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
    陆鸣宇傲然道:“没有什么值得忆念的。”
    黄三毒耸肩,道:
    “那就没得说了,但在下却要提醒你一句,关于你今日所做出的惊人结果,我早就猜到了几成,你信也不信?”
    陆鸣宇道:
    “你大概想藉此惊人之论,以提高你的声望,假如丐帮还有选举帮主的机会时,你便可以继承此位了,是么?”
    黄三毒道:
    “若然获得这等作用,我决不反对。不过事实上我倒不暇想及这一点。你可知道昔年在长老会议上,我为何是反对你当选的一个?”
    陆鸣宇引起了兴趣,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黄三毒转向四下的武林名家高手,向大家抱拳道:
    “对不起,我等谈起一些私人的琐事,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望众位前辈朋友见谅。”
    一山大师立刻道:“不妨事,黄长老请说下去。”
    黄三毒道:
    “敝帮帮主是由长老会议选出来的,这个会议,也有免职之权,但历代以来,只有今日,才不幸用上这种权力……”
    他磋叹一声,继续是半向众人,半向陆鸣宇地说道:
    “凡是被认为有资格当选帮主之人,照例受到通知,不参加会议。而在会议中一切经过详情,所有长老都立誓不得泄露,此所以陆鸣宇他可能到今日,方始得知我是反对之人。”
    陆鸣宇道:“不错,你说下去。”
    黄三毒道:
    “这就是长老会议须得保持秘密的原故了,因为如果你知道我曾是反对之人,日后为本帮做事时,你可能心有顾忌与芥蒂,以致因私误公。事实证明,自你当选帮主之后,开始的几年,我一度是你的最得力之人,但后来因帮中各种事情而使我一直奔波在外,既不得日夕与你接近,复又无暇进修武功。这大概就是你胆敢夸口独斗我们的道理了……”
    他歇一下,又道:
    “但这些都不去管它了,说到那次我反对你的理由,却是因为我看出你性格上有一种毁灭的冲动,并且非常强烈……”
    陆鸣宇道:“胡说,这话有何根据?”
    黄三毒道:
    “就是没有正确的根据。所以我在会议上所持的反对理由,只能说你太年轻,不应负此重任。”
    他向四下望了一眼,又道:
    “那时候我们都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可是我们自八九岁起,就流浪江湖,阅世极深,二十多岁时、已经完全成熟,所以我这个理由,都不获别人认可,于是你顺利地当选帮主了。”
    程玄道感慨地道:
    “不错,有时候往往是有口难言,黄长老既然举不出有力的证据,以证明陆鸣宇的心理异于常人,当然不获别人认可。”
    黄三毒道:
    “我们年轻时,常在一起练功,一起游戏。其时我发现他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把辛苦造好的东西弄毁。有好多次,他在海边沙滩上,利用种种巧妙方法,制造一所小小的房屋或堡垒等,当他建造之时那种热城专注,使人不得不赞美。但造好之后,他总是一脚踏毁,然后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冷酷的快意。”
    他说到这里,四下之人,都觉得有点道理。
    黄三毒又道:
    “除此之外,他有时会在一些美丽悦目花朵、小鸟或蝴蝶等物事上,表现出他的残酷,他毫不留情的加以催毁,面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陆鸣字不耐地道:
    “这证明了什么?这儿可没有心软如棉的女孩子。”
    黄三毒道:
    “这与心地软硬完全无关,凡是保存一切美好的、有价值的东西,乃是一个人的高贵德性。你若是缺乏这种高贵的德性,如何能做好一帮之主?”
    高青云道:
    “这样说来,他后来建立极乐教,躁踊女子,荼毒各派高手,正是他早期那些冷酷下流的行为的扩展而已。”
    黄三毒道:
    “对,我常年在江湖上混,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有些人的确非得折辱摧残别人,自己才可以得到快乐的。”
    他缓缓扫瞥众人,又道:
    “在下费了这一番口舌,目的是请武林前辈同道对敝帮曲予容谅。因为他天性中的邪恶,有时实在是力所不能防止的。”
    别人都不便表示意见,高青云朗声道:
    “从黄长老的话听起来,不问而知,当他厌倦了极乐教的成就之时,也会毫不留情地加以摧毁了?”
    黄三毒道:
    “当然啦!他连做帮主也会厌倦,那种偷偷摸摸的邪教,他的兴趣能维持多久?”
    阿烈突然插口道:
    “不,黄长老说错啦!假如继续迫得他非偷偷摸摸不可时,他不会对极乐教感到厌倦的……”
    高青云道:
    “可是现下已经变成公开之事,无论如何,这个组织中之人,早晚会受到应得的报应的。”
    一山大师诵声佛号,响澈全场,接着用清静安祥的声音道:
    “古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些误入歧途之人,如果立刻悔悟,改过向善,定可超拔出苦海……”
    此言宛如幕鼓晨钟,发人深省。余韵袅袅,在众人心头缭绕。
    陆鸣宇仰天冷笑,道:“老和尚休得说教,须知欲海众生,已无可渡之宝筏,呔!
    黄三毒,你究竟要不要动手?”
    一道人影跃入场中,道:“赵大刚先接你几招。”
    他来势急猛,一鼓作气,使人感到他斗志坚强无比,谁也无法从中阻止。黄三毒皱皱眉,只好退开几步。
    陆呜宇道:“早就要你们一齐上来,省得麻烦……”
    赵大刚手中钢杖一举,顿时气涌如山,须发戟张,厉声道:“叛徒看招。”
    呼的一声,猛扫过去。
    赵大刚身材雄伟、肩力过人,武功走的是刚猛路子,威勇异常。是以在武林中有“撼山杖”之称。
    这时他含怒出手,气势更是强大。
    这一杖扫去,后着变化不多,可是单单是杖上绝强的力道,就够敌人好受的了。
    陆鸣宇长剑一挥,剑气凝聚,细如丝缕,霎时间,把敌人的杖风和气势所形成的无限潜力,划破了一线。
    他身随剑走,移开数尺。
    他这一剑,委实精微奥妙之至,全场之人,都为之惊凛佩服。
    但见陆鸣宇目射奇光,隼视着赵大刚。
    赵大刚大吼一声,抡杖又扫。
    说也奇怪,这一杖初出之际,与第一杖的气势差不多。但直到陆鸣宇出剑疾挑之时,威力已经大减。
    说得迟,那时快,陆鸣宇在半闪半挑地让过这一杖之后,已经挥剑欺身后击,刷刷刷一连三剑,杀得赵大刚直退。
    这等情况,真像是功力悬殊的对手决斗。众人虽然感到没有道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能不信。
    赵大刚面上的怒色,已远不如初入场时那么浓重。
    他突然反击一杖,奇妙之极,险险击中陆鸣宇。
    高青云厉声道:
    “陆鸣宇,你若不是施展蛊术,这一杖就非得受伤不可……”
    他明知道这话说出来,徒然教对方警惕,在对付自己之时,便不会大意施展,乃是有损无益之事。
    在赵大刚方面,却没有一点点帮助。
    因为他这刻已没法分心去听和想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果然赵大刚浑如不闻,尤其是陆鸣宇一剑接一剑的向他攻去,着着争先,转眼间已把赵大刚困在一层剑幕中。
    黄三毒眼见陆、赵二人,已移到距他六七尺远处,当下一横心,决定出手救援赵大刚。
    他心念才转,便见剑光如虹,迎面电射。
    原来陆鸣宇突然抢先向他出手。
    黄三毒铁杖一挥,封住剑势,右手短钩已递出去。
    但他这一招只用上一半,就赶紧撤回。敢情是赵大刚已经横杖扫击,杖势去路,恰好挡住了他的短钩。
    陆鸣宇冷笑连声,运剑如风,霎时把他们都罩在剑光之中。不过显然黄三毒的情况,比赵大刚强胜得多。
    尤一山刷地跃下场中,喝道:“住手,住手。”
    然而陆鸣宇不理他,黄三毒不敢后退,赵大刚则简直没听见。
    三道人影兔起鹘落,眨眼间拆了十多招。
    猛听赵大刚闷哼一声,身形退出战圈。众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是小腹上挨了陆鸣宇的一脚。
    赵大刚一出战圈,黄三毒反而得以退开。
    魔杖尤一山跃过去,一把搀住赵大刚,顺手塞了一粒丹药在他口中。
    陆鸣宇冷冷道:
    “省省你的丹药吧,我这一脚,已震碎了他的腑脏,神仙也救不活他。”
    话未说完,赵大刚已大口地吐出鲜血,双目欲闭。
    阿烈插口道:“赵长老已没得救啦!”
    但尤一山仍然抱持着赵大刚,自家也闭起眼睛,好像想用他的热诚友情,帮助赵大刚抵抗“死神”。
    黄三毒冷冷道:“万恶叛徒,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杖……”
    喝声中一杖扫去,陆鸣宇挥剑招架,杖剑相触,陆鸣宇长剑只不过震动了一下,就化解了杖上力道。
    这时两般兵器相触黏住,双方内力涌出,拼将起来。
    黄三毒单子持杖,杖长于剑,形势上已吃了亏,因此眨眼之间,他手中钢杖,已经微微偏侧。
    可是任何人都晓得,在这等拼斗内功之际,如果一方受到别人暗算,心神一分,马上落败伤亡。
    而这黄三毒既有三种活的“毒物”,目下若能施放,则陆鸣宇的形势,无疑是大大不利。
    纵然他能及时躲开,但总是受到莫大威胁,他的三种毒虫,名震天下,自然是具有惊人的威力。
    但见黄三毒运聚全力,贯注在钢杖上,居然没有任何取用毒物的迹象,众人都感到十分不解。
    正相持中,忽听赵大刚发出大口吐血的声音,接着尤一山把赵大刚的尸体,抱到墙边放下。
    他曳杖过来,仰天冷笑道:
    “陆鸣宇,你曾经口发大言,要以一人之力,诛杀我等,现在本人打算出手啦!”
    由于他相距尚有丈许,而且姿势架式,都没有马上动手之意,所以即使封乾末被阿烈制住,他也不会立即插手。
    高青云略略松一口气,忖道:
    “他没有鲁莽出手,便不致于迫得极乐教之人挺身。这正是我们今日面对的难题,如果迫得陆鸣宇过紧,则潜伏在各大门派中的极乐教徒,非挺身出手不可。如果不诛杀他,今日之局,如何能了?”
