江湖
    她举步向前走去,罗廷玉默默跟在后面。二人在静寂黑暗的旷野中,不快不慢地往前走。三更时分,他们已走了不少路。罗廷玉见她平静如常,真测不透她是不是已把刚才「君後之约」忘掉。但他本人却始终拂不掉心中的烦恼。
    忽见她停下脚步,举手遥指。当下顺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里许左右,似是有人家,漏出一线灯光。那灯光如此之黯淡,若在常人眼中,根本很难发现。二人运足眼力望一会,秦霜波道:“那一家大概不是人家。”
    既然不是人家,又是什么?罗廷玉登时明白她之所以不说出心中的猜测,一定是暗中考究他的目力。当下应道:“依在下看来,恐是一座庙宇。”
    秦霜波点点头,道:“不错,我一路上都留意著,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座庙宇,大概会合我们之用。”
    罗廷玉讶道:“咱们要到那庙里去么?”
    秦霜波道:“是的,我们须得在神佛之前发个誓才行。”
    罗廷玉不禁暗自微笑一笑,忖道:“这等事也须到神佛之前发誓,何其迂腐?
    ”
    秦霜波领先走去,一面道:“公子可别在心中笑我不够洒脱,我们总得找个见证才行啊,你说是也不是?”
    罗廷玉忙应道:“是,是,姑娘爱怎么样都行。”
    秦霜波头也不回,道:“我们在神佛的像前,一同跪下发誓,不许违约,如果能找到香烛之物,更是妥当。”
    罗廷玉又应了一声「是”。她道:“你好像很听我的话嘛?”
    罗廷玉觉得难以作答,虽然他明知自己是源于负疚和感恩之心,所以事事听她,但这话如何能说?他一想起心中的负疚,便记起当日与她相逢之时,诗酒订交,劫不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这件事实在很对她不起,幸而她一直不曾提起,否则真是无地自容了。
    不久他们抵达那座庙宇,却是一间庵院,屋宇不多,庵门紧闭,但他们仍然可以见到围墙内那间佛堂透射出的黯淡灯光。秦霜波回头道:“也许还有沙门弟子在诵经礼佛吧,我们敲敲门可好?”
    罗廷玉道:“当然要叫门啦!”伸手拉起钢环,敲了几下,等了半晌,毫无动静。
    罗廷玉道:“假如我们只不过进去发个苔,便无须惊动庵中之人。”
    秦霜波掩口一笑,道:“难道我们越墙而入么?”
    罗廷玉道:“在下顾忌较少,待在下先进去开门。”
    他见秦霜波没有反对,当即纵身跃过围墙,把山门打开,秦霜波轻移莲步,走入庵内。
    二人穿过略显荒芜的院落,拾级走入佛堂之内,但见一盏琉璃灯高挂屋顶,发出黯黯的光线。
    佛像前的供桌上,铜炉中有几支香尚点燃著,冒起数缕淡淡的青烟,供桌前面的地上,放有四五个新的蒲团。二人过去,各取其一,准备垫在膝下。忽然间秦霜波无声无息地扑倒在蒲团上,却不是伏地跪拜,倒像是突然睡著了。罗廷玉微微一笑,好像是早已晓得必会如此,所以毫不惊讶。他挺立不动,只转首四下瞥了一眼,但见佛堂内毫无异状,屋角墙隅还可以见到有些蛛网和尘垢。
    过了一会,罗廷玉虎躯微微晃摇了一下,凌厉的目光也忽然黯淡下来,他哼了一声,举步走到秦霜波身边。他正要弯腰抱她,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他立刻中止了任何动作,抬目向冷笑来路望去。只见三个白衣劲装的人,都拿著闪闪生光的长刀,拦门而立,这三人年纪都很轻,大概只有三十上下。
    罗廷玉一望而知,这三人都是霜衣队的后补好手,应当俱以「不」字排名,果然左边的一个说道:“在下赵不惧,这一个是李不行,那一个是张不定。”
    罗廷玉冷冷道:“知道了,你们有何打算,如若想立大功擒下本人,便进来动手。”
    赵不惧道:“老恩主曾经传谕我等,说罗少城主你勇冠三军,如若相逢,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罗廷玉冷笑一声,道:“故此你们散布各处,各逞手段诡谋,是也不是?但这几根迷香还不易使我倒下呢!”
    赵不惧道:“据在下听闻的传说,少城主竟是刀君的身份,在下甚愿在出手之前,请问一声是也不是?”
    罗廷玉沉吟一下,道:“你听谁说的?”
    赵不惧道:“敝庄都是这么说的。”
    罗廷玉道:“这件事怒难奉告,因为连自家也不知道,如何能够回答?好啦!你们的援兵要何时方能赶到?”
    赵不惧面色微变,李、张二人却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这叫做初生之犊不畏虎,他们虽是晓得罗廷玉厉害非常,但也很自恃自己的武功,总得要试过才甘心。如若换了老一辈的霜衣队,只怕连现身也不大敢,遑论出手拚命?
    罗廷玉又道:“赵不惧,你一方面又想拖延时间,最好见到我自行倒下,任得你们缚走,对也不对?”
    罗廷玉又道:“赵不惧,你一方面发出信号,急招后援,一方面又想拖延时间,最好见到我自行倒下,任得你们缚走,对也不对?”
    赵不惧哼了一声,道:“是又怎样?”
    罗廷玉道:“那样你就大错特错了,要知我最初越墙而入,开启山门之时,便发觉院中荒芜,不似有人居住,加上门闩腐朽,更可证明我所疑不错,因此之故,一见炉中之香未熄,立刻闭住呼吸。”
    赵不惧道:“少城主这话未必可以全信,或者你有辟毒之法,才不畏迷香。”
    他想拖延时间,自然应得多说几句话。
    罗廷玉道:“我再举一些证据,例如这几支迷香,乃是刚刚点燃,才烧了一点儿,怎会无人应门,其次这佛堂内尘积网封,无人打扫,但这几个蒲团却是新的,焉有是理?”
    赵不惧道:“果然破绽甚多,但少城主何以不通知秦仙子,而任得中了迷香昏倒,一旦动手,反而拖累了你?”
    罗廷玉道:“我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有二个想法,一是以她的智慧,应当不会中了阴谋诡计,二是她纵然一时大意,但以她的功力,也能很快就回醒,此所以找和你们正是不谋而合,都想拖延时间。”
    赵不惧变色道:“原来如此。”
    话声中,首先跨入门内,李、张二人并肩紧跟,都持刀作势,准备出手。赵不惧没有立刻发难,又道:“但以在下想来,你们如能及早冲了出去,当必更有利,少城主何以迟迟不出手闯关呢?”
