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针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灭绝人性役鬼术
    这种垂死时的哀鸣,虽然语句和内容都相同,但若是出自常人之口,一定不会如此打动人心,使人生出无限同情。
    杜希言大为感慨,忖道:“有些人须得死神临头之时,才能忏侮平生罪孽。如果他能早早觉悟,相信不致于有今日的下场,至少也不至于连一个可以关心的人都没有。”
    但见鬼师章楚双眼一闭,头颅无力地欹垂一侧,就此断气,结束了他罪孽深重的一生。
    杜希言转脸向余小双望去,但见这个美丽纯情的少女,眼眶含泪,一副不胜凄楚的样子。
    他立刻表现得很坚强地说道:“小双,走吧!”
    余小双道:“你不埋葬了他的尸体么、’
    杜希言道:“我不是不想,但时间已不允许了,我心中有两点疑虑,非得赶紧设法,消除这个危机不可。”
    余小双道:“什么危机?”
    杜希言道:“就是素尸神君的传人年训,他不但不曾中毒昏倒,甚且已追蹑云散花而去,极可能已把她擒获。”
    余小双惊道:“啊呀!那么快走吧!”
    杜希言举步行去,一面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年训始终没法子破去云散花隐遁之术,则他这刻必定已折回来,咱们这一出去,恰好碰上。”
    他渐行渐快,话声停顿一下,又道:“但最令人担心的是他在碰上咱们之前,先看见那六个女人,当然就不会放过她们的……”
    余小双道:“是啊!那六名妇人讲好在洞府外等候的。”
    杜希言道:“她们受尽了妖人的磨折,幸而得脱枷锁,重见天日,如果就此惨死在年训手底,试想是何等悲惨可怜?”
    余小双道:“是啊!真急死人啦!”
    杜希言现在已变成自言自语,道:“这六名妇人固然不免惨死,而我相信她们在;临死以前,因为受不了年训的恶毒手段,一定把咱们的踪迹说出来他自语之故,乃是自家在推测究想,可不是故意说来吓唬余小双。
    余小双听了这话,不禁大惊道:“那么我们要小心些……”
    杜希言道:“以情理来想,那六名妇人尚未出去洞府门外则已,如若已经出洞,肯定把凌九重和李玉尘都带了出去。因此,至少凌李二人是笃定要遭劫了。”
    余小双越听越怕,跟着奔行得更快些。然而她旋即又记起杜希言不懂邪法,若是碰上年训,定必凶多吉少。
    她权衡之下,总是觉得杜希言的性命,比旁人珍贵得多,因此她急跃数步,伸手把杜希言拦住。
    她道:“慢着,你如何应付那年训呢?”
    杜希言道:“只好随机应变了。”
    余小双道:“碰上年训这等敌人,生死存亡,只是指顾间之事,你可能连应变的机会都没有,那便如何?”
    杜希言耸耸肩,道:“那也没有法子呀!难道咱们一直躲在这儿不成?”
    余小双道:“能躲得过他么?”
    杜希言道:“当然不行啦!”
    余小双道:“既然不能躲,那就只好迎敌了。”
    杜希言道:“是啊!我也这么想,咱们快走。”
    余小双道:“我有一人要求,你必须答应我。”
    杜希言讶道:“什么要求?”
    余小双道:“这回一定让我在前面走,你隔远一点跟着,如果碰上年训,我可以耽误他一下,你便可以应变了。”
    杜希言苦笑一下,道:“这算是什么主意?我岂能让你冒杀身之险,打这个头阵?”
    余小双道:“你不答应也不行,这是唯一可行之法,我虽然也很害怕,但除此之外没另一条路可走了。”
    杜希言还是不依,道:“你别胡出主意。”
    余小双坚决地道:“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
    杜希言仍然连连摇头,他心中明知余小双之言不假,可是此举实在太危险了,如何使得?
    余小双轻轻道:“杜大哥,我晓得你完全是为我着想,但你可曾想到,假如你打头阵失手,我将遭遇什么命运?”
    杜希言道:“话虽如此,但……”
    余小双道:“其实你心中也明白,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如果你失手了,我一样逃不了妖人的毒手。”
    杜希言道:“我总觉得这办法不好。”
    余小双道:“以情理想来,那妖人如果见我独自行走,决计不会立下毒手,一定是把我拦住,询问情形……”
    她虽然在讲道理,但声音态度,处处都流露出坚定不移的决心,并不是随口说说的意思。
    杜希言沉吟一下,颔首道:“好,咱们就这么办。”
    他虽然外表儒雅温柔,但其实是个极有决断之人,刚才的不答应,只不过想不到应付之计而已。
    当下把出洞的路径告诉她,然后让她独个儿领先行去。
    余小双谨记杜希言的吩咐,尽量表现出她的惊惶害怕,由于她的确害怕,所以用不着装作,已经十分明显I。
    走了一程,已快到洞府门口,甬道两边的灯光突然一暗,接着阵阵阴风袭至身上,森寒可怖之极。
    她这次已有经验,晓得这是邪法的先兆.她不禁打个冷战,停下脚步,身体靠墙,转眼向两头张望。
    突然耳边听到一阵阵凄厉怪异的声响,霎时令人感到好像是陷身于险恶幽暗的地方一般,十分恐怖。
    这阵凄厉声并不停止,但其中又隐隐有人在叫着余小双的名字。
    她侧耳听去,果然是有人在叫自己,甚是清晰,决计不会弄错,而已这口音分明是杜希言的。
    余小双第一个念头是:杜希言必定遭遇到邪魔鬼怪的侵袭,是以叫喊她,也许是叫她快点逃走之意。
    她差点就出声答话,并且向他那边奔去。
    然而她马上就瞿然警觉,因为叫声的来路,竟是从洞口方面传来,而杜希言分明在她后面远处躲着。
    这一点的发现,顿时使她记起了鬼师章楚透露的秘密,那是关于“年训”的绝技,叫做“妙音摄魂大法”。据章楚说,年训施展这一门邪法时,有阵阵奇异魔音和鬼啸之声,任何人听了,都好像有人在叫唤自己一般。
    如果出声答应,马上就中邪倒地。
    她闷声不敢答应,而由于这些迹象,可知必是年训回到此地,因此她心中的惊惶,无法掩饰。
    这一阵魔号鬼啸之声,很快就停止了。假若再不停止,余小双便得昏死过去。原来她虽是闭口不答那阵阵叫唤,可是这些奇异的声音,已足以令她全身感到十分难过。她自己的呼吸声,也渐渐响如雷鸣。
    所以她即使不答声,但仍然会昏死过去的。
    声音一歇,两边壁上的灯光,忽然转为淡绿色,火苗猛升,长逾半尺,照的四下一片惨绿的凄厉气氛。
    余小双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双眼欲闭。可是她又极想看看这个“年训”长得什么样子,这才支持撑得住。
    突然间,眼前一黑,到恢复光明之时,她面前已站着一人。
    但见此人长得比常人略高,面目韶秀,身穿儒服,风度翩翩,怎样看也不像是个邪教的妖人。
    他面上挂着笑容,洁白的牙齿,微微露现,锐利的目光,在余小双面上不住盘旋,然后看遍她全身。
    这个年轻儒土的目光,锐利得生像可以穿透衣服似的,使余小双感到赤裸的羞赧,不由得抱胸侧身的避让。
    那年轻儒士道:“姑娘贵姓芳名呀?”
    余小双惊魂未定,实在无法发出声音。因此她的檀口开合了几下,对方连一丝声音都没听见。
    那儒士又道:“姑娘别害怕,也用不着自高身价。”
    余小双终于发出声音,道:“我叫余小双……”
    儒土道:“这名字很好,我姓年名训。”
    余小双道:“年先生,你刚刚说我什么?”
    年训潇洒地笑一下,道:“我请求你不必自高身价。”
    余小双不解道:“我…我没有呀!”
    年训道:“难怪余姑娘不明白,我天生有一种灵敏的感觉,只须一望之下,就晓得对方是不是我的敌手。”
    余小双还是不明白地“哦”了一声。
    年训道:“如果不是我的敌手,我就不大加以理会,你既不是我的敌手,便没有理由要害怕我了。”
    余小双这才明白,轻轻道:“是的,我不是你的敌手。”
    年训感觉她的温柔软弱,乃是出自天性。这种特质见诸一个女孩子身上,益发增加她的美态。
    因此他的神色也变得很平和友善,道:“你不是还有一个男朋友,充当你的护花使者的么?”
    余小双顿时晓得他已见到那些妇人,是以问出情况,只不知那些可怜的妇人,可曾遭了他的毒手?
    她自然不必隐瞒,当下点点头,道:“是的。”
    年训道:“他叫什么名字?”
    余小双道:“杜希言。”
    年训道:“长得英俊么?”
    余小双瞠目道:“这是什么意思?”
    年训笑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他配得起配不起你而已,你是我平生所见的女孩子中,最漂亮可爱的一个。”
    余小双道:”他长得很不错。”
    年训道:“但他何以不与你在一起?”
    余小双正要回答,年训马上用手势制止她开口,自己道:“你且别说,让我猜一猜可好丁’
    余小双点头道:“好呀!”
    年训道:“他已经遭逢意外,气绝毙命了,是也不是?”
    余小双垂头道:“是的,你怎生得知的?”
    年训道:“第一点,你们没有理由会分开走,因为你们万万想不到我老早在洞口恭候,有人出来,我就拿下。”
    余小双叹息一声,没有话说。
    年训泛起得意的神情,又道:“其次,我施展一种非常高深奇奥的法术,而你居然没有回答,可见得你已知道杜希言的死亡,是以根本不敢置信是他在呼唤你,反而十分恐惧。”
    余小双点点头,道:“你好像能看见我的念头一般。”
    年训在这等美女之前,免不了露出男人好胜的本性,仰天傲然长笑,道:“当然啦!莫说是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就算是一头老狐狸,也休想骗得过我双眼。”
    他的笑声收敛之后,便静静地凝视着余小双。
    余小双不知他转什么念头,也不知杜希言会不会出现?更不知局势将会如何变化?是以心中大是惊疑。
    只听年训道:“余姑娘,杜希言如何一个死法?”
    余小双怔了一下,她实在不知怎生回答才好,但又不能不答。
    当下道:“我……我看见他被一个……一个……”
    年训笑一笑,道:“别害怕,可是一个恶鬼么?”
    余小双忙道:“是的,一个恶鬼……”
    年训道:“这恶鬼怎样对付他?把他扼死么??
    余小双道:“是…是的,他倒在地上,不会动弹。”
    年训道:“这样他自然非死不可了,对不对?”
    余小双迟疑一下,才道:“我不知道……”
    年训眉头一皱,道:“真的不知道么?”
    余小双没有回答,年训又道:“既然你不知他的死活,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确定他已死亡,然则何以你听到他叫唤你之时,竟不回答?”
    他那对俊眼之中,射出森冷的光芒,此时变得十分无情冷酷。他紧紧盯视这个美貌的女孩子,一点也不放松。
    余小垂下眼皮,轻轻道:“我不想咒他……”
    年训疑惑地道:“咒他?如何咒法?”
    余小双道:“如果我说他死了,岂不是在咒他?”
    年训的脸色登时大见缓和,道:“你只是在说一件事实,怎算得是有存心咒他死亡?”
    余小双道:“我仍然觉得不大好。”
    年训耸耸双肩,道:“随你的便,但我还是要请问一声,那个恶鬼后来可有追赶你?”
    余小双摇头道:“没有,他和杜希言都没有起来,我看得很清楚,因为那个恶鬼穿的是白衣服。”
    年训道:“晤!那一定是鬼师章楚了……”
    余小双道:“什么?他不是真的鬼么?”
    年训道:“他是敝教两位护法大仙之一,另一位玄罗子已被那些恶妇刺杀,这真是想不到之事……”
    余小双一听而知他必定已抓到那些妇人,只不知抓到几个?如何处置她们?还有李玉尘是否也遭了劫?
    她正要设词探询,年训已道:“徐小双,你跟我走,不必害怕,我大概不致于加害你的。”
    余小双这时可就慌了,叫她重返鬼窟,当然十万个不愿意,只不知杜希言为何尚不出手?她该怎么办?
    她露出乞怜的神情,真是动人之极,连年训这等铁石心肠之人,居然也感到心软,甚为怜惜。
    她说:“我不想去,里面都是死人……”年训道:“不要怕,我一定得带你去见师父,我会替你讲情。”
    余小双道:“那么就更不用去了,你师父已经死啦!”
    年训俊眼一瞪,道:“胡说,我师父道行高深无比,世间无敌手,谁能弄得死他、’余小双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年训见她骇得说不出话,马上就恢复柔和态度,道:“你说师父已死,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余小双道:“杜希言施放毒药之后,告诉我的。”
    年训道:“我师父在密室内,是也不是?”
    余小双道:“对呀!他是在密室里面。”
    年训笑一笑,道:“你可知道,莫说那间密室,有仙法和法宝封闭,即使没有,但单凭那密室设计的坚固和精巧,世上也无人能破门而入的。”
    年训是感到十分滑稽地纵声而笑,又道:“连我也没有法子进去,你可知道?”
    余小双摇摇头,表示本来不知情。
    年训道:“请问杜希言如何接近得他?”
    余小双道:“他是使用毒物,不是拿刀杀他。”
    年训道:“我知道,可是任何使毒高手,也没有法子在密室外面杀了里面的人呀!”
    余小双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他是在石棺下手的。据说那是密室通风的出入口,只不知是真是假?”
    年训顿时一楞,凝目寻思,过了一阵,才道:“他说得不错,那是通风设备。唉!杜希言死得太可惜了!”
    这回轮到余小双一怔,道:“为什么可惜?”
    年训道:“我极想亲手杀死他,而他却已死在章楚手中,岂不可惜?像杜希言这等人物,必定是一大劲敌啊!”
    余小双道:“我还是不懂……”
    年训笑一笑,道:“这等事你不懂也罢。”
    这年训至今没有一句哀悼师父被害之言,可见得他天性之枭恶凉薄,竟是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他仰首寻思一下,才道:“你急急逃走,打算往那儿去?”
    余小双道:“我想回家。”
    年训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余小双道:“一个都没有,我意思是回到师父那儿去。”
    年训道:“现在你不能回去啦!料你也知道其故。”
    余小双无奈地道:“我猜我知道了。”
    年训道:“以你的情况而论,我非杀死你不可,你可知道?”
    余小双点点头,年训又道:“但我打算破例留下你。”
    余小双大惊道:“不,你杀了我吧!”
    年训讶道:“你怎么啦?这样讨厌我么?”
    余小双道:“不是讨厌你,但要我住在这儿,我宁愿死!”
    年训这才泛起笑容,道:“原来你怕的是住在这儿,这还不简单,我另外找地方给你住。”
    余小双这时已明白他的意思,敢情是打算与她住在一起。这样说来,她的生命安全已不成问题了。
    她暗暗忖道:“只不知杜大哥是不是早就看出年训没有杀害我的意思,所以直到现在,还不动手?我现在如何是好?”
    只听年训道:“跟我来,先到里面去,找个地方让你休息,我还得回到府中收拾一下……”
    他一伸手,已抓住余小双的柔美,牵她行去。
    不一会,已从一间石屋走出外面,得见天光。
    石屋外便是一片旷地,两丈外有好些人躺在地上。余小双一眼望去,已认出那六名苍老憔悴的妇人。
    这六名妇人都集在一起,个个眼突齿落,样子十分可怕,一望而知乃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此外尚有四人,躺在距那些妇人们七尺以外。
    这四人两男两女,男的是凌九重和许公强,女的是李玉尘和扈大娘。他们尚在昏迷之中,想是因此而未遭遇毒手。
    她骇得花容失色,道:“都死了么、’
    年训道:“只有四人未死,你都认识吧?”
    余小双点点头,只听年训道:“有四个未死之人陪你,你不会害怕了吧?”
    余小双点点头,道:“你可要杀死他们?”
    年训道:“我只要杀死那个年轻人。”
    余小双想道:“我如果替凌九重求情,反而不妙,倒不如来个闷声不响。”
    因此她不表示意见,年训道:“你在这儿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余小双道:“称不怕我偷跑?”
    年训笑一笑道:“当然不怕,而且我劝你最好别这样做,免得吃苦头。”
    余小双道:“你以为一定可以追上我么?”
    年训道:“我用不着追你,而是你走不出一丈方圆之地。如果你乖乖的坐着等候,便没有事。若是不听我的劝告,到时你就晓得这些苦头的不好受了。”
    余小双道:“我明白啦!”
    年训转身欲行,忽又回头问道:“对了,我几乎忘了请问一声,那年轻人是谁?与你何关系?”
    余小双道:“他性凌名九重,与我没有关系。”
    年训道:“你们很熟么?”
    余小双道:“是的。”
    年训道:“既然是熟朋友,你为何不替他求情。”
    余小双道:“替他救情?我才不呢!我是被他掳劫出来的,这个坏蛋,居然也投在谈笑书生席自丰的麾下……”
    年训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与许氏夫妇都是一路的。”
    余小双乖巧地道:“这对你有什么特别意义么?”
    年训笑一下,道:“你猜得不错,席自丰是我的二师兄。”
    余小双装出讶疑之态,道:“什么?席自丰也是白骨教的人?”
    年训道:“他不是,我与他是武功上的师兄弟。”
    余小双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亦是六指鬼王魏湘寒的传人了?”
    年训傲然道:“不错,我身兼两家之长,只可惜杜希言与鬼师章楚同归于尽,不然的话,我倒要与他斗一斗。”
    余小双道:“你刚才说席自丰是二师兄,只不知大师兄是谁?”
    年训道:“是老师父的嫡生儿子魏平阳,人称百变公子的就是。”
    他说完之后,便要转身而去,余小双那肯放过探测隐密的机会,连忙伸手扯住他的长衫,道:“等一等。”
    年训停步,余小双又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外号?”
    年训道:“你为何如此感到兴趣?”
    余小双道:“你先告诉我,我才告诉你。”
    这完全是小儿女的情态,莫说年训对她没有杀机,即使有加害之心,但碰上这等情形,亦是下手不得。
    年训不由得感触起一丝飘渺朦胧的童年回忆,那是多少年来,早已失落了的情怀,因此,特别觉得弥足珍贵。
    他笑一下,道:“好,我先说,但你不许赖账啊!”
    余小双本来就童心犹在,当下自然而然地伸出左手,小指突出,道:“我不赖账。”
    年训迟疑一下,才也用左手的小指,与她互勾一下。这是小儿女们表示信誓不移的意思。
    年训非常有趣地望着她,道:“你真可爱,使我记起了小的时候……”
    余小双道:“真的么?你小时候在那里?”
    年训道:“你的问题太多啦!我得多长两个嘴巴才行。”
    她格格地笑起来,道:“那你就多张嘴巴好了,吃起东西来,也不会输给人家。”
    年训本想对她说,他从来没有输过。可是这话太不适合目前的气氛,所以他忍住没说出口。
    余小双又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好……”
    年训耸耸肩,道:“那不一定,因为我的外号叫做两面天王,你可懂得这意思么?”
    余小双想了一下,才道:“老实告诉你,我不懂。”
    年训道:“哪是说我有两副面孔的意思,有时候我看起来好得比任何人都好,但一变面,就凶恶可怕得不得了!”
    余小双咋舌道:“怪不得叫两面天王了。”
    年训笑道:“你害怕了吗?”
    他的笑容是如此真诚坦率,面貌又如此的潇洒英俊,实在叫人无法怕起。因此余小双摇摇头,道:“我不怕!”
    年训道:“但愿你永远都能够不怕我。”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感慨甚深。可知他自己深知自家的天性阴恶多变,因而不敢认定自己不会拿凶恶的面孔对待她。
    现在轮到余小双说了,她道:“我原本是希望从你们的外号中,瞧瞧你和多变公子魏平阳,那一个高明些,但现在听了,仍然看不出来。”
    年训摇摇头,道:“我与他没有比较过,他武功之高,乃是当世罕有敌手之人。”
    余小双疑道:“莫非你在武功方面比不上他?”
    年训道:“很难说,若然单论本门武功,我与他各有所长。在灵变诡毒方面,我略胜一筹。在功力修为方面,我便比不上他了。”
    余小双道:“那么你们可算是平手啦!”
    年训摇头道:“这只是以本门武功而论,但他博通天下各派绝艺,究竟练成了什么奇功,连我也不知道。”
    余小双骇然道:“他这么厉害么?”
    但她立刻又放心地透一口气,泛起可爱的笑容,道:“好在你也有你的绝技,可以抵消他的奇功。”
    年训道:“我白骨教的种种大法,对付任何人都行,只有对魏平阳难以奏效,这当然与我能投入鬼王门下,修习秘艺有关。”
    余小双惊道:“哎,他也懂得你们的法术吗?”
    年训道:“并不是会施展,只是懂得抵御之法,他的心灵,生像是万载磐石一般,坚密无匹……”
    余小双道:“这是什么意思?”
    年训突然摇摇头,道:“我就算把秘密通通告诉你,也是没用,因为徐天性纯真而多情,心灵易受感动,此是修法之人,最大的弱点。定须是灭绝人性,冷酷无情之人,才能真个全不动心。这就是关键的所在了。”
    余小双叹口气,道:“好吧!我早知自己是一事无成之人……”
    她摇摇手,阻止年训开口,又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喜欢做个全无成就的人。”
    年训凝视着她,徐徐道:“这正是你的长处,你充满了女性的温柔,不愿与男人或别人较量长短。”
    余小双道:“恐怕你说的不对,因为我喜欢不屈不挠,至危不惧的人,心中时时很羡慕人家能够如此……”
    年训道:“你缺乏这等特质,是以羡慕具有这种性格之人,甚合道理,唯其如此,你才是应当配与英雄的美人。”
    他寥寥数论,道出了一段不可驳斥的道理,登时使余小双对他刮目相看,晓得他并非仅仅以武功邪法自诩之人,事实上他视察力敏锐,见识甚广,实在是有头脑和有学问之人。
    年训又道:“其他的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余小双道:“那也好,我站在这儿就没事么?”
    年训道:“你坐下也行。”
    余小双道:“那些人可能会找我麻烦呢!”她指一指许公强等人。
    年训道:“你放心,谁也无法接近你。”
    余小双道:“假如他们拿石头砸我呢?”
    年训道:“石头也砸不着你。”
    余小双道:“那我就放心了。”
    年训迅即入屋面去,他身形隐没了不久,杜希言便出现。
    他道:“小双,你别妄试走出这圈子,这年训之言,一定不假。”
    余小双道:“我们的对话你都听见了么?”