    他转眼望去,但见欧阳菁在许太平手中,动弹不得。玉颈上多了一把刀子,随时随地有喉管被害断之虞。
    再看封乾,他虽然在阿烈的刀尖威胁之下,可是假如他功力恢复七八成,这问题便严重无比了。
    只因以封乾的武功机智,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绝对可以做到挨上了致命的一刀而逃得性命。
    假如他脱出阿烈刀尖威胁,则他拿了欧阳菁一命,就足以迫使众人自动让路,任得他们逸去。
    陆鸣宇和黄三毒尚在拼斗内力,对于尤一山的说话,理都不理。
    这种奇异复杂,变幻万端的局势,在场之人,虽曾有许多是经历过无数场面的,也泛起无从把握之感。
    黄三毒的钢杖又偏侧了些许,看来败局已定。
    但见他左手短钩,吃力地向右手钢杖移过来,不问可知他乃是想把短钩搭在杖上,以便双手一齐发力。
    欧阳菁猛然尖叫一声,使得她再度成为全场注意的目标。
    许太平道:“别嚷,我又没有伤害你。”
    欧阳菁道:
    “陆鸣宇的鞋子上有专辟蛇蛊毒物的灵药,他分明在等候黄长老施放毒物,大概他已有把握在黄长老施展的一刹那,予以致命的一击。”
    旁人听了欧阳菁的这话,虽觉有理,但并不惊异,都道是她的家传绝学练就的眼力。
    只有阿烈和高青云认为有异,因为欧阳菁对这一门,所知有限。
    高青云立即问道:“如何见得他鞋上有药。”
    欧阳菁道:
    “他拼斗内力之时,鞋上的药气渐渐溅出,相信他是在鞋上做过手脚,须得以内力压挤,药性方出。”
    全场之人,都恍然大悟,敢倩陆鸣宇老早就算好如何除去黄三毒,是以故意与他拼斗内力,诱放毒物。
    当然,他定然是另外有一种手法,可以趁黄三毒施放蛇虫之时,一下子就制他死命。
    一山大师朗声道:
    “善哉!善哉!陆施主处心积虑,恶毒可怕。贫衲听说昔年人魔一脉,有一种魔功心法,称为‘夺志术’,也是蛊术的一种。能在拼斗内力之际,趁对方一分神,侵入敌方心灵之内,致人死命。”
    陆鸣宇目射奇光,注定在黄三毒面上,没有作声。
    高青云忙道:
    “尤长老,他已使出蛊术,你再不出手帮助黄长老,可就来不及啦!”
    尤一山一直顾忌的是“极乐教”的问题,这是因为许太平的出手,有了前车之鉴。
    如果他贸然上前,谁知道这一回那个名家高手现出原形,又有谁知道这次会使用什么毒计,挟制大家?
    但高青云这么一叫,他看看形势果然不妙,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挥杖上前,从剑杖相交之处,用力疾挑。
    他一出手,众人都骇了一跳。
    因为他这等拆开双方兵器的手法,定须自信内力强胜过任何一方,始能奏效。
    如若他这一杖不能成功,那就惨了。因为正在拼斗的双方,内力如涌,被他从中这一扰乱,马上汇聚起来,向他攻去。
    试问以他一身之力,岂能抵拒两大高手的内力?
    但见尤一山的长杖到处,“砰”的大响一声,陆黄二人,齐齐震开三步。
    陆鸣宇感到难以置信地望着尤一山,直眨眼睛。
    尤一山气涌如山,洪声喝道:“陆鸣宇,来吧!”
    陆鸣宇冷冷道:
    “凡是我极乐教之人听着,本人一动手,大家都马上行动,刺杀距离最近之人。”
    此令一下,尤一山禁不住退了两步。
    高青云转眼望时,只见全场之人,无不惴惴自危,也无不拿出兵刃,运功戒备。这么一来,究竟谁是极乐教中之人,根本无法分辨得出。
    饶是人人戒备,但一旦全面发生战事,至少仍有多数人被暗算死亡。这是因为凡是极乐教之人,莫不是时下高手,他们既然抓破脸皮出手,自然会向有把握杀死之人下手,决计不顾什么同门或老友的情份了。
    试想这等情况一旦引起,岂不是武林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
    他当机立断,厉声道:“陆鸣宇,你有什么打算?”
    陆鸣字淡淡道:
    “如果你们有意思谈谈条件,那也不妨谈一下。这样好了,我和封师兄、许太平三人暂时撤退,你等不得轻举妄动。”
    阿烈怒声道:“别人答应,我也不肯。”
    陆鸣宇道:“假如你舍得欧阳菁性命,既管不肯。”
    阿烈一怔,转眼向欧阳菁望去。
    陆鸣宇喝道:“许太平,准备下手。”
    许太平应道:“教主放心。”
    他故意把刀子翻扭一下,使锋刃火光闪映,增添几分森寒的杀机。
    阿烈果然软化,道:
    “陆鸣宇,你须得先放过欧阳菁,否则咱们就此拼了。”
    陆鸣宇道:
    “这事还得商量一下,你固然怕我走了之后,违约不放欧阳菁,但我方何尝不妨你毁诺呢!”
    阿烈道:“世间不易找到像你这等卑鄙可恶之人,你不必害怕我们。”
    陆鸣宇冷冷道:“你嘴巴放干净点,须知那女孩子尚在我们掌握中。”
    阿烈也冷冷道:
    “我就是要骂你这个王八蛋,哼!哼!你如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发誓要把你碎尸万段,方肯干休。”
    以他所曾显示的功力,这话可真不是吹牛。
    假如陆鸣宇不顾一切的蛮干。
    阿烈仍有机会在杀死封乾之后,再出手对付陆鸣宇等。
    虽说陆鸣宇尚有不少极乐教的高手,可是另一方面,高青云等人仍能与他手下之人缠斗,牵制这些人力,这样,阿烈就有机会与他决一死战了。这自然是最坏的结果,若是迫到这一步,谁也好不了。
    陆鸣宇忿然道:“你以为我不敢下手么?”
    局势陡然变得比任何时刻还要紧张,全场之人,无不屏息静气,谁也不敢作声,唯有等待事态发展。
    阿烈正要开口,只听封乾说道:“鸣宇,你怎么啦?”
    他一直没有开口,直到这刻局势实在恶化得太厉害,才会发言。
    阿烈厉声道:“你叫他闭住狗嘴,否则我先宰了你。”
    封乾缓缓道:“现下我可办不到,除非你让我恢复自由。”
    阿烈道:
    “你复你自由不难,但你先下令放了欧阳菁,这是咱们两人之事,你尽可相信我。”
    封乾正要开口,陆鸣宇嘿嘿冷笑,道:
    “查思烈你弄错了,许太平是本教之人,得听我的命令,这件事你休想从中取巧。”
    阿烈道:“封乾,你听见了没有?”
    封乾马上道:“许太平,把那女孩子放开。”
    许太平一愣,道:“是,是……”
    陆鸣宇厉声道:“不许放她。”
    许太平又一楞,应道:“是……是……”
    他已经无所适从,满面皆是困惑之色。
    其实不但是他,连旁观之人,无不大为惊奇,因为这等局面的变化,已经完全超出,了任何人意料之外了。
    阿烈也生出手忙脚乱之感,厉声道:“许太平,快快放了欧阳菁。”
    许太平居然也应道:“是……是……”
    封乾高声道:“你无须害伯,万劫丹的毒力,我可为你解。”
    陆鸣宇道:“笑话,你又不认识怪医齐唯我。”
    封乾冷冷道:“只怕不认识他之人,是你而不是我。”
    这话大有文章,陆鸣宇顿时一愣。
    封乾又道:
    “你只见过齐唯我一副相貌,但我却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而且我不防告诉你,他就在此地。”
    陆鸣宇道:“这话叫谁相信?”
    封乾道:
    “那也不难证明,第一点,是我命他去找你的,当然他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其次,我可以叫他出来,露出齐唯我的面目。”
    陆鸣宇念头电转,最后下个判断,仰天冷笑道:
    “算了,你还想骗我,真真可笑得紧。”
    封乾道:
    “这是你迫得我非这样做不可,假如我不把齐唯我叫出来,许太平无法去解毒力,定必遵你之令行事。”
    他转眼望定左边院墙上,道:“齐唯我,出来吧:“那堵墙上,共有七八个人,其中一人应声跃落院中。
    人人都惊愕顾视,但见此人身量顾长,年纪在四五旬之间,乃是峨嵋派的高于吕一灵。
    此人在武林中,果然是以医道擅名。
    他先转身向墙上和另一边的程一尘、陆一瓢、俞一峰等三位峨嵋名家拱拱手,表示歉意。
    然向才转向陆鸣宇道:
    “陆教主不该与令师兄斗气,本人就是齐唯我,面目虽异,但这个口音,想你必能认得,相信其他曾与本人见过面之人,也能认出。”
    他特地转向许太平,问道:“许兄,你可认得么?”
    许太平点点头,满面茫然若失之态。
    他接着又向陆鸣宇道:
    “令师兄早年已经说过。陆教主天生是个反覆无信,凶残恶毒之人。为了恐怕一朝令出不行,为你连累败事,特地派我加入极乐教,但给你万劫灵丹,制驭属下。只要你一旦抗命,你藉此而建立的权力,也由此失去。现在你已正如令师兄的算计,从此不再是极乐教主了。”
    陆鸣字面色大变,向许太平道:
    “许太平,只要你答应杀了欧阳菁,查思烈即可杀死封乾。你身上之毒,有我负责。”
    大家都向许太平望去,只见他面色变化十分剧烈。
    封乾道:
    “许太平,你如听他之言,我命齐唯我立即下手,马上叫你毒力发作,身受万劫之惨。”
    许太平在这两人之间,挣扎不已。
    突然厉声道:
    “罢了罢了,我许太平误入邪教,百般受制。今日最多一死,也得还我一个清白。”
    吕一灵冷冷道:“许太平,你这是什么话?”
    许太平大惊失色,不敢动弹。
    显然他对齐唯我的惧怕,远在陆鸣宇等人之上,甚至连自杀的勇气,也被他轻轻一语,吓得全消。
    老于江湖之人,都能明白那许太平如此惧怕吕一灵(即怪医齐唯我)之故,并非因为“怕死”,而是深知齐唯我的手段,能教人受尽痛苦,但又求死不得,是以纵有求死解脱的决心,仍然害怕之极。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朗朗大笑,响震全场。众人望去。但见发笑的人,竟是化血门的查思烈。
    这个英俊少年眼中泛露鄙夷不屑的光芒,向吕……灵道:
    “齐唯我,你的万劫丹唬唬别人,还有用处,但在我查思烈跟前,却不值一文。”
    陆鸣宇巴不得他们火拼,接口道:
    “这话不算吹牛,他刚才服下一丸,居然全然不起作用。”
    阿烈道:
    “我本人不惧这种毒药,没有什么稀奇。事实上凡是他所制之人,我都能予援手,解除毒力。”
    齐唯我道:“胡说八道。”
    阿烈道:“假如我当场试验、证明我有抗毒之能,便又如何?”