    罗廷玉道:“问得好,但我已见识过贵庄的弓箭手和使用火器的能手,想来必有三五名与你们在一起,如若冲出,只怕偶一不慎,误伤了秦姑娘。”
    他不必反问对方这个猜测对是不对,因为从他们的面色表情,已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了。
    事实上罗廷玉心中岂有不急之理,敌人的迷香功效如何,全无所知,万一十分厉害,而秦霜波功力虽高,但一时半刻不能回醒的话。则一方面她昏迷如故,牵掣著自己无法放手击敌,另一方面敌人却来了后援,岂不糟甚。因此之故。他突然考虑到立刻冲出去这个方法。
    虽说不易安然闯出,但总还有相当大的把握,总胜过逗留于此,让敌人布下重重罗网。
    但见赵、李、张三人忽然散开,各各相距三尺左右,齐齐跨步迫来,他们皆是挺刀直指,形成一股凌厉气势。
    罗廷玉岂敢小觑,也自蓄势待发,他的「血战宝刀」虽未出鞘,可是他功力绝强,心与刀合。因是之故,乃虽在鞘,却已有一股刀气潮卷疾涌而出,正面的赵不惧最先碰上,突然间停住前迫之势,身子不由得震抖一下。他已被刀气所慑,十成武功已消灭了四成之多,紧接著李、张二人也被森寒的刀气所侵,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不过他们乃是被余波所及,远不似赵不惧那么吃亏。
    罗廷玉长笑一声,道:“赵不惧,看你似是三人之中的领袖人物,武功当必最强,本人如若一刀不能取你性命,今天便放过了你,决不伤你。”
    这一阵长笑和话声,铿锵有力,豪气迫人。赵不惧只觉全身冰冷,毛发皆竖。
    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念敌人还未出手,已有如许威势,则当他出刀攻到之时,焉还有力抵挡?他不知不觉向后一退,这一来自己乱了阵脚,使左右侧翼的李不行、张不定二人,无法援救。说得迟那时快,但见罗廷玉宝刀出鞘,佛堂中精芒打闪,一现即隐,赵不惧屹立不动,罗廷玉也站在原处。
    张、李二人目瞪口呆,望住赵不惧。但贝他胸口忽然出现血渍,很快就染红了一大块,紧接著那赵不惧低低一哼,隆一声跌倒在地上。原来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罗廷玉已攻了一刀,但进退之际,竟快得使人瞧不清楚。那李不行、张不定二人纵是性情再凶悍之人,在眼见这等情形之后,亦不能不胆战心惊,斗志全消。
    只因那赵不惧在他们三人当中,果然是领袖人物,不论是武功或智计,都比他们强胜。
    既然连他也在一招之中送了性命,李、张二人自忖比不上赵不惧,焉能不大大震恐,但见他们同时后退,大有逃命之意。
    罗廷玉一弯腰,已抱起了秦霜波,举步迫去,与对方这二人,仍然保持著七尺左右的距离。这样他们退出佛堂大门之时,他有把握增加速度,与他们同时冲出。
    则外面的火器硬箭便无法施放,即使这些人心狠手辣,根本不顾己方之人的生死,照样施放攻击。但有这李、张二人挡了那么一下头阵,他自信必有空隙可乘,得以逸出重围。
    张、李二人已退到门口,外面忽然有人沉声喝道:“没有用的东西,还不给我站住。”
    话声甚是强劲震耳,张、李二人如在梦魇中挣醒,忽地向二侧散开,挺刀作势。但见门口当中,出现两道人影,一高一矮。
    罗廷玉眼光到处,已认出来人敢情是严无畏贴身侍卫「阴阳二将”,顿时大为警惕,迅即跃退丈许,准备把秦霜波放下。阴将宣碧君依然宫装高髻,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股强悍狠毒之气,她冷冷的盯住罗廷玉,嘲声道:“罗公子小心啊,别把怀中的情人摔著了。”
    话中之意及语气间,大有醋意,她不提犹自可,这一提起,罗廷玉顿时感到怀中温香软玉。尤其是秦霜波她乃是何等身份,这一辈子休想能有人有搂抱她的机会,但目下她却软绵绵的在自己手臂里。登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于是他没有把她放下,仍然用强有力的猿臂抱住她,右手提著宝刀,胸中豪情迸发,朗声一笑,道:“二位来的好快,想来这周围百里之地,已布下了重重罗网了。”
    徐刚道:“不错,罗公子如若识得时务,最好弃刀束手就缚,免伤和气。”
    宣碧君恨声道:“阿刚你跟他说这话是多余的,你看他把秦霜波抱得紧紧的,俨然以护花使者自居,即可知道他决不会弃刀认输了。”
    徐刚颔首道:“唔,果然是如此。”
    罗廷玉听他们这一说,左臂不知不觉的紧了一紧。只听宣碧君又以充满了妒意的声音道:“他和秦霜波二人,双双携手,半夜到佛前拈香膜拜,听起来当真香艳旖旎不过,阿刚你说是也不是?”
    徐刚道:“是啊!”
    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宣碧君这些话有何用意,只好信口敷衍。宣碧君身形微晃,已跨入佛堂之内,徐刚也紧紧跟上,与她并肩而立。罗廷玉深知这阴阳二将不但武功高强,更擅联手合击之术,是以不敢轻举妄动,总要等找到什么破绽,才好出手。再者那宣碧君曾经纵放他一次,虽然已约定将来须得放过严无畏一次作偿,但到底领了她的恩情。因此之故,宣碧君无论怎样讽刺嘲笑,他也决不出言还击。双方对峙了片刻,外面传来三响掌声。
    宣碧君冷冷一笑,道:“这座佛堂,只有前后两道门户可供出入,现下已被我派人封死了,罗公子如若不信,不妨试上一试。”
    罗廷玉道:“此是必然之势,何须试过方信。”
    宣碧君道:“罗公子既然早已知道,何故不趁我手下部署未定之时,速速冲出,难道你自以为尚有负□抗争之力么?”
    罗廷玉道:“负□之斗,亦是势所必然之举,宣姑娘总不致于以为鄙人会掷刀就缚吧?”
    宣碧君道:“当然你不会掷刀就缚,但我们却想知道,你何故迟迟尚未出手,莫非在等候援兵么?”
    罗廷玉微微一笑,道:“鄙人从何召来援兵,宣姑娘别说笑了。”
    宣碧君道:“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故?”