    杜希言道:“听见了,谢谢你,现在总算知道鬼王儿子的名字。只可惜不知道他的下落,否则就更妙了。”
    余小双道:“现在我怎么办?”
    杜希言道:“我设法救你出来……”
    余小双道:“你懂得破法么?”
    杜希言道:“我不懂,但我可以先行观测一下。”
    余小双道:“等一下,也许我留下来更有用些。”
    杜希言道:“不行,咱们定须在年训未回转以前,逃离此地,这家伙狡黠无比。”“刚才我屡次想出手,都感到有一种无形的阻力,迫得我不敢鲁莽行事。但我相信在别的地方,他就失去这等神通了。”
    余小双道:“假如让我留下,定可从他口中,探问出多变公子魏平阳的下落。”
    杜希言摇摇头,奔到许公强等人身边,寻思一下,便把许公强夫妇一齐提起,迅如闪电奔去,把他们藏在远处的石缝中,顺手增加了一点药物,使他们不会醒转,然后又去把李玉尘抱到另一处藏好。
    杜希言的动作俐落而迅快,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他紧接着做的,便是过去给凌九重抹了一点解药。
    他马上隐藏在石屋旁边,这个地方虽然不稳妥。可是有两点好处,一是可以避过从石屋中出来之人的视线,以及凌九重那边也看不见他。二是距余小双只有丈许,听得见别人与她的说话。
    眨眼间凌九重已回醒,睁眼一看,想是发现自己身在石洞外的地上,还沐浴着晨光,大感惊奇。
    他马上又发现余小双在靠近石屋那儿,愁眉苦脸地站着。
    他吸一口气,感到自己虽然头脑还有点晕眩,可是真气一通,体能登时恢复,于是跳了起来。
    余小双见他起身,面上泛起了吃惊的神色。
    凌九重高声问道:“你以为我已经死了么?”
    他一边问一边向她行去。
    余小双道:“你别过来,快逃走吧!”
    凌九重问道:“为什么?”
    他距余小双已不过丈许,再跨三步,就将触及年训布下的邪法禁制圈了,余小双不禁尖叫一声:“站住!”
    凌九重一楞,果然停步。
    余小双连忙道:“有个妖人把我禁在这儿,他非常厉害,而且马上回转来的,你趁这机会,快点逃走。”
    凌九重仰天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他迅即跃去,但身躯飞前了四尺左右时,突然被阻,好像碰上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登时停止了前进之势。
    不过凌九重仍然双足落地,稳稳的站定。
    这时在他面上,泛起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复杂表情,只在瞬息之间,竟可看出他竟是惊惧、愤怒、疼痛以及欲念冲动时那种狂野等等表情。一个人居然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情绪发生如此多的剧变,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只停了不到片刻的时间,就向后一倒,仰仆地上。
    杜希言先倾听石屋内有没有声响,余小双已向他这边望来,叫道:“哎!哎!他死啦!”
    杜希言断定没有步声,一跃而出,到了凌九重身边,低头看时,但见凌九重双目紧闭,面上犹有痛苦之色。
    他摇摇头,道:“他没有死,但这一辈子完啦!”
    余小双听得凌九重没死,这才放心,问道:“怎样完的呢了?”
    杜希言道:“因为他过不了这一关。”
    余小双一阵感到愤慨,提高声音,道:“你明知道这是人力不能抗拒的法术,但你仍然使他遇害,这是什么道理?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杜希言谈谈道:“这不过是给他一点惩罚而已。”
    余小双不以为然地望住他,但觉他突然变得不像以前的热情正直。她也从未见过他这么冷淡的样子。
    她叹口气,含愁地道:“你快走吧!”
    杜希言摇摇头,道:“不,我要等年训,但在他未出来之前,我先跟你说几句话。”
    余小双道:“你一定发疯了,还等他出来?”
    杜希言道:“现在时间宝贵,你别扯开话题。我且问你,你觉得年训这个人如何?我意思说他给你的印象可好?”
    余小双点点头道:“还好。”
    杜希言道:“他既英挺聪明,又有一身绝艺。同时以我暗中窥看所知,这个人颇有大丈夫气概的,倒也难得的。”
    余小双道:“是又如何?”
    杜希言道:“再据我所知,你对我的印象也不错,虽然我们没有谈及任何进一步的亲密话,可是发展下来,你可能变成为我的好友,对不对?”
    余小双摸不着头脑的,满面困惑神色,道:“是的,但你何以谈到这些?”
    杜希言发出笑声,道:“我一路说下去,你就明白了,假设我丢下你逃跑,让你落在年训手中,以他的才貌,将必获得你的芳心,有没有这等可能?”
    他说到这儿,不得不向她眨眼示意,要她应是。
    好在他背向着石屋,不虞被那边的人看见。
    余小双本想否认,并且再恳切劝他逃走,无须忧虑这些。但当她看见他的示意,这才明白他的话,乃是说给别人听的。同时也了解何以他忽然变得不够正直热情之故,敢情他是那时候发现敌人,大概是年训已经赶到。
    她还未作表示,杜希言又道:“你如肯真心回答我的话,我就感激不尽了。”
    余小双装出沉思一会的样子,才道:“有这可能。”
    杜希言叹口气,道:“我刚刚远远一看年训,就晓得了两件事,一是以他的才貌,你可能被他征服,劫夺了你的芳心。二是他对你颇为动心,否则不会是这等态度对付你的。我相信这个猜测一定不错。”
    余小双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杜希言道:“我的意思是我发现已碰上劲敌,虽然我并非强狠好斗之人,但事关你的得失,只好与他斗一斗了。”
    余小双道:“哎!你还是走的好。”
    杜希言道:“不,我非与他拼一拼不可!”
    石屋那边突然传来一声长笑,强劲震耳,显示出此人内力造诣之深,业已达到一流高手的地步了。
    杜余二人一齐望去,但见年训大步行出来。
    余小双因为杜希言的那番说话,禁不住更仔细的打量这个邪教高手,并且自问会不会被他所征服。
    她马上有了答案,那便是:如果杜希言不夹在当中的话,她准会被他征服,倒在他充满男性惑力的怀中。
    余小双对这个答案甚感不满,暗自忖道:“我本已爱上杜大哥,何以还能觉得自己有可能爱这个男人?这岂不是与杨花水性的淫荡女子,毫无区别么?”
    她殊不知道人心是何等复杂多变,感情是何等微妙奥秘。即使是在“真情”的领域中,“假想”仍有活动余地。
    由于她只是“假想”,所以感到自己可能会被这男人征服,但事实如何,则尚难预测的到。
    年训走到杜希言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了一阵,才满意地点头道:“我是年训,杜兄的丰彩胆识,以及惊人的本事,实在使区区在下感到非常钦佩,甚愿识荆。”
    杜希言拱拱手,道:“年兄好说了,兄弟在贵教领地之内,目下无异是贵教的俘虏,生杀之权,尽操在年兄手中。”
    年训道:“杜兄好说了,你刚才在余姑娘面前,还口口声声说要与兄弟一拼。假如没有几分把握,岂敢如此夸口?”
    杜希言皱皱眉,道:“不错,在下虽有一拼之心,但形禁势格,只怕没有这等机会了。”
    年训面上笑容一致,其寒如冰,冷冷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我会给你机会么?”
    杜希言道:“当然还有一线的机会啦!否则我这样做法,岂不是也等如傻瓜?”
    年训感到难以置信地“哦”了一声,道:“你说说看。”
    杜希言道:“第一点,你也颇想有机会与我较量一下。第二点,我敢留下来等你,而你不敢与我公平一拼的话,这件事将在余姑娘和你自己的心中,留下什么影响,已经十分明显,简直不问可知了。”
    年训道:“还有第三点么?”
    声音中含有讥嘲的意味,也有成竹在胸的意思。
    杜希言道:“你以为能杀死我,就算是赢了我么?不,你错了。我恰是还有第三点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又恰恰是驳斥推翻你这个想法。”
    年训的眼光中,登时露出审慎的惊觉的光芒,至此他已知道这个敌人的难斗,竟然大大的超过他的预料。
    这时虽然年训认为杜希言大有道理,是个非常难斗的角色,然而余小双可不是这样想,她晓得杜权希言第三理由说出之后,便是两人分出生死之时。而她又深信杜希言必定敌不过年训,是以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焦急忧惶。
    但在目下的情势中,她又不敢作声。因为一则她根本没有妙计可以贡献给杜希言。其次年训既是因她之故,才可能与杜希言公平决斗,则她若是露出丝毫偏袒杜希言的态度,年训受到刺激之下,后果不问可知。
    只听杜希言徐徐道:“年兄今日之所以占尽了上风,显然是因为你精通法术,不是常人所能抗拒。因此在下简直是成了俎上之肉,任意宰割。在下强调一句,这等情势,只是‘法术’之功,并非武艺上胜过我。”
    年训眉头一皱,道:“法术也是功夫的一种呀!”
    杜希言摇头道:“不同,不同,因为以‘法术’而言,在下根本全无抗拒的机会。这等如你先把刀子搁在我颈子上,才辱骂我是懦夫,骂我不敢与你讲斗一般。试问在这等情形之下,不做懦夫又如何呢?”
    年训道:“我听不懂你的歪理。”
    杜希言道:“那么我换句话说,便是依仗着利器在手,全然不给别人以公平决斗的机会,本来这也没有不对,但你却不许称英雄道好汉就是了。”
    年训道:“这与咱们之事,有何关系?”
    杜希言道:“为什么没有关系?比方说,你击杀情敌的方法,是从背后给他一刀,你猜那个女孩子会作何想法?认为你是英雄?会对你倾心么?”
    年训淡淡道:“这一说又回到你第二点理由上了。”
    杜希言道:“不对,我只不过分析一下而已,事实上我也没法制造一件可以与你对抵的武器,但现在已经成功了。”
    年训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连连转动眼睛。直到他的确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武器,这才冷冷道:“什么武器?”
    杜希言道:“那就是用毒!”
    年训冷静如常道:“用毒么?”
    杜希言道:“不错,我已在你身上用了剧毒。”
    年训催运真气,穿行全身经脉,迅即发现果然有少许异样。但这一点点异样,似乎不能影响他的生命安全。
    他道:“我举手之间,你马上倒地死去,就算有天下无双的剧毒,也来不了我何?”话声冷峭,透露出他坚强无比的信心。
    杜希言道:“我希望你别轻举妄动,以致徒然两败俱伤,要知我所用的剧毒,乃是分作两部份,现在你只中了第一部份,第二部份则与我死亡有密切关系。只要我一死,你也同时倒地。”
    他的话声,也是如坚铁寒冰一般。
    余小双失声叫道:“你们可别冲动啊!这等生死大事,万万试不得的。”
    她一叫之下,把年训的凶心杀机,减少了许多。
    年训果然没有冲动出手,因为杜希言的“毒功”,曾经击败过“百毒教主”成金钟,他已听说过了。
    因此,他有这等出奇手段,倒是有点可信。
    杜希言等了一下,看看年训没有出手,这才又道:“年兄相信了就最好,如若尚有疑惑,不妨回想一下,咱们见面至今,已说了多少时间的话?这就是一个证据。”
    年训道:“这算什么证据?”
    杜希言道:“我必须有这一段时间,观察你的情形,以便施放一种由风力传播的毒物时,酌量增减份量……”
    他仰天一笑,又道:“但主要之毒,是你藏在门内之时中的。我早就算定了你,如若听得我与金姑娘讲话的声音,定要先躲在门后听个究竟。其时你已中了一种主要的毒,然后再加上风传去之毒,由呼吸深入肺腑,终于达到我的目的。”
    年训对于这个敌手的话,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好?假如他不是有过击败成金钟之事,自然毋须考虑。
    但即使如此,这杜希言的话也未必是真。也许他算定了对方的心理反应,所以设下这个大骗局。
    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决断。
    只听杜希言道:“我的毒功,只对付毒门中人,受者是像贵教这等人物,现下咱们算是扯平,谁也不能利用武功以外的手段,咱们便可以举行公平决斗了。”
    年训道:“哼!你这不是一大矛盾么?既然我不能杀死你,就算用武功决斗,赢了也不能下毒手呀!”
    杜希言道:“你说得有理,不过……”
    年训插口道:“既然我的话有理,便可知我纯用武功的话,无法可以取胜了.因为动手拼斗之时,若是处处须得小心不能失手杀你,这场架如何打得?”
    杜希言道:“你听我说,假如你信得我,便即管放手施为。即使当场杀死我,也不会有毒发身亡之事。”
    年训道:“这话太玄啦!叫人无法相信得过。”
    杜希言道:“在下向来不做心口相违之事。”
    年训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么?”
    杜希言道:“你不妨打听打听。”
    年训道:“我这刻向谁打听?”
    杜希言道:“例如余姑娘,或者是这位凌公子皆可。”
    年训目光扫过地上倒卧的凌九重,道:“他与你合不来,是也不是?”
    杜希言道:“何止合不来?根本就是仇敌。”
    年训道:“那么他也许会讲真话。”
    杜希言道:“以年兄之能,使他说出真话,并非难事。”
    年训沉吟道:“我得想一想。”
    杜希言等了一下,才道:“其实在下尽可早一步就毒死年兄,但此举殊不公平,既然我责备别人,焉可自犯?所以年兄这刻尚能与我说话。”
    年训道:“喂!杜老兄,你吹牛也不是这样吹的。”
    杜希言一怔,道:“几见时吹牛了?”
    年训道:“兄弟不是初出茅庐之辈,岂是这么容易就死你手中的?”
    杜希言笑一笑,道:“难怪年兄不信,你必定是自恃身有‘辟毒’,才认定在下不易毒死你。”
    年训直到这刻,面色才第一次微变,道:“哦!你已经知道了。”
    枉希言道:“这辟毒在一般毒门之人而言,果然是可怕之物,但在我看来,却算不了什么,你当然想知道其故安在,我告诉你,我身上就有好几枚这种东西……”
    他掏出一个小盒,打开给对方瞧瞧,这是杜希言在“天罡堡”得到的珍藏之一,盒中有五颗之多。
    杜希言又道:“这辟毒如对成金钟而言,已经起不了作用。将来你有机会问问他,便相信我的话不是杜撰的了。”
    年训看似防线崩溃,已无招架之力,怔了一下,才道:“哪么你打算如何拼法?”
    杜希言道:“你先把余姑娘放出来。”
    年训耸耸肩,心想只要我赢了的话,她插翅也飞不掉,当下慷慨地点点头,向余小双挥挥手,道:“好,余姑娘可以自由行动啦!”
    余小双移步一试,果然已没有禁制。
    杜希言道:“年兄甚是爽快,咱们亦无须多说了,总之,各凭武功公平决斗。生死都须认命,决不赖账。”
    年训道:“如此甚好。”
    他停一下,马上怀疑地道:“假如你受了重伤,可不会趁未断气之前,施展毒功吧?”
    杜希言道:“哦自己知道决计不会这样做,但对付年兄,却没有太大的信心。”
    年训道:“既然没有信心,你为何敢与我公平决斗,这不简直是自欺欺人么?”
    杜希言道:“这也是不得已的情形,天下间找得到一件‘绝对’的事情么?我只好走到那里算那里了……”
    年训道:“这话倒是不假,但我先告诉你,你与我搏斗武功,无异自掘坟墓,因为我向来是武功法术兼重……”
    杜希言道:“我深信必定如此。”
    年训道:“既是如此,我不妨再透露一个大秘密与你知道……”他的话声未歇,蓦然跃去,快逾掣电。
    他的身形只是从对方左侧掠过,但速度之快,委实难以形容。同时之间,带起一道寒光,向杜希言划去。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杜希言以过人的目力,仍然看得出对方使的是柄长仅两尺的短剑。
    这一记突击抢先的手法,真是又凶毒,又迅快。尤其是出诸一流高手的手中,更加凌厉惊人。
    余小双连惊叫的声音还未出口,年杜二人已经分开,敢情在这弹指之间,已经换了一招。
    年训皱皱眉头,这是因为对方居然能招架得住这一记突击,而且是那么恰到好处,是以心头大为震骇。
    若是换了别的人,目下定必会嘿然变色,而年训只不过皱皱眉头,可见得他是个何等深沉不露之八。
    杜希言故意用衣袖抹抹额头,作出擦汗的样子,道:“年兄这一记,真是古今罕见的狠毒快剑……”
    话声未绝,蓦然精芒暴涨,一道奇亮的剑光,向年训电射,去势之急,虽不如年训的一击,但却别具威力。
    年训感到大大不妙,挥剑全力封架,一时之间,铮铿之声,不绝于耳。原来一来杜希言的剑光特强,眩人眼目。二来剑气奇寒刺骨,有削弱敌人胆力之妙。三则他的剑招,奇幻无方,隐隐含蕴的有克制他剑路的威力。
    数声清脆响亮的金铁交鸣声过处,年训已速退了四五步,最后总算跃退了大半丈,脱出敌剑威力圈子。
    他急剧地喘息几下,望着这个年轻俊逸的敌手,突然泛起平生第一次尝试到的“怯惧”
    之感。
    杜希言摇头道:“在下全力的一击,万想不到年兄还能安然无事的退开了,真是佩服得紧,因此使我忽生奇想……”
    年训一面加意提防,一面道:“什么奇想?”
    杜希言道:“我说说你别见笑才好,我突然想到,如果咱们能结交为好友,互相切磋武功,定必两蒙其益。”他也是一派严密防范的神情,显然对年训大有戒心。
    年训道:“这话倒是真的。”
    杜希言接口道:“咱们都有希望跃身于宗师之列了。”
    年训道:“我同意你的想法。”
    杜希言道:“可怜天下之事,难如人意。看来今日你我之间,非拼个胜败生死不可,因为咱们缺乏建立‘友谊’的基础。咱们断不能天天彼此疑神疑鬼的防范对方,一昧生怕遭了暗算,你说是也不是?”
    年训道:“不错,但……”
    他到底想说什么,暂时已无法得知,敢情他又突然以那特别迅快的身法,掠过杜希言,攻出一掌一剑。
    这一记虽然没有上一次那样,占尽出其不意之妙,可是威力却更有过之,因为他是掌剑齐出。
    他的手掌完全变为青色,虽不刺眼,却使人生怖。
    杜希言的月魄剑一挑,已架开敌剑,这时候敌掌已挟着寒风拍到。
    但见这只青色手掌在他肩头边缘处拂过,间不容发。
    事实上杜希言既没有闪避,也没有企图回剑封挡,他仅仅是因为出剑挑开敌剑的一招,上步移身,便错开了敌掌。
    由此可知他的剑式,自然而然可以克制敌方的毒着。
    年训身子如风车一旋,面对杜希言。
    两人凝目相视,杀气弥漫。
    杜希言并不浪费时间,提剑迫去。
    他只不过一步一步行去,但年训的身子马上摇摆起来。
    余小双虽然武功成就有限,但眼力却是有的,这刻已看出杜希言乃是采踏中宫,走洪门的战略,正面主攻。
    而由于他的剑式的高低尺寸,使得年训不能不设法防守。因此之故,他的身躯摆动起来,以便找寻空隙,或攻或退。
    显然年训的企图无法得逞,因为杜希言已迫近到三尺之内,所以年训的身躯也突然停止摆动。
    杜希言气势强大,剑上光芒越盛。但听他大喝一声,把剑疾刺敌胸的“天池”穴。
    年训一招“狂风扫叱’,锵的架开敌剑。两剑相触之际,还冒出一溜火花,可见得他手中之剑,亦非凡品。
    杜希言施展出“天罡绝艺”,划招如长江大河,滔滔涌出,刹时间已把年训整个人,裹在剑光圈中。
    两人的动作都迅快之极,宛如兔起鹤落,除了两剑相交时的“锵锵”之声外,别无任何声响。
    杜希言的剑势威力越使越见强大,年训在他的剑圈中,左冲右突,既不得出,已无法还手攻击,胜负之数,已十分明显了。
    余小双初则欢喜,继则惊讶寻思,付道:“杜大哥得胜,固然是我所乐见的事,但以年训剑术和掌功,的确已属第一流的人物,何以如此不济?”
    她担心的是年训可能有什么诡计,所以伪装不敌。但她很快就恍然大悟,付道:“是了,杜大哥的剑术,正是专克鬼王心法的,这正是他前赴天罡堡学艺之故了。”
    她定下心神,观看这一场险恶的拼斗。看看他们已激斗了四十余招,年训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窄了。
    猛听年训大喝一声,身形宛如虚空的影子一般,透出了剑圈之外,接着放步飞奔,亡命而逃。
    然而他背后的衣服裂开,冒出鲜血,却被余小双看见。
    她再看杜希言时,但见他捧剑发楞,不知在想什么?
    年训转眼间已失踪迹,余小双走近杜希言,正要询问,忽然省悟不妥,立刻闭嘴,不发一语。
    过了片刻,杜希言才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余小双道:“你想通了他何故能逃出剑圈之故么?”
    杜希言道:“是的,我与他这一仗,收获之大,绝不是他能想像得到的。”
    余小双忙道:“既然你已想通,那么我们就快些打点一下,离开这儿吧!”
    杜希言笑一下,道:“别怕,年训受伤不轻,如果三五日内,不能全力调养的话,恐怕有残废之虞!”
    余小双道:“若然如此,刚才你不发楞的话,必可把他追上,是也不是?”
    杜希言道:“据我在天罡堡内,阅读各种秘笈所知,那年训手中之剑,,可以脱手伤人于十步之内,由于有一条细链系着,所以还能收回。”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一招是他‘精气神’全力所聚的一击,我如穷追,必定惹出他这一记绝招。”
    余小双道:“你抵挡不住么?”
    杜希言道:“很难抵挡就是了,不然的话,我何必费那么大的劲,把他围在剑圈之中,当然他使这一招,也很不划算,所以不会轻易使用。”
    他们走向昏卧未醒的凌九重身边,余小双关心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杜希言寻思一下,道:“这个人天生来恶无情,十分自私自利,所以我决不与他做朋友,也不想救他。”
    余小双道:“你要杀他?”
    杜希言瞪她一眼,道:“你未免太多情了吧?人人都想护着。”
    余小双不敢作声,因为她记起自己坦白表示过,可能会被年训征服芳心之事,所以杜希言心中如有不满,并不希奇。
    杜希言不禁一怔,因为他有生以来,还没有看见过一张如此令人生怜的面庞,登时心软得无以复加。
    这张面庞自然是余小双的了,她挨了杜希言一记冷嘲,自知对他不起,所以泛起又歉疚又害怕的神情。
    她自家万万想不到这个表情,竟能这么感动人心,使对方完全软化,正因她全然不知,才格外的使人生怜。
    杜希言叹口气,道:“你到底想把他怎样?”