    齐唯我避开这一点,道:
    “武功之道,深不可测,有等武功练到高深之时,确有抗毒之能。但可惜你没有法子叫别人都像你一般。”
    阿烈道:
    “你说错了,适才封乾的毒剑,曾经伤了两人,据封乾表示,此毒天下无解。可是现在事实摆出来,我已把剑刃上的毒解了。”
    齐唯我道:“他剑上之毒,与万劫丹全然不同。”
    阿烈道:“你意思是说,万劫丹厉害些,对不对?”
    齐唯我充满自信地道:“不错。”
    阿烈道:“我服食过万劫丹,目下安然无事,还不算得是证据么?”
    齐唯我道:
    “刚才已经说过,你若练有某种功夫,可以暂时克制此毒,但你终究还会受害的。”
    阿烈道:“你不妨当着众人之面,再给我几种毒物尝尝。”
    齐唯我阴冷一笑,道:“好极了。”
    他马上取出一个水晶小瓶,瓶中装载的是朱红色的液体。
    他道:“这是第一种。”
    阿烈道:“我得先请一个人代替我的位置,监视着封乾才行。”
    齐唯我道:“假如你毒发身亡,人世间未了之事,也无须介意了。”
    阿烈道:“不行。”
    他的目光掠瞥全场之人,心想最稳妥的还是高青云,可是他得监视着陆鸣宇,实是不便分心。
    别的人包括武当风火双剑在内,都不愿意负起此责,是以没有一个人做声。除非被阿烈点中,那叫做不得已之事。
    突然一个平板无味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道:
    “查公子,兄弟为你效劳如何?”
    人随声现,但见头上仍然光秃秃的曾老三,现身墙头。
    他又发出那令人憎厌的声音,道:
    “兄弟自知是不自量力,但放眼全场,只有我曾老三是合适人选。”
    曾老三的这几句话,不能说是言之无物,然而话声传入众人耳中,没有一个不是觉得乏味欲呕的。
    阿烈大声道:“曾三哥来得好,不过你别吹牛,为什么你正是合适人选呢?”
    曾者三道:“唉!唉!你居然连这一点也不知道,真教我曾老三觉得泄气了,你得知道,我本是非常推崇你的呢!”
    人人都恨不得他赶快闭嘴,再不然就痛痛快快说出原因。此外,大家也有点怨怪阿烈与他罗嗦。
    由此可知曾老三的语声,能令人厌恶到什么地步了。
    阿烈似乎一点也不嫌他的话声,道:
    “那么小弟真是抱歉得很,竟教你失望了。”
    曾老三道:
    “还好,还好,你出道时光不长,总不免有点经验不足的毛病。相信再磨练上一段时候,就与现下大不相同了。”
    阿烈道:“曾三哥,你还没有说出一个道理呢!”
    曾老三唤一声,道:“敢情你还未想出来,那么我只好说了。”
    阿烈道:“请说。”
    别人无不苦苦忍住厌烦之感,陆鸣宇却道:
    “闭口,你要去就去,何须多言。”
    他终是风云一时的人物,气派处处与常人不同。
    曾老三翻动那没有神采的眼睛,盯住陆鸣宇,道:
    “你叫谁闭口?奇怪,你作恶多端,自家已是泥菩萨过江,还在这儿作什么威福,发什么脾气?”
    陆鸣宇一想此人实在惹不得,如在平时,尚可出手取他性命,但目下不能动手,岂不是白白给闷死不可?
    当下道:
    “本人只是说出众人心中的话而已,你不见得敢与所有人作对吧?”
    他巧妙地把事件扩大,变成众人之事,由于众人都不曾答腔,势成默认,则曾老三自然不敢再向众人攻击。
    曾老三唠唠叨叨道:
    “算你会说话,不过今日你已大大不妙,除了武林名家各派高手都想要你的命之外,连封乾也不会放过你。”
    其实他只要开口,就没有一个人觉得舒服。不过他转向阿烈说话,终究是言之有物,总是没有那么乏味。
    曾老三道:
    “你并非不知道,封乾是魔教嫡传门人,一身古怪功夫甚多。最厉害的是一种‘移心夺志’之术,能在不知不觉之间,使人疏懈了注意力,甚至仇恨、杀机等激起斗志的基本情绪,也会大大减弱。”
    阿烈道:“我可曾减弱了?”
    曾老三道:“不多就是,但换了别人,就不保险啦1”
    阿烈道:“你不怕么?”
    曾老三道:
    “笑话,他伯我才对,我只须多跟他讲几句话,就能使他连心思都没法集中,如何能对付我?”
    这话大合情理,不过众人暗暗骂他为何不干脆直接说出来,何必枉自教大家听得心头烦燥不已?
    阿烈忽然发出欢畅的笑声,使全场之人,都为之一愣。
    曾老三道:“怎么啦?你以为我吹牛么?”
    阿烈道:
    “不是,我猛然记起一个人,那就是与你在一起之人,他有没有来?”
    曾老三道:“来啦!不但如此,那天咱们共患难的人,也全来啦!”
    他话中暗示说,不但柳飘香到了,连冯翠岚也在这儿。
    阿烈道:“那么待我先解决了一个难题。许太平听着……”
    全场之人,都不禁耸起耳朵去听。
    许太平道:“什么事?”
    阿烈道:
    “你适才自恨误坠邪教,以致身不由己引为憾事。假如你不受毒药所制,你可肯改邪归正?”
    许太平道:“当然肯啦!”
    阿烈道:
    “凡是极乐教之人,都服过毒药,永远受制,心性也变得日见邪恶。如若叛变,得不到按时服用的解药,马上就惨落万劫。这等情形,你已深知。可是我有足够的力量,解脱你的痛苦,其他所有极乐教之人,均可找我求治,我定必严守秘密,决不泄漏……”
    齐唯我冷冷道:“这话说得容易,但谁敢信你?”
    阿烈道:
    “我能遵守诺言这一点,大家必无怀疑,所疑的只是我有没有这等本事而已,对也不对?”
    许太平急急道:“正是,正是。”
    阿烈道:“我拿出证据来,你们才能深信不疑,对也不对?”
    许太平又道:“正是,正是。”
    阿烈高声道:
    “在极乐教中,有一个人,你们无不认识,那就是柳飘香姑娘。柳姑娘,请现身出来,与大家见个面……”
    话声甫落,墙上人影倏现,多了一个艳若桃李。风华绝代的美女。她用娇滴滴的声音,含笑说道:“查公子,召妾身何事?”
    阿烈道:
    “柳姑娘既已改邪归正,同时又无恙活着,正是一大证据,让大家瞧瞧,便胜却千言万语了。”
    齐唯我面色大变,厉声道:“柳飘香,你三日之后,必遭惨死。”
    柳飘香笑了笑,道:
    “胡说,以前我也许会被你吓倒,但我自从服过查公子所赐灵药,不但毒力已解,同时,灵志恢复清醒,记得起幼年的光景。”
    许太平道:“查公子当真赐予解药么?”
    阿烈斩钉截的道:
    “不但给你,凡是极乐教之人,只要想脱离控制,不管与我有没有恩怨,我都给予解药,并且保守秘密。”
    许太平道:“好。”马上松手退开。
    但与此同时,封乾长啸一声,身形凌空飞起,快逾闪电。
    阿烈刀势疾出,虽然刺中对方,便封乾的身形已如掣、电般上了屋顶,旋即隐没在黑暗的夜色中。
    这个变故,使得全场之人,为之大大骚动。
    不过高青云已发出强烈绝伦的刀气,迫住陆鸣宇。另一方面,裴坤亮、一山大师和程玄道等亦都运功蓄势,随时支援。
    阿烈那一刀没有收拾下封乾,但眼睛也不向此人逃路那边转上一下,长刀移转方向,指住了齐唯我。
    他刀上发出强大绝伦的气势,已足以把齐唯我罩住,不敢遁逃。
    峨嵋派的程一尘、陆一瓢等跃到场中,程一尘稽首道:
    “敝派叛徒,岂足以污查公子的宝刀……”
    阿烈手心一志的凝视着齐唯我,口中应道:
    “道长有所不知,此人已不仅是贵派叛徒,而是人人皆可得而诛之的凶手。试想若果不是他的药物,极乐教的势力,那能发展到今日的地步?同时他利用这个邪教,获得许多活生生的人,以供试验他的药物,更是罪孽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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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陆一瓢道:
    “敝派对于此事,惶惊惭愧之极,是以深欲假此诛除着叛徒的机会,略补罪过”。
    阿烈道:“在下猜想这斯必是代表贵派,参与围攻我查家的人,是也不是?”
    齐唯我冷冷道:“不错,正是本人”
    阿烈道:
    “如此甚好,咱们总算是冤家路窄。何况目下你罪孽深重,没有人会帮助你了。”
    齐唯我道:
    “不错,我平生心力,都在药物之道上,武功有限,你要杀我,殊不困难。”
    阿烈道:“若然你一生心力,花在救人济世的药物上,本人定必对你萧然起敬,虽有血海深仇,亦能化解。”
    齐唯我仰天晒道:“迂腐……迂腐……”
    阿烈道:
    “笑话,救人济世之言,曾经历代无数胜贤说过,但既是真理,便决不‘迂腐’了”。
    齐唯我道:
    “人云亦云,便是迂腐。这等陈腔滥调,谁不会说?”
    阿烈道:“那么你又怎么说呢?”
    齐唯我道:
    “自然界中,弱肉强食,乃是不易的真理,被食者既不是前生作孽,该受此报。食人者也不是残酷作恶,只不过自然法则既是如此,宇宙万物便不得不如此。上面这段话,乃是驳斥杀人是作恶的想法。”
    阿烈道:“荒谬之至。”
    齐唯我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迳道:
    “刚才谈论提‘杀人’一事,本质上的善恶问题。现在更进一步,谈到价值问题。”
    这时候,许多人都感到很迷惑,因为一来听不懂这些话,二来亦不明白这些话有什么关系?假如这齐唯我是罪魁祸首之一,便何须与他多言?爽爽快快的把他杀死,不就解决了?