    罗廷玉道:“如若姑娘一定要鄙人说出,那就只好坦白奉告,鄙人乃是希望你们的一方有别人赶到,代替了姑娘的位置。”他虽然没有说出为何生出此想,但宣碧君却不致于不懂。她面上的神情突然大见软化,轻轻的哦了一声。
    徐刚忽然插口道:“罗公子,你且把秦姑娘放下,咱们好好的放手拚一场。”
    罗廷玉颔首道:“徐兄的豪气大是使人佩服,鄙人自当遵命。”
    回头一看,走近供桌,正要把秦霜波放在地上,但突然大喝一声,宝刀宛如奔雷掣电般向供桌砍去。“喀嚓」一声暴响,那张长供桌分作二截,同左右掀开,底下竟有个白衣大汉,这刻业已爬伏地上,背后鲜血直冒。
    原来此人躲匿在供桌底下,罗廷玉要放下秦霜波之际,其实心中只有一念,那便是敌人会不会趁隙向她下手暗算?由此一念,他自然注意到布幔垂地的供桌底卜,会不会有敌人藏匿的可能。
    照道理说,他和秦霜波早先在这佛前参拜,以他们二人的造诣,如若有人躲在底下,一定能觉察出来。是以他本来不必冉行查看,但当他一注意到供桌底下之时,灵敏锐利的感觉立刻告诉他,那下面似是有人藏匿。
    罗廷玉当机立断,不管会不会有判断错误,一刀砍落,果然杀死了一个敌人,他霍地转回身子,仰天长笑一声,道:“原来这儿还有伏兵,鄙人对徐兄的评价,从此之后,须得重新衡量了。”
    宣碧君冷冷道:“罗公子,你如是识得时务之人,我劝你立刻弃刀投降,不然的话,我们便要施展毒手了。”
    罗廷玉道:“多谢姑娘垂注,再三的苦口劝说,但鄙人却是冥顽不灵的人,纵然化作飞灰,仍然坚执己意。”
    宣碧君咬咬牙,道:“好,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敝庄『毒火神箭阵』的厉害。”
    她一挥手,李不行、张不定先自跃了出去。徐、宣二人这才缓缓后退。这刻如若罗廷玉迅即扑去,出手迫攻,自然可以来得及。但问题是这二人皆是一流高手,而罗廷玉却还抱著秦霜波,焉能得手?
    因此罗廷玉没有作这等无谓的攻击,虎目转动,看看可有脱身之法,但这座佛堂之内,只有前后二道门户,假如秦霜波及时回醒,还有闯出之望。如若等到阴阳二将都退了出去,发动她所说的「毒火神箭阵”,则秦霜波回醒与否,都没有什么用处了。
    眼看徐、宣二人一步步后退,已到了门槛边,秦霜波仍然不曾恢复神智,罗廷玉心中暗暗一叹,忖道:“想不到刀君剑後,今晚竟丧命于此!”
    念头刚刚转完,徐、宣二人已退出了门外,蓬蓬两声,两团火光自前后门飞入,落在地上,发出熊熊的燃烧声音。这二团火光的作用乃是在于照明,并非向罗廷玉攻击,自然其中也含有示威的意味。
    宣碧君提高声音道:“罗公子,我一声令下,立时火龙喷溅,箭似飞蝗,你武功虽高,也无法逃得过化作飞灰之祸,何况还有秦姑娘牵累著你,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如若肯服输就缚,可丢出宝刀,并且亲口告诉我一声。”
    罗廷玉本是把秦霜波半抱半挟地托在臂中,此时把血战宝刀迅快归鞘,肩头一耸,秦霜波软软的仰卧在他的双臂之中。他低头望住秦霜波,只见她娇靥恬美如常,不禁摇头长叹一声,大有诀别之意。罗廷玉的一举一动,屋外的人无不瞧得清清楚楚的。这是因为早先射入来的二团火光,兀自在地上熊熊直烧,照得佛堂中亮如白昼。
    宣碧君失声喝道:“只要你罗公子背弃刀投降,秦霜波她就不必死了,罗公子何乐而不为,难道定要连她也化为劫灰么?”
    她话声之中,忍不住流露出极强烈的妒恨意味,因此之故,这番话的劝说力量减弱了一半也不止。使人不由得想道:“她心存恨意,这话只怕是诱敌之计而已。
    ”
    此时气氛紧张异常,但须罗廷玉说出一个「不」字,对方当即发动攻势。罗廷玉忽然双臂一收,把秦霜波抱紧,竟是二人成为一条直线地贴得紧紧,宛如一根油条。他紧接著向地面仆倒下去,在这匆促迅快的动作之中,罗廷玉居然还彷佛见到秦霜波长眉微微皱锁一下。
    好像受不了他这种热情亲蜜的搂抱。不过目下他却已没有时间多想或是追究,只见他背脊在上,秦霜波的后背向地,直仆下去。但秦霜波的后背尚未碰触到地面之时,罗廷玉脚尖一蹬,二人有如被绑在一块的二支箭,向前直射。
    但奇怪的是他们既非向前门直射去,亦非对著后门的方向,却是向近在咫尺的供桌下面疾射而去。那供桌已分作二截,掀向两侧。底下便是佛像莲座的墙基,他们用头颅向墙壁碰去,结果如何,不问可知。不用说也可知道,罗廷玉竟是决意趁敌人尚未发动之时,抱了秦霜波,一同以头撞壁,速求一死。
    但大门外的阴阳二将却无不大惊失色,齐齐纵身飞上屋顶,居然没有下令发动那毒火神箭阵。
    他们的大惊敢情另有原因,原来罗廷玉和秦霜波二人,不但没有碰在墙壁砖石之上,以致撞得头破血流。相反的,他们竟把墙边一些破幔断木碰开,墙脚根有一个大窟窿,他们像飞箭一般从这个墙洞射了出去。这个墙洞当然是那意欲暗算的霜衣队钻入的通道,说穿了并不稀奇。
    但一个人在当时,形势如此急迫之下,不但想出了那儿有个窟窿,并且须得想出如何能迅快窜出之法。又须得沉住气,望也不望一眼,免得泄露了心机,这种种难题,实在不易办得到。要知罗廷玉在危急之时,忽然想到这个被砍死于供桌之下的敌人,竟是从何进入的?
    假如是一早躲在桌下,则他断无当时不觉而到这时才察觉之理,由此可知,他一定是刚刚才躲进去,只等自已一放下秦霜波,他就可以用她来胁持自己了。既然是刚刚躲入去,必是从自己瞧不见的地方行动,最佳之法,莫如在墙根挖一个洞了。自然这个推论还须事实证明,假如他料错了,一头撞上去,头破脑裂的话,自亦非昏死不可!因此他此举实在冒险万分,不过幸而没有猜错,果然穿过了这个墙洞,而那一面却是另一间屋子,黑漆无光。但一望而知共有一门三窗之多。
    他一提丹田真气,身形由平射改为向上斜飞,飕一声,从左边的窗户穿出去,但见这外面是个露天院落。罗廷玉更不迟疑,脚尖一点地,腾身又起,掠过院墙,投入树影幢幢的黑夜之中,隐去身形。
    宣、徐二人虽然率有十余手下,人手势众,可是在这等黑夜之中,实在不敢乱闯,穷追敌人。万一罗廷玉突然出手偷袭,他们任何一个碰上了,都将当场惨死无疑。因此罗廷玉容容易易就远远离开这座庵庙,奔出十多里,才停下脚步,面前乃是一条溪流,水声潺潺。他剑眉紧紧皱起,低头望住双臂中的秦霜波,似乎对她的宁恬安详的睡态很是妒嫉。谁也想不到他此刻心中竟是有两个奇怪的念头正在交战,一时未能决定。甚至罗廷玉自家不敢多想该不该有这两个念头,原来一个念头竟是把她突然抛在水中,看她狼狙爬起来之态。另一个念头更是荒谬,竟然是想侵犯她,虽然仅只是低头吻她的朱唇,但如对付秦霜波而论,实在是万分骇人听闻之事。因为若以普通女人来比较,几乎是如夺去她的贞操那般严重了。因此,这刻罗廷玉流露出很奇异的表情,凝望住臂中的美女,心里禁不住想像出她等一回的样子,该是多么可笑。
    他迟疑了一会,这才下了决定,突然间低头,吻在她底柔软红润的唇上,双臂一收,把她抱得紧紧的。秦霜波顿时有了反应,她全身轻轻的不住的发抖,初时紧咬银牙,关垒森严,不许敌人偷袭。但只不过一刹那间,她不但弛防撤禁,门户大开,甚至连香舌也送了过去,显示出她已抵受不住这销魂之吻。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纵是想开口说话,亦是有所未能。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秦霜波突然猛烈地扭动身子,脱出了他的怀抱,直到现在,四片嘴唇总算分开了。她抓住身边一株树,急剧的喘息著,罗廷玉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宛如泥雕木塑之人,动也不动。秦霜波的喘息渐渐平复,罗廷玉亦从昏沉中回醒了,他登时泛涌起无限歉疚悔恨之意。
    他默然忖道:“我实在不该这般侮辱她,虽然她一直装作被迷香薰倒,任得我独自对付那险恶的局势,此举不免使我怨恨,但纵是如此,我也不该那样对付她啊!”