    他顺手指指地上的凌九重,又道:“别忘了他不是好人,曾经拐走了你的事。”
    余小双又惊又喜,道:“你让我出主意么?”声音之中,仍带怯怯之意。
    杜希言道:“是的,你出主意吧!”
    余小双道:“当真么?”
    杜希言道:“是当真的。”
    余小双想了一下,反而没了主意。
    杜希言催促她道:“怎么样?你有何打算?”
    余小双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摊开双手,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杜希言反而笑了,道:“如果你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叫人如何能不担心?”
    余小双一点也不否认,道:“我向来就是没主意的人。”
    杜希言道:“这样好不好?凌九重是被李玉尘所诱惑,才会暗暗投向敌人阵容,咱们就把凌九重交还给她。”
    杜希言又道:“李玉尘爱怎样办,那便是她的事了。”
    余小双道:“不行,她可能会杀死他。”
    杜希言道:“为什么?”
    语气之中,禁不住露出烦恼的心意。
    余小双连忙解释道:“因为李玉尘喜欢的是你,而不是凌九重。所以她可能心中一烦,就把凌九重给害了,她是为救你而来的呀!你忘了么?”
    杜希言道:“原来如此……”
    他忖想一下,挟起凌九重,举步行去。
    余小双不明他心意,只好默默跟着。
    他们走到一堆岩石后面,只见李玉尘昏睡在石堆缝隙中,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肩背上,乍见宛如纯洁的睡莲。
    可是从身上往下看,便大有问题了,敢请她只松松的披罩着一件外衣,纽扣都没扣好,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此外,突出在衣服外的那双大腿,晶莹圆润,肌肤胜雪,甚是引人遐想,并且使人发觉她里面已无衣物。
    由此可知李玉尘昏迷之前,多半是体无寸缕。这件外衣,正是那些妇人随手给她披上,才抬起她出来。
    据他们所知,李玉尘是与白骨教另一名“护法”玄罗子在一起,她既是赤身裸体,底下便不须多说了。
    杜希言摇摇头,向余小双望去,一面将凌九重放下,但见她玉颊上忽然泛起红晕,显然也明白了一切。
    他这才道:“一个人在求生之时,使出一切想得出的手段,避免遭劫,这原是无可厚非的,李玉尘正是如此……”
    余小双摇摇头,道:“她不该这么做。”
    杜希言道:“你说得也不错,一个人立身处世,应该有些原则,绝对不能改变。”
    余小双讶道:“那么她是对呢?是错呢?”
    杜希言道:“她如果献身求活,在她而言,乃是对的。可是换了别人,譬如是你吧,此举便错得不可原谅。”
    余小双大惑不解,凝视着他,问道:“为什么?”
    杜希言道:“因为她本来就是不顾名节礼教之人,在江湖上,有谁不知‘多妙仙姑’李玉尘的名字?所以此举在她来说,乃是非常自然的事。”
    他毋须再作解释,余小双已经明白了。当下问道:“你能原谅她么?”
    杜希言道:“那要看我与她将是什么关系而言。如果她照旧与我没有任何干连,我为何不原谅她?对不对?”
    余小双道:“你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
    杜希言的目光再度掠过那个半裸的女人,突然间心放摇荡,当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移开眼光。
    他暗自想道:“这个女人真是不愧被公认为一代妖姬,虽然在昏迷之中,还这般诱惑人,我真不明白以前如何抗拒她的?”
    此念方自掠过心头,马上就有了主意,道:“小双,我决定把李玉尘交给凌九重。”
    余小双道:“哦!这是什么意思?”
    杜希言道:“与我刚才想的相反,应该是李玉尘交给他,看他如何处理?若果我猜得不错,这两人以后都不会重现于江湖上。”
    他向四周看看,便又道:“你先找一个藏身的地点。”
    余小双依言行开,不一会,便在两丈处叫唤他。
    杜希言过去瞧瞧,这地点甚是合适,除非有人走到跟前,决计不会发现。而他们却能窥看得见凌九重那边。
    他过去把凌九重细看了一阵,想道:“他乃是中了邪法,以致失去知觉。但时间隔了这么久,加以施法之人,身负重伤,邪法应已失效才对,为何仍昏迷不醒?”
    他再检查一下凌九重,发觉他似乎是在自然的昏迷状态中,与邪法或药物都无关系,登时若有所悟。
    当下伸手在他人中上轻轻捏了几下,又拍了三处穴道。转眼之间,凌九重已发出“哈哈”之声,似要回醒。
    杜希言立即奔到余小双身边,与她一同藏匿起来。
    他一面嗅吸着她发上的幽香,一面低声道:“凌九重是跃昏了,所以邪法虽然已解,仍不回醒。”
    余小双伸手碰他一下,道:“他醒啦!”
    凌九重已睁开眼睛,朝阳使他一时看不见任何物事。过了一下,他移转眼睛的方向,便看见四下景物。
    他迅即坐起身子,一面呼吸调息,运功行气。一面转动眼睛,机警地向四下查看,对身边的李玉尘不予置理。
    直到他认为四下已无别人,这才开始审看李玉尘。
    他把她翻转来,使面孔朝上,发现她没有死。这时,除了她娇艳诱人的面孔之外,他还看见了她赤裸的双腿。
    这个年轻高手马上又转眼四看,直到认为情况稳妥,当真没有旁人在侧,便伸出一只手,落在她的大腿上。
    余小双看得几乎闭起眼睛,因为凌九重并非摸摸李玉尘的大腿就算数,跟着还做出十分偎亵下流的动作。
    杜希言是个男人,所以除了感到刺激之外,并没有“羞耻”的感觉,以他想来,凌九重绝不会在此地,就与李玉尘成就好事的。目下他只不过略肆手足之欲而已,决计不致有淫猥得不堪入目之事发生。
    果然凌九重不久就抱起李玉尘,迅快行去。
    杜希言向余小双示意,让她在这儿等一下,自己悄悄的尾随着凌九重的背影,小心地遥遥跟踪。
    走了一段路,杜希言便折回去,找到余小双道:“他一迳带李玉尘出山去了。”
    余小双吁一口气,道:“这家伙真下流!”
    杜希言道:“这是最妙的解决办法,让李玉尘与凌九重互相缠住,都不能再到江湖为非作歹了。”
    他拉住余小双,向另一个方向行去,道:“现在轮到收拾许氏夫妇。”
    余小双感到他的手上力道甚重,口气冰冷,可见得他心中充满了杀机,禁不住大吃一惊,芳心扑扑直跳。
    但她这一回学乖了,换了措词,道:“你打算怎样收拾他们?”
    杜希言毫不迟疑,道:“杀死他们!”
    他回眼望住她,又道:“你不反对吧?”
    余小双忙道:“当然不反对。”
    杜希言道:“这就对了,这对老恶人,作孽如山,前些时我初入天罡堡,碰上他们,就险些被他们活活打死!”
    他既露出愤怒的表情,使得他一向斯文的外貌,增添了威猛凶悍的气质。看起来生似整个人都改变了。
    余小双没有忘记他早先对她的指责,是以小心翼翼地道:“他们诚然是很凶残可怕的人,但以我想来,假如他们的孩子还在,他们或者不会变成这么可怕!”
    杜希言摇摇头,道:“你和我从前犯了一个同样的毛病。”
    余小双讶道:“什么毛病?”
    杜希言道:“我们总是情不自禁的去记忆恶人的好处,任自己感到这个恶人,并不是彻头彻尾的该死……”
    余小双睁大美丽的眼睛,没有说话。
    杜希言又道:“然而我们看一些其他的普通人,又没有如此宽大的胸怀,因为我们常常提醒自己,记住对方曾经做过的坏事,好叫自己小心提防。”
    余小双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杜希言忽然地声音变得很柔和,执住她嫩滑的手,说道:“我倒是喜欢你这样,但我可不行。”
    余小双马上恢复了生气,问道:“真的么?”
    杜希言道:“当然是真的,你可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我是要到江湖闯荡的男人,时时碰上各种奇怪的危险!”
    余小双道:“我还是不大明白。”
    杜希言道:“我已经历了不少风险,所以考虑过许多问题。结论是如果我要活下去,定须有决心和勇气不可。”
    余小双身躯轻轻偎过来,贴着他,柔声道:“这不是坏事啊!”
    杜希言道:“但我在必要时,须得杀人除害,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余小双身子一震,口中却道:“我懂得。”
    杜希言费了一番唇舌,目的不仅是要说服对方,使对方认为杀死许公强夫妇乃是必须的。其实他同时也在说服自己。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心”已变得硬了,杀人之举,能够淡然做去。
    但到底他这种转变好不好呢?这正是他所探索的课题。
    目下他已说出“求生存”的结论,这个理由,已经十分冠冕有力,而残酷的事实,也迫他非这样做不可。
    他听到自己叹气的声音,好像是惋惜已失落了从前那个温文尔雅,而又性情善良的自己一般……
    他举步向另一堆岩石走去,“月魄剑”在他手中,闪闪发光。这一口光芒夺目,十分锋利的杀人利器,生似由于主人的凶悍而发出更为眩目的光彩,因为它的长处,正是在于杀人夺命这一点。
    余小双跟随在这个男人后面,芳心十分沉重。只因那扈大娘忆女之情,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走到岩石堆当中的一处,只见那许氏夫妇,躲在两块岩石当中,仍然闭眼昏卧,尚未回醒。
    余小双突然感到一阵宽慰,付道:“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送了性命。虽然不是一件好事,但终究没有恐惧和痛苦,总算是不幸之幸了。”
    杜希言当先走近,在距许氏夫妇尚有三尺之时,突然间像是碰上一道坚壁一般,马上停止前进之势。
    他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头痛欲裂,恨不得马上躺下来休息,这一刹那间,他居然忘了四周的一切。
    幸而余小双一声惊叫,以及她冲过来揪住他的动作,提醒他身在何地,以及打算干什么事。
    杜希言设法利用双腿的残余力量,支持着身体。心里向自己说道:“我已中邪术,万万不能躺下去……”
    杜希言心中对自己说的话,居然像符咒一般产生了效力,使他登时从心深处,生出一股坚强的斗志。
    过了一会,他已感到筋疲力尽,脑袋似已分开为两片,痛不可耐,因此他的身躯微微摇晃起来。
    余小双耽心地望住他发白的面孔,还有那呆滞不动的眼睛,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已经失去知觉?
    杜希言忽然长长舒一口大气,眼珠开始转动,面上也渐渐恢复了一点面色,身躯也没有那么僵硬。
    他晓得自己终于熬过了最可怕的一刻,如果他倒下去,便是被邪法战胜,以后难有对抗的希望了。
    当这最难过的一刻熬过去,一切痛苦和极度的疲乏,都迅速消灭,生似急激的退潮一般快,迅地减退。
    原来他早已从年训的话中,获得抗拒邪法的知识,那便是以坚忍的心灵意志,击败这种“大部份”属于心灵的邪恶力量。所谓“大部份”,那是说在邪法中,施术者,往往还须要凭仅一些称为“法宝”的工具,并非全属看,不见的心灵力量,此所以白骨教的巢穴,须得建造在这秘密的岩窟中,不能远及各地之故了。
    杜希言勉强向余小双笑一下,她立刻问道:“你好一点么?”
    杜希言点点头,道:“好得多啦……”
    他休息一下又道:“这种经验真是难得,以后再碰上了,就不会这么难于应付了。”
    余小双记起他说过男人在江湖奔走的危险的话,顿时大觉有理,不禁发愁地向地上的人望了一眼。
    杜希言深深呼吸几口,精神大振,便举起手中宝剑,运足真力,也贯注了全副心神的力量,振腕刺去。
    这一剑乃是向许氏夫妇所卧之处的上面刺去,只是一片虚空,并无实体。但在杜希言心中,却有一道无形坚壁。
    剑上发出强劲真力激射的声响,霎时已完全刺出,居然毫无阻滞。
    杜希言微微一笑,心志略懈,猛可觉得手腕似遭重击,既强猛又疼痛,不由得五指一松。
    光华一闪,那口“月魄剑”迅速坠下,直立不倒。
    杜余两人都不禁一怔,但见许公强胸口鲜血喷溅。眨眼之前,一股血腥味已扑入他们两人的鼻孔中。
    杜希言勃然大怒,但觉这“邪法”真是可恶透顶,好像有意使他用这种方式,结果一条生命。
    虽然他满胸杀机,必定会取许氏夫妇性命。但他却绝对不愿被外力左右,尤其是白骨教的“邪法”。
    因此他愤恨地运集“天罡奇功”,一拳向那道无形的墙壁猛击出去。拳头到处,果然击中一种坚韧的物事,发出“蓬”的一声。
    杜希言凶猛的气势和决心,尽聚这一拳之中,当时感到那一道无形的墙壁,似乎已被击散了。
    他亲自上前试一试,果然没有任何阻力。
    余小双也走过来,看着他拔起宝剑,不禁低叫一声。
    杜希言目光落在无影杖扈大娘面上,面色冰冷。
    余小双忍不住道:“你要杀死她么?”
    杜希言这回没有生气,寻思一下,才道:“不,我放过她,这个惩罚已经够了。”
    他掏出解药,又道:“其实这是年训杀死他的,他临走之前,恰好经过这儿,便顺手放展邪法。这样说来,他的伤势并没有我料想中那么严重。”
    扈大娘鼻孔下抹上解药后,眼皮已经微动。
    杜希言又向余小双道:“我要告诉她一切经过……”
    余小双皱起眉毛,一派担心的模样。但她其实也说不出自己担心什么?只觉得他这样做很不妥就是了。
    转瞬间扈大娘已经睁开眼睛,她首先看见杜希言,同时又嗅到一阵血腥味,马上跳了起身。
    于是她看见了许公强的情形。以她这等杀过多少人的老手,这刻一望而知丈夫业已气绝身亡。
    她呆了一下,目光转到杜希言手中的剑,接着移目看看余小双,然后转向杜希言,冷冷地问道:“他是被你这口剑杀死的?”
    杜希言颇不满意她的口气,因为她的性命,还是他开恩放生的,因此他只点点头,没有回答。
    扈大娘马上转向余小双,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道:“告诉我,你曾经劝阻他杀死我?”
    余小双点头道:“是的,你……你的眼光好奇怪……”
    扈大娘仰天发出一声惨厉长笑,余小双不禁微微发抖,连杜希言也不禁皱眉,开始感到自己已犯下愚蠢的错误。
    那个老婆子笑声一歇,立即望住余小双,柔声道:“别怕,你别怕,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都把你当作女儿看待,谁也休想伤你一根汗毛她说得那么柔和真挚,叫人不能不信,只听她又道:“孩子,你记住赶快离开这个男人,一定要离开他,唉!我实在不想使你伤心,但他杀死了公强,可不是么?”
    扈大娘言下之意,已摆明非得杀死杜希言以报夫仇不可了,余杜二人,无不心中明白,不必询问。
    余小双登时感到自己已经掉在夹缝之中,大有左右为难这苦。要知她赋性温柔纯洁,心地善良。眼看扈大娘真把自己当做女儿看待,虽然不是足以欢欣感激之事,但到底也是一种值得敬重的感情。
    她对杜希言,那简直是有“感情”的成份,是以对他这方面,也不能当真听扈大娘的话而离开他。
    她两边都不能弃之而去,这等痛苦困恼,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使得扈杜二人,都同时注意到了。
    扈大娘再强调道:“孩子,你一定得离开他。”
    余小双道:“我……我……”她实在不知怎么说才好。
    杜希言冷冷笑道:“扈大娘,你有本事杀死我,才劝她离开不迟。”
    扈大娘瞅他一眼,眼色之中,充满了恶毒仇恨。
    杜希言又道:“我本来决意要杀死你们夫妇……”
    扈大娘发出尖厉的喝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废话少说,你有本事现在就杀死我。”
    杜希言心中恼火,哼了一声,横跃丈许,招手道:“来吧,看看咱们谁行谁不行?”
    扈大娘突然间跪在许公强旁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表示永远的诀别,动作真是柔和。
    这一下把杜希言弄得楞住了,在此情此景之下,对方虽是罪大恶极之人,实在也没有法子再向她责骂。
    他摇摇头,收起弩张剑拔的姿态,转身行去。
    他才一转身,扈大娘又捷逾鬼魁般跃起来,右手一扬,一蓬细如银丝的雨点,电急向杜希言射去。
    这一招使得阴狠刁毒无比,因为她出手之际,恰当杜希言转身迈步,这时杜希言耳目灵敏,大不如平时。
    此外,她的动作神速无比,跃起发针,一气呵成。快得连旁边的余小双,竟来不及叫唤示警。
    以扈大娘这等一流高手,蓄意暗算偷袭,险恶可怕的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大罗神仙,难逃毒手。
    余小双在惊叫声中,已闭起眼睛,不敢观看。
    她乃是名师之徒,具有眼力,是以一望而知杜希言的凶险。
    刹时间一切都成了过去,该生该死,也应揭晓。可是余小双就是听不到杜希言倒地的声音,大感困惑。
    当然她决计不敢相信他已逃过了毒手,这“戳魂针”乃是武林一绝,她自家以前已尝过可怕的滋味。
    以她想来,大概杜希言功力深厚,又有抗毒之能,因此之故,虽然中了毒针,一时仍未倒下。
    可是这等毒针,虽然不曾击中脉穴,然而由于此外具有随着血液流移攻心的可怕效果,所以中者一定无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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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傀儡受驱拟人形
    杜余二人一边走,一边注意四周,看看能不能发现云散花。
    余小双问道:“你怎么躲过她的毒针呢?”
    杜希言道:“我将身转去,其实是诱她出手之计。如果她没有动手,我就暂时饶她一命,若然她出手了,我就决不客气。所以我才一转身迈步,便横跃数尺,同时转身查看她的动静。果然遗过她的暗算。”
    余小双道:“真是可怕得很,但你终于投杀死她啊!”
    杜希言道:“是的,我也许大不够狠辣了。”
    余小双道:“称为人太好了。”
    杜希言苦笑一下,道:“好人短命,坏人千年。可见得好人做不得……”
    他耸耸肩,又道:“我这话可不是当真的,那里有千年不死的坏人呢?”
    余小双道:“我猜这是一些怨天公不平的抱怨话而已,其实好人有好报,作恶多端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杜希言同意道:“是的,我也这么想。”
    余小双道:“你觉得她怪可怜是不是?”
    杜希言道:“起初她向许公强尸体下跪之时,我的确很可怜她,是以已放弃了杀她之念。但第一次她虽然表现出十分依赖许公强,情景固然感人,但她的内心如此恶毒,谁知道她是不是又利用许公强来救命呢?”
    余小双道:“那么你为何放过她?”
    杜希言道:“我虽然想到,不管她是真是假,但许公强之死,对她无疑是个至为沉重的打击,所以让她活下来,实在是一种惩罚,这样也好,免得你为难,对不对?”
    余小双笑一下,道:“是的。”
    他们一直走到大路上,还找不到云散花踪影。
    杜希言寻思了一下,道:“她一定是走了。”
    剁、双道:“不会的,既然她和李玉尘原本是冒险去找你,如今脱险,难道反而跑掉?
    一定是错过了。”
    杜希言心道:“你那里烧得?我既然与你在一起,她当然非走不可。”
    当然这只是主观想法之一,事实上还有许多其他的道理,例如她已碰上强敌,已遭劫持等等。
    因此,杜希言也不敢肯定这个想法,当下道:“我们回头找一找也好。”
    余小双道:“我跟着你,徒然使你施展不开,倒不如我留在这儿等你的好。”
    杜希言摇头道:“你敢是神智不清?在这条路上,多少人想劫走你?我怎么说也不能把你单独留下。”
    余小双道:“照你这样说,我一个人就不能出门啦!”
    杜希言道:“此一时也,被一时也。以前你没有介入江湖是非之中,对别人的利用价值不同,但现在咱们在一起,年训、凌九重和扈大娘等人都晓得,这些人各有势力,没有一个不想把你抢到手中的。”
    余小双道:“那么我赶快回府,行不行?”
    杜希言道:“那是后话,目下离你彩霞府数千里之遥,你绝不能独自上路,何况现在便领回去找云散花。”
    余小双道:“我可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只是不愿拖累作,使你烦心而已。”
    他们又转身养人树林,接着便涉行过那一片低湿的地区,搜索范围,几乎已达白骨教的洞穴前面了。
    他们虽然没有迫得太近,却看得见刚才许公强所躺之处,现下已无人影,大概扈大娘已把尸体移走了。
    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回到大路上,已是中午时分。杜希言带着她,往庐州那边走,因为他的一个书撞吟烟,现下还在庐州等候。此外,到了那边,也可以与李天祥方面的人联络上。
    两人沿着大路行去,才走了里许,忽见路上有一大群人挤在那儿,似是围观什么物事,以致往来车马都给堵塞住了。
    余小双首先停步,他们一直行来,都是靠着路旁,尽量不惹起别人注意。因为像她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最惹眼不过,如果大摇大摆的走,任何想追踪她的人,都不难从过往路人口中探询出消息。
    杜希言问道:“怎么啦?”
    余小双道:“前面不晓得是什么事?”
    杜希言忖道:“她经过这一番风波之后,胆子已经小了,甚是怕事。以她如此柔弱性格之人,实是不足为奇。”
    他心中涌起无限怜惜,道:“‘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不过……”
    他一瞧她面色微变,显然心中畏惧,所以连忙改口道:“不过咱们最好别多生枝节,对不对。”
    余小双很快接口,大为同意道:“是呀!你说得对!”
    杜希言道:“咱们慢慢溜过去瞧瞧,如果与咱们无关,就绕过这些人群,尽快往庐州去。那边我可以与李天样真人的人联络上,或者还可以与令师通消息。”
    余小双点点头,与他一道往前移动。
    走到人堆近处,两人耳中都听到人们的议论。
    他们不必再往前走,已烧得是怎么回事。
    余小双泛出惊色,悄悄向杜希言道:“大哥,他们都说是一个巨人,躺在路中心,这个人会不会是……”
    杜希言点点头道:“不错,定是张大鹏了。”
    余小双道:“他干吗躺在路中心?”
    杜希言道:“那要过去瞧瞧才知道了。”
    余小双道:“有人说他已死,有人说他还活着,唉!真不晓得是怎样回事?大哥,我们赶快去看看他吧!”
    杜希言微微一笑,安慰她道:“不要着急,他没事。”
    余小双讶道:“如何得知?”