    然而这些人都发现少林一山大师,武当风火双剑,以及还有几个极有名望地位之人,都十分注意凝神聆听。可见其中必有道理,是以这些人也不敢打岔。一般来说,在场的人之中,要以释道中人,比较注意这些理论。
    怪医齐唯我又道:
    “自从盘古开辟天地,降至有巢氏教人筑室,燧人教人钻木取火,缧祖取丝织帛,数千年来,咱们人类一切都在进步,不但是人文制度百工技艺都益见精进,即使是残杀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花样翻新,若然这等害人性命的技艺物事,没有必要,何以又能日见精妙进步?可见得这也是自然法则,只要是‘进步’,就有价值。世间万事万物,皆是相对的,有‘善’的在,就有‘不善’。总而言之,这是自然法则,你们统统都不要进步,我恰是相对的一面,我要进步,你们岂能认定我是错的?”
    阿烈心中虽然感到他的理论不对,然而却没有法子辩驳。
    一山大师徐徐的道:
    “你的立论,基本上已站不住脚,善与不善,固是相反,当中无隙可容别物。但如若一端是善,相对的一端是恶,则当中便有不善不恶了。例如冷与不冷,任何事物,若是冷的,就是不冷。若是不冷,就是冷,断不能既冷又不冷。然而若是说冷与热,则当中尚有‘温’,换言之,此物若然不冷,也不一定是热,因为有‘温’之故。”
    他虽是侃侃言来,头头是道,大家也明白他说的什么。可是这些道理,究竟放在什么地方才合适?对于善恶生死,有何关联,便又茫茫然不懂了。
    天风剑客程玄道接口道:
    “此人满口进步,侈言进步即系价值,但事实上他所谓进步,只不过标新立异而已。
    换句话说,他认为凡是与旧有的不同,就算是进步,若然如此,进步既容易,且也谈不到价值了。平心而言,旧有的思想制度及事物,未必皆好,但总是因为有价值,才能留传世上,直到其中有些已不合适,便又淘汰。即是说,到了没有价值之时,人们就自然会加以扬弃,另以新的代替。”
    阿烈道:“对,对,这才合理。”
    程玄道现出深思冥索的神情,又缓缓道:
    “以我等方外之人看来,世上之人,世上之事,也没有进步可言。纵是最新的物事,也原本留在于世,只不过是人们刚刚发现而已。假如宇宙间本来没有这个道理,则这件新的物事,也不可能存在。”
    他的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齐唯我,又道:
    “例如你费了许多心血,配成一种新药,在你认为这是了不起的进步,但事实上,我等可以承认你了不起,然而‘进步’却未必是。因为这种新药的道理,本已存在。只不过过去从来无人把这种药性加上另一种药性而已。”
    齐唯我皱眉道:
    “你这是什么理论?明明是我创制了新的东西。”
    可是程玄道这番浅白的譬喻,已使全场之人,尽皆明白,是以人人都在摇头,认为齐唯我不对。
    高青云道:
    “这样子好了,假如你不想活,我们就成全你。若然你想活下去,我们就……”
    齐唯我急忙道:“你们想怎么样?”
    陆鸣宇到底是才智过人之士,同时胆色也与众不同,在这等情况之下,居然还有闲心管这件事。
    他接口代高青云道:“人家仍然要把你杀死,高青云我说得对不对?”
    高青云道:“对。”
    齐唯我道:“这算什么道理?”
    高青云道:“这叫做不讲道理。”
    他仰天冷笑一声,又道:
    “你这些年来,为了试验你的新药,假‘进步’之名,行残忍之事,已杀害过多少人命?请问你阁下有没有与这些人讲道理?可曾说得他们心悦诚服的为‘进步’而死。”
    阿烈道:“当然没有啦!还用问的么?”
    高青云道:
    “因此,你也不必向我们期望什么道理,反正我们深知若是诛除了你,世上就有许多生灵免去杀身之祸,这就足够了。”
    阿烈迫前一步,喝道:
    “齐唯我,若是你不出头耽阻,封乾势难逃出我刀下。以我个人来说,你的罪孽,已是该当万死,你小心了。”
    他刀上气势更为强烈,四下的高手们,除了四五个还帮忙高青云围困陆鸣宇之外,竟有十余人自动拥过来,团团围住齐唯我。
    这些高手之中,有些固然是投入极乐教之人,但大多数是恨他以药物帮助陆鸣宇,是以都想参与杀他之举。
    怪医齐唯我孤掌单身,在阿烈及一众高手们的气势压迫之下,斗志已如雪狮向火,完全消融无踪。
    他既没有斗志,阿烈立生感应,长刀起处,划出一道耀目精虹,直向对方上盘要害劈去。
    齐唯我挥剑招架,他终归是名门高手,再不济也能应付几下。是以阿烈连攻了三刀,尚未把他收拾下来。
    程一尘厉声道:“万恶叛徒,还敢挣扎么?”
    喝声之中,伏剑蓄势欲发。
    这一阵剑气涌过去,加上他忿恨填膺的喝声,使齐唯我心灵大震,神智猛然恍惚起来。
    就在他心神赂分之际,阿烈长啸了一声,人刀合一,电射而去,“锵”的大响一声,齐唯我连人带剑,被他冲出去七八步之外。接着卟通一声,躯体落地,长剑也撤了手,胸前鲜血直冒。
    这个出身名门大派,却在暗中为恶了许多年的大恶人,终于在群情愤怒之下,伏尸授首,人人都为之称快。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集在陆鸣宇身上,尤其是阿烈也已经腾出身手,参加监视的行列。
    陆鸣宇这回纵然插上双翅,也无法逃得出去。
    高青云冷冷道:
    “陆鸣宇,本人说过,要与你作殊死之战,这句话目下仍然生效。”
    陆鸣宇权衡局势,立下决心,道:“高青云,你这话是真是假?”
    高青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真的。”
    陆鸣宇道:“假如你不幸落败,我便如何?”
    全场之人,俱不作声,否则就于高青云面子过不去。
    高青云缓缓道:“你想怎样?”
    陆鸣宇道:
    “本人如若技不如你,死于你宝刀之下,那是死而无怨。但若然侥幸得胜,甚愿能全身而退。”
    众人都焦急注意地聆听高青云的回答。
    高青云道:
    “假如我答应你,在场的前辈同道们,定能给我面子,依约行事,所以你放心得很。”
    陆鸣宇道:“若非如此,我说来作什?”
    高青云道:
    “这是你们奸邪之辈,最喜欢利用的手法。在正派人物来说,这真是一椿大大的弱点。可是既然身属正派之人,却也无可如何。”
    他的神态口气,显示出还有些话要说,并且不问而知没有那么容易就被陆鸣宇套牢。
    因此,大家在紧张之中,又略感宽慰。
    高青云又道:
    “陆鸣宇,你今日碰上我,可算是罪贯满盈,也可说是倒了十八辈子霉了。我这个人虽存正义之心,但行事之时都不拘泥。”
    陆鸣宇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高青云道:
    “好,我直截了当的说,假如你死在我刀下,便没得说。倘若是我失手被杀,我打算请查公子出手,为我报仇。”
    陆鸣宇忿然作色,道:“说了半天,还是废话。”
    高青云淡淡一笑,道:
    “你错了,这不过是欲望过高,所以会感到失望而已,不信的话,不妨瞧瞧四下的前辈同道们,他们并不因为有查公子接下来而觉得高兴呢!这是因为你尚有机会杀死我,其实以你的罪孽,应当连这一个机会也不给你。”
    陆鸣宇但觉这个对手,既刁狡,又狠毒,看来无论如何,都占不到便宜的了,当下忖道:
    “既然已陷绝境,我也无须多费心思,只须订起精神杀死这厮,也就是了。”
    他心意一决,越显从容,徐徐道:
    “高青云,有一点,你永远猜想不到,那就是虽然在这等情况之下,我仍然不准备取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高青云道:“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信与不信,都不关重要。”
    陆鸣宇道:“这话甚是,来吧!”
    他横剑当胸,摆出架式。
    但见他这一招,高峻森严,的是当代名家气度。
    阿烈插口:“你何故不准备杀死高兄?”
    陆鸣宇先缓去真气,卸下势式,垂剑道:“因为我敬重他是我的敌手。”
    院下角落间传来枯燥乏味的数声冷笑,众人不必转眼去瞧,也知道必定是那一位“鬼厌神憎”曾老三。
    曾老三道:
    “陆鸣宇,你这一套在我曾老三面前,可吃不开,你应该趁我不在之时使用才是。”
    陆鸣宇皱眉道:“老厌物,闭嘴,谁跟你说话?”
    曾老三道:
    “我曾老三不论走到那儿,都没有人喜欢与我说话。因此,你对我的不满,而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
    陆鸣宇道:“你再净说些多余之言的话,本人将运功闭住听觉,来个充耳不闻。”
    曾老三道:
    “随便你,但恐怕你不听之故,非是因为心中厌烦,而是怕我道破了你的诡诈卑鄙的心思。”
    他冷笑数声,又道:
    “我曾老三平生专门对付卑鄙之人,当然我本身也不是好人,所以对于陆鸣宇你,倒是知之颇深。”
    他好象将要说个没完,虽说言中有物,但大家都宁可不听他这种烦人的声音。
    曾老三接着,道:
    “陆鸣宇,你当然已考虑到,纵然高兄等人释放了你,然而你也无法在世上逍遥多久,因为封乾尚未伏诛,你纵然匿隐在天涯海角,他也有本事找到你,把你处死。”
    众人一听这话真有道理,甚至有人连连出声附和。
    曾老三道:
    “我一定说对了,因为陆鸣宇已经显得十分懊丧,无疑是因为我拆穿了他的诡谋。”
    阿烈晓得许多人忍受不住曾老三的声音,当下道:“曾三哥,他有什么诡谋?”
    曾老三道:
    “他事先藉口敬重高兄的武功才智,等到放对相拼之时,如若他真能得胜,他也不下毒手。当然,查公子你仍然绝不会放过他,对也不对?”
    阿烈道:
    “对极了,你老哥真是象神仙一般,猜个正着,但他这时有何好处?”
    曾老三道:
    “他亦将与你全力相拼,不过他看过你与封乾之战,晓得自己决无得胜之理,所以将用斧底抽薪之法,觅准机会让你杀成重伤,或是残废。”
    阿烈沉吟一下,才道:
    “如若他身负重伤,或者残废,则我可能不再下手。但话说回来,我也可能继续取他性命,连我自家也不知道。”
    众人都觉得有趣起来,因为他们已涉及人性中至为微妙之处。况且这等情势变化,着着由于预谋,则未免心机太深了,太足以耸人听闻。
    曾老三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虽是侠义之士,但并不是‘妇人之仁’这一类。因此,你为了本身血仇,为了除恶务尽,可能再下杀手,取他性命。”
    阿烈道:“既然如此,则他用这许多心机,又有何好处?”