    要知他这一吻,虽然带点报复意味地表示他深心中的爱慕,但从大处著眼,实是足以使他们一齐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使他们此生与「剑後刀君」绝缘。莫说他们很可能由于热情爆发,进一步好合而毁去了童贞,自是无法得窥上乘大道。即使退一步说,单单是这一吻,也足以使他们魔障丛生,心灵已无复澄明如昔时了。心灵晓得要费多少气力,才能得超越这一道魔障,而成败却尚未可知。因此,罗廷玉在悔疚之余,可就想到秦霜波不知将用什么手段向自己报复,最佳之法,莫如出剑杀死了自已。如此这一层情丝魔障,不攻自消。
    秦霜波大概亦在考虑著这些问题,这从她剧烈变化的面色上可以瞧得出来,而从她的眼神中,又可知她芳心中的惊悸,尚未完全消退。良久,她深深的叹息一声,紧抓住树身的那只纤纤玉手,也松放了,并且轻轻一挥,但要驱散什么似的。
    罗廷玉突然连跨二步,迫近她身边,却没有说话。秦霜波抬目望去,忽然发觉竟已是曙光破晓,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但见他俊逸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对朗如晨星的双眸,却毫不放松地紧紧盯住她。
    秦霜波一触及他的炯炯眼光,芳心最隐密深秘之处,便起了一阵悸动,而且一股投降的意念也涌上心头。假如她抵抗不住他的魅力,目下只好放弃了一切理想,投身他怀中,求他呵护爱怜。他的魅力是如此的强大,恐怕这世上很少女孩子,能抵抗得住而不倒向他的怀抱……
    秦霜波默默的望住他,自己感到老是在成败的边缘挣扎,直是摇摇欲坠,平生的遭遇中,从无这般危险的。她想起了心版中印著的一些人物的面容,但这刻全都如此淡漠模糊,除了一个宗旋之外,已想不起任何人了。
    她泛起一丝自怜的苦笑,想道:“假如我须得借重别人的力量来驱逐他的影子,则此举与抱薪救火何异,将来我还不是要降服在另一个人的力量之下么?”
    想到此处,更加自怜地深深叹息一声。罗廷玉一直没有开口,他完全是以赎罪的心情,等候她的处罚,因此凝视著她,等她判决。殊不料他如此的迫近注视,竟使得秦霜波手忙脚乱地极力抵抗他的魅力,根本无暇想到如何处罚他。他听到秦霜波连连叹息,可弄不大清楚这是什么缘故,但他很识趣地紧紧闭口,不发一言。
    秦霜波微微仰起头,姿势之美,无以复加,那长长披垂的秀发,在清新的晓风中轻轻飘拂不停。罗廷玉长长吁一口气,极力抑制住又要侵犯她的冲动。自然这儿所说的侵犯,不过是一吻或者只是拥抱一下而已。无论如何,她这股醉人的风姿,已深深的镌刻在他心中,只怕永远都没有法子磨灭了。
    他终于忍不住说道:“秦姑娘,我……”
    秦霜波娇美地摇摇头,道:“我不是秦姑娘。”
    罗廷玉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叫你秦霜波就是,你可知道你这种姿势,实是风情万种么?”
    秦霜波道:“是又怎样呢?”
    她微微一笑,露出了编贝也似的皓齿,掀起红艳的樱唇,又别具风情,真能使人情迷意乱。直到这时,罗廷玉才发现她原来有双重人格,一是恬淡高逸,清丽如天上仙子,使人不敢仰视。另一种人格则是风情万种,娇柔美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足以使天下男子心醉神驰,恨不得拥在怀中,细细呵护。
    罗廷玉想道:“此一发现绝非好事,这教我如何受得了呢,纵然今日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试问我能不魂牵梦萦朝暮忆念么?”
    他不但如此想,口中也道:“我一点不必隐讳,你若是继绩这般神态,我又要对不起你了。”
    秦霜波吃一惊,啊的叫一声,道:“万万不可,你得像个君子般守礼自持才行。”
    罗廷玉摊一摊双手,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我极力要做守礼君子,但有时候事出无奈,非是自己所能控制,这叫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说是也不是?
    ”
    秦霜波叹口气,举手掠鬓,那姿势竟又是如此幽雅娇美,罗廷玉看得呆了,一味瞪眼发怔。秦霜波伸出玉手,托住他的下巴,轻轻推去,使他的面庞侧转,口中发出笑声,说道:
    “别这样子瞪著人家,你以为我是草木么?”
    这句话登时引起一股风暴,假如不是晓色已临,晨风清冷,使他们不逾越某一界限的话。只怕他们之间,不仅只于拥抱互吻而已。
    罗、秦二人心中明知这已经够可怕的了,情根一种,相思无穷,纵是圣贤豪杰,也逾无力勾消。换一句话说,他们这等经过,已减去若干年道行,尤其是将来修为之时,更是难以超越的魔障。
    秦霜波挣脱他双臂,跪在溪边,捧起清澈溪水,浇在面上,一阵冰凉传入心中,顿时神智清醒了许多。罗廷玉没有学她,只站著不动。秦霜波听不到他的动静,回头望去,但见他屹立如山,望著东方的晓色。他的面容既俊美而又严肃,修健的身躯,宽阔的双肩,一望而知能够担当起任何忧苦艰险。他肃穆地望住朝阳将现的东方,眼中露出深邃的难测的思想。
    使她感到他不但是个坚强的斗士,并且又是个哲人,似是正以敏锐活跃的思想,探索人生的奥秘。她看了一会,回头望向溪中,但见水面上现出她自家的倩影,那如画的眉目间,亦已恢复恬淡高逸的神情。
    她突然大澈大悟,但觉灵台之中,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空澄,不但没有丝毫烦恼,甚至连一丝云翳也没有。但秦霜波这种澈悟,与最上乘剑道无关。并非参透了剑道的玄奥,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
    她只不过是生出有如禅宗所讲究的顿悟而已,那清冷的溪水,不但使她炙热的额头冷却,同时也冷却了她的灵智。使她忽然明白这种种的遭遇,都是命运之神在冥冥中的安排摆布,企图使她屈服就范。
    她早就下了决心向「命运」挑战,而现在命运之神派出罗廷玉为使者,撤出情网,看她如何挣得脱?自然这不能怪罗廷玉,事实上他亦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与命运抗争,只不过方式与她的不同而已。
    罗廷玉目光一转,见到了她的笑容,竟是这般安详宁恬,顿时使他底奔腾汹涌的思潮,也为之平静了不少。他重重的咳了一声,道:“霜波,你没有怪我么?”