    杜希言道:“既然有人说他活,有人说他死,可见得他外表似是已死,但又像活着,所以旁人都弄不清楚……”
    他机警地向四下扫视,一面接下去道:“这等现象不奇,因为张大鹏被人点了穴道之故。”
    余小双恍然大悟,马上着急担心地道:“若是如此,我们更须快点去救他。”
    杜希言道:“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余小双道:“什么想法?”
    杜希言道:“这个点住张大鹏穴道之人,分明识得,才故意让他躺江*、路中心,吃足日晒尘扑的苦头。”
    余小双讶道:“为什么呢?”
    杜希言道:“我这么一想,登时有两个人浮现在我心上,一个是云散花,一个凌九重,都是大大涉嫌的人。”
    余小双道:“云姊姊不会这样做的。”
    杜希言道:“你说的是,看来只有凌九重。”
    其实他心中并不承认余小双的看法,因为他深知云散花对自己的感情,因此才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很复杂。
    杜希言晓得云散花乃是饶有智慧,计谋甚多之人,同时为人既不邪恶,亦不古怪。只是目下一旦掺入男女之间的“感情”内,情况就变得复杂了。她一方面既爱杜希言,但一方面又因为自己是“破颔”之身,不堪匹配,也即是不能与余小双在情场上争胜。因此,她之所以忽然消失无踪,以及还会做出一些什么事,那是既在情理之中,而又使人觉得不合理的。
    余小双不知云散花与杜希言的真正关系,也不知她早已不是无瑕白壁,自然决料不到她会有“自卑”的心理了。
    她推推杜希言,道:“大哥,你先把张大鹏救了,才讨论行不行?”
    杜希言道:“你站在树后别动,我去瞧瞧。”
    杜希言迅即挤入人群中,到了核心,但见一个比常人巨大不少的粗壮汉子,横躺路上,双目紧闭。
    乍看之下,这个巨人似乎已经死了,但细加端详,便又看得见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是活的。
    围观的都是出门人,对于这等“人命”案,谁也不敢招惹,免得被官府传讯,惹来一身的麻烦。
    因此他们都不敢过去验看这个巨大汉子的生死,但又个个好事,都挤在那儿看,后来车马行人越挤越多,当中的人反而走不掉了。
    杜希言的身手不同凡俗,是以才得以轻轻易易地挤入核心。一看之下,证实这个巨人,正是张大鹏。
    他不须用手摸触,已瞧出张大鹏是什么穴道被制,心想:我只须过去给他两巴掌,就能解开他的穴道。
    但他并不付诸行动,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搜索不已。只是令他大感失望的是,人丛中没有可疑之人。
    他一方面在研究如何处理张大鹏这件事,另一方面又很记挂着余小双。虽然她身有武功,可是以她如此柔顺的为人,她那点武功,好像已没有用处。使人觉得任何人都能欺负她似的。
    杜希言寻思一下,便转身挤出人群,迅即回到路边树后,但见余小双好好站着,并无意外之事发生。
    杜希言不禁轻吐一口气,这时方始晓得她已经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担子了。
    余小双见了他,连忙问道:“是不是张大鹏?”
    杜希言道:“是的。”
    余小双道:“他现下怎样了?”
    杜希言道:“没事,只不过穴道受制而已。”
    余小双道:“你能给解开么?”
    杜希言点点头,道:“能,但是我没动手。”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认出这点穴手法,是西京凌家的独门手法。”
    余小双讶道:“哦!是凌九重么?”
    杜希言道:“不错,他自然料不到我认持出他的独门手法,否则的话,他必定不会使用的,你可知他为什么这样做?”
    余小双道:“我不知道。”
    杜希言道:“他想知道我们的行踪,但又很忌惮我,怕我杀死他,所以想了这么一个办法,真是巧妙得很。”
    余小双道:“假如我们出手救了张大鹏,他就可以晓得了,对不对?”
    杜希言道:“正是如此,他利用张大鹏与常人有殊的体型,使得这件事惊动了所有过路之人。这样,他虽然距这儿很远,也能够从别人口中,探听出张大鹏的结局。这样,他本人却可不在附近,免得有被我碰上之险。”
    余小双想了一下,道:“但你不能不管啊!”
    杜希言道:“假如我不是识得出凌九重的独门功夫,当然非管不可。哈!哈!他决想不到批漏出在这一点上。”
    余小双道:“大哥敢是打算不予置理么?”
    杜希言道:“假如我不出手,张大鹏亦不会有事,十二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好汉。”
    余小双释然道:“这就好了。”
    杜希言道:“凌九重听不到有人解救或是把张大鹏带走的消息,一定以为咱们没经过这条路。”
    余小双道:“这就最好不过,但眼睁睁住得张大鹏躺在路上,受一日一夜之苦,想起来心中实在不好过呢!”
    往希言道:“我正在找一条两全其美之计……啊!有了,咱们还是去把张大问叙醒免得他白白受苦,好不好?”
    余小双讶道:“好,当然好啦!但你不是说……”
    杜希言道:“你听我说,假如我们出现的消息,传到凌九重耳中,他便晓得应该往那里走,才可以避免碰上咱们。我现在想个法子,可以把他钓回来……”
    余小双一怔,道:“把他钓回来?”
    杜希言道:“是的。”
    余小双道:“你原先放了他,现在又要把他钓回来?”
    杜希言道:“刚才的情势,与现在不同。我相信不但可以把凌九重钓到,还将有别的收获,你等着瞧吧广
    他仍然没有行动,余小双晓得他正在思索,为了不打断他的思路,所以闭起小嘴,默默不语。
    过了一阵,杜希言才道:“算计时日,李真人派出的援兵,应该已经赶到这一带了,只不知派什么人来?”
    他乃是自言自语式的道白,所以余小双插不上口。
    杜希言沉吟一下,又遭:“云散花既不见踪影,又多了一个劲敌年训,这种可怕的局面,非迅即打破不可,但这样做法,会不会太鲁莽呢?”
    余小双忍不住问道:“它生一个做法呀?”
    杜希言答非所问,道:“我认为云散花的失踪,必与年训有关。”
    余小双大奇,可就忘了刚才的问题,关心地道:“怎么会呢?”
    杜希言道:“年训先在外面搜索,那是因为云散花依计行事,故意留下一些痕迹线索把他诱出,其后咱们碰上年训,他没有提到云散花之事,可见云散花已籍‘忍术’脱身了,假如年训搜索的范围很宽阔,则她势必被他赶到很远的地方,所以来不及赶回与咱们会合。”
    余小双过:“但我们后来还逗留了不少时候,又转头去搜索,何以她还赶不回来呢?”
    杜希言道:“这正是我一直不明白的疑点.但刚才突然省捂.一定是年训负伤逃走时.被她看见而暗暗跟踪……”
    余小双道:“她胆子有这么大吗?”
    杜希言不提“丹凤针”,只道:“她胆子大得很。”
    余小双道:“港然如此,云姊姊可能会遇上危险呢!”
    杜希言道:“我倒不担心这一点,只想快点结束那六指鬼王魏湘寒的大阴谋,这样我就可以脱离江湖了。”
    他的目光移到余小双面上,不知不觉流露出心中的柔情,因此他虽没提及,但余小双却明白他乃是想与自己一起归隐。
    杜希言又道:“我想来想去,唯有从年训身上,才较易追查出鬼王的儿子,到底潜伏在那一家派中,因此,我非得尽快找到云散花不可。”
    余小双提醒他道:“你的话已离了题啦!”
    杜希言道:“不,如果我钓得到凌九重,便一样可以钓到云散花,因为我这一着,看似平凡,其实却能使她无法测透。”
    过了一阵,大路上挤塞不通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但见他们波分浪裂,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从这条通道,。袅娜地走向人群核心。
    她的面部用丝巾蒙了一半,只露出弯长的柳眉,以及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顾盼之际,美不可言。
    此外,她双手和面上肌肤,像雪一般的白。被垂的长发后面,斜斜露出一截剑柄,使她大异于一般女子。
    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是因为后面移动而往后看,及见人家让出道路,身当其冲的人,便不知不觉照做。
    正因如此,那女子袅娜行来,便平添无限神秘魅力。
    但见这个蒙面佩剑的美女,到了张大鹏身边,低头审视一下,便从怀中掏出一物,往张大鹏身上弄了一下。
    张大鹏马上就能动弹,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这个神秘女子。
    那女子也没有作声,只用那双大眼睛望住对方。过了一阵,张大鹏似乎晓得怎么做了,突然跳了起身。
    他挺直腰肢那么一站,比四下的人都高出一头有余,他跨步便行,硬是向人堆中撞去,人人都急忙闪避。
    这一来人丛又裂开一条道路,张大鹏领先行去,那神秘女子在后面跟着,很快走出人丛,向庐州方面行去。
    这条大路上,人群不久就散尽,恢复如常,但这一个消息,却从这些南来北往的人,带到各处去。
    张大鹏行得甚快,不多时已走了数里,回头一望,那个蒙面女子仍然跟在后面,毫无不支之态,刚好路上没有行人,他一边行一边道:“余姑娘,你果不累?”
    余小双道:“不累,唉!刚才我真怕你会叫出我的姓名来……”
    张大鹏诧道:“你不是在我耳边低声的吩咐我,装作不认得你的样子么?”
    余小双道:“是的,那是我用传声之法,但我怕你没听清楚叫起来呀!那知你这么聪明,我倒是白耽心了。”
    张大鹏心中大喜,眉开眼笑的道:“我虽然长得高大,好像笨头笨脑的,其实可不比普通人差。”
    他停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
    余小双道:“哪么多的人在看着,如果我们漏一点风声,马上就会有很多人来找我麻烦了,对不对?”
    张大鹏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余小双道:“你怎么躺在大路上的?”
    张大鹏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后腰眼有人戳了一下,四肢一麻,就摔在地上,那滋昧真是大大的不好受。”
    余小双道:“果然不出杜希言所料,否则岂不是变不成戏法了。”
    张大鹏道:“杜先生么?”
    余小双道:“他改扮成一个老人,用各种方法跟着我们,如果有坏人出现,他就上来帮忙。”
    张大鹏道:“这敢情好……”
    走了几步,又道:“他是个好人。”
    余小双点头同意道:“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他们走了不远,便找到一辆马车,余小双独自登车,车帘深垂。张大鹏则放开大步,跟在车后。
    才到舒城,天已昏暮。
    余小双命车把式停下,开付了车资,这才与张大鹏一道去投店。她深知张大鹏一定十分饥饿,是以投店后第一件事,就叫饭菜,在她住的上房内摆开。但见张大鹏狼吞虎咽,也不知吃了多少,才停下来。
    之后,张大鹏往房去睡觉。余小双也早早熄灯,上床安联,可是她一点也不困,反而随着夜色加深,人声渐歇而紧张起来,不时伸手摸摸枕下的宝剑。
    外面院子透射入来昏黄的灯光,余小双在黑暗中待久了,便能藉这微弱的光线,看清楚房内的一切。
    这间客栈的房间,并不理想,简陋的陈设,以及陌生的气味,实在足以使久客的游子,油然而兴思家情绪。
    更深入寂,万籁渐歇,邻房的张大鹏响亮的鼾声,可就听得格外清晰了。余小双很是羡慕,因为他似乎不会有什么心事,既能吃,也能睡,在这使人迷们的世间,这等特质,可以算是一种福气了。
    又过了一阵,窗外好像有人影一闪而过。
    余小双付道:“来啦!杜大哥的猜测果然没错。”
    不过杜希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最先出现,假如是云散花,还没关系,若是凌九重,问题便不简单了。
    再是六指鬼王沈湘寒这一派的手下,余小双当然也会发生危险。
    眨眼工夫,那道已经闩住的房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虽然只是迅速地乍开即阎,可是余小双已经看见。
    她在帐内睁大双眼,往房内扫视,然而看不见人影,心想:也许是外面的人,故弄狡猾,故意试我一下的。
    又过了一会,窗户轻轻掀开,一道人影,宛如一缕轻烟飘人房内。余小双瞪大双眼,望住这道人影。
    她身在帐内,外面绝对看不见她,因此她不必装睡,甚至把头微微抬起,努力辨认来人的身影。
    但见这道人影不向床前走来,反而迅疾地缩到角落里,藉着黑暗,隐起了身形。
    余小双认不出这人是谁,只好沉住气,等他下一步的行动。她这刻觉得不解的是,目下只不过初更时分,虽然天色已黑,人声已寂,但以一般的夜行规矩而论,实在太早了,应该等到房中之人一定已经入睡的时候,方始展开行动才对。
    她既测不透来人是谁,以及有何目的,便只好静以现变。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墙角的人影,依然没有动弹,假使余小双不是看清楚地进来的话,一定不相信角落中还有一个人。并且由于黑暗的掩护,那个人动都不动,便变成了墙角的一部份,甚难辨认。
    余小双默默的数着脉搏,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二更已过,外面的更鼓,单调寂寞地响着。
    院中透入来的灯光,有几道影子掠过,可见得有人入院,而且为数不止一人。余小双顿时大为紧张。
    这些夜行人,果然都是冲着她而来的,照这情况看来,杜希言的“钓饵”,果然极为成功。
    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这是第二次了,对于这些高来高去,黑夜行动的江湖人,门户似乎全然不生作用。
    只有一道人影站在门口,其他的人,大概都躲起来,用意不外是一方面替此人把风,另一方面替他接应。
    这道人影全然不似屋角那一个的闪缩神秘,他在门口停一下,拢足眼神,向房内扫视片刻,便运直入屋。
    那道房门在他行出两步以后,便自动关上,发出轻微的呀然之声。
    房中顿时黑暗了许多,不过余小双仍可清晰地瞧见那个夜行人。但见他停步却顾,似是研究房门关上之故。
    此人静静仁立,暂不动弹,这正是老练江湖的作风。因为在暗室之内,视线不佳,情况不明。如若房内没有敌人暗袭则已,若然有的话,他站着不动,便可以查听到任何声响,以及拳风剑气等。
    假使他急于隐向墙边,找寻掩护,则一来可能自投敌怀。二来行动之时,视听灵敏程度。自是大打折扣。
    房内全无异状,这个夜行人站了一下,这才缓缓移动,走向床榻。
    余小双不知如何应付,是以顿感紧张。心想:杜大哥以暗号传讯,要我投宿此店,还指定这两个房间,可是他为何不在这儿呢?
    这一刹那间,余小双不禁胡思乱想起来,猜想杜希言会不会碰上别的事,使他不能及时赶来?
    那个夜行人已经距床不到三尺,伸手就可撩起帐子。余小双越发紧张,用力握住剑柄。
    突然墙壁上响了一声,室中顿时大为明亮,原来墙上有一盏灯,不知如何蓦地点燃,发出光亮。
    那个夜行人马上蹲低身子,减少被袭的面积,同时转头望去。当然他也得防备房中有人突然出袭,是以形状甚是狼狈。
    屋角站着一个年轻人,身披长衫,相貌英俊,但双眼却射出阴骛凌厉的光芒,叫人一看而知是个难惹之人。
    余小双一看屋角的青年人是凌九重,差点惊讶得发出声音。
    她急急向蹲在床前的人望去,但是他一身夜行劲装,背插长刀,虽然只是侧面,但仍然认得。
    凌九重锐利地扫视房间一眼,见没有别的人,便冷冷道:“原来是形意门名家曾崎老师,幸会得很。”
    曾崎道:“凌公子何以在此?”
    凌九重道:“曾老师呢?”
    曾畸子笑一声,道:“兄弟只不过来探探消息而已。”
    凌九重道:“彼此,彼此,鄙人也是探消息来的,曾老师带多少人来踩踏这小客栈呢?”
    曾崎道:“还有两位仁兄,皆是附近地面上的江湖同道。”
    他站起来,身材瘦长,年约四十左右,面目阴险。当日在天罡堡内,他也有份,是以凌九重认得他。
    这“形意门”在武林中,虽是一大家派,可是由于组织不严密,而又流传甚广,是以品流复杂得很。
    曾崎在江左成名了十多年,表面上没有什么,但有人传说他是黑道巨率之一,只是未能证实而已。
    因此这次在“天罡堡”的大行动中,李天祥不大肯分派任务给他,不过此人武功甚高,确是千真万确之事。
    曾崎再度顾视房中一眼,道:“凌公子早一步进来,可曾查明床上人是那一位?”
    凌九重道:“那不干我的事,我只想瞧瞧有些什么人驾临而已……”
    他狂傲之态,天生的叫人不舒服。曾崎心中暗骂一声,口中却道:“该公子现在还要等下去么?”
    他缓缓后移,直到一边身子贴着墙壁,不怕被床上的人突起暗袭,这才放心。
    凌九重道:“现在等不等都是一样啦!”
    曾崎道:“凌公子这话怎说?”
    凌九重道:“曾老师是席自丰那一路人马,已经昭然若揭,难道会有另外一拨人赶来不成片
    曾崎眉头一皱道:“你说席自丰么?他乃是武当叛徒,原系鬼王门下凌九重道:“别装佯啦!你要知道,我曾被李玉尘迷惑,加入过你们的阵营,所以你也无须害怕顾忌。”
    曾崎仍然皱起眉头,道:“凌公子,你说的这宗事,兄弟既不明白,也没有兴趣,目下最好先把帐子挑开,瞧瞧这位姑娘究竟是谁,好不好?”
    就重道:“有什么好瞧的,房中之八,必是云散花无疑,若不是她,你会有兴趣到这儿来么?”
    曾崎淡淡道:“凌公子用字眼可要三思才好,这兴趣两字,会使人家那么一位大姑娘不高兴的……”
    凌九重道:“曾老师,你志在她的丹凤针,但据我所知,她并没有得到此宝,你还是赶快把朋友通通带走的好,免得白白浪费时间。”
    曾崎道:“凌公子如此明快,兄弟也不兜圈子了!外间传说纷给,关于丹凤针的下落,大都认为是在云姑娘手中呢!”
    凌九重道:“这便如何?”语气咄咄迫人,似是怪责对方不该生劫夺之心。
    曾崎哼了一声,道:“这等至宝,兄弟想开开眼界,也不算是奇怪之事。”
    凌九重道:“这话虽然我不喜欢,但却是实情……”话声未歇,突然间以极快的身法,冲了上去,呼的拍出一掌,真是快逾闪电,又阴险,又毒辣。
    曾崎急急挥掌封架,“啪”的一声,震得横移三步。
    凌九重感到敌人不但掌力极重,而且招数精妙,当即借敌掌之力,趁势跃退七八尺,嘿嘿冷笑。
    曾崎嘲声道:“凌公子好快的身手啊!”
    凌九重道:“我只不过试一试曾老师的功夫和反应如何,如若曾老师连我这一掌也挡不住,咱们就不必谈了。”
    曾崎哦了一声,道:“凌公子打算谈什么?”
    应九重道:“要知我也是偷偷进来,想瞧瞧帐中的女子,究竟是谁?如果是云散花,我与她是老朋友,还不打紧,如是别人,问题就复杂了。”
    曾崎道:“那么凌公子已瞧过了没有?”
    凌九重道:“没有。”
    曾崎道:“公子何故迟疑?”
    凌九重道:“我正在等候别人替我动手,曾老师进来时,我不但没有阻止之意。反而甚感高兴,等作动手。”
    曾崎道:“那么现在咱们何必浪费时间?”
    凌九重道:“曾老师当真敢揭开帐子么?”
    曾崎道:“我为何不敢?”
    凌九重道:“那你就揭揭看。”
    曾崎迟疑一下,道:“公子认为大有危险么?”
    凌九重道:“当然啦,难道会有好事?”
    曾崎道:“既然如此,公子有何打算?”
    凌九重道:“我的打算,是等你离开……”
    他摆摆手,阻止对方插嘴,又道:“当然啦!如果你有意自寻死路,我也不会妨碍你。”
    曾崎道:“假如兄弟既不退出,又不上前揭帐,凌公子便又如何?”
    凌九重一时之间,无话以应。耳中听得对方冷笑之声,顿时大怒,刷地跃上去,掣出金笔,迎面疾戳。
    但见刀光电闪,架住金笔,原来曾崎已抽出长刀迎敌。他取刀封架两种动作,一气呵成,功力深厚之极。
    凌九重口中咒骂一声,手中金笔点、戳、挑、凶毒如蛇,一转眼前,已攻了六七招,笔笔不离对方上下的死穴。
    曾崎背靠墙壁,虽是略嫌不灵活,但少了后顾之虑,也是一大优势。但见他刀光上下翻飞,严密护住全身。
    双方拼了十余招,凌九重见久攻不下,心头冒火,更是脏话齐出,连珠咒骂。要知他本是自傲自大之人,但近来连连受挫,这一肚子气,已憋得受不住了。现下连一个形意门的人也收拾不下,教他如何不恼?
    曾崎与他恰恰相反,表现的更沉着,见招拆招,一点空隙都没有。他阵脚已稳,益见从容,道:“凌公子,你何来这样大的火气?”
    凌九重骂道:“我操你的奶奶……”
    曾崎道:“别意气用事,凌公子,咱们究竟为了何事而作生死之斗呢?”
    凌九重虽是一只蛮牛,听到“理由”之时,也会想一下,何况他是狡猾之士,当下觉得无以作答,便跃退数步。
    曾崎道:“咱们在这儿生死相拼,帐中之人,只怕正在暗暗窃笑你我的愚蠢呢!”
    凌九重道:“放屁!你才愚蠢。”
    曾崎道:“我蠢也好,你蠢也好,反正咱们直到现在,还不知帐中之人是谁。同时由于她全无动静,可见得决不是拿你当作朋友看待,不然的话,她自应为你声援啊!”
    这曾崎的确老练之极,不管凌九重的态度是如何的环,言语是多么难听,他都不生气,仍然牢牢钉住问题的重心,那就是“帐中人”到底是谁?
    凌九重觉得对方的话,大有道理,几乎冲口说出同意他去揭开帐子的话。但他始终是天性深沉,尽管千肯万肯,但没有马上说出来,只淡淡地笑一下,不置可否。
    曾崎进一步试探道:“咱们先瞧瞧帐中之人是谁如何?”
    凌九重道:“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上前揭帐,我决不反对。”
    曾崎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本人就冒一次险,瞧瞧帐中是什么,竟能使凌公子也大为忌惮……”
    凌九重乐得有人打头阵,当下退开两步,道:“曾老师请!”
    曾崎小心翼翼地走向床榻,但相距尚有四尺之时,倏然停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凌公子,这房中的灯光,忽然燃着,使咱们都暴露在灯光之下,此事你不觉着有点奇怪么?”