    曾老三道:“你与我一般,另有想法,晓得有一个办法能使你不能下手。”
    阿烈讶道:“什么办法?我何以自家也不知道?”
    曾老三道:
    “瞧,陆鸣宇已确我所说的,正是拆穿他鬼胎的,所以垂头丧气了。”
    大家向陆鸣宇望去,果然曾老三说得不错,陆鸣宇露出一副气沮神丧的样子。
    不过高青云这刻格外的提防,以免被他暴起伤人。
    阿烈又催问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曾老三道:
    “他身负重伤之下,可能武功也失去大半,这时候,他用封乾藏身之处,来交换他一打残命,你认为如何?”
    人人都深感此言有理,而且可以肯定的,就是陆鸣宇如若顺利地使出这一招,必能成功无疑。
    高青云应道:
    “现在幸得曾老师揭穿他的卑鄙用心,此计便无法得逞啦!陆鸣宇!你小心啦!”
    他举刀向陆鸣宇迫去,而对方也挺剑作势,顿时全场弥漫着森寒刺骨的刀剑之气。
    这两人不但是当代高手,而且已立下决一死战的诺言,这么一来,自然与一般的过招拼斗,大不相同。也正因此故,两人刀剑上的杀气和气势,比诸平时,可强上许多倍。
    四下之人,无不感到刀剑上射出的寒威,而那些火炬,也被阵阵劲风卷刮得不断的摇闪。
    高青云象头凶悍的豹子一般,快如掣电般窜上去,宝刀划如精光,猛攻敌人上中两盘。
    陆鸣宇一招“花雨缤纷”,剑势四旋翻动,护住全身。
    高青云刀光到处,锵地大响一声,硬是把陆鸣宇冲退了数尺。
    全场之人,眼见高青云攻力如此深厚,刀势如此威强,都大为惊赞不已。对于这一场拼斗,远没有早先那么悲观了。
    陆鸣宇挡了对方这一刀,心下亦大觉惕凛,暗想道:
    “高青云的武功从前虽然试过、但比起如今,显然大有不同,虽说他当日定必隐藏起一点,可是照事论事,不该相差这么多。”
    唯一的答案是高青云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功力又有精进,否则不会有这等现象。
    说时罗嗦,其实陆鸣字这些念头,一闪即过。
    陆鸣宇生怕一不小心,就陷入了被动捱打的形势中,是以急急提聚功力,但见他双目奇光泛射,手中的毒剑,斜指敌人
    这时双方相距尚有四五尺,陆鸣宇这一招,奥妙难测,使人无法判断提出他到底是攻呢?抑是防守?
    高青云心中泛起了一阵“无从下手”之感,顿时势为之一挫。
    旁观之人,眼见陆鸣宇忽有佳作,如此厉害,又都暗暗替高青云耽心起来。要知这些行家高手,个个阅历极丰,眼力过人。在这一场拼斗中,显而易见的高青云必须以坚强气势,压倒对方。
    因此,当他气势一挫,大家就心头沉重起来。
    陆鸣宇的斗志和剑气,得此空隙,顿时大为高涨。
    一直没有出过声音的洛川派掌门人姚文泰,突然厉声道:
    “陆鸣宇,你的蛊术,对高大侠岂能发生作用?”
    其实不发生作用才怪,高青云分明已因对方双目泛射的奇光,大受影响。经姚文泰这一提醒,顿时恢复神智。
    要知高青云本已懂得破解“蛊术”之法,适才不过是在冷不防之下,中了道儿而已。
    目下一得姚文泰从旁提醒,马上运用破解之法,消灭了心灵上的云阴。
    陆鸣宇真恨不得马上转过去,一剑杀死姚文泰。假如不是他提醒高青云,这场决战,他已掌握胜券了。
    但他目下那有余暇生这等闲气,但见刀光如虹,电射而至。
    陆鸣字长啸一声,毒剑挥处,施展出得自丐帮真传的“大风云剑法”,但见他身形如飘风骤雨,飞旋腾挪。进退之际,完全找不到一点痕迹端倪。
    这一路剑法,乃是丐帮仗以争雄天下的镇帮之宝。陆鸣宇练得精熟无比,招式奇奥难测,当真是威力十足。
    高青云的宝刀也是以快见长,凌厉如雷电交加。因此之故,这两人倏忽往来,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使人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分辨不出他们的身影。
    全场之人,无不凝神观战,心情紧张异常。
    阿烈心神有点不定,因为封乾已经逃走,而事实上封乾才是他查家的案中第一名仇家。假如陆鸣宇晓得封乾的下落,他马上跟踪前往,还可报却大仇。但当然陆鸣宇这个恶贼,也不可放过。
    然而如果不允放他逃生的条件,陆鸣宇自然不肯说出封乾的下落,这就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所在了。
    战圈中的两人,作舍死忘生之斗,已拆了五十招以上,但见两人的速度,都逐渐缓慢下来。这等情形,只有高手方始懂得他们并非乏力,而是在招式上争雄决胜了五十招之后,双方已明白无法在快攻中压倒对方,因此自然而然地改变战术。
    他们已不再把精力浪费在“速度”上,而是改从武学精致高深的招式中,找寻对方的破绽弱点。
    这等斗法,除了武学造诣之外,还须较量内力。
    高青云的刀法,虽是天台嫡传,可是得到“逍遥老人”指点,赂有变化,精奇高妙之处,实令人咋舌。
    再看陆鸣宇,他的剑法本属内家正宗,旁及许多其他门派的绝招,最后加上“人魔”
    的内功心法,也变成一种奇异超妙的剑路。
    双方一招一式之间,宛如雕冰楼雪,极尽空灵之妙,又如香象渡河,羚羊挂角,每每无迹可寻。
    又斗上了二十余招,高青云自知耐力已经不济。原来他一则内力不及对方,二则还须分心抵御对方的蛊术,费了不少气力,因此之故,很决就感觉到难以支持了。
    他面上凝重的神情,以及浓眉上泛射出隐隐的愤怒,使人一望而知他处境趋向不利,才有这等表情。
    阿烈本要上前替下他,可是高青云明明当众讲好,决战至死方可罢休。如若插手,他岂肯答应?
    正在焦虑无计之际,忽然一道人影飞坠院中。众人视多,原来是年轻貌美的冯翠岚。
    她长身玉立,粉面朱唇,使许多人都感到眼前一亮。
    冯翠岚左手拿着一把连鞘的宝剑,右手捏一样物事,高声道:
    “你们给我住手。”
    她要陆、高二人罢战之言,乃是内力迫出,是以不但全场的人,全部听见,连正在酣斗中的两个人,也听得十分清楚。
    大家都感到很奇怪,皆想:
    “这个女子,凭什么要人家停手罢战?若然那两个人当真停手,她又如何?”
    陆鸣宇和高青云都没有理会她,纵然停手,亦须双方同意才行,否则的话,任何一方逐行停战,必被对方找到足以致命的空隙不可。换句话说,他们已成了骑虎之势了。
    冯翠岚眼看双方没有理她,也不生气,道:
    “既然你们不肯自动停手,我只好想法子使你们分开了。”
    她这话口气之大、可真把四下观战之人给吓了一跳。要知陆鸣字和高青云眼下的态势,已是连环扣锁,层层勾连,着着串叠,双方的一招一式,都是互相连锁交织,纵是高手如一山大师等人,对于插手分开两人之瘦,可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阿烈接口道:“翠岚,千万别冒失。”
    这话真乃全场之人的心声,是以许多人都发出地同意的声音,或者是头点等表情。
    冯翠岚转眸向他一笑,道:“你瞧我的。”
    她接着另外取出一物,往当中地面掷去,“蓬”的一声,火光冒现。
    说得迟,那时快,这团火光迅即化为大片的火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一时烈焰遍地,煞是好看。
    原来冯翠岚第一次撤出的黑色细砂,乃是一种特制火药,由于分布甚广,是以火势四伸,把交战场中的两人完全吞没。
    练过上乘武功之人,什么都可以不怕,就是特别怕火,因此之故,这两人不须打商量,各自迅即跃退。
    陆鸣宇一跃出圈,去路已被冯翠岚挡住。在她身后,尚有阿烈等四五个一流高手,耽耽虎视。
    他眉头一皱,道:“你最好躲开一点。”
    冯翠岚冲着他吃吃而笑,娇躯摇颤,甚是好看。
    陆鸣宇双眼的光芒更加明亮锐利,凝视着她,道:“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冯翠岚的美丽的面庞上,忽然泛起悯然之色,道:“我听见了。”
    陆鸣宇以非常坚决的声音道:“那么咱们一齐走,你帮我杀出去。”
    高青云在他背后两丈远处,厉声道:“这厮又施展蛊术了。”
    众人闻言一震,阿烈高声道:“翠岚,千万别中计。”
    冯翠岚突然两手一分“锵”的一声剑鸣,左手抓着的剑,业已出鞘,在火光之下,闪耀强烈的金光。
    这一片金色的光芒,耀人眼目,有些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可是任何人的反应,都没有陆鸣宇强烈,但见他身躯大大震动一下,好象被人猛推一记似的,差点就摔倒在地。
    全场之人。只有阿烈立刻明白,脱口道:“啊!诛心妙剑。”
    此剑乃是“魔女剑派”的重宝,在武林中非常有名,不过见过此宝之人,却是绝无仅有,所以无人识得。
    这些高手名家们顾名思义,顿时明白这“诛心妙剑”,必有一种克制心灵的神奇力量。正因此故,陆鸣宇的“蛊术”,才会在此剑之前,受到强烈无比的感应。这自然是因为“蛊术”亦是一种心灵功夫之故了。
    冯翠岚亮出此剑之后,局势大变,看来已稳握胜券,定可比任何人都更为容易顺利地杀死陆鸣宇。
    她淡淡道:
    “陆鸣宇,你想不到吧?此剑正是专门克制你学自丐帮的‘大风云剑法’的利器,因为唯有此剑,能使那一路剑法,失去了风飕电驰的惊人身法。可是这尚是其次,最重要的恰能破去你多年苦练成就的蛊术。”
    陆鸣宇用力甩甩头,才略为恢复清醒。但见他双目紧皱,眼睛迷成一线,似乎很受不住对方宝剑的光芒。
    他道:“此剑你从何处取得?”