    秦霜波摇摇头道:“我何必怪你?假如我不是心许的话,你岂能如此顺利的为所欲为呢?”
    罗廷玉露出迟疑之色,道:“那么你竟是放弃上乘剑道了?咱们的约等如废弃了啦?”
    秦霜波道:“不,你弄错了!我们机会相等,这道情关对你或对我都是一样的难越。我们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假如你屈服放弃,那是你的事。”
    罗廷玉搓搓手,道:“我明白了。”
    秦霜波道:“只怕未必。”
    罗廷玉道:“何以见得我尚未明白?”
    秦霜波道:“你可能以为我其实不难越过这道情关,而你却感到十分困难,是也不是?
    因此,你认为我们的机会并不相等,其实呢,我只怕比你们还难上数倍。
    ”
    罗廷玉抗议道:“不见得吧!你说这件事之时,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又好像割绝这一份情感,有如丢弃一双破鞋那么容易。”
    秦霜波深深叹息一声,道:“你如若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罗廷玉笑一笑,道:“我当然不信啦!”
    说著,缓缓伸手抄住她的纤腰,向自己的身体勾贴。同时之间,慢慢的低下头,作出再吻她的姿势。他的动作很缓慢,而企图却很明显。因而秦霜波如若不愿意,可以很容易的挣脱开去。
    罗廷玉正是借此试一试她的反应,假如她的话属实,则她定必无法抗拒,只好任他再吻她。反过来说,假如她对他没有什么情意,自然会及时挣脱,不让他得遂所欲,亦即免得她陷溺进去。他的动作一步步的实现,终于又吮吸著她的朱唇香舌,二人都一同沉浸在蚀骨销魂的感受中。
    秦霜波终于挣脱。又用溪水浇面,以恢复冷静。过了好一会,才抬头道:“廷玉,假如你不愿意的话,这个君後之约可以取消。”
    罗廷玉没有立刻回答,心念电转,想道:“她始终不忘此约,可见得她实是不把这定情之吻放在心上,哼!她一定深信我会屈服认输,但我偏偏不让她如愿。”
    他泛起了受创似的怒气,大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驰马难追,这君後之约,决不取消。”
    秦霜波怔一下,才垂头道:“好,那么以后你便不可以碰我了。”
    罗廷玉道:“使得。”
    口气虽硬,其实心头酸疼,又生气又委屈,而且不由得想到有那么一天,她已成为「剑後」之时,每逢见到了她,在稠人广众中,都须屈膝敬礼,奉命唯谨。
    旁边的千百道眼光,无不诧异地投注在他身上……
    他用力地摇摇头,甩去这个想像,道:“我也该动身啦!”
    秦霜波道:“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结伴同行,前赴金陵。”
    金陵。”
    秦霜波道:“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但我横竖要前赴金陵,何不结此旅伴,以解寂寞?
    再说假如独尊山庄之人沿途拦阻,我们刀剑争辉,联手应敌,定可纵横一时,无坚不摧,那是何等快意之事呢?”
    罗廷玉朗朗一笑,道:“如若我坚持己意,不免显得太没有男子气慨了,好!咱们走吧!”
    当下放步走去,上了官道,直奔宜兴。中午时分,已到了宜兴城。他们一路上毫不隐藏行踪,公然露面,因此他们晓得这消息很快就会傅到严无畏耳中,甚至传遍江湖。
    饭后略事休息,便又并肩上路,出了宜兴。大约行了七八里路,已碰见十余拨武林人物。这些武林人物大都是附近百数十里以及太湖中的各门派,与独尊山庄没有关系,也牵扯不上翠华城。
    罗、秦二人心知准是他们双双出现之事。传遍江湖,是以这些人都匆匆赶来,瞧瞧他们的丰采。其实不但是武林中人,即使是官道上的旅客,碰上他们,也莫不睁大双眼,出神地注视。
    这原因很简单,都因秦霜波长得太美,复又淡雅如仙。加之罗廷玉丰神俊逸,风度翩翩。二人正好是极匹配的一对。再就是他们悬刀带剑,竟气轩昂,与常人大不相同,这也是令人侧目的重要原因之一。
    罗、秦二人都不把旁观者的眼光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走著。又走了六七里,路边一座凉亭内,奔出二名白衣大汉,拦住他们去路。这二人一望而知是独尊山庄的霜衣卫队,罗廷玉没有发作,原来这二人都哈腰躬身,执礼甚恭。
    其中一个白衣人道:“敝上雷大庄主恭请二位贵客,移驾十里□一叙。”
    另一个白衣人接口道:“敝上虽不欲惊世骇俗,是以借那村庄与贵客们见面,万圣秦仙子罗公子俯允。”
    罗廷玉先瞧瞧秦霜波,见她没有表示,晓得她付托自己作主,当下道:“好极了,只不知雷世雄兄带领了多少人手,在那十里□等候我们?”
    左边的白衣人道:“连雷大庄主一共只有八个人。”
    罗廷玉道:“八人也好,一百人也好,我只是随口问一问而已,你们前头带路。”
    那二个白衣人齐齐应了,转身而行走了里许,便折入一条石板路。那村庄就在石板路的那一头。片刻间,已走入这十里□,但见村中全无不同的气氛,反而是他们的出现,使得许多村中男女瞪目注视。
    罗、秦二人被引领著走入一间高大屋宇,才跨入大门,只见那宽广的院子中,站著八个人,有男有女。魁梧的雷世雄跨前数步,迎了上来,抱拳道:“秦仙子、罗公子竟肯赏光,幸何如之!”
    秦霜波只微微一笑,罗廷玉道:“大庄主召见,岂敢违命!”
    虎目一扫,已看清他身后的七人,共计是端木芙、阴将宣碧君、阳将徐刚、双修教主詹先生夫妇,玄武帮帮主索阳,竹山寨寨主阎充等。他随即把这些人一一介绍与秦霜波,但事实上秦霜波可认识其中五个之多,只没见过端木芙和阎充。当她一听这个乌发披垂,时时遮住半截面庞的黄衣女,竟是端木芙之时,不由得大为惊异。
    凝目端详了好一会,但她觉得很奇怪,因为端木芙明明把罗廷玉付托给她,暗中有了某种默契。可是她的眼光竟是十分凶毒,杀机弥漫,一如宫装高髻的宣碧君那般。
    随后见到了追魂太岁索阳,不禁淡淡一笑道:“早在三年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索帮主可还记得么?”