    凌九重道:“曾老师乃是老江湖,见多识广,想必知道灯光为何突然点亮之故?”
    曾崎道:“公子好说了,在江湖上,有好几种说法,能使灯光忽然通明,最常见的例如以特制不透光的灯罩,到时迅即取开灯罩,便造成突然光亮的效果。再一种便是在灯芯边布置一种特制火药,然后利用一支点燃的线香,拦在火药边,线香燃到有火药之处,登时使灯火点燃……”
    凌九重道:“曾老师说得头头是道,只不知人家刚才用的是那一种?”
    曾崎道:“两种皆不是,那盏灯台装置在墙上,一目了然,并没有灯罩或线香等物遗在附近,因此……”
    凌九重本来对这件事不大注意,但听了曾崎这一番分析,顿时大感兴趣,忍不住插口追问道:“烟此怎样?”
    曾崎道:“因此凌公子早先警告兄弟的话,非常合理,这顶帐子之内,必定潜伏难以预测的危险……”
    凌九重不禁皱起眉头,道:“这样说来,曾老师打算不揭开帐子了,是也不是?”
    曾崎道:“是的,兄弟情愿退出,让凌公子自己了断此事。”
    凌九重不甘示弱,嘲声道:“既是如此,你就快点夹尾巴滚蛋……”
    曾崎突然间挥刀疾桃帐子,他早已看准了帐子的长度,以及其他的形势,是以刀上力道恰到好处,把一边帐子涂在钩上。这样,有一边已经门禁大开,目光得以透过,对床上的情形一览无遗。
    但见床上一张被子,盖住一个人形之物,因是头脚都盖住,所以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人来。
    曾崎四道目光,都凝聚此床上,只一瞥间,都晓得被子内盖着的是一个人,因为有着呼吸的轻微动作之故。
    除了得知被内是个活人之外,还有一点显而易见的,就是从形状大小看来,那是个女孩子无疑。
    凌九重道:“曾老师这一手以退为进之计,漂亮得很,可惜的是虽然揭开了帐子,还是不知道被中是什么物事?”
    曾崎道:“看这样子大概是一个人无疑……”他晓得凌九重决不会看不出被中是个活人,但既然他这么说,本概另有用意,所以他也不说穿。
    凌九重道:“曾老师何不把被子也挑开瞧瞧?”
    曾崎道:“这一次应该轮到公子才对。”
    凌九重道:“如果要我动手,我宁可把油灯点到被子上,省得罗嗦!”
    曾崎道:“这敢情好,若要使用火攻之计,不必拿油灯了,兄弟身上就有现成的火器……”
    他一面探囊,一面道:“如果弄出人命,凌公子你要负责才好。”
    躲在被中的余小双,骇得芳心直跳,她不明白杜希言为何尚不露面?
    她本来在胡思乱想中,已怀疑杜希言因为发生事故,所以没有及时赶到,现在更加认为必是如此。
    外面的曾、凌二人,都瞪大双眼,注视床上的动静,谁知看了一阵,那张被子仍然没有掀起来。
    曾崎的手从囊中编出来,却没有拿出任何物事,敢情他刚才只是说的“诈语”,并非真有火器。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把被子下面的人给“诈”出来,曾崎耸耸肩,道:“此人要不是聋子,就是疯子,决计没有人听到‘火攻’之法而还躲着不动,凌公子怎么说?”
    凌九重道:“以我看来,被中之人,既不聋,也不疯……”
    曾崎讶道:“这话怎说?”
    凌九重道:“被中人定是有心无力……”
    曾崎哦一声,道:“不能动弹么?”
    凌九重道:“可能连知觉也失了。”
    曾椅道:“有道理……”
    话声中挺刀缓缓移动,迫近床榻。
    他到了床边,手中长刀如果伸出,就可以把被盖桃开,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竟然拿刀停在床前不动。
    凌九重感到奇怪,由于测不透入家的用心,是以不敢开口,目光一转,射向房里的油灯,不由得想起曾崎的话。
    这盏油灯,挂在墙上,这是一种隐敝的位置,究竟用什么方法,使此灯要亮就亮,而又使人看不出呢?
    他再转回目光,但见曾崎仍然站在床前,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大概他是窥伺被中人的动静呢?”凌九重心想。这么一来,他可就不敢开口说话了。
    房中沉寂了一阵,突然间又陷入黑暗中,原来房上的灯火,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凌九重心中骇然,连忙跃出房外,免得遭到暗算。
    他在外面院中站了一下,见曾崎既不出来,又不说话,登时大感迷惑,对于这种种的经过,泛起了“梦魔”般的感觉。
    有一点深知确信的,便是这个神秘的敌手,比他高明得多。但大概目的不是对付他,所以让他逃了出来。
    他越想越不对,目下当急之务,便是先脱离这个神秘敌人的罗网,再谋良策。
    当了振臂跃上墙头,头也不回的窜出客栈外。
    他走了一转,便发现有人跟踪,当下施展几种摆脱跟踪的方法,但出得城外,仍发觉被人钉住。
    凌九重忖道:“假如这个跟踪我之人,便是客栈那个神秘敌人,我不能摆脱他,便不希奇了……”
    这时他走到一条河边,渡头边有几条木船,其中之一是渡船,船头点着黯淡的风灯,船家蹲在灯下打吨。
    凌九重踏落船中,随即坐下,两眼向岸上望去。
    眨眼间两条人影迅快夺到,在渡头上停步。这两人都穿着夜行衣,头脸用黑布蒙起隐藏起庐山面目。
    这两名夜行人一点也不闪缩,四道目光从蒙面黑布中透出,凌厉地盯视凌九重。
    凌九重招招手,道:“两位若要渡河,便须快点下船,马上就开船啦!”
    那两名夜行人显然一点也不欣赏他的幽默,其中一个冷冷道:“凌九重,上来说话。”
    凌九重道:“你们先报上名来。”
    两人道:“我们一报姓名,你就活不成了。”
    凌九重耸耸肩,道:“我从小就被人吓到大,你们这一手有限得很……”
    那人道:“快点,上来才说。”口气甚是威严,似是身份甚高,一向惯于命令别人。
    凌九重吃一惊,心想:“今晚怎的碰上了这许多高手?”
    原来此人一则武功高强,此所以能够把凌九重打牢。二则此人的话中,使人听不出他究竟有无恶意?
    关于第二点,换句话说,就是此人的神秘性,不下于那个房间中的无形敌人,所以凌九重已认定此人必是“高手”
    他念头顿转,随即起身,举步跨到岸上。
    那两个夜行人退开七八步,以便凌九重上前说话。
    凌九重走过去,淡淡一笑,道:“两位纵然不腾出地方,本人也不会无立锥亡地之!”
    仍是那个夜行人道:“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不知凌公子相信不相信?”
    凌九重从开始到现在,都用尽全力,想从对方的声音举止甚至身材中,找寻线索,与记忆中的每个人印证一下。
    但直到此刻,他仍然找不出任何熟悉的痕迹。
    他点点头,道:“你这么说,我这么听,至于信与不信,那是我自家的事,不劳费心!”
    那夜行人道:“我漏了一句话还没说,那就是如果凌公子无害于我们,便大家都好,如若不然,便不是这样说了。”
    凌九重讥讽地笑一声,道:“这话不说我也知道。”
    另一个夜行人突然在喉咙中低低咆哮一声,作势欲扑,似是因为凌九重对他同伴的无礼而激怒了。
    此人这一作势,凌九重马上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袭到身上。这股压力,一部份是对方的武功产生,但大部份是由于对方的凶厉无匹的杀机所致,由此可知对方的武功,走的必是凶残凌厉的路子。
    凌九重不敢怠慢,连忙蓄势以备,因为对方不出手则已,一旦攻击,必定极为暴厉难当,非分出生死不能里手。
    先说话的那个黑衣人摆摆手,阻止同伴发动攻击。凌九重这时才看见他的手掌,小指上仿佛长有一枚长指甲。
    这个长着长指甲的黑衣人道:“凌公子,我们爽爽快快的说个清楚,你可愿与我等合作,揭开那房间之谜?”
    凌九重道:“本人绝不反对,但有一个条件。”
    那夜行人道:“除了要我们暴露身份和真面目之外,任何条件,都可答应作。”
    凌九重耸耸肩,道:“我刚好就是要知道你的来历。”
    另外那个夜行人又发出愤怒的咆哮声,但长指甲的人却道:“你再考虑一下。”
    他说得平淡无奇,从他的声音中,谁也找不出一点威胁之意。但凌九重却感到十分严重,果真小心斟酌起来。
    要知此人虽然好像没有恶意,可是他们实力之强,却足以使凌九重心惊。照他私下估计,那个凶暴咆哮的夜行人,已足以使他大大头痛,不易应付了。何况这个留着长指甲的夜行人,看来比同伴更高上一头。这两人一联手,他无论如何也难逃这一场杀身大劫……。
    他迅快把通盘形势估量过,便道:“好吧!我不要知道你们的姓名来历,但却需要事后安全的保证。”
    长指甲的人道:“我们决不会过河拆桥的。”
    凌九重道:一何以见得呢?”
    长指甲的人道:“我有不少朋友和党羽,大家合力共事,他们有些虽然不幸遭遇危险,但都能至死不变,忠心如故,可见得我们并非反覆无常,互怀鬼胎的集团。”
    凌九重一听有理,道:“你要我怎样做?”
    对方还未说话,他又道:“你可是老大?”
    那人点点头,道:“你不妨用这称呼代表我。”
    凌九重指一指那个时常咆哮的人,道:“他是老几?”
    老大道:“你叫他老三就行啦!”
    他转身行去,一面道:“我们边走边谈吧!”
    三人一块儿向城里走去,老大道:“曾崎结果怎样?你一定看见了,对不对?”
    凌九重道:“我还以为你们已看见呢!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知道。”
    老三又发出咆哮之声,凌九重越来越感到这个人简直是一头凶猛的野兽,随时随地都想争斗杀人。
    碰上天性如此凶残好斗之人,即使是凌九重之流,也感到很不舒服,心中大受威胁,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他。
    时间越长,心理受威胁的程度越深,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畏惧起来,这是大多数人的正常反应。
    凌九重亦不例外,他心中对此人厌烦得很,恨不得马上与他拼个生死,免得老是感到被他威胁。
    可是他又须得顾忌到那个神秘的“老大”,所以不敢贸然挑衅。然而正因如此,他受威胁的程度就越深了。
    这正如普通的人,行经某地,被一头恶大向自己狂吠,这时候既溜不得,但又深恐此犬会突然咬上来,因为它究竟是畜生,谁也不知它会不会扑上来咬人。虽说被咬一口,不会致命,甚至可用杖棒把它打死。但若是被咬了一口,自然非常划不来。纵使是杀了那条大,也不能补偿。
    凌九重正是这种心情,那个“老三”既然像野兽一般,则一旦发生事故,使自己负了伤,纵然取他性命,也是不值。
    只听“老大”说道:“你身在房内,如何全不知道?”
    凌九重道:“灯光忽暗之时,我就赶快跃出房外,曾崎当时还好好的站在床前,至于他何以不离开,我就不知道了。”
    老大道:“那一定是他已经遭受暗算了,是也不是?”
    凌九重道:“我如何知道?”
    老三低哮一声,道:“他说谎!”
    凌九重愤怒地瞪他一眼,厉声道:“你说什么?”
    老大摆摆手,道:“别吵,请问凌公子,如果要你猜测曾崎为何不出房之故,你怎生猜想?”
    凌九重想了一下,道:“哪一定是他遭了暗算。”
    老大道:“对了,但你似乎不敢肯定,为什么?”
    凌九重道:“我与他相距不远,根本上那个房间就不大,如果是有人出手睹其他,我怎会全然没有感觉?”
    老大道:“这正是问题的中心,以凌公子的功力,纵然是体积极微细的暗器,也不能瞒过你的耳目无疑。”
    凌九重道:“是呀!”
    老大道:“那么我们把这个问题反转过来,即是说曾崎并没有遭遇暗算,便又如何?你可猜想得出?”
    凌九重道:“我猜不出。”
    老三又咆哮起来,道:“这小子说谎!”
    老大已接口说话,不让凌九重有机会与老三斗嘴。他道:“我告诉你好不好?”
    凌九重登时忘了回敬“老三”之事,道:“好!”
    老大道:“有两个解释,一是你根本没有说出实情,由于我们棋在远处,是以无法得知。二是你与房中之人,根本就是串通一气,从灯光的明灭,远至那个大汉子的昏卧路上,都是你们的计策。”
    凌九重不态反笑,道:“随便你怎样想吧!你不妨视在就划下道来。”
    老三猛可伸手向凌九重抓去,指力激射,劲厉之极。口中同时怒喝道:“该死的小畜生……”
    凌九重翻掌一拍,震开对方的手臂。但觉此人力道强绝,手臂坚硬如钢,假如被他的双臂箍住,相信任何人都无法挣脱。
    老三只震开手臂而已,身形纹风本动,足见他内外兼修,下盘之稳,实足惊人。他又咆哮一声,挥臂猛扫。
    凌九重一看此人记记都是强攻硬打的手法,可就不敢让他施展开,赶紧运足全力,出掌硬架。
    “砰”的一声,两人都退开一步。
    只听“老大”喝道:“等一等。”
    凌九重和那老三一齐退身停手,不再发招。
    老大他徐徐道:“凌公子,你家学渊源,不比等闲,难道还看不出老三的武功,乃是越斗越强的那一类么?”
    凌九重心中着实有点害怕了,这个“老大”时时都表现他的智慧过人,也非常神秘莫测。因此,他的手段,也将是神秘得叫人害怕。
    他连忙道:“我本来就没有骗你。”
    老大道:“你先听听我把你处死的方式好不好?”
    他根本不等对方表示意见,已接着说道:“我将使用一种手段,令你的性格和情绪的反应,发生剧烈的变化。然后,你将不由自主地杀死许多与作关系密切之人,也可以说是你所‘爱’的人。这时候,你这个人在别人眼中,已经贱如畜生,一钱不值,谁都可以取你性命。”
    凌九重道:“你真是天下最恶毒可怕之人,但我却很喜欢你,甚至崇拜你。”
    老大发出冷笑,道:“但你不妨先失望一下,因为我决不会反遭你的毒手。而且当我一旦取去头面上的黑布,换回衣服,你见了我躲都来不及。”
    凌九重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心中一味想到对方所说的手段,大为震骇,终于降心低首,道:“我当真实话实说,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奉告了,但愿你们相信。”
    老三怒道:“不,这小子没说真话。”
    老大阴森地道:“是的,他没说实话。”
    他举步向凌九重行去,凌九重身子向左一晃,似是要向右方跃去。但事实上他却恰恰如闪雷般左纵数尺。
    猛觉眼前人影一花,那个老大已拦在他前面,身法之快,判断之难,当真远胜一般的高手。
    凌九重金笔疾点,科腕泛现三点金光,罩射对方胸腹间“神封”、“期门”、“阴都”
    三处死穴。
    老大一掌拍出,劲力如山,迫的凌九重金笔招数不能使尽,疾忙侧跃。
    但这个对手宛如鬼魅一般,总是恰到好处的移到他面前,封挡住他的去路,真是快得使人连念头也来不及转。
    凌九重完全找不出应付之法,手中金笔本能的攻去,使出家传绝学,一招“神枪问路”,取敌“玉堂”大穴。
    他这一招仍然被敌人强绝当代的掌力,硬给追回去,仍是徒劳无功,因此,他只好又跃开数尺。
    这一趟仍不例外,“老大”还是早一线拦在他前面。使他非出手攻击不可,不然就稳不住自家的身形了。
    凌九重终是机智过人之辈,手中金笔虽已发出,但已醒悟无济于事,赶紧撤回,趁势连退三步。
    老大站在原处,凌厉的目光,罩定了他。
    凌九重喘一口气,道:“你可是六指鬼王魏湘寒?”
    老大冷哼一声,道:“那是家父,他老人家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么?”
    凌九重道:“对不起在下是一时情急,冲口说出,心中并非没有敬意,这样说来,你竟是魏公子了?”
    老大道:“不错,本人魏平阳便是!”
    凌九重道:“魏公子的武功,胜我甚多,在下甘拜下风。”
    魏平阳道:“事实如此,你甘心与否,都不关重要。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想多吃苦头,那就束手就缚。”
    凌九重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谁叫我技不如人?但假如魏公子许我投效出力,在下岂不是更有用些?”
    魏平阳道:“你天性反变无常,自私心重。只须于己有利,随时可以变卦,似你这等人才,我还真看不上眼。”
    凌九重自出娘胎以来,今日之辱,实是平生得未曾有。可是他的确打不过人家,唯有徒呼负负。
    魏平阳迈步上前,凌九重登时感到对方涌过来一阵凶厉刺骨的气势,显然人家已施展真功夫,如若反抗,必如对方所警告的,多吃点苦头而已。
    他估计自己顶多支撑个三五十把,终归要败,何况对方尚有一个同伴在侧窥们,未曾动手?
    他深深叹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子,双手反背,表示束手就缚之意。
    忽觉一缕劲风,袭到腰间,登时失去知觉。
    也不知隔了多久,凌九重悠悠回醒,转睛一看,四下沓无人踪。
    他仍然躺在大路上,残月在天,星斗已稀,大约是快天亮的对候了,凌九重没有动弹,只默默探测四下情势。
    这等反应,乃是修习武功之际,同时训练出来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一睁开眼,便先默察身外的情况。
    凌九重确定四下无人,当下坐起来。但觉头脑微微晕眩,腰部脊骨好像被捶击过,隐隐作疼。
    此外,他口中还有一股异味,是香是臭,一时竟分辨不出来。但总之这一股异味,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用力地甩甩头,顺手把那支金笔捡起,看了一下,插回袖内。由这一支落在地上的金笔,使他依稀想起了一点影子。
    原来他回醒之后,所有的动作,皆是出自本能。脑子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想不起来,但现在开始想到自己何以会躺在此地?心头依稀泛现出两人的影子,但着意追想之时,这些如真似幻的影子马上消失了。
    凌九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付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躺到这儿来了?李玉尘呢?
    他摹然怒火上冲,那颗心似乎快要爆炸。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所以躺在此地,可能是李玉尘所为。
    假如是她所为,那么她的动机何在?自然是因为要抛弃他,另与新的面首欢好,这个解释,直接了当,十分充份有理。使得凌九重宛如被人猛扎了几刀似的,浑身上下,以及心灵,都为之痛苦不堪。
    他含怒移步,迅快行去,不久就看见了城池的灯光,凌九重脚步一停,记得这个城地便是“舒城”。
    接着他就记起了那间客栈中的事情;那个救了张大鹏的“神秘女子”,不知是谁?但何以自己本来在那客栈中,忽然会昏卧在那郊外的大路上?他仍然想不起经过。心中也一直没有忘掉李玉尘。
    总之,这刻他的思想活动,与平常不同。因为他缺失了“魏乎阳”这一环,以致他感到有点颠三倒四。
    此外,他也远不似乎日的沉稳阴险,心里急躁的很,以致他站立之时,身子也不住的微微摇动。
    他望了一会,再次举步,一直到了舒城附近,这才改变方向。大约走了数里,来到一条宽大的河流边。
    再经上面走了数丈,便有一个码头,停泊着十余艘船只。最末的一艘,乃是双桅大船,舱中尚有灯光透出。
    他一跃登船,走入舱内。一灯如豆,照出舱中简陋的陈设。
    靠角落的矮榻上,有人倚壁而坐,睁大双眼,默默望住他的动作。这人是个女性,云鬓技垂,甚具风姿。
    凌九重关起舱门,走到榻前,蹲下来直视对方。
    两人互相看着,过了一阵,凌九重道:“等玉尘,你的本事真不小。”
    李玉尘没有一点笑容,道:“什么本事?”
    凌九重道:“作被我点住穴道,应当不能动弹。但你居然能坐起来,这等本事还不够大么?”
    李玉尘轻轻叹口气,道:“你要知道,我所学甚杂,连你凌家秘传手法,也略知一二。
    因此当我们欢好之时,我已利用各种方法,打通了穴道。”
    凌九重哦了一声,坐在地旁边,道:“这样说来,你识得家父了?”
    李玉尘道:“这是你第二次提出此一问题,但我告诉你,你父亲很怕我,总是躲得远远的……”
    她等如暗示说,凌九重的父亲与她没有暧昧关系。
    凌九重心中熊熊的火焰明明降低了一点,但假如不是李玉尘已经恢复了武功,他还是会掴她耳光,或者直接杀死她的。
    现在要杀死她,可就不是容易的事了。至少一定要趁她不提防之时,出其不意点住了她的穴道才行。
    在此他极力忍着内心火焰的煎熬,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可曾到外面走过么?”
    李玉尘摇摇头,道:“到处的河水和月亮,都是一样,我已看得太多了。”
    凌九重道:“风景虽然不殊,但每个人的心情,随时间岁月变化,所以看起来总是不一样的,你说是也不是?”
    李玉尘道:“话虽如此,但你是被倩所移,如果跳得出‘情’外,就仍然没有变化了。”
    凌九重道:“听起来你好像已勘破了世缘呢?”
    李玉尘道:“你觉得奇怪么?”
    凌九重道:“当然奇怪啦!”
    李玉尘道:“我想了很多,所以发出这等议论。”
    凌九重道:“你想了些什么?”
    李玉尘道:“自我回醒之后,直到现在,我时时在想你,这是真话,你别笑…·”
    凌九重听她说得真挚,便收了嘴角笑容,道:“你当真要我相信么?”
    李玉尘道:“你信与不信,尚是其次,但我自己对此却很感到烦恼。”
    凌九重道:“为什么呢?”
    李玉尘道:“因为我一辈子对待男人,都像行云流水一般,从不放在心上,但现在却办不到,岂不烦恼?”
    凌九重讶道:“真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呢?”
    李玉尘道:“我不必瞒你,还有一个人,是杜希言。”
    凌九重宛如心窝里给人打了一拳似的,妒火直冲脑门,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个女人,一掌劈死。
    但正因为他要杀死她,才不可轻举妄动,定须等候适合的机会才行。因此,他咬牙忍受着无边的痛苦。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你喜欢杜希言么?”
    李玉尘道:“我简直爱上了他,可是这已是过去的事了。”
    凌九重道:“为什么变成‘过去’之事?”
    李玉尘道:“因为你呀!”