    冯翠岚道:
    “我师姐虽然被你玩弄于掌上,做出种种倒行逆施之事。但她一灵不昧,仍然收藏起此宝,临终之时,托人转告我。”
    陆鸣宇深深叹口气,道:
    “这样说来,她始终不曾真真正正爱过我了,否则她一定会告诉我此剑的下落。”
    这个当代的恶魔,又曾是丐帮帮主,威镇天下之人,忽然说出这种话,份外使人感到回肠荡气。
    冯翠岚道:“不,正因她真心爱你,才会有那等悲惨可怕的下场。”
    陆鸣宇讶道:“哦?这话怎说?”
    冯翠岚道:
    “她一方面深深爱上你,另一方面,她又知道你是个恶魔坏蛋,当然这一点辨识善恶的力量,乃是来自此剑。总之,她既不能离开你,又不能当真全心全意的爱你,所以她步向疯狂毁灭之途。”
    全场之人,听了都能了解,可是知道得最深的,还是阿烈。
    他与苏玉娟的一段孽情,已充分显示出苏玉娟的“人格分裂”,她曾对他说过,她想找到另外一个人,可以代替陆鸣宇。自然这么一来,她才能摆脱他的控制。任何人在这种夹缝中的情形下,能不人格分裂,可说是难之又难了。
    只听陆鸣宇道:
    “原来如此,唉!可惜我不能早一点知道,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对待她了。”
    冯翠岚提起手中的宝剑,道:
    “闲话说过,我现在要请教请教你的武功了。”
    陆鸣宇被剑气迫得退了两步,冯翠岚娇叱一声,纵扑上去,刷刷刷一连三剑,剑身上幻射出千万重光华。
    但见陆鸣宇踉跄而退,招架之际,已显得力弱神散,全然无复一代高手的风度了。
    众人一看这等打法,陆鸣宇捱不到二十招,定必死在冯翠岚剑下,顿时人人都象是放下桩心事,松了一口气。
    果然六招之后,陆鸣宇肩上已中了一剑,血流如注。这样一来,显然更加无力招架了。
    突然人众中有四个人,相继发出惨叫之声。这等情况,一听而知必然有大批敌方高手,潜伏在四周,突然加以暗袭所致。
    饶是全场之人皆属名家高手,可是乍逢此变,也不由得一阵大乱。
    原来倒在地上的,俱是各家派中有名的高手,这些人居然也受到暗算,惨叫倒地,则来敌之强,可想而知。
    连阿烈、高青云等人,也都转过身子,向外面查看,并且迅即移动,与其他的高手们配合,形成一道阵线。
    但外面敌人末见,战场中倒是忽然发生了大变故。陆鸣宇在众人大乱,全都不往这边注意之时,先是甩手一剑,把冯翠岚迫退一步。
    他迅即在腰间掣出一条银光闪闪的软鞭,鞭身由一枚枚如姆指大的银色骷髅头接合而成。
    他一掣鞭在手,招式立变,人也变得精神奕奕。
    冯翠岚晓得这是陆鸣宇完全抛弃厂丐帮的功夫,改用“人魔”嫡传的内外功,足以把“诛心妙剑”的威力,消去了一半以上。
    由于他武功精妙高强,是以虽然只能用上一半的力量,却已足以使局势立时改观。
    假如她不是“诛心妙剑”在手,面对陆鸣宇没有克制的力量的话,她准得反而丧命在这条银色的骷髅鞭之下。
    陆鸣宇连环四鞭,舞出重重银霞,已完全抵住对方的诛心妙剑的攻势。
    当此之时,有人大叫道:“他们是中毒的……”
    阿烈最先吃一惊,道:“什么,待我瞧瞧……”
    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而这时陆鸣宇恰已把劣势稳住。他一看有机可乘,马上施展出一招“急流涌退”,荡回敌剑,窜出战圈。
    冯翠岚尖叫道:“他逃跑啦……”
    众人又是一阵骚乱,匆忙回顾。
    陆呜宇从姚文泰与陆一瓢之间、闪电般跃过。陆一瓢剑化虹芒,拦腰电扫。
    陆鸣宇健腕一翻,银骷髅鞭忽一声扫出去,假如这时不是姚文泰恰到好处地攻到一掌,他这一鞭,准能把陆一瓢击成重伤。
    姚文泰的掌力,乃是武林一绝。陆鸣宇不得已分出左手去接,‘蓬’的声,双方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掌。
    陆鸣宇一张口,喷出鲜血,但他的身形却毫不停滞,刷地窜出重围。
    外面还有一层是各门派的人马,可是已没有一流高手,是以陆鸣字迅如飘风般,一闪两闪,便失去影踪。
    这边阿烈高青云等,无不是顾此失彼,略一心疑,陆鸣宇已经逃出重围去了。
    高青云道:“快追。”
    自家一纵身,跃上屋顶,向陆鸣宇奔逃的方向追去。
    但阿烈却没有动,转过身子,先去审视那些僵卧地上的各门各派高手们。
    他一看之下,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表面上故作惶惑不解之状,说道:
    “奇怪,他们是怎么回事呢?”
    在场的全是奔走江湖多少年的老江湖,上瞧这些倒下的人之中,有一个是青龙会的许太平,顿时明白所有倒下的人,当必是极乐教的供奉。他们之所以会昏倒,不外是“万劫丹”药力发作。
    转眼之间,其中有两个人发出号惨叫之声,比杀猪还难听不一会,所以倒地上的,都发出惨叫声。
    这等声音,出自常人,倒还罢了,可是出在这些个个曾受严格训练,体质强逾常人许多倍的人口中可就不禁令人听得惊心动魄,冷汗直冒了。因为那一定是痛苦已极的情形下,才会如此
    武当风火双剑程玄道,何玄叔,少林一山大师,华山梅庵主,峨嵋程一尘俞一峰,神钩门裴坤亮,洛川派的姚文泰等四十多位一流高手,都围绕在阿烈身边,看他如何说法。
    阿烈道:“诸位别干瞧着我……”
    一山大师道:“查少侠不是说过,这些人如若毒发,都包在你身上么?”
    其他的人,都发出附和的声音。
    阿烈怔道:“他们是毒发么?”
    程玄道暗感奇怪,忖道:
    “他明明精通医药之道,是不是毒发,自然知道,为何故作不借?莫非另有别的原因?”
    因此,他便不插嘴,暗中推究其中道理。
    曾老三和柳飘香,还有冯翠岚,都挤过来瞧看。
    阿烈故意向柳飘香问道:
    “你见识过万劫丹的威力,这些人的情形,是不是万劫丹的毒力使然?”
    柳飘香沉吟一下,才道:“好象是,又好象不是。”
    这话答了,等如不答。
    曾老三道:“查公子,请过来一下……”
    他和阿烈走开一边,曾老三低声道:“明明是万劫丹,你为何要问柳飘香?”
    阿烈道:
    “她真是聪明之极,故意说出模棱两可的答话,老实说,我一眼就晓得了这是万劫丹的毒力发作,由此也可知道这些人通通都曾经投入极乐教中。”
    曾老三道:
    “莫非你一口冤气无法忍得下?反正这些人,个个皆曾帮忙着加害你查家满门,都算得上是帮凶。”
    阿烈摇头道:
    “冤气忍得住忍不住,那是另一回事,但问题是这些人忽然毒性发作,那么是什么人下的手?”
    曾老三大为震动,道:
    “这话问得好,照理说,这些人的毒性发作,应当有迟有早,决计不会一齐发作,除非是有人暗中施展手脚。而且事情又那么巧,发生在陆鸣宇非常危急之时,这些人一倒地便给他得到逃走的机会。”
    柳、冯二女走过来,冯翠岗问道:“你们谈什么呀?”
    她与曾老三等人,虽然不是名门正派,可是在阿烈心中,却视为最知心最可靠之人。
    这时,欧阳菁也奔过来,眼中闪烁着敌意,扫过柳、冯二女。
    阿烈把心中疑虑说出,最后道:
    “假如还有一个人,地位甚高,并且还要帮助陆鸣宇。则这个人的身分,殊堪惊惧,说不定又是人魔的另一个弟子,潜伏在这些名家高手之中。若然如此,咱们必须马上就把他查出来才好。”
    柳飘香打个寒噤,道:“怎样查法呢?”
    阿烈道:“我也不知道。”
    曾老三道:
    “以我想来,人魔能弄出这么两个弟子,已经有点像在变魔法—般了,那里还能有第三个。不过,现在既然有这种情形,却又不能怀疑真有其人。”
    欧阳菁道:“我看跟程真人商量一下也好。”
    冯翠岚道:“这个怀疑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边箱十多位名震天下的各家高手。也觉得事有蹊跷。因为阿烈既不出手施救,而窃窃私语之时,几个人的目光,都古怪地向他们瞧看。
    程一尘道人说道:“查公子旧怪难消,所以不肯出手,也末可知。”
    裴坤亮叹口气,道:“假如他真不肯放过这些人,说起来也怪他不得。”
    一山大师沉吟道:
    “此事恐怕不这么简单。试想敝派的一个不肖弟子,亦是他深恶痛恨之人,可是当他受了毒剑之伤时,他仍然出于施救呢!”
    程玄道道:
    “以贫道看来,查公子真是今世的真正侠义之士。只看刚才陆鸣宇逃走时,他须在救人与追赶仇敌之间,作一抉择。而他终于舍弃了那个死仇……”
    梅庵主道:“这话甚是,查公子的菩萨心肠,实是令人肃然起敬。”
    七星门的掌门人任远徐徐道:
    “查公子一定是碰上什么难题,是以跟别人商量起来……”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呻吟呼号的七八个人,又道:
    “依在下之见,不如马上把这几位送到城里,同时派出快马,把毒师金树见请来,或者可以救治这几个人。”
    众人几乎都一致赞成,只有程玄道不以为然,说道:
    “咱们还是稍等一下的好,今日的局势,非常微妙,咱们明明都与查家之事无关,在各派中,也只有有限的几个人,与他家血案有关连,可是咱们目前却仍然不能取得他的信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一山大师道:“程道兄这话甚是。”
    程玄道道:“因此,咱们必须等一位中间人,从中说话,事情就好办了。”
    他扫视众人一眼,又道:
    “这位中间人,就是追赶陆鸣宇的高青云大侠,咱们最好等他回来再说。”
    姚文泰插口道:“丐帮六七名高手,也都跟踪追去了。”
    俞一峰道:“只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移步行开,任远突然道:“俞兄等一等。”
    分金手俞一峰讶然停步,回头道:“任兄有何见教?”
    任远道:“俞兄可是想去料理令师弟的遗骸?”