    追魂太岁索阳记起三年前,刚是血洗翠华城之后,奉命诛杀武林中几个名家,一则立威,二则削减翠华城势力。眼看得手,秦霜波和宗旋一齐出现,使他负伤狼狈而退。现在秦霜波提起这个耻辱,他也只好堆笑敷衍,无法发作。幸而罗廷玉没有向她追问内情,他才透了一口大气。
    罗廷玉又道:“雷大庄主遣价相召,不知有何见教?”
    雷世雄道:“岂敢,岂敢,兄弟得到报告,专诚兼程赶来,向二位祝贺道喜。
    ”
    罗廷玉剑眉一皱,道:“喜从何来?”
    雷世雄道:“你们二位拜佛见证,永结同心,这件喜事,难道还不足以打动江湖么?”
    罗廷玉一怔,这才想起果然有过入庵拜佛,因而险遭暗算之事。但他们求佛见证的是“君後之争」的约定,并非缔婚结□,个中滋味,有霄壤云泥之别,简直难以想像。如若江湖上都认为如此,那真是啼笑皆非的天大误会了。
    雷世雄又道:“以罗公子目下的处境,果然不便公开张扬,但世事偏生如此凑巧,仍然泄露了春光,哈,哈……”他的笑声甚是豪放,只有秦霜波听得出其中似是含有一丝苦涩,自然这是因为她名花有主,方会如此。
    罗廷玉心知这个误会实在很难解释。但他可不能使秦霜波无中生有的变成有夫之妇的身份。再者他也得考虑到万一有那么一天,她已经得到大成就,成为「剑後”,自己见到她时,须得履行约定,敬礼谨事。那时外人见了,可就不知会怎生传说造谣了。
    因此他非尽力解释一下不可,当下道:“兄弟如说雷兄猜错了。你信不信?”
    雷世雄道:“信,不过罗公子须得说出夜入庵寺,焚香拜佛之故。”
    罗廷玉又是一楞,忖道:“我和她之间的君後之争,乃是一大秘密,焉能泄露?”
    当下求救似地向她望去,但秦霜波瞟了他一眼之后,全无表示。罗廷玉只好低声道:
    “霜波,这教我怎么说才好呢?”
    秦霜波低低道;「你编个故事吧!”
    雷世雄哈哈大笑,道:“秦仙子怎的教人编造故事起来?这故事拿来骗谁,须知在下纵然相信,但天下之人不信,可又奈何?”
    秦霜波没有法子回答,这情形在别人眼中看起,十足是她不能不承认一般。
    雷世雄又道:“假如你们二位不是已经有了婚约的誓言,想来不易在这短短时间之内,竟然互呼姓名,对也不对?”
    罗廷玉摆手道:“大庄主虽是言之成理,但这件事另有苦衷,一时末便奉告……”
    他的话被一声尖笑打断,这笑声乃是宣碧君所发。她冷冷道:“罗公子居然好像不敢承认呢!秦仙子竟也默然不语,真真可笑之极。”
    罗、秦二人直到此时,方才突然明白她在那庵中,何以表现得那么妒恨之故,敢情她听到手下报告,立时判断他们在佛前下拜,乃是件婚嫁盟誓。罗廷玉叹一气,懒得再说。
    雷世雄道:“这等天大喜事,在下得以最先祝贺,实感光荣。因此特地办了一席喜筵,以资庆祝。”
    秦霜波道:“雷大庄主硬要我们承认,我们也没有法子可想,但筵席之贶。却万万不敢叨扰,如无别事,就此别过。”
    宣碧君道:“啊呀!你们何必如此著急赶路呢?莫非打算赶到金陵,举行婚礼?”
    这话实在尖酸刻薄之极,连恬淡冷静的秦霜波也不禁含怒而视,但罗廷玉却发作不出,只好诈作不明其意。
    雷世雄再次举手让客,秦霜波既不举步,亦不开口。雷世雄向罗廷玉望去,微微笑道:
    “兄弟钦迟秦姑娘之情,不必多说。而罗公子的豪情侠骨,磊落风怀,也是兄弟万分崇佩的。因是之故,兄弟费尽了心机,总算赶上在了断恩怨,翻脸拚命以前,摆下筵席,聊表贺忱,罗公子可肯赏这个薄面?”
    罗廷玉听他说得客气,当真说不出推辞的话。心念电转,便要转头向秦霜波望去,瞧瞧她的神色如何?但此念才生,另一念斗然又起。这后起之念是:“罗廷玉呀罗廷玉,假如你向她望去,徵求她的意思,那就不啻表示你心中已肯了。霜波她心如古井之水,智明如镜,分明是等我这一下反应,如若当真徵询她意见,从此之后,她就不再拿我当做斗智的敌手了。”
    此念来得突兀,而且别的人纵然才高八斗,智绝当代,也必万难猜测到这一对侠侣,居然在暗中斗智斗力。须知罗廷玉并非无端生出与秦霜波斗智之心,事实上双方既然承诺了“君後之争」的约定,这斗智之举,当然也包括在内。若不是有超世的才智,武功练得再高,亦当不上「剑後」或「刀君」的尊号,此是显浅不易之理。
    事实上他们的斗智并非以这刻为首次,昨夜在那座庵中,双方已斗了一局,却未分胜负。看官们自然不会忘记,罗、秦二人入庵拜佛之时,独尊山庄预布诡计,打著以迷香薰倒他们。罗廷玉一入庵就查觉不对,直到秦霜波倒下,他都没有出声警告,这便是斗智的第一回合了。
    秦霜波事实上是诈作被迷香薰倒,事实上她也是早就洞察独尊山庄的陷阱,而她当时也没有提醒罗廷玉。因此,他们其实早就开始较量了,不过他们斗智的方法与怨家对头不同,彼此只借外力以较量,并非互相加害。
    罗廷玉差一点就失手落败了,幸而及时省觉,当下淡淡笑道:“雷大庄主一片盛情隆谊,使我感铭。在下心意已决,雷大庄主当必明白,毋庸再说了。”
    雷世雄心下茫然,当真是杀了他也不明白。但他的身份不比等闲,岂能自认不知,只好硬住头皮,道:“这个自然……”
    为了掩饰窘困,话锋移向秦霜波,道:“虽然酒菜菲薄,不成敬意,远望秦仙子也示知一声。”
    秦霜波心中明白得很,知道罗廷玉故意不露心意,迫使雷世雄找到自己头上,显示出罗廷玉确是才智惊人,洞瞩机先,心中不禁一叹,想道:“这世间当真只有他堪作我的敌手了。”
    她恬然道:“雷大庄主既然已明罗公子的意思,何劳下问于我?”