    凌九重道:“但说不定你一碰见他,又会重燃爱火。”
    李玉尘道:“说不定,但起码目前不会。”
    她停一下,又道:“我已经渐渐感到青春逝去,岁月不居,因此对于你的眷爱,突然觉得十分重要。”
    凌九重忖道:
    原来她不是为了“我”而爱我,只不过为了她青春将逝,颜色渐衰,才对我感到珍视而已。
    这么一想,登时感到被她侮辱得太厉害了。无论如何,也得尽快的取她性命,方能稍泄心头之恨。
    他往床上一倒,道:“我此去居然什么都直不到,等明天再说。或者我根本应该放弃查究之事,与你一同找个好地方,一辈子不再卷入江湖是非之中。”
    李玉尘道:“真的么?”
    她身子弯下来,伏在凌九重的身上,美眸中放出异样的光彩。
    凌九重道:“当然是真的啦……”
    他的手环绕过她的腰肢,五指一落,内力透出,登时闭住了她的穴道。
    外人看起来,还以为他们拥抱在一起。殊不知这一对男女,看来热烈缠绵,其实杀机似冰,甚是可怕。
    李玉尘吃力地道:“你……你干什么?”
    凌九重道:“我要杀死你!”
    李玉尘道:“为什么?”
    凌九重道:“为了……为了……哼!我根本不为什么……”
    李玉尘道:“你一定是疯狂了。”
    凌九重笑道:“哈!哈!疯狂么?那敢情好……”
    李玉尘道:“你真的是疯狂了……”
    凌九重道:“如果我不杀死你,我才会疯狂呢!”
    李玉尘道:“你忘了我的美妙么?”
    凌九重道:“快别提啦!正因你的美妙,天下无双,而且又是天下皆知,我才不得不杀死你,免得痛苦。”
    李玉尘算问出一点眉目,忙道:“你痛苦么?”
    凌九重道:“不错,当我想到你此后将受到各种不同的诱惑,而你又是无所谓的荡妇,这叫我如何能长期忍受?”
    李玉尘道:“你弄错了,正因我见识过无数男人,才不会轻易受诱惑。”
    凌九重道:“好吧!就算你不受诱惑,可是我只要想到你以前的男人,也就够瞧的了。”
    李玉尘道:“凌公子,你忽然妒心奇重,满腔杀机,大是有异平日,只不知是何缘故?”
    凌九重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这样倒也痛快,不须装模作样李玉尘道:“你定要杀死我么?”
    凌九重狞笑一声,道:“不错,我不杀你,就须自杀。”
    李玉尘是什么人物,是以一听而知他的意思,乃是告诉她假如不除去她,则他受不了煎熬,只好自杀了。
    话说到这等地步,她还有什么办法?当下只好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凌九重翻身坐起,左手在小腿上一摸,拔出一把尺许的匕首,面部的肌肉完全痉挛得扭曲在一起。
    他心中一方面感到“不忍”的痛苦,但强烈的杀机,又使他获得一种极度刺激的愉快,使他内心的冲突,达到了顶点。
    但见他牙齿一咬,眼中射出犹豫的光芒,手中匕首闪电般落下,一下子插入李玉尘的胸膛。
    锋快的匕首,完全没人李玉尘的胸前,只剩下一截刀柄,露在衣服外面。李玉尘透一口气,张开眼睛。
    她在穴道禁制之下,全无痛苦。但却感觉得到匕首插入她肉体内的动静和声响,使她骤然一惊。
    李玉尘惊的是这个男人,竟然当真用刀子,插入自己的要害。她的生命,从此真正的告终了。
    她也知道只要凌九重一拔起刀子,她马上就气绝毙命。如果刀子不动,还有片刻工夫可活。
    这片刻工夫,乃是她在世上,唯一有意识的时间了。
    说起来她应该多么珍惜才对,然而奇怪的是她反而不想在尘世多逗留了。一种无比的厌倦,涌上了她心头,使她希望凌九重快点拔起刀子。
    凌九重胸中的无限快意,忽然被一阵鲜血的味道冲散。而这一刹那间,墓地恍然大悟,记起了“魏平阳”来。
    他之所以能毫不迟疑地杀死李玉尘,敢情是受了魏平阳这个恶魔的摆布。因此,他顿时得住了。
    李玉尘发出息促的喘气声,把他惊醒。
    凌九重迷惑地道:“李玉尘,请饶恕我……”
    李玉尘微微而笑,发出低微但清晰的声音,道:“为什么?”
    凌九重道:“我的确是疯狂了,那个恶魔说过,他要使我杀死我所爱的人。”
    李玉尘道:“谁呀?”
    凌九重道:“魏平阳。”
    李玉尘哦一声,道:“原来是他。”
    凌九重道:“他是魏湘寒的儿子,你认识么?”
    李玉尘道:“我认识,他的真面目我也知道……”
    凌九重念头急转,心想如果把这个秘密,告诉李天祥、孙玉麟或杜希言他们,不失为报复之道。
    当下连忙问道:“他的真面目是什么身份?”
    李玉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道:“你问来作甚?”
    凌九重道:“我得报仇呀!”
    李玉尘道:“你最好打消此想,他太厉害了。”
    凌九重道:“我发誓,一定要报复。”
    李玉尘道:“你为何忽然会知道是他令你这样的?”
    凌九重道:“我嗅到血的气味,突然记起他追袭我之事,关于我将残害所爱之人一事,是他亲自告诉我的……”
    他停一下,又道:“早先我一直记不起来,也许是他药物的功效吧!”
    李玉尘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道:“唉!我自从炼成了‘色身’之后,满以为这一生不怕会被任何男人加害,料不到最后还是逃不过此劫,你听我说,他用的手段,必是药物与针灸齐施,你不过受我鲜血所意,暂复灵智,等一会仍然会恢复刚才的样子,试想你连仇人是谁,也记不得,如何能报仇?”她说到后来,声音渐细。
    凌九重着急起来,连忙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但你先把那厮的身份告诉我。”
    他忽然发现李玉尘向他眨眼示意,才自惊奇,已听她尽力提高声音道:“我看不要告诉你啦!他目下一定在千百里外,等你找到他,你已忘了这回事,有什么用呢?”
    她接着极低声地说出一个名字,凌九重何等机警,登时醒悟她使眼色之故,乃是暗示她的话,不是当真。
    换言之,那个恶魔魏平阳,不但不是在千百里处,反而是潜伏在一侧,若然她说出了他现在所用以掩饰的身份,这个恶魔马上就会闯入来,把他杀死。幸而她低声说出来的名字,他听得十分清楚。
    他叹口气,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依,只不知作尚能活上多久?”
    李玉尘道:“快啦!我已经感到……油尽灯枯了……”
    这一句“油尽灯枯”,她说得非常悲凉凄怆,可见得她事实上并不愿意死,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凌九重本来正在大动脑筋,寻思如何能把这件莫大的秘密,传到杜希言等人耳中的方法。但她的悲声哀叹,使他心弦大震,登时什么都给忘了。他睁大双眼,望着这个娇艳似花的女人。
    他回想一下,便晓得李玉尘敢情“玩火”了多少年,但到末了还是真个动情,这是从她早先的话中推究出来的结论。
    然而当她真正动情,愿意“花落凌家”之时,却被他杀死了。这整件事情,是多么震撼心弦的悲剧啊!
    但见李玉尘美艳的面上,鲜丽的颜色渐渐消退。
    凌九重声如看见一朵鲜艳的花朵,正在迅速地萎落,他的心不禁疼痛起来,突然涌出了眼泪。
    他轻轻道:“玉尘,你可还记得,那次咱们初会,你要杀死我,后来,你很奇怪我何以不怕。唉!往事如烟,空留悲们……”
    李玉尘的眼皮微微动一下,欲闭还睁。
    她的美眸,仍然如天上星辰一般,深嵌在人心中。
    凌九重的热泪滚滚流下,很声道:“玉尘,生死大事,古今以来无人能够勘破,你别笑我流泪送你。”
    李玉尘没有做声,大概已不能言语了。
    凌九重又道:“生命的可贵,就是一去不回。你这一去,真是无限风流多少繁华都消歇了……”
    他话声一歇,外面汩汩的流水,以及萧萧晓风,送来悲愁的声响。
    李玉尘娇躯轻轻震动一下,便完全软化。
    这个轻微的动静,表示她的生命,已经消失了。
    这个一代尤物,虽然是死去,但美丽仍未消失。
    凌九重的泪水,滴落在她的面庞上。然后沿着她的工颊滚下去,乍看好像是她也在凄然落泪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匕首柄上,忽然想到如果把这口匕首,刺入自己的胸际,便可以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诱惑,使他忍不住伸手落在刀柄上,旋即巧妙地拔起来,不让李玉尘的鲜血,喷溅到自己的面上。这一股鲜血的味道,登时又使他的神智清醒过来。
    他暗自忖道:“是了,这一定也是那个恶魔的连环毒计,我杀人之后,不知不觉中自杀,这件命案,就此圆满结束。”
    他迅即把匕首插回腿帮子上,由于这个动作,使他突然触动了灵机,想出一个没有法子之中的法子。
    他巧妙地籍着身体掩护,挡住外面射入来的视线,掀起李玉尘的衣襟。里面的一件,果然是件白衣。
    凌九重很快地以指蘸血,在白衣襟上写了不少字,然后把上面一件盖好,掩住鲜血写成的字迹。
    他抱起这具尸体,踉跄走出舱外。天边己微露曙色,晓风扑面,使他机伶伶打个冷战,迅即放开脚步,向舒城奔去。
    当凌九重抱着尸体,越墙进入那间客栈时,天色已经大亮。
    凌九重像一阵旋风似的冲入那个房间,把李玉尘的尸体,丢向床上。
    李玉尘的躯体,把帐子压得破裂跌落,那顶帐子盖落床上,竟无人从帐中跃出来,但凌九重却毫无惊奇之色。
    原来他这刻已经忘记了“魏平阳”之事,他乃是直到抛开手中尸首,才陷入这等恍惚的境地中。
    其实凌九重早已防备到自己可能会有变化,因此之故,他决定把秘密写在李玉尘内层白衣上之后,就集中了心力,要自己记住一件事,这件事他现在已做到,就是把李玉尘的尸体,丢在蒙面女子的房间内。
    当他完成了这件事,登时心神迷们,不知道自己在于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再干什么?茫然回身行出去。
    房外四下,有四对眼睛,向房间注视。但很快的就剩下两对眼睛了。
    复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其他的房间都有了动静。这时一个店伙走人来,到了房前,往洞开的房门内一望,登时骇得叫了半声,还是及时用手掩住自己嘴巴,才阻止了自己大叫。
    这个店伙马上转头四看,见没有人,便迅即人房,还顺手把门关上。
    他的举动,不问而知必是先检查一下李玉尘,瞧瞧她满身的血迹是不是真的,但不论真假,也不可让别的客人看见。
    店伙很快就出来了,面色灰白,显得十分震惊。他仍然关好房门才出去,可见得他是个非常老练之人。
    不久,他就带了店主,掌柜等人进来,悄悄人房。
    这些人的神秘行动,落在魏平阳方面的人眼中,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开店的就怕闹出命案,如若发生了,在报告以前,当然要先商量一下。而在商量之前,又必须关门,以便保持秘密。他们的低声对话,仍然进不过外面武林高手的窃听。那名店主直在叫苦。而且追问这个房间的客人的下落。
    店价回答说是一个好道人家,因为蒙着半截面孔,是以不知是不是这个女人。他再三发誓说没见到隔壁的大汉离开,但目下隔壁已是空空无人,实在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向店伙道:“孙老二这~下够咱们受的啦!”
    店主用哭丧的声音道:“这件命案一传开,咱们生意没得做还不说,单是官家审问,就捱不了多少天,真是死也……”
    孙老二道:“我们大家都不提,就没事啦!”
    店主和那掌柜都一楞,互相对瞧。
    孙老二又道:“反正一个死了,一个跑了,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逃跑的人,定是做贼心虚,他往后还敢到这儿找人么?所以我说,把这个女的悄悄埋掉,就可以省去说不清数不尽的闲气了。”
    店主道:“谁……谁去理呢?”
    孙老二一拍胸膛,道:“我叫一个人来,包管一切妥当,只须花一点点钱,他一辈子不会说出来。”
    掌柜的道:“这怎么行?那是把柄呀!”
    孙老二道:“我虽然没钱,那人敲不到我,但万一宣扬出来,我的罪更大,如果不可靠,我敢叫他做么?”
    店主和掌柜的都六神无主,也不暇细问,便叫他去。
    过了半个时辰,孙老二和一个壮汉带了必须的物事从后门入店,到了房中。孙老二关上门,还往窗外窥看。
    那个壮汉过去把李玉生翻来翻去,好像在验尸一般,动作非常仔细。
    孙老二回头瞧看,见他把一个死人这般搬弄,登时胃里一阵难过,只差一点,就呕吐出来。
    他连忙别转头,再向窗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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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一表斯文,相貌端正。
    他微微一笑,道:“昨天杜先生驾临小店之际,时间匆促,是以不及细谈,因此壮先生还不知道鄙人的身份—……”
    杜希言“哦”了一声,望住对方。
    宅主人又道:“鄙人李杭川,那位介绍杜先生前来的李天祥,便是我堂兄。因此,他的事就等如我的事。”
    杜希言登时大喜,道:“想不到李前辈乃是真正的自家人,那就太好了。”
    他支使张大鹏出去后才又说道:“实不相瞒,在下目前已掌握了武林最大的秘密,而这也是李真人急欲得知的,至于这个消息的真伪,就须等他老人家设法证实了。”
    李杭川道:“杜先生可是打算请他前来?”
    杜希言道:“不,我想分作三种措施……”
    他再想一下,才道:“第一,我有一封至为重要的信件,托李前辈设法派得力之人,送给李真人。务必要安然抵达他手中。第二,余姑娘和张大鹏留在此处,不许出门一步,那个被我俘来的敌人曾崎,乃是一个活证人,亦须留下,必须妥为看管。第三,我独自在别处露面,使敌人转移注意力,不再逗留本处,免得发生意外。”
    李杭川想了一下,慎重地道:“前两件没有问题,由于鄙人虽系武当门之人,但平生未曾涉足江湖,连本门之中,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也找不到三五人了。因此,谁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来。只要余杜两位真能不出门一步,这个秘密,一百年也不会宣泄。”
    他停顿一下,又适:“但关于杜先生部份,既然敌方似是要得你而甘心,何不也留在此地,等到家兄赶来,再作计较?”余小双附和道:“是呀!大哥还是等一等的好。”
    杜希言道:“我还是会再来舒城的,但那时已是公开露面,也不与你们接触,却可在暗中帮忙守护,……”
    他向余小双笑一下,又道:“凌九重杀死了李玉尘,你觉得奇怪么?”
    余小双讶道:“真的么?”
    杜希言道:“当然是真的,这个人很可怕,像疯子一般。你在这儿不出门,自然不会见到他。但万一见到,也须得尽快躲开,切记切记……”
    余小双听到“疯子”两字,突然陷入沉思之中,暗想那凌九重会不会是因为得不到我,所以狂性大发,胡乱杀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岂能坐视不管?定要想个法子,使他恢复正常才好。
    她这一想,可就没有听见杜希言后面叮嘱她的话了。
    杜希言对于余张二人的安排,认为十分妥当,所以很安心地离开,出得舒城,直奔庐州。
    此时他虽然没有特别乔装改粉,可是衣物破旧,双鬓略略染成灰白色,若不迫近细看,决计认不出来。
    但到了庐州,马上就恢复本来面目,而且很招摇地公开露面,向武林中人拜会并查访凌九重和余小双等人的下落。
    他在天罡堡事件中,曾经大显神威,连百毒教主成金钟也栽在他手中,是以这刻声名之响亮,可说无与伦比。
    此外,关于云散花、余小双甚至李玉尘等美女,都与他名字有关连,再加上“天罡绝艺”和“丹凤针”的传说,使他平添了无限神秘感。是以连附近的武林人物,都闻风而来,都想瞧瞧社希言的真面目。
    这天晚上,他赴宴归来,回到客店,正要就寝,忽然听到房门传来剥啄之声,当下故意用惊讶的声音问道:“谁呀?”
    房门“很呀”一声推开了,一个女子袅娜地走入来。
    但见她脸若春霞,眼如秋水,长发披垂,风姿绰约。正是与他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美人云散花。
    她随手掩上门,道:“想不到吧?”
    杜希言付道:“想不到才怪呢,现下你既然来了,各方面想找我的人,料必皆已尽聚此城无疑。只有李真人孙大侠他们,或者尚须一两天才赶得到。”
    他口中应适:“是的,真想不到,你跑到那里去了?”云散花目光游视房间,答非所问地道:“你已破去白骨教,真不容易。”
    杜希言马上走过去,抓住她的臂膀,道:“你如何得知的?”
    云散花道:“这还不简单么?你既安然脱险,同时又公开露面,如要不是已破了白骨教,岂敢如此托大?”
    杜希言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双手也就松下来。
    云散花问道:“你为何这般紧张?”
    杜希言道:“因为白骨教中,一个最重要的人给逃了。”
    云散花道:“谁呀?白骨教主么?”
    杜希言道:“不,是白骨教主的嫡传门人,姓年名训。”
    云散花道:“他不过是白骨教主的门下,怕他何来?”
    杜希言摇摇头道:“他比他师父还可怕。”
    云散花道:“为什么?”
    杜希言道:“因为他除了一身妖法之外,还兼具鬼王魏湘寒真传武功,年纪轻,长得英俊,真是可怕的敌手。”
    云散花道:“你说他是逃走的,是不是曾经被你击败了?”
    杜希言道:“是的,但那一次的情况,不足为训。再相逢时,就难说得很了。”
    云散花道:“除了这件事之外,你可还有事告诉我么、’杜希言道:“还有一件,比年训之事还严重,那就是凌九重疯了。”
    云散花讲道:“他疯了?没有呀!他还是好好的啊!”
    杜希言道:“胡说,你几时见到他的?”
    云散花道:“三天以前,我在舒城见到他的。”
    杜希言道:“在舒城什么地方?”
    云散花向他挤挤眼睛,道:“那天中午,我在城外碰见他,还谈了几句话,才各自分手。”
    云散花这一挤眼,社希言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疑惑。他原已感到好像有人在窗外,但又似乎没有。
    可是云散花是炼过“忍术”之人,特别长于听声辨影。是以她既然有所察觉,便足以证明真是有人了。
    他马上道:“我是听一个武林同道说的,他说两天前见到凌九重,发觉他神情有异,身有血迹,似是刚杀了人。”
    云散花沉吟道:“既是两天前之事,那就说不定了。”
    她甜甜一笑,又道:“喂!你别净谈别人之事;也该论到我们自己了。”
    说时!移向他的胸前。
    杜希言伸手抱住她,道:“是啊!你的失踪,使我万分担心……”
    他的话被软绵绵的香唇打断,两人拥吻良久。
    杜希言才道:“咱们躺下慢慢谈吧!”
    云散花晤了一声,道:“先把灯结灭了。”
    杜希言过去吹熄灯光。骤暗之际,他的人已如一股轻烟,穿室而出,落在院中。云散花也从门口闪出,玉手一挥院子靠窗那边,火光忽视,登时把一切景物都收入眼底。
    杜云二人看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站在窗下。
    杜希言长剑出鞘,身剑合一,向那黑衣人电射而出。
    他这一剑几乎已使出全力,但见精芒虹飞,劲风凌厉。只瞧得云散花一怔,心想如果他这一刻是对付自己,必难抵挡。
    但见黑暗中闪起另一道精光,与杜希言的剑气一触,发出震耳的“铭”一声,杜希言的去势竟被阻住。
    那个黑衣人厉啸一声,人随刀走,迅如电击般穿上墙头,倏忽不见。
    云散花奔过去,拉住杜希言,问道:“你没事吧?”
    杜希言喘一口气,道:“我没事。”
    云散花道:“那厮真厉害,是我平生所见最强之人了,只不知是谁?”
    杜希言轻轻道:“是魏平阳,魏湘寒的儿子。”
    云散花吓了一跳道:“是他?”
    杜希言道:“不错,凌九重也是被他弄疯的。”
    云散花道:“你这话怎说?”
    杜希言道:“三天前的晚上,你可曾到过那间客店?”
    云散花道:“哎!房中是你在捣鬼么?”
    杜希言道:“是的,我也知道是你仗着忍术,隐身在一旁瞧看。不过那时我忙着去抓曾崎,所以不暇与你打招呼。”
    云散花讶道:“你那天简直是变戏法一样。”
    杜希言道:“我一件件解释给你听。首先关于灯光部份,我是请一位高手帮忙,根据我的讯号,从墙上的小洞中,分别吹送两种药末到灯上,是以要明要灭,都如我意,而且不留半点痕迹。那是你亲眼所见,绝非吹牛。”
    云散花道:“关于人的失踪呢?”
    杜希言道:“说穿了很简单,我早就租好相邻的房间,墙上做好手脚。灯光一灭之时,已用毒药使曾崎失去知觉,这时把他招人床底,从墙洞弄到隔壁。当然,床上之人,也是打床底下离开的。”
    云散花道:“唉!说穿了果然很简单。凌九重走后,遇到什么事了?”
    杜希言道:“说出来真叫人难以置信,他被魏平阳跟踪,我则跟着魏平阳。我已定下决心不管凌九重生死,可是想不到魏平阳的手段,毒辣得使人梦想不到。原来他用药物加上刺穴之法,使凌九重天性中的‘残酷’和‘妒嫉’都不受意识控制。因此,他见到心爱之人,就会妒恨杀死对方,你也知道‘爱’与‘恨’本是性质相同的感情,分界十分模糊。因此,凌九重越爱之人,就越很得深,非杀死对方不可。唯有在杀人之后,血味冲鼻,才使他暂时清醒。”
    云散花对社希言的话,不能不信,因为她深知杜希言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决不会做出谣言中伤之事。
    因此她唯一感到疑惑和不满的,就是杜希言的袖手旁观。
    当下不悦地道:“你可知道李玉尘对你的情意么?以她那种人,居然肯为你涉足白骨教巢穴中,可见她用情之真了,然而你却任她让凌九重杀死,哈!哈……”
    杜希言道:“我对此事也很抱歉。”
    云散花道:“抱歉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不错。李玉尘大有该死之道,可是她不该死在凌九重手中,更不该死在你眼前。”
    杜希言道:“她可没有死在我眼前。”
    云散花道:“你说出详细经过,非目击之人,如何晓得这么多?”
    杜希言道:“你别误会,我一直跟踪者魏平阳而已,到凌九重返回船上,我远远看见,由于须得料理客店的善后问题,所以我先去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李玉尘有没有在船上呢……”
    他稍一停顿,又道:“后来凌九重把李玉尘的尸体,丢到那客店房间内,是我伪装为件工,才弄到她的尸体,并且把她埋葬。”
    云散花道:“但你这期间,也没有机会与凌九重说话呀!”