    他说的是怪医齐唯我,俞一峰颔首道:“正是。”
    任远道:
    “他精擅医道武学,而且手段高明毒辣,竟能凭杖一些毒药,就使许多名家高手帖耳俯首,不敢违抗,因此,他如今人虽已死,但他的尸体遗物,决计不可碰触。至于如何收埋之法,最好留待行家处理。”
    他的话相当直率,不免使峨嵋派之人,听起来有些不甚舒服。可是话中的道理,却又令人膺服。
    俞一峰点点头道:“多谢任兄提醒。”
    那些躺在地上打滚呼号之人,继续发出令人忧疑不安的惨叫声。
    阿烈向欧阳菁道:“烦你赶快打一桶水来。”
    欧阳菁没有立即答应,冯翠岚马上道:“她一个人怎么行?我陪她一道去。”
    原来翠岚从欧阳菁怀有敌意的目光中,已瞧出她的妒意。尤其阿烈这个请求,听起来好象是想法子支开她似的,所以欧阳菁一定不答应。
    但现在有冯翠岚陪她,情况又不同了,欧阳菁欣然行去。
    进入室内,两女仗着过人的目光,虽然是在黑夜中,也很决就找到了水缸,当下舀了一桶水。
    她们在找桶之时,冯翠岚故意道:
    “今日之事结束后,我就从此退出江湖,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家庭主妇。”
    欧阳菁讶道:“真的?”
    冯翠岚道:
    “当然是真的,说来你也许见笑我,我居然爱上那画师金恭友,他无拳无勇,也别无所长,只会画两笔……”
    欧阳菁斗然感到内心一阵轻松愉快,忙道:
    “冯姊姊,你这样评论他,可不公平。他能够画两笔,这就是他的本领了,再说,你如果爱上一个人,定必要他有本事才行么?”
    冯翠岚感到她话声中的真诚喜悦,晓得她从今以后,不会再防备自己接近阿烈,当下淡淡一笑,道:“你说的话很对,我的确不该这样评论。”
    她们一道出去,欧阳菁喜孜孜地把水桶交给阿烈。柳飘香横移数尺,用手肘轻轻顶了冯翠岚一下。
    冯翠岚面上笼着一层怅惘的神色,随口道:“什么事呀?”
    柳飘香低声道:“你有点不对呢!是什么事呀?”
    冯翠岚道:“我作了一项决定,却不知对不对?”
    柳飘香乃是经验极为丰富的女人,脑筋一转,已明其故,道:
    “那位欧阳小姐已经全无忧郁,现在一脸快活放心的神气,相信这一点必与你作的决定有关了。”
    冯翠岚道:“是的。”
    柳飘香道:
    “看来你没有做错,不过假如你十分悲伤难过,那么这个决定就错了。”
    冯翠岚寻思一下,道:
    “悲伤难过么?不,我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不过,心中却禁不住迷惘,好象失落了什么似的。”
    柳飘香微微一笑,道:
    “这大概总是免不了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与查公子,曾经发生过感情,虽然你认为不太合适,但他究竟是令人难忘的男儿啊!”
    冯翠岚道:“柳姊姊说得是。”
    柳飘销:“你为了谁而把查公子放弃呢?”
    冯翠岚道:“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金恭友。”
    柳飘香脑中泛起那个儒雅潇洒的男人,心里暗暗叹口气,忖道:
    “我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曾经与他聚了许多天,虽然我要他为我画像,但事实上……”
    她很快使自己截断了思潮,徐徐道:
    “是他么?他是第一流的人像大家,才气纵横,只不知他曾经替你画过没有?”
    冯翠岚点头道:“画过一幅。”
    柳飘香道:
    “相信就是这一幅,使你们心灵契合,加上前赴江南取剑,在路上日夕相对,所以发生感情了。”
    冯翠岚道:“是的,目下他独自在杭州等我。”
    柳飘香道:
    “我在此预为祝贺,你能找到这么一个夫婿,实在是良缘天定。”
    冯翠岚道:“谢谢你,只不知你的情况如何?”
    她本想问她,是不是要与“鬼厌神憎”曾老三在一起?但曾老三此人如此讨厌可怕,竟使她说不出口。
    柳飘香道:
    “我是残花败柳之身,辱蒙阿曾不弃,愿意明媒正娶,讨我为妻。因此,我也感到满足啦!”
    冯翠岚心中暗吃一惊,可是表面上可不敢表示出来,还得向她说些祝贺之言。
    那边阿烈已将一片“仙昙花瓣”放在水桶中,等了一下,才提过去,曾老三则紧紧跟随在后面。
    他们已经商议好,希望这一桶能解干毒的青水,诱出那个施展毒手之人。换言之,他们等一步还是注重在如何查出“施毒者”这件事上。
    众人都注意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并且推测这一桶水,有何作用?他们并非没有看见阿烈曾经丢了一件物事在水中,但谁也不信这就能救治中毒诸人。
    程玄道首先问道:“怎么样,查公子,想出救治之法没有?”
    阿烈道:
    “澈底救治可不容易,但暂时解脱痛苦,却也不难,请大家舀点水,灌在中毒之人口中便行啦!”
    这话一出,自有门派之人动手,抢救本门之人。
    霎时间群声皆息,果然收到效力。
    人人都露出欢喜的神色,并且过来向阿烈道谢。可是阿烈和曾老三,这时越感困惑,因为他们原想从众人的反应中,找出可疑的一个,谁知直到现在,全无所获。阿烈迫不得已,拉了程玄道走到一边。
    他告以心中的迷惑,并且道:
    “假如我们查不出施展手法以催发毒力之人,等如前功尽弃。封乾和陆鸣宇比起此人,可算不上什么。
    程玄道没有马上作声,想了一阵,才道:
    “你和曾施主心有成见,都不免把敌人估计得太高明了。”
    阿烈讶道:“这话怎说?
    程玄道道:
    一由于对封乾和陆鸣宇的作为,使你发生成见,认为这批恶魔手段高强,可能尚有一个潜隐在我们当中。尤其是这一堆人,突然毒发倒地,显然是有人在施为操纵……”
    阿烈道:“是呀!”
    程玄道:“贫道也承认必定有人催发毒性,才会使这些人一齐倒地。不过,刚才任远兄说过一句话,使我不再向有人隐潜在咱们群中方面着想……”
    阿烈更为惊讶,问道:“他说过什么话?”
    程玄道道:
    “当时俞一峰兄要去收埋齐唯我的尸体,任兄警告他不可妄动,怕有遗毒,足以害人,这样说来,齐唯我在死后,仍能催发毒力,亦不希奇。”
    阿烈恍然大悟,举步向齐唯我的尸体行去。
    他仔细一看,但见他一双手掌伸出,覆按地面,指缝已隐隐变为绿色,情形甚是可疑。
    别人畏惧齐唯我的毒功,但阿烈却不怕,蹲下去拉开他的手一瞧,但见掌下有一个小瓶子。瓶塞已经打开,曾经流出一些绿色的液体、所以在瓶周围,以及他的指缝间,都染绿色痕迹。
    阿烈透一口气,过去把瓶中剩下的水,倒了好些在遗有绿色痕迹之处,同时又把其余的,完全倒泼在他身上。
    做完之后,他向一山大师点点头,这位少林高手发觉,马上命两名弟子,利用方便铲,在角落挖一个深洞。
    阿烈亲自将尸体搬过去,丢在洞内,再由那两个和尚,把泥土拨下去,把尸体深深埋起来。
    这边的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
    各派的主脑人物,吩咐各自的门人弟子离开,回到落脚之处。至于这一群主脑人物,则在姚文泰招呼之下,到一座客厅落坐,等候高青云回来。
    厅中灯烛辉煌,可是不久,天色已晓。这些人虽然都折腾了一夜,但没有一个,流露出倦容。
    高青云在众人期待中,翩翩回来。大家一看他的神情,已知道他没有收获。
    人人的心情都感到沉重,诚然极乐教已澈底摧毁,封乾和陆鸣宇都负伤逃走了。可是这两个祸首罪魁,如果不能在短期内缉获,则死灰复然,再行为害武林,乃是必然之事。
    其次化血门查家一本血帐,如今算在封、陆二人头上可是其实七大门派都脱不了干系。
    因此,封、陆这两人一旦不授首,他们七大门派就感到查家血案未曾了结,不能不为之担据悬虑。
    在关洛道上的几个门派,如洛川派、青龙会、七星门等,都已动员全力,搜索封陆二人的下落。
    致于少林武当等大门派,也各各动用本派的关系,帮助调查。其他门派,因为不是势力范围,所以只好等候消息。
    大部分的人,包括阿烈等,都在姚文泰家中休息,等候各方面的消息。
    一晃眼间,过了四天,关于陆鸣宇和封乾两人的消息,直如泥牛入海,全无影踪。
    所有的人,都泄气了。
    要知陆鸣宇当日乃是丐帮帮主,暗中又是极乐教教主,势力遍布全国南北。加以他这个人多善诈,江湖经验又丰,是以他早就在北方各地经营了许多秘密藏身之地,根本不是希奇之事。
    陆鸣宇除非没有秘密居处,若有的话,必定是极乐教之人也不知道的,否则他也不敢在那儿躲。
    至于封乾,他虽是本案中正式主角,但无奈他一向是居于幕后,江湖上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因此之故,没有人查得出他的亲友等关系。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找出他的下落,比之找陆鸣宇更困难。
    正因如此,所以各大门派集中全力,只查访陆鸣宇下落。如果找到此人,则不难在他身上,再找出封乾了。
    洛阳城中,少说也有过千的人,在查访陆鸣宇,这些人皆是洛川派、七星门、青龙会,以及少林武当等家派,发动各种关系而动员的人,因此整个洛阳城,几乎已被他们逐家逐户的查过了。
    此一搜索网,是以“洛阳”为中心,向四方八面作幅射形扩大,东至开封,北至太原,西至长安,南至汉中襄阳等地。
    当然此一幅员如此广大的地区,光是传递消息,也得费时多日,何况还要搜索逃人,纵然顺利,亦不是十天八天,就有结果的。
    所以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洛阳地面之内,假如陆、封二人,竟是一迳逃出洛阳,远走高飞,那就不易再找他们了。
    现在四天已经过去,洛阳城中,找不到一点征兆线索。因此之故,大家都不禁认为他们已经逃出罗网。
    这一天,高青云查问过各处的消息之后,无精打采地走到一家客店。踏入西跨院只见欧阳菁在房门口,向他招手。
    高青云走过去,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啦?”