    她淡淡的一句,竟把一个城府深沉,智谋过人的雷世雄,硬迫得大有走投无路,难以招架的困境。要知雷世雄已亲口承认过明白罗廷玉的意思,现在秦霜波把这答案抛还给他,让他解答。他既不能改口,但亦全无法子解答,出丑丢人,想必无法避免了。
    他但觉秦霜波一言一动,都有如她在练剑一般,其实攻势凌厉无比,偏生外表上不带一丝杀气。饶他电世雄承继雄霸天下之业,才略过人。这刻也抵挡不住罗、秦二人合力攻到的才锋智招,立时溃败,不复成阵了。到了这等地步,丢人现丑,反而已变成不足轻重之事,因为雷世雄已感到这两人除了武功绝世之外,那心计智谋也是深不可测。这印象形成之后,日后拚斗起来,当然大受影响了。
    阴将宣碧君这刻也不敢出声开口,须等雷世雄有所示意,她方敢开口表示出她的意见。
    其他的人,更是噤若寒蝉。乍看起来,罗、秦二人和这群高手一样,都没有什么意见,只苦了一个雷世雄,迟迟不能发出号令。
    打破这尴尬的寂静的僵局,竟是长发黄衣的端木芙,她睁大那对美丽的眼睛,盯住罗廷玉,灿然道:“罗公子,贱妾有几句,意欲背人奉告。”
    罗廷玉并不十分惊讶,先望了雷世雄一眼,贝他并无反对之意,这才徐徐颔首,淡淡的道:“假如诸位见谅的话,在下失陪片刻。”
    他的话声忽然中止,原来当他的目光,雷世雄面上移向端木英时,突然发觉她含有一种怨毒之意。这等眼色,竟然出现于端木芙面上,实在太出乎他意料之外。
    因此他虽然性子沉稳之极,也不觉一怔。
    秦霜波恬和地道:“端木姑娘要说的话,一定与公事无关,所以雷大庄主不曾作任何表示。但罗公子务请速去速回,免得大夥儿都在呆等。”
    她口气甚淡,完全是述说一件事情,使人绝对不会生出男女情意这方面的联想,连端木芙也感到如此。罗廷玉大踏步走过去,端木芙转身当先而行,从一道偏门走出。再行了十余步,停在一株大树后面。
    她从怀中掏出一物,轻叹一声,道:“这一面翠玉符关涉到很多事情,你只须瞧完符上所刻之字,便已明白,无须贱妾哓舌了。”
    罗廷玉目光一闪,已看出那面翠玉符玉质绝佳,翠色欲滴。宽约三指,长约五寸。向上的一面,麻麻密密的刻有许多字迹。每个字比小蚂蚁还小些,目力虽是强加罗廷玉,也不能不拿过来细看,方始看得清楚。
    他只瞥视了翠玉符一眼,便淡淡一笑,道:“在下已经看明白了,请姑娘慎重收藏好,切勿遗落为要。”端木芙讶道:“你当真看清楚了。”罗廷玉道:“姑娘岂是疑心在下之言有假?”端木芙道:“据贱妾所知,这翠玉符上的字迹,天下无人能在两尺以外看得清楚。”罗廷玉颔首道:“姑娘这话决计不假。”端木芙忿然道:“然则你如何能看清楚的?”罗廷玉道:“在下看清楚了。”端木芙怒道:“那么你告诉我,第一句是什么?”罗廷玉道:“在下不拘小节,只重大端。只要看清楚了姑娘的心意目的,这符上的字已不足挂怀。”
    端木芙面上不禁一红,但她心中却又觉得难以置信,道:“真是笑话,我的心意目的,你竟知道么?”
    罗廷玉道:“当然知道啦,不过在下感到大惑不解的,便是以姑娘的牙慧,天下英雄,难有敌手。何以今日施展出这等浅薄手段,企图暗算在下?”
    端木芙道:“我若要暗算你,何须等到现在?哼!哼!其实你每一步的行踪,都尽在我算计之中,分毫不爽。举个例说,你以为宣碧君真是无意发现你的么?”
    罗廷玉果然耸然动容,道:“若论此事,姑娘的神机妙算,实在是天下无双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宣碧君无意发现自己,时当他筋疲力竭之际,垂手可擒,但她却流露出万斛柔情,轻轻放过了他。这一幕竟会是端木芙导演,而且得到严无畏批准。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奇事,几乎无法置信。
    但他不信也不行,只因宣碧若是私下纵放了他,则这一件事除了他和她两个人之外,决无第三者得知之理。就算严无畏极是宽宏大量,一定不会杀她,她也不会泄露,这是埋所当然之事。由此可知端木芙果然可信。
    他轻轻呼一口气,道:“端木姑娘,你倒底凭什么能使严无畏答应依你之言,竟不取我性命?”
    端木芙道:“这件事你回去慢慢的想,当可明白,现在你还看不看这面翠玉符上之字呢?”
    罗廷玉道:“在下已瞧明白那是一门奇功秘诀,玄奥之极。”
    说时,双眼瞬也不瞬的望住对方面上表情。端木芙喜欢把那一头长长的秀发,分出一大绺,用手轻柔勾拢著,使她的嘴唇和下巴都常常被这绺头发遮挡住。因此她等如时时戴著一个黑布口罩一般,使人无法看清她的全貌。然而正因如此,反而平添不少魅力。
    罗廷玉锐利的目光投在端木芙面上,察觉她的眼色闪烁变动一下,心中顿时更有把握,接著说道:“但凡是修习武功之人,如若见到了这门奇功,定必立刻被那玄奇深奥的篇句所迷,用心探究其意,在下说得对也不对?”
    端木芙收回翠玉符,恨恨的哼一声,道:“我真是走了眼啦!原来你才智过人,聪明绝顶。往后我对付你之时,可就当真要使点手段了。”
    罗廷玉忍不住轻叹一声,道:“端木姑娘,咱们之间的恩怨,实是不易弄得清楚,刚才你明明想利用这面翠玉符上刻载著的奇功秘艺,使在下入迷探究。如此你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把在下擒住……”
    端木芙冷笑一声,道:“不错。”
    罗廷玉道:“假使在下当真遭擒,于姑娘有何好处?”
    端木芙道:“老庄主讲过,能收拾下你,不论死活,都可以向他提出任何要求,无有不应。”
    罗廷玉道:“原来如此,那么姑娘一旦得手,擒住在下,则不但大富大贵,兼且可以取得指挥独尊山庄的大权,了结你私人的恩怨了。”
    端木芙道:“富贵倒是余事,你再也猜不著我会向庄主要求什么。”
    罗廷玉心念电转,霎时间已想了许多种可能,但她既然认为他一定猜不到,便不开口乱猜,淡淡道:“那一定是很惊人的事了。”
    端末芙道:“不错,我第一个要求,就是要他为我阐释这一面翠玉符上的玄奥武功心法。”
    罗廷玉果然大感意外,道:“这样说来,姑娘虽是藏有翠玉符,但至今尚未尽识符上的武功?”
    端木芙道:“当然啦,我如识得,何必决意立此大功,然后求老庄主阐释呢?
    ”
    罗廷玉忖道:“她选中了严无畏,果然是最佳人选,以严无畏武功之强,所学之博,见闻之广,任何所学玄奥难题,在他手中,定必迎刃而解。瞧她讲得那么慎重,这面翠玉符上一定是绝世奇功,如若找到严无畏阐释,那时不但她懂了,连严无畏也无形中增长了功夫……”此念一生,立刻道:“以姑娘的天资牙慧,如若无法领悟这门武功,则严无畏也未必办得到。”
    端木芙摇头道:“你错了,天下间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能够阐释其中奥义。我曾经给他看过,蒙他老人家指点了几句,我的武功方有今日的成就。”
    罗廷玉微微一笑,道:“姑娘的话前后矛盾,使在下感到十分迷惑,严无畏既是曾经阐释符上神功,姑娘又何须旷日持久,等到擒了在下,方始再行求他?”