    她虽然还在挑破绽,不过语气却和善得多了。
    杜希言道:“要知凌九重被魏平阳动了手脚之后,不但天性中邪恶可怕的部份不受控制,同时也忘去了被魏平阳收拾过的这件事。因此,他纵是与我交谈,也无法泄漏此秘。而当他杀人之际,虽然清醒过来,可是在这等情况之下,他的自白和指责,谁会相信?”
    云散花忙道:“到底你怎生得知的呢?”
    杜希言道:“当他杀了李玉尘之际,心中清醒过来。可是其时又晓得魏平阳还在监视他,实在无法揭穿这个秘密。幸而他诡计多端,居然利用李玉尘与咱们的关系,把经过情形,都写在李玉尘的衣服上,同时留下他自用的匕首。接着迅即把李玉尘的尸首,丢到客栈的房间内。他不管房中之人是你或余小双,总可以将消息传出,而又不致张扬到江湖上。”
    云散花摇头道:“真可怜啊!”
    杜希言问道:“谁可怜呢?”
    云散花道:“咱然是李玉尘啦!她自以为可以征服天下男人。殊不知结果死在她的魁力上。如若她不能使凌九重爱她,她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杜希言道:“是的,不过她作恶一生,罪孽深重,这等下场,亦不为过,你可知道,我在此地公开露面之故,为的是想你闻风而来。同时凌九重也许会来,免得我到处跑,也未必找得到他。”
    云散花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杜希言道:“他虽是受魏平阳加害之人,变了性情,但若然留在世上,终是太可怕之事。因为他武功高,年轻英俊。若在江湖走动,不知将有多少女子会丧生在他手底。你说是也不是?”
    云散花道:“这话甚是,换言之,你打算取他性命。”
    杜希言道:“你也得下这个决心。”云散花笑一笑,道:“我么?可说不定。”
    杜希言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啊!”
    云散花道:“假如他想杀我,那就证明他心中爱我,因此,我岂能狠心杀他?如若他不向我下毒手,我又凭什么杀他呢?”
    杜希言微叹一声,忖道:“散花的性情捉摸不定,如天上云彩,变化无端。唉!那丹凤针实在不该给她……”
    然而他后悔也没有用,因为“丹凤针”具有不可思议的妙用,这一给了云散花,正如聚九州之铁,铸成了不可改变的事实。他即使想翻脸明抢,也抢不回来,这实在是使人心烦意乱的难题。
    他忽然不知如何想到“娶妻”的问题上,付道:“以我所认识较深的三个女子,李玉尘淫荡成性,面首三千,谁娶了她,心中都永不得安宁。因为说不定今日新结识一个朋友,但此人却是李玉尘过去的情夫。这等心理负担,虽有霸王之男,也担不起。其次是云散花,她虽然没有大的过失,可是她这种捉摸不定的性格,无疑能使任何丈夫感到头痛。以我这种人,又不能勉强她,欲不痛苦,全无可能。”
    他眼前泛起了一张纯洁、温柔而又美丽的脸庞。
    杜希言墓地恍然大悟,付道:“是了,只有余小双,才是真正的好妻子,她不但具有世上男子都羡慕的温柔体贴,而且还有绝世无双的容貌。”
    像这样品貌双全的女孩子,世间究竟没有几个,非有大福气之人,无法享有。而且倘若是愚蠢无知的丈夫,反而会把这朵鲜花糟蹋。因为人的性情见解行事会随着年纪和人生经验而变化。如若不能适当地维护栽培,本是温柔贤妻,也会变成可怕的木头人。
    杜希言迅即收回缥渺的思潮,道:“你有你一套应会的方法,所以我无法勉强你。但我却极希望你不要玩火,别去惹这个人。”
    他说的非常诚恳,使云散花不好意思多说,当下道:“好,我不惹他就是了,同时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杜希言道:“好消息?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才是对我有好处呢!”
    云散花道:“下管你承认与否,但至少在我看来,对你是有益的,那就是关于白骨教主的门人年训。”
    杜希言道:“你刚才不认识此人,如今又变为认识了。”
    云散花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道:“刚才我是不知道的,其实这几天我都和他在一起,甚至弄饭给他吃。”
    杜希言心中一阵不舒服,道:“他的福气真不错,连我也未曾吃过你做的饭。”
    云散花道:“你别这样说,我之所以不走开,为的是侦察他的伤势。”
    杜希言道:“这话怎说?”
    云散花道:“当日我见他遁逃,便悄悄尾随,谁知他身已负伤,耳目灵效大失,是以当我迫近他之时,他虽在行功治疗,也没有发觉我。”杜希言道:“你明知他是白骨妖人,何不取他性命?”
    云散花哟一声,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侠,何必动辄杀人?再说这家伙能言善造,看样子不像无可救药之人,所以我没杀他。不过,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就是了。”
    杜希言心中叹口气,付道:“年训那厮可怕之处,正在‘人面狠心’这一点,叫人全不提防。”
    他沉重地道:“散花,如果你不忍杀他,就离开他,不然的话,将来受害的人是你自己。”
    云散花道:“这问题慢慢再研究,且说他的伤势,一直没有丝毫进步,以我暗下观察,他这一辈子休想复元。”
    杜希言凭他对医药的学识寻思一阵,道:“似乎不可能吧?”
    云散花道:“所以我花了许多功夫观察呀!照理说他不该如此的。因此他暴躁无比,两次三番打算自杀。”
    杜希言道:“但愿他自杀成功就好了。”
    云散花道:“我看他早晚会成功的。”
    杜希言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云散花道:“你要去瞧瞧他么?”
    杜希言含有深意地道:“不一定,我只是预作准备,万一你须人救援,我或可及时赶到。”
    云散花考虑一下,道:“他在距城北十余里的一座庙宇内。”
    杜希言道:“想不到他与僧道中人也有来往。”
    云散花道:“不,那是他盖建的庙宇,前半截是真真正正的僧人主持,但后半截却是他私人使用的。”
    杜希言道:“难道他预知自己会有失败的一日,所以早就弄妥一个地方,以便使用么?”
    云散花道:“那就不知道了,但他是个很有心计之人,却是无可置疑。”
    杜希言隐隐感觉到年训在他与云散花之间,所造成的距离,可见得他在云散花心中,颇有地位。
    假如云散花当真爱上了他,与他结婚或同等的关系,那时定然天下大乱,因为她掌握着丹凤针,而年训则身兼两家之长。
    这个忧虑在他心头掠过,当下问道:“散花,假如他一直不自杀,难道你一辈子跟着观察他不成?”
    云散花道:“不,我不久就会回到你身边。”
    他耸耸肩,又道:“但你不要害怕,假如你不喜欢,我马上就走开,决不会黏住你不放的。”
    杜希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娇嫩的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道:“这是算什么?”
    云散花偎靠在他胸前,道:“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
    照她自下的表现,不但柔情万搬,兼且温驯无比。可是她的善变,却宛如天上彩云,实在无法捉摸。
    外面传来更鼓之声,已经是三更时分。
    云散花道:“我得走啦。”
    但她的身躯,并没有离开杜希言的怀抱。
    杜希言内心很想留下她,虽然不一定要与她怎样,但却愿意她留下来,同券共枕,渡此良宵。
    可是他口中却道:“不错,时间不早啦!
    假如云散花用言语或行动暗示一下,杜希言就会向她说出挽留的话,但云散花恰好也是期望他先说出挽留之言。因此之故,他这一句“已经不早”的话,顿时使她离开了他的双臂。
    她说:“那么我走啦!
    杜希言几乎要说出“今晚你不要走了”的话,可是话到喉咙,忽然改变吐出了“我们几时见面呢”之言。
    云散花耸耸肩,道:“只要你不隐起行踪,我就会找得到你。”
    杜希言道:“你一切得当心点儿啊!”
    云散花道:“我能够照顾自己。”
    她下了决心,转身跃上墙顶,旋即失去影踪。
    杜希言迅即人房,吹熄了灯光。
    云散花在对面的屋顶上,回头看着灯火吹灭,心中不禁一阵怅然,同时也泛起一阵忿恼。
    她没精打采地在街上行去,也不知走了多远,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忽然闪出一条人影,拦住她的去路。
    云散花定睛一瞧,讶道:“凌九重,是你?”
    那个年轻的男子站得挺直,道:“不错,是我。”
    云散花道:“你见时来到庐州?”
    凌九重道:“没有多久。”
    云散花沉默下来,想道:“他的态度似乎颇不友善。”
    当然她不会忘记杜希言所告诉她,有关凌九重心智失去平衡之事,因此,她很小心地打量对方。
    凌九重道:“你认不得我了么?”
    云散花道:“胡说,刚才不是我叫出你的姓名吗?”
    凌九重道:“但你的态度,好像不认得我似的。”
    云散花道:“我们自从分手之后,你我都已经历了不少事情。我正是要看看你,可曾有所改变?”
    凌九重道:“我可有改变?”
    云散花道:“现在天色黑了一点,瞧不清楚。不过,你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凌九重道:“也许那是你自己改变了之故。”
    云散花摇头道:“我不否认我有改变,但你态度上不同,与我无关。”
    她一面说,一面想道:“设若杜希言的消息可靠,则凌九重虽然心智上有了问题,可是在平时应对方面,比常日毫无逊色呢。”
    她深知杜希言虽然也是十分机智之人,肚子有的是计谋。但他对自己决不会有假,更不会藉以打击凌九重。
    换言之,她深深相信凌九重心智已受到侵害,以致失去一小部份记忆,以及具有可怕的危险。
    只听凌九重道:“如果你不急于去什么地方的话……”
    云散花念头电转,猛下决心,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那就是凌九重会不会杀死心爱之人?
    好在她与凌九重有过感情上的瓜葛,纵然这其间情焰曾经熄灭,但她自信能使他死灰复燃。
    她马上接口道:“我不急。”
    凌九重道:“那好极了,到里面坐坐如何?”
    云散花笑一笑,道:“哪敢情好,我正想问你别后的情史……”
    她随着凌九重,走入屋内。那是户人家的偏院,凌九重占用的厅房,却收拾得非常干净。
    他点了灯烛,房中顿时十分明亮。
    两人对望了一阵,在外表上,都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他们心中都晓得,虽然只不过是短短的个把月,但不论在感情上,身体上,都曾发生了莫大变化。
    凌九重道:“我烧点水,泡杯好茶给你尝尝。”
    云散花摇手道:“这么晚了,不要麻烦啦!”
    凌九重道:“人总归要自找麻烦的,对不对?”
    云散花道:“这话也是……”
    她停顿一下,问道:“李玉尘呢?”
    凌九重耸耸肩,道:“我相信她已经死了。”
    云散花故意讶道:“死了?被谁加害的?”
    她话声才歇,马上又接着道:“以她的年纪和武功,当然不会是寿终正寝的,对不对?”
    凌九重道:“我也弄不清楚她的死因……”
    他陷入沉思之中,看来并没有装假。
    过了一阵,他道:“好像是我杀死的,但我怎会杀死她?几时下手?在什么地方?”
    云散花道:“你一点也记不起来么?”
    凌九重道:“记不起来。”
    云散花道:“你可爱她么?”
    凌九重起初点点头,但目光注视她之时,便停止了点头,缓缓道:“她很迷人就是了。”
    云散花道:“你意思说并不爱她?”凌九重道:“我也弄不清楚……”
    他注意对方的目光,渐渐增加了某种成份。那是女孩子一望而知的。
    云散花忖道:行啦!他已对我重燃旧情,现在我得小心提防了。
    她故意转头去看墙上的字画,这时如果凌九重有意杀她,正是暗袭的大好机会。
    事实上她已动用全身所有的感觉,只要凌九重一有举动,她就马上闪开。可是等了一会,仍然没有事情发生。
    云散花回头道:“对了,你怎知我会路过你的门口。”
    凌九重道:“那里是路过?我一直跟踪作,看你离开了杜希言,恰好到了此处,我才现身与你说话。请问一声,我若是与杜希言作对手争夺你,可还有任何机会么。”
    他冷不妨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倒教云散花感到措手不及,沉吟付思,没有立刻给他明确的答覆。
    她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凌九重抢先道:“等一等,我还有一个声明。”云散花道:
    “什么声明?”
    凌九重道:“我要你讲真心话,从过去种种的迹象中,显然是社希言占据了你的芳心。
    而我想知道的,只不过是假如我全力追求你,可还有一点机会?”
    云散花道:“你只不过是假如追求我而已,如果你是当真追求我,那么我就会答覆你,而且决计不会骗你。”
    凌九重道:“你意思是在我没有行动表现以前,不予考虑这个问题?”
    云散花笑一笑,道:“换了你处于我的地位,便又如何?请问难道我愿意给你一个可以嘲笑我的机会?这意思是我绝不先答这个问题,如果我回答了,只有两个结果,一是你表示愤怒,一是你感到欣然。”
    凌九重道:“若然你认为我完全没有机会,我自然愤怒,这有何不妥?”
    云散花道:“但假使我的答覆是你追求我尚有机会的话,你可能欣然当真追求,然而也可能欣然而去。因为你本是骄傲自大的人,只要得知尚可以把我追求到手,就已满足了你的骄傲……”
    她嫣然一笑,又适:“你实在太骄傲了,总认为自己足已压倒天下之人,在任何方面,都想压过别人。所以你一开口就是杜希言……”
    凌九重沉默了一下,才道:“看来咱们是话不投机呢!”
    云散花道:“那么我只好走啦!”
    凌九重道:“你上那儿去啊?”
    云散花道:“没有定,也许我会忽然失去踪影,永远不在江湖露面。”
    凌九重忙道:“切切不可。”
    云散花问道:“为什么?”
    凌九重道:“因为你一日消隐,不需多久,世间之人,就会把你忘记。”
    云散花点头承认道:“是的,江湖上的交替变化,真比长江中的后浪推前浪更迅速,一下子就完全属于别的新人的世界了。”
    凌九重道:“话说回来,我本是怀有满腔雄心,要在天下名家高手眼前,大大的成名露脸一番。谁知结果反而被人嘲笑,真是可悲之事。”
    云散花道:“别灰心,这不过是你第一次踏入江湖,就算有些错误挫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凌九重道:“如是小小的背信欺诈等,还可以为人原谅。然而我所作之事,足以危害许多人的性命。所以这些险险受害之人,决计不会忘记我的行为。一有机会,他们一定要置我死地,你自然看得出这是事实。”
    云散花没有作声,只点点头。
    凌九重又道:“别人我还不在乎,但杜希言和孙玉麟,他们一定不肯放过我。”
    云散花道:“你打算到那儿去?”
    凌九重道:“我也不知道。”
    他言语神情之中,含有落魄失意之态,使云散花忽生同情之心。她道:“你还是回家去吧!”
    凌九重付思了一下,突然变得比较有生气,道:“散花,你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我们一道走好不好?到了长安,我带你去游赏各处古迹名胜……”云散花道:“长安是古之帝都,一定有很多的名胜。”
    凌九重道:“当然啦!长安是关中重镇,历朝帝都,气象之雄伟,天下无出其名。”
    云散花道:“我没去过长安,但读过不少有关长安的诗词吟哦,早已悠然神往……”
    凌九重道:“那真是令人向往的地方,如慈恩寺内的‘大雁塔’,东郊外的‘霸桥’,都是天下知名的古迹名胜。”
    云散花道:“不瞒你说,我真想去瞧瞧。”
    凌九重道:“那就去吧,我告诉你,如果你到寒舍作客,我一定陪你观赏各处胜景。而事实上,寒舍所在之处,已经风是绝佳,足供咱们畅游多回了。”
    云散花道:“你们家占地很大么?”
    凌九重道:“很大,占地数顷之多,是一座巨大广阔的庄园,先祖在日,请了许多名家巧匠,设计林园,屋子建在园中心,马车可以直达,船艇也可以驶到……”
    云散花道:“哪一定是很著名的园林胜地了。”
    凌九重道:“在附近数百里,人人皆知寒家的‘霸园’,算是很著名的了。”
    云散花道:“你家中的人多不多?”凌九重道:“我是独子,你也知道的。不过家人仆从等却不少。”
    他忽然感到阵阵火焰,焚烧胸臆。这等感觉,正与他当日动念要加害李玉尘相同。不过他自家却没有记起李玉尘那件惨案,换言之,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干出什么事来。云散花迟疑不决,还在寻思。
    凌九重拉住她,付道:若果她答应与我一同回家,那么她就表示对我尚有情意。可是只要她一答应。我就非得杀死她不可,因为那是我唯一完全占有她的方法。
    他开始拟定下手的步骤。但其实在云散花应邀进来以前,他早已有了若干准备,并非临时起意的。
    云散花向他点点头,道:“我想可以随你到长安走一走,但我还得料理一点事。”
    凌九重但觉全身血液奔腾,心中充满了杀死她的欲望。
    他表面上只露出欢欣的笑容,道:“好极了!
    云散花秀眉一皱,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凌九重连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云散花轻轻道:“我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是将有危险的朕兆,或者外间躲着什么强敌。”
    凌九重马上出去巡视了一遍,回来道:“外面没有丝毫异状。”他想了一下,又道:
    “谁会加害你呢?”云散花道:“我不知道,也许是魏平阳。”
    凌九重道:“咱们两人联手的话,世上只怕没有什么人能赢得我们,至于你说的魏平阳,是不是鬼王魏湘寒的儿子?”
    云散花道:“你见过他么?”
    凌九重寻思一下,道:“好像见过,但印象模糊,记不起来了。”
    云散花道:“我提一个人,看你记得不记得,那就是少林寺的锡杖大师。”
    凌九重身躯一震,道:“哎!原来是他,不错,我见过他。”
    他陷入沉思之中,似是努力回想一件久远的模糊的往事一般。
    云散花静静地等候,此时越发觉得凌九重心智受制一事,决无疑问。
    凌九重想了一阵,起身绕室而行,哺哺道:“奇怪,为什么想不起来?”
    但在我印象之中,显然这个假和尚,与我有莫大关系……”
    云散花道:“什么假和尚。”
    凌九重道:“锡杖大师就是魏平阳。”
    云散花道:“人家锡杖大师自小出家,怎会是假和尚?更不会是魏平阳。”
    凌九重一怔,道:“锡枝不是魏平阳?”
    云散花反问道:“谁告诉他们是同一人?”
    凌九重们然道:“我不知怎的,竟把他们牵扯在一块儿了,但你说得对,锡杖大师在少林中,乃是声名甚著的高手,似乎不可能与魏湘寒有关……”
    他绕到云散花背后,毒念大炽,禁不住伸出双手,缓缓向云散花白哲纤细的玉颈伸过去。
    云散花但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厉害,好像是冥冥中,有人在警告她,将有灾难降临似的。
    她对凌九重早就怀有戒心,而现下他在背后,这等形势,当然令她深感威胁。以她想来,大概这就是使得她心灵上极为不舒服的理由了。
    她马上运功聚力,准备应变。
    凌九重双手已距地的细颈很近,但他忽然垂下,改变了捏住她须子的心意,反而到她前面。
    原来他发现对方双肩微微微耸起,显然是已经运集功力,防范意外。
    凌九重自问仍然可以捏住她的颈子,不过他同时又考虑及两点。一是云散花为何会运功防范他?
    另一点是她是不是练就了某种防身功夫,不畏被人捏住颈子?如果不然,她当然不仅要运功戒备,应该先快一步跃开才是。
    果然他从这个美女的眼睛中,看到“惊奇”之意。
    凌九重付道:“她已晓得我出手,同时也有了准备,因是之故,我忽然改变心意,没有下手,便使她十分惊奇了。”
    云散花正是在寻思道:他为何没有动手?
    直到现在为止,凌九重已放过了两个机会。因此云散花对于杜希言所说的话,不禁生出怀疑。
    她舒服地透一口气,道:“我先去料理一些事,然后前往长安霸园,好不好?”
    凌九重喜道:“那太好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碧翠晶莹的玉镯,托在掌心,送到她眼前,道:“这是寒家家传的小首饰,区区之物,聊表寸心。”
    云散花拈起来,细细鉴赏,道:“这枚玉镯太贵重了,我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翡翠。
    你岂可轻易送给我?”
    凌九重道:“请放心收下,因为你的不嫌弃,肯到寒舍盘桓时日,是以我用这小小礼物,表示心中的感激而已,绝对没有别的用意。”
    云散花抵抗不住这翡翠玉银的诱惑,持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把玉镯戴上之后,绿白交辉,甚是夺目。
    凌九重喷喷赞美道:“此镯虽是上佳翡翠,但如果不是戴在你手上,便有如明珠投暗,反而埋没了……”
    云散花举手顾盼,心中充满了愉悦。
    凌九重轻轻拥住她的纤腰,向门口走去,才走了几步,云散花忽然放软了娇躯,倒在他怀中。
    他把她横抱起来,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道:“你别走啦!留在这儿陪我,好不好?”
    云散花微微皱眉,道:“你制住我的穴道,才问我好不好,即使我说不行,便又如何?”
    凌九重道:“是的,不行也得行。”
    云散花道:“那又何必问我?”
    凌九重道:“如果你说愿意,岂不更好?”
    云散花轻叹一声,忖道:杜希言说得不错,他当真已变了。
    凌九重迅即把她放在床上,左手拔出一把短刀,拦住她咽喉间,自己坐在床沿,低头望住这个美女。
    云散花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九重没有立即回答,她又问了一句,他才像是从沉思中惊醒一般,反问道:“你说什么?”
    云散花道:“我问你为何要用刀子?”
    凌九重迟疑一下,才道:“我喜欢用痛快直接的方法占有你。”
    云散花道:“哦!原来如此,你认为与我到霸园去的方法,太过迂回曲折,旷日持久,是也不是?”
    凌九重道:“当然啦!”
    云散花道:“那也用不着举刀子呀!”
    凌九重皱皱眉头,没有回答。
    云散花美眸一转,道:“啊!我明白了,如果你制住我的穴道,我就完全不能动弹,连脱衣服也得等你亲自动手了,是不?”
    凌九重随口道:“是的,把衣服脱掉……”
    他下命令时,刀子微沉,云散花马上感觉到刀锋已碰触到颈子,一阵冰冷之感,传入心中。
    她真不敢反抗,连忙动手解衣,一面留神对方的神情,但见他面色很不对,目光恍惚似是分心思索别的事。
    转眼间她上衣已经解开,除了一抹兜胸之外,其余部份的肌肉都露出来。
    凌九重目光转到她身上,突然伸出右手,扯掉她的下裳,顿时又暴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玉腿。
    云散花在利刀之下,当然不敢抗拒,甚至还真怕有些动作会引起对方的误会,是以伸展开四肢,摆出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态度。
    凌九重喉间发出奇异的低笑声,使人感到他生像已变成野兽。
    他道:“假如你四肢身体都不能动弹,试问有何趣味?这样你可觉得好些?”
    云散花心想如果拂逆他的意思,此人在狂乱之中,说不定一怒而切断了自己的喉管,当下岂敢说不。
    在灯光之下,凌九重已压上云散花身子。
    他虽然情绪大变,宛如野兽,同时不论他的动作,是多么的原始疯狂,可是他左手的锋快短刀,始终不离她的喉管。
    良久,风雨平息,一切复归于平静,只闻凌九重喘息之声。
    云散花等了好一阵,自己的情绪才平稳下来。秀发散乱地披在面上,使她视线模糊,看不大清楚对方的面庞,她忽然觉得很恨这个男人,自尊心似乎受损得厉害,因此她忍不住发出讥嘲的笑声,说道:“你这样占有我,就算是最好的方法么?”
    凌九重仍然压伏在她身上,冷冷道:“难道这样还不算数?”
    云散花道:“这得看你怎样想了。”
    凌九重道:“你可知道,当我发现你居然不是处女,那时候我几乎要杀死你。”
    云散花道:“那已是过去之事了,现在呢?还要不要杀我?”
    凌九重道:“我坦白告诉你,假如你是处女,那么我唯一能直接地和永久地占有你,便只有杀死你之一途。”
    云散花道:“听起来多可怕啊!”
    凌九重道:“可是现下我仍然要杀死你,因为你已有过别的男人,这使我妒火焚心,实在无法忍受……”
    云散花道:“照你的说法,我反正总得死了。”
    凌九重道:“正是如此。”
    他熟视着这个女郎娇艳的面庞,在她鬓边额角,似乎又有少许汗珠水气,那是刚才疯狂时的遗迹。
    但她并没有一点惊恐惧怕的神色,这使他既忿怒,又大惑不解。
    他道:“你以为我不会杀死你么?”
    云散花道:“这话不易答覆。”
    凌九重冷冷道:“杀与不杀,一言立决,有什么不易答覆的。”
    云散花道:“照理说,你并非不敢杀人之辈,所以我不致于认为你不敢下手。可是我们的关系不同……”
    凌九重狞笑道:“就是因为关系不同,才会杀你。”
    云散花心中大为震动,可是表面上仍然装出淡淡的神情。
    她现在要使出她的杀手了,此计若不成功,她非死不可。但纵然成功,也是十分不好受的事。
    她不动声色地道:“要我相信你的话,你须得做一件事才行。”
    凌九重道:“什么事?”
    云散花道:“林在我手臂上刺一刀,我就信你。”
    凌九重道:“不行……”
    云散花的心马上下沉,宛如掉落万丈深渊似的。
    要知她从杜希言口中,得悉了一个秘密,那便是凌九重并非没有清醒的时候,但必须嗅到血腥味。
    在此她最后一看,就是设计哄骗他刺伤自己,鲜血一出,他就可以苏醒,此时他记起所有的往事,自然不会加害自己。
    退一万步想,虽然他仍不肯罢休,可是当他受到鲜血气味的刺激,神思微一恍惚之时,她也有机会脱身。
    现在他既然拒绝,那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心中叹口气,忖道:“奇怪,难道我命该绝?为什么他肯杀死我,却不舍得制我一刀?”
    凌九重冷冷道:“我看见你目光中,表现出害怕的心情了。”
    云散花道:“那么你做一件好事,在我临死之前,告诉我如何不敢刺我手臂?”
    凌九重很慷慨地道:“这是因为我知道你的诡计。”
    云散花大吃一惊,道:“你知道?”
    凌九重傲然一笑,道:“当然啦!凭你也想骗得过我么?”他虽然心智失去了控制,可是他的傲性,依然如故。
    云散花道:“那就没话说了。”
    凌九重道:“我早知你没话说。”
    云散花终究不死心,问道:“你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妨碍吧?”
    凌九重道:“当然,当然。当初我出手制住你穴道之时,马上就发觉你已练成了一种极厉害的独门气功……”
    云散花一听完全文不对题,不禁讶道:“气功?”
    凌九重道:“不错,这种气功,能够在指顾之间,打通穴道,甚至使我指力无法继续禁制你的穴道,因此我才马上改用短刀,使你动弹不得。”
    云散花一听而知这是“丹凤针”的奇妙效用,但她可不说出来。
    凌九重又道:“假如我移刀去刺你别处部位,势必要先定住你的穴道。但这一刹那间,你就可以脱身逃命了。”
    他扬扬得意的傲笑一声,又道:“对也不对?”
    云散花道:“对,对……”
    她心中已经重燃起希望之火,问题只在如何实现她的计划。假如他指示她的诡计是“鲜血之味”这件事,则她纵然达到目的,也不中用。
    她美眸一转,柔声道:一好吧,你给我最后一吻,我死也死得香艳些。”
    凌九重对这个要求,完全不要考虑,马上实行。
    他的头刚低下去,鼻中嗅到一阵血腥味,登时得住。云散花动也不动,亦不作声,但红唇上泪泪流出鲜血。
    过了一阵,凌九重才道:“唉!唉!我几乎杀死了你,多么可怕啊!”
    云散花道:“你先把刀子收起来再说话,行不行。”
    凌九重啊了一声,赶紧收起刀子,抱歉地道:“我可曾吓着了你?”
    云散花道:“当然啦!你又不是闹着玩的。”
    她伸手摸摸他的面颊,又道:“你受了魏平阳的陷害,心灵已被禁制,在这等情形之下,你难怪不得知,不知你打算何以自处?”
    她说话之时,身子反而尽力靠近他,无意之中,表现出女人的娇柔,这是最使男人心动的特质。凌九重不由得意乱情迷地望着她,但觉自己在一段时间之内,的的确确又全部占有了她了。
    他马上回答道:“你认为我有什么办法呢?”
    云散花道:“只有两条路可行。”
    凌九重讶道:“竟有两条路之多么?”
    云散花道:“是的,一是你马上自杀,免得一旦恢复狂性时,不断的残害你所爱之人,包括你父亲在内。”
    凌九重道:“但你也知道,我是决计不会自杀的那种人。”
    云散花颔首道:“虽然你显得自私自利,可是你的坦白,却令人释然,既然你不能自杀,那么就行第二条路。”
    凌九重忙道:“什么路?快告诉我吧!”
    他焦急的眼光,浮躁的神色,已使人意会到他已渐渐恢复老样子,也就是这片刻的清醒,行将消失。
    云散花道:“第二条路是设法破去敌人加诸你身上的禁制,当然这条路很不容易成功,顺便问一声,魏平阳到底是谁?”
    凌九重道:“是少林寺的锡杖大师。”
    云散花惊道:“是他么?
    凌九重道:“除非他特地化装为锡杖,否则我自问不会看错。”
    云散花道:“他是少林寺有数的高手,地位甚高,如果是他,武林的祸乱,正是方兴未艾呢……”
    她突然以五指扣在凌九重赤裸的背上,登时感到在她身躯上的这个男人,全身瘫软,重量完全落在她身上。
    凌九重道:“你干什么?”
    云散花道:“为了预防你再下毒手,我只好这样做了,我很惊疑血腥之味,还能不能使你清醒呢?”
    凌九重道:“我现在清醒啊!”
    云散花道:“你放心我反正不能加害作了,现在我们谈一谈如何破解禁制之法,你认为可有办法?”
    凌九重叹口气,道:“我那有时间细想呢?”
    云散花道:“假如我把你送回霸园,令尊能不能帮忙你?”
    凌九重道:“若是知道对方下手的详情细节,家父也许可以找得出破解之法,当然他有一些是奇才异能的朋友,可以向他们求助。如若全然不知对方如何下手,那简直不知向什么人求助才好,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云散花道:“就我以这刻所想到的,困难就极多。第一点,我把你如何安置呢?既不能让你自由,又不能老是闭住你的穴道。第二,魏平阳的独门手法,如何打听得出来?假如他是个好色之人,也许我牺牲自己的色相,可以刺探出他的秘密。但他既是个老和尚,这就无法可施了。”
    凌九重忙道:“你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去刺探秘密,我宁可死了,也不让你这么做。”
    云散花道:“若是事情迫到那一步,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凌九重现出痛苦之色,道:“唉!不行,既然你是从爱我这个基础上作出发点,我就无法忍受。这等如叫自己的妻子,为了荣华富贵而出卖肉体,你万万不可。”
    云散花道:“好,好,我不这样做就是了,但我又没有办法可以使他施展这种独门手法给我瞧瞧啊!”
    凌九重似是陷入沉思之中,没有出声回答。
    云散花轻轻道:“你把我压死啦……”说时,把他推到一旁,然后迅速整衣,也替凌九重穿好衣服。
    她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正常,态度十分温柔。其实她内心中的情绪非常凌乱,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
    尤其是当她为凌九重穿衣之时,心绪更乱,暗自说道:“我本以为这一辈子,除了杜希言之外,再不会有别的男人占有我,谁知世事变化无常,凌九重忽然得到了我,照理说,我应该把终身托付给他了。”
    要知若不是杜希言向她表示过,余小双才是他的意中人的话,云散花今夜决不会这么容易就让凌九重占有。自然,她也不会产生归属于凌九重的想法,因为“占有”总是事实,谁先谁后,那是另一回事,与相托终身之举,并无决定性的关系。
    简而言之,云散花之所以生出“妾身已属凌九重”的想法,主要是受到杜希言不愿娶她的影响而已。
    她想起了杜希言,忽然触动灵机,付道:“我为何不找他商量一下呢?”当下向凌九重道:“你应该睡睡养养神啦!”
    但凌九重道:“你想出去,是不是?”
    云散花道:“是的,你觉得怎样了?”
    凌九重道:“我觉得很好,只是动弹不得,十分讨厌。”
    云散花道:“你可还记得对我做过什么事?”
    凌九重道:“当然记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得。”
    云散花道:“哦们正在商量什么,你又可记得?”
    凌九重忖了一下,道:“我们商量什么?为何我记不起来?”
    云散花叹口气,忖道:“他已不再清醒了……”
    当下伸手把他拿着的刀子拿过来,才道:“好啦!我们暂时不谈这个,你且睡上片刻,我马上回来。”
    凌九重眼中射出恶毒仇恨的光芒,道:“若果是片刻即回,那就除了去找社希言之外,别无其他的人了,因为他就住在这儿附近,对不对?”
    云散花道:“不错,我正要去找他。”
    凌九重冷冷道:“你真是一等一的淫妇,竟不知足,居然还要去找杜希云散花温道:“你说什么?”
    凌九重道:“我说你是淫妇!”
    云散花气得一掌掴在他面上,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
    凌九重接口道:“你就怎样?杀死我么?”
    云散花恨声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其实她本意是想说,如果他再胡说人道,便不管他的事,由得他去杀害所有他爱的人,可没有杀他之意。
    凌九重冷笑道:“我正是以为你不敢。”云散花摸出那把锋利短刀,道:“我为何不敢?”
    凌九重用一种使她憎恨生气的表情和声音说道:“你不敢,就是不敢,我就是看透了你。”
    云散花眼中泛射出森冷的杀机,只听凌九重又道:“你有很多地方被我看透,例如你是个天生的淫娃,所以刚才毫不费力就占有了你。嘿!嘿!这话还是说得好听而已,事实上你正是求之不得……”
    云散花并不怕杀人,尤其是在憎恨之中。这时她手中的短刀,已经蓄聚了力道,正要沉腕刺落。
    但突然间一个念头如电光般掠过她心头,忖道:“他极力激我出手,岂不可怪?”
    此念一生,登时刹住沉刀刺落之势,继续忖道:“凡事若是不近清理的,必定有某种特别的原因。他怎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除非他狂了……”
    她马上恍然大悟,因为敢情凌九重当真已经“疯狂”之故。
    云散花化怒为笑,收起刀子,道:“你给我闭口,好好睡上一觉。”
    凌九重一怔,道:“你怎么啦?”
    云散花道:“我没事呀!”
    凌九重道:“我瞧你眼中的神情,应该一刀插入我心脏才对,但你却忽然改变了心意,究竟是何缘故?”
    云散花吃吃笑道:“这样说来,我不是不敢杀你,而是忽然改变了心意,是也不是?”
    凌九重哼了一声,道:“女人善变,这话正好奉赠与你。”
    云散花道:“你少替我操心,现在睡吧……”她巧妙地在他睡穴上,施展手法。
    凌九重不比普通之人,所以若是运行点他的睡穴,并不收效,只能运用手法,促使他生出睡意。
    正因如此,她还得设法使他的疯狂情绪平静下来,要不然她就根本不必与他多费口舌了。
    凌九重也是疲乏了,尤其是穴道受制,动弹不得。但见他眼帘渐渐阁上,不一会,就入了睡乡。
    云散花悄悄离开他,这时正是拂晓时分,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云散花独个儿在街上走,冷冷清清的,自家也觉得不伦不类,这等情景既可悲又可笑。
    不一会工夫,她已去到那家客栈。她决定不从正门进去,免得武林之人得悉,好在眼下还没有行人,当下转到客栈后面的巷子,迅快翻过墙头,落在院中。她刚刚站稳,但见一个人走入这座后院。
    云散花最擅长的是隐遁之术,是以随机应变,身形与墙壁倏然合成一体,如不是细看,不易瞧出。
    进来之人,乃是店伙。他惺论着睡眼,走到杜希言的邻房,举手敲门。但那门一下子就被敲开了。
    店伙咕咕一声,把门拉好,再走到另一道门口,边敲边道:“杜大爷,有客人来拜访。”
    歇了一下,杜希言开门出来,问道:“谁呀?”
    一店伙道:“有好几位,都是年轻的大爷和姑娘。”
    社希言道:“好,我跟你去瞧瞧。”
    他与店伙一道走出跨院,云散花立刻奔过去,推开刚才伙计敲错的房门,但见房中无人,便躲了进去。
    这个房间也是分作明暗两间,云散花乃是窥密的行家高手,人房之后,目光迅快检查整个房间。
    但见此房修建得相当结实,她敲敲杜希言相邻的墙壁,发觉是一堵坚厚的砖墙,绝对找不到缝隙。
    她马上把注意力转到天花板上,但见那都是细致厚密的木板,加上油漆,既缥亮又十分坚牢。
    从明间到暗间,均是这种天花板。镶嵌得没有一点缝隙。
    云散花反而露出欣然之色,迅即取出工具,从暗间一个角落,把一格天花板撬开,钻了上去。
    她在密密的木架缝隙中,滑溜地移到隔壁,试过行动之际,脚下的木板,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甚觉放心。
    不久,她便听到底下传来声音。这时,她已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几处缝隙间,钻好小洞,件可观看整个房间。
    杜希言和三男一女,走入房中。
    云散花看时,全部认得。那三个男的是孙玉麟、黄秋枫和寇克,女的便是彩霞府的沈小珍。
    孙玉麟豪迈之气,一如当日,他人房之后,便朗声笑道:“杜兄一露出行踪,兄弟便与几位一同赶来了。”杜希言道:“在下正是希望如此。”
    沈小珍道:“杜大侠,敝师妹没有和你在一起么?”
    她已接到过消息,得知余小双已被救回,是以一看余小双不在,便向他询问。
    杜希言忙道:“令师妹现下在一处极安全的地方,只有李天祥真人得知。”
    沈小珍道:“原来杜大侠已通知李真人了。”
    杜希言道:“那倒没有,但由于那个地方,原是李真人介绍的,是以他能臆测出来……”
    孙玉麟是什么角色,一听之下,已明白杜希言不愿意泄漏秘密,所以言词闪烁,这事实在以保持秘密为佳,因此他马上接口道:“杜先生,请勿把地址说出来,因为此举有害无益,智者不为。”杜希言道:“其实说与诸位得知,并不打紧。”
    孙玉麟摇头道:“不然,我等虽不愿泄秘,无奈世事变幻莫测,说不定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忽然被环境所迫,非说出秘密不可,岂不糟糕?如是全然不知,任何人也没有法子可想,对也不对?”
    他打个哈哈,又道:“拿兄弟作个比方,假使是一个我爱上的女子,迫我说出,这兄弟就说不定泄秘了……”
    这自然是解嘲之言,目的是使别人如沈小珍、黄秋枫等,心中不致难过,也不会误以为杜希言不信任他们。
    天花板上面的云散花却在肚子里直骂孙玉群,只因她亟欲得知余小双的下落,以便来一次恶作剧,使社希言担心害怕。
    她如果想到这个念头,动机不外是“妒嫉”的话,她一定会哑然失笑。杜希言的声音升起来,道:“诸位来得正好,在下一连碰上几件事,大有手忙脚乱之感。”
    他接着把歼灭白骨教的经过,与及‘年训”的脱逃,最后,一直说出李玉尘惨死,凌九重心智受到破坏之事。
    这一番话,只听得房中几位年轻好手,无不目瞪口呆,矫舌不下。
    然而杜希言仍然隐藏起一部分没说,例如;魏平阳就是少林寺的锡杖大师,云散花和年训在一起等等。
    他如果通通说出去,准能把这些人更吓一大跳。
    饶是如此,孙玉麟等已感到杜希言的发现和遭遇,大是波橘云诡,奇峰屡现,真能叫人目眩神迷了。
    黄秋权道:“凌九重之事,固然重要,但与大局,尚无大大的关涉,倒是那个兼两家之长的年训,最是可怕不过,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一大威胁。”
    寇克却道:“许公强之死,最是大快人心,咱们须得及早公布于世上才是。”
    沈小珍道:“李玉尘终于死在男人之手,真真可叹!”
    孙玉麟道:“年训和凌九重俱属危险人物,咱们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杜先生对这些问题,可有什么腹案么?”
    杜希言道:“在下一直希望孙兄或李真人速速前来,以便赶快卸下重任,在下是任凭调遣,没有意见。”
    他既有学问,又饶有智慧,是以略略一涉江湖,已知道其中的风云险恶,纵有如天本事,也最好别担大旗,上佳之策,莫若退后一步,让别的人主持大局,当然这也是他天性谦厚使然。
    孙玉群忙道:“李真人尚可当杜先生的推誉,至于兄弟,只是一介勇夫,那里懂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杜希言道:“孙大侠如果推辞,问题就更多啦!在下全无江湖阅历,论心机也粗浅得很。便如我上次碰上铁连环帮之事……”
    他把经过说了,最后道:“换了任何稍有经验之人,都不会轻易束手就擒。这等错误,不容再犯,在下实在没有信心。”
    沈小珍被他的目光一瞧再瞧,不知何故,感到自己必须帮他说话,当下道:“既然社先生说得这么诚恳,想必不错,孙兄何妨权充主帅,先行布置一番,以免失去了机先,大家俱蒙其害。”黄、寇二人见沈小珍这么说,也开口附和。
    孙玉麟道:“其实目下咱们也没有多少事可做,最多不过是尽点人事,一方面向李真人飞报一切,一方面出动查访年训和凌九重的下落而已。”
    他停歇一下,又道:“在下将尽力传话出去,叫所有与咱们有关系的武林同道,注意年凌二人,还有扈大娘的下落……”
    提到扈大娘,孙玉麟神色反而凝重起来,转向杜希言道:“本来过去之事,不必多提,但关于扈大娘,却不得不说一说。”杜希言道:“什么事?”
    孙玉麟道:“让先生当时既有机会,可以取地之命,何故竟不下手?”杜希言沉吟一下,道:“他们夫妇虽然表面上又骂又打,其实如胶似漆,谁也离不开谁,许公强之死,对扈大娘的打击已经够大了,我当时觉得不忍下手。”
    孙玉麟道:“社先生有悲天悯人之心,这原是可敬的美德,不过扈大娘逃得活命,对体特别不利,这个女人,为了报夫之仇,什么手段都用得出的。”
    杜希言道:“这一点我也知道。”
    孙玉麟深思熟虑地又道:“不但是你个人,即使是任何与你相好的朋友,也在她仇恨之列,亦将不择手段的加害,杜先生认为可会如此?”杜希言连连点头,道:“是的,以她的性格,定必如此。”
    孙玉群道:“只不知杜先生晓得如此严重的后果之后,眼下如果碰见她,还能不能下毒手把她杀死,以除后患?”
    杜希言沉吟一下,道:“这可说不定了。”
    孙玉磷道:“这一点虽是杜先生的美德,但也是性格上的弱点。扈大娘在江湖上走动了数十年,必能看透这一点,而充份予以利用。”
    沈小珍接口道:“孙兄之意,就是认为扈大娘会专门向杜先生的亲朋下手么?”
    孙玉麟道:“是的,例如你吧!便属于最危险的人之一。因为扈大娘已晓得杜先生与余姑娘感情不错,而沈姑娘是余姑娘的师姊。她必定认为如能杀死你,对杜先生是极大的刺激!”他目光转向黄寇二人,又道:“即使是咱们,也处于相类的情况中。”
    杜希言歉然道:“这都是我的处置不当……”
    寇克接口道:“杜先生无须自责,正如孙兄说的,过去之事,不要多提了。”
    黄秋枫道:“对啊!要紧的是你今后的做法,假如你碰上扈大娘的话。”
    沈小珍接口道:“其实扈大娘作恶多端,杀死她只是一大功德,并不残忍。”
    孙玉麟道:“关于这件事,最后决定仍在社先生自己。咱们已尽朋友之责,尽力请他注意了,现在咱们改个题目吧!”
    他忽然作出倾听之状,这时外面已传来许多种不同的声浪,因为天色已亮,店内的客人,固然起床,街上也开始了这一天的活动。
    孙玉麟听了一下,道:古人‘隔墙有耳’,在下敢烦沈姑娘往后面查看,寇克兄往前面查看,密切注意任何动静,以及闯入此院之人。”
    沈寇二人都觉得任务重大,连忙去了。云散花吃了一惊,付道:“他敢是发现我了?”
    屋内静寂无声,幸而她看得见。但见杜孙黄三人都坐在原位,动都不动。又过了一阵,孙玉麟才道:“杜先生,你可还有未曾告诉在下的话没有?”
    云散花听了这话,才恍然明白孙玉麟,敢是借故支开沈寇二人而已,并非真发现或防范什么人。
    杜希言还未开口,只听孙玉麟又道:“秋枫兄一来为人小心谨慎,二来兄弟打算托他禀告李真人,是以特地请他留下,共商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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