    端木笑道:“这里面当然别有隐衷,我如果不能立此大功,老庄主一定不肯为我花偌大心血,细加阐释。”
    罗廷玉伸手道:“在下甚愿借观一眼。”
    端木芙探手入怀,掏出翠玉符,眼中却露出迟疑之色,没有立刻交出。罗廷玉微笑道:
    “姑娘敢是放心不过,怕在下把这翠玉符劫走?”
    端木芙摇摇头,道:“别人我信不过,但你却是唯一的例外。我是考虑到别的问题,例如你看过符上秘诀,转告旁人一同参详,我岂不是大受损失?”罗廷玉道:“在下可以答应不告诉任何人,但早先姑娘以玉符见示,难道竟不必考虑到这个问题?”
    端木芙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决心擒下你,所以不必多虑,现在我又改变心意,不想害死你了。”
    罗廷玉见她心意变来变去,实在使人头痛,当下缩回手,淡淡道:“那就算了。”
    端木芙皱眉道:“算了?这是什么意思?”罗廷玉道:“姑娘既然有许多考虑,在下何必惹这个麻烦呢!”
    端木芙道:“不行,你罗公子乃是何等身份之人,岂有说话不算数的?”
    罗廷玉心中大讶,想道:“奇了,她竟然迫我非看不可,这真是既奇怪又滑稽的事。”
    口中应道:“好吧,姑娘拿给在下瞧瞧。”
    端木芙把翠玉符交给他,罗廷玉但觉此符入手冰凉,比之平常的玉石冷得多,心知单是这一块翠玉,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他正要观看符上的字迹,突然步声起处,有人奔了入来。罗廷玉识趣地捏紧这块玉符,端木芙见了,舒口大气。
    来人乃是身量高大,气度威猛的阳将徐刚,他大声道:“大庄主命我进来瞧瞧,假如你们已经谈好………”
    端木芙插口道:“刚刚谈好要出去。”说罢,当先举步走去。
    罗廷玉这时不便把翠玉符交还与她,只好也跟著迈步。但见徐刚双目灼灼,无法塞还给她。三人出得此院,端木芙、徐刚二人归队,秦霜波瞥见端木芙向雷世雄有意无意地耸耸肩,心中已明白了一大半。
    罗廷玉没有告诉她那是怎么回事,秦霜波胸有成竹,亦不询问,举手掠鬓,淡淡一笑,道:“雷大庄主等得不麻耐了,派人去瞧,此举曾经徵询我的意见,我自然没有反对之理,你说对么?”
    罗廷玉道:“有劳久候,甚感歉疚。”说时,转眼向雷世雄等人望去,虎目突然射出凌厉的光芒,杀机弥漫。雷世雄等人一见,都警惕戒备。
    罗廷玉仰天长笑一声,道:“雷大庄主,在下还记得你率贵庄一十八位高手,摆成九宫大阵,实是神妙无方。只不知日下一共八人,却有什么阵法可用?”
    雷世雄直到此时,总算得到猜测了老半天的疑问的答案,那就是他们早已拒绝入席。他也舒一口气,因为这个答案表示出一件事,那就是秦霜波已经公开地靠向罗廷玉。假如动手,必须得把她也计算在内。
    当下拱手道:“罗公子既然下问,兄弟岂敢隐瞒,我们若然八人一齐出手,可以布成八卦大阵,威力自然略逊于九宫大阵。”
    罗廷玉雄心奋发飞扬,决意独力上前,试一试对方这个八卦大阵。
    假如能够破得此阵,杀敌制胜。则日后可以免去许多麻烦,除了严无畏亲自出手之外,别的人一定不敢轻易出手打扰。即使是雷世雄,也须实力十分强厚,方敢现身对付自己。他心意一决,便向秦霜波望去,打算请她替自己掠阵,暂勿出手,目光到处,恰好碰到她那对明澈乌亮的眸子,顿时心中凛然一惊,忖道:“糟了,她才慧超世,定已看出我的心意,日下我们正在暗暗斗智之时,她一定不使我达到这个目的。”
    但她用什么手段阻扰,却是不得而知,罗廷玉刚刚苦笑一下,果然听到秦霜波徐徐道:
    “你已见识过独尊山庄的九宫大阵,日下这座八卦大阵,留给我开开眼界如何?”
    罗廷玉无可奈何地道:“我能说什么?”
    秦霜波一笑道:“当然不行。”
    雷世雄破去心中疑团,顿时恢复了平常的才略机智,听了他们的对答,连忙提高声音插口道:“秦仙子的剑术已是当世无双,鄙人已经领教过了。”
    罗廷玉微微一哂,心想:我罗廷玉堂堂七尺之躯,岂是有意托庇于一个女子羽翼之下,你们不知我和她暗中斗智,各运机谋巧计,正在争先,真真可笑。假如她肯退让,我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方转念问,秦霜波已举步走出,迫近雷世雄,剑未离鞘,却已有一股森寒剑气,潮涌卷去。
    雷世雄首当其冲,神色不动,却微微露出运功抵拒的神情。在他身后的人,却都禁不住面色变易,略作移动。要知他们如若挺身屹立,势必得冒剑气透体之险,如若功力不足,立时伤了五脏六腑,无法救治。因此之故,没有人敢学雷世雄那样屹立不动,个个移步或是摇摆身躯,以卸消对方这一股无形剑气。罗廷玉趁机把翠玉符放置怀中,同时转首四瞧,查看对方可有其他的厉害埋伏布置没有。
    雷世雄洪声道:“秦仙子既然不肯放过,我们只有献丑一途可走了。但家师却严嘱鄙人不可得罪仙子,这实在是一大难题,教鄙人难以自处。”
    秦霜波淡淡道:“今日之事,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要牵扯到旁的事上,令师自然不会怪责到大庄主头上。”
    雷世雄道:“话虽如此,但听潮阁阁主未必相信。”
    秦霜波道:“听潮阁与世无争,除非别人上山侵犯,否则决不轻涉江湖,况且我已说过今日之事,我个人负责,有罗廷玉作证,谅家师必能听信。”
    雷世雄雄心壮志之中,泛起了一丝妒忌之念,这是因为从秦霜波的口气中听来,好像听潮阁阁主对罗廷玉深为推重信任,是以有他作证就行了。不过他终是雄才大略之士,很快就抹掉这一丝妒念,想道:“我今日如能并力杀死此女,罗廷玉有如半身瘫痪,其间的利害得失,不言可喻。因此这一战非出全力周旋不可。”
    杀心一决,不由得仰天洪声笑道:“好,好,鄙人既得仙子允诺,那就不能不用心领教了。”手中怒龙杖一顿,发出一声劲响。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6 17:32 , Processed in 0.14062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