    欧阳菁道:“阿烈正在用功,你到我房中坐坐。”
    高青云笑一笑,道:“当然啦,我决不会打搅他的。”
    阿烈的房门就在隔壁。
    他这些日子来,日夕潜修苦练,对身边之事,纵然是封乾陆鸣宇仇人的下落,他也不去打听。
    原来他认为自己在洛阳或其他地方,都远不及格川派等人熟悉。因此与其自己浪费时间,参加搜索。倒不如定下心来,尽量争取时间来修习武功更好,他深知一旦封乾复出,对付他之时,情势必定比上一回险恶百倍。
    高青云晓得他的用心。他也十分赞成,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只有他到这家客店来,偶尔与阿烈见见面。别的人完全被他巧妙地挡了驾。
    高青云向欧阳菁道:“曾老三他们呢?”
    欧阳菁道:“大概在自己房间吧?我可不想去惹他。”
    高青云道:“我也是……”
    欧阳菁忽然泛起含有深意的笑意,道:
    “高大哥,我还以为你真是不喜欢女人的人呢!”
    高青云吃了一惊,道:“这话怎讲?”
    欧阳菁道:
    “你直如今,居然还没有女朋友,使我以为你是个古板道学先生,幸而我及时发现了秘密……”
    高青云自问一点秘密都没有,但她居然有所发现,宁不可怪?
    他自是急于得知这是什么秘密,可是他为人老谋深算机灵之极,心念一转,决定不可向她询问。
    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方法,因为人性非常希奇,往往要用点迂回曲折的手法,才可以达到愿望。
    他深谙这种做人的艺术,是以赶紧竖起一双食指。按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接着低低道:“声音放小些。”
    欧阳菁乃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童心犹在,这时沾沾自喜,道:
    “如果你想保守秘密,须得有点代价才行。”
    高青云道:“使得,但我怎知你有没守信呢?”
    欧阳菁道:“你非相信我不可。”
    高青云叹口气,做出无可奈何的投降姿态,道:“好吧,你提什么条件都行。”
    欧阳菁越发得意,道:“我只要一支玉箫。”
    高青云一楞,道,“什么?”
    欧阳菁小嘴一噘,道:“你不给么?”
    高青云忙道:
    “给,给,但你先把你得知的秘密,说给我听听这叫做看货论价,江湖上有这种规矩的。”
    欧阳菁一听是‘江湖规矩’,可就不能不遵守,道:
    “我今晨到你房中,你那时候不在……”
    高青云立刻道:“是的,我一早就出去了。”
    欧阳菁道:
    “我听你说过,多年以来,都是黎明即起,那时候红日已升,所以我不打招呼,就闯入你的房间。”
    高青云道:
    “下次切切不可,试想我虽然已经起身,但你是一个大姑娘,而我却是男子,假如我正在换衣服,你这一闯入来,岂不尴尬?”
    欧阳菁笑道:
    “别胡扯,你被我撞破了秘密,才想出这个藉口,使我下次不敢胡闯,现在我告诉你,我看见了她。”
    高青云膛目结舌,道:“那一个她?”
    欧阳菁道:
    “是一个很漂亮的人,大概有二十多岁吧?长得真漂亮,不但面孔标致,皮肤雪白,而且有一种娴雅高贵的风度……”
    高青云想到她提及的“玉箫”顿时明白了,忖道:“这个美人一定是‘紫衣玉箫’吴丁香了,她既与彭春深深远遁,何以又出现有此地?”
    他耸耸肩,道:
    “你不必描述她的样子,告诉我碰见了她之后的经过就行啦!”
    欧阳菁道:
    “她见我忽然闯入去,吃了一惊。我连忙告诉她说。我是你的好朋友……”
    高青云唔了一声,道:“不妙,她可能不相信的。”
    欧阳菁道:“为什么不?难道她会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
    高青云道:“你如此熟不拘礼,她怎么不想到这一点呢?”
    欧阳菁佯嗔道:“哼!你想占我便宜么?”
    高青云忙陪笑道:“好,好,算我对不起你,请你往下说吧!”
    欧阳菁道:
    “我当时也解释给她听,说你对待我好象亲妹子一般,所以她不必害怕,因为我决不对别人乱说。”
    高青云道:“好极了,她怎么说?”
    欧阳菁道:“当然有话说啦!如若不然,我岂敢要一支玉箫的代价?不过,你先告诉我,她是你的什么人?”
    高青云心想如果说吴丁香不是自己的情人,这就麻烦大了,势必要把话从头说起。
    但如说是情人,这口黑锅,岂不背得冤枉。
    他耸耸肩,含糊地道:“你已知道了,何必又问。”
    欧阳菁见他好象不好意思,又记得那位美妇,并非未婚少女,当下认定必是别人的妻子,所以高青云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对这一点倒不觉得有什么关系,于是道:
    “我不问就是,她问我知不知道你那儿去了。我说现在没有法子找得到你。她说她必须马上回去,所以也不能等候你。可是她又必须见到你的面……”
    高青云双眉紧皱,付道:“莫非是姚文泰已发觉了事情的真相?”
    欧阳菁以为他因为没见到心上人,所以不欢。忙道:“你别急,我知道她在那里。”
    高青云讶道:“她没有回家么?”
    欧阳菁得意地说:
    “没有,她住在一个亲戚家里,她说你知道地方,是她妹妹的家。”
    高青云心想:天知道她的妹妹在什么地方,不过她这么说,必有作用。
    所以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若不是你告诉我,我永远猜不到的。”
    欧阳菁道:“你几时去看她?她妹妹长的漂亮么?”
    高青云道:“我以后才告诉你,行不行?现在我回房间洗个面,换件衣服……”
    欧阳菁用手指划脸羞他,道:
    “看你多么着急啊:其实这刻还早,应该等到月上柳梢头才对。”
    高青云脸上笑一下,转身出房,回到自己房间,他一面换衣服,一面寻思。
    但他旋即发现吴丁香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开着一个地址。
    高青云看看衲地址,甚感奇怪,忖道:
    “原来她和彭春深没有远遁,却躲在距此不远的宜阳。只不知她冒险潜来此地,有何紧急之事?”
    他马上毁掉纸条,一迳出城,直奔宜阳。
    百余里的路程,他费不了多少时间,大约是黄昏时候,他抵达那个地方。
    由于吴丁香的身分特殊,所以高青云必须行动秘密,才可免去被洛川派之人无意查获。
    他用尽平生的“刺客”本领,自信绝对无人跟踪得到。这时,他已抵达目的地,但见那是一座相当气派的住宅。
    高青云自顾一下,除了衣衫上有点风尘之外,仍然是一副商贾模样。他自信伪装甚工,不虞被人识破。当下上前,叩响大门。
    片刻间右方一道侧门打开,出来—个老家人。
    高青云依照吴丁香的指示,道:
    “小可是周老爷派来,有一封信,呈给夫人。”
    那老家人马上泛起亲热善意的笑容,道:
    “我是这儿的管家周福,你的大名是……”
    高青云道:“我是周雪。”
    他们一面进去,周福一面道:
    “夫人昨天已吩咐过,说是京里会有一位管家送信来,也许是接她到京城去的,只不知是也不是?”
    高青云点点头道:“是的……”
    心中付道:
    “吴丁香找我一趟,已让我背了一口黑锅,如今又说我送她上京,假如是真的,我岂不是又要侍候她一段时间了。”
    他苦笑一下,转眼四看这座住宅。
    周福叹口气,道:
    “几年前同老爷买下这座屋子,本来说是全家搬回来。但夫人才来了几天,又返回京师,这间屋子,又不知要空多久啦!”
    高青云含糊的应着,到了后厅,周福自个儿入去通报,转眼出来,带领高青云进入内室。
    在后一进的花厅内,一位风姿绰约的丽人,由两名丫环簇拥着。高青云一看正是吴丁香,心事略放,这刻他只好照家人的礼节,上前行礼。
    吴丁香满面欢容,道:“你一定走了不少路,且坐下歇息。”
    她一面接过信函一面命丫环泡茶。
    这封信自然是高青云捏造的,但也不是全无作用,因为高青云在信中,向她询问一些问题。
    吴丁香故意作出寻思之状,然后命老人家及使女都退下,这么一来,人家便以为她有秘密话,向高青云询问。这些话自然是与“周老爷”有关。
    花厅内已没有第三者,吴丁香放低声音,道:
    “高大侠来得正好,彭春深前此已经直赴京师,筹备一切。我打算稍住几个月,也就前往京师。这是为了使京师那边的邻居,都深信我们有根有底,是以作此布置。此外,目下为了万全起见,两人分开来避风头,亦不易为人查出。”
    高青云乃是此道老手,一听而知其中奥妙,是以大表赞同,道:
    “你们如此周密谨慎,我就放心了。”
    吴丁香道:“只不知姚文泰近来情形如何?”
    高青云发觉她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歉疚之意,心想道:
    “她能对姚文泰感到歉疚,可见得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他道:
    “姚兄近况还好,现在他没有其他心事,以他的武功造诣和过人才智,必能使洛川派见重于武林。”
    吴丁香轻轻吁一口气,道:
    “他能把全力放在事业上,相信必有一番作为。”
    高青云道:“过去之事,你最好也统统忘记。”
    吴丁香垂下眼皮,神态楚楚,倍添风韵。
    她幽幽道:“是的,高大侠的话,贱妄自当铭记。”
    高青云可不希望气氛如此深重,当下笑一笑,道:
    “说起来我很佩服你,因为洛阳城中,已经布满了洛川派之人,但你居然还敢踏入去,这份胆色,可算得是女中豪杰了。”
    吴丁香不觉长眉一轩,激起了豪气,道:
    “高大侠过奖了。以贱妾想来,洛阳城中之人,目下全都注意单身男子,而不会留意到女人的。”
    高青云讶道:“这话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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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吴丁香道:
    “我虽然深居此宅,但由于一个无意的消息,推测出你们一定让陆鸣宇逃走了。”
    高青云这时不但是惊诧,而且十分高兴,忙道:
    “怎么啦?你有陆鸣宇的消息?”
    吴丁香道:“如若不是有他的消息,我何至于冒大险,前赴洛阳找你?”
    高青云承认道:“我也作过这等猜测,但终觉得事情太巧,不敢递信而已。”
    他停歇一下,又问道:“现下他在什么地方?”
    吴丁香道:“他就在这宜阳城中”
    高青云吃一惊,道:
    “那么咱们得赶快下手,免得这厮听到风声,又给溜掉。”
    他定一定神,又道:
    “这厮的机警多诈,你也可以想象得到。若然要诛杀他,困难较小。但要活捉他,就实在极不容易了……”
    吴丁香讶道:“你们为何要活擒他呢?”
    高青云便把“封乾”之事说出,最后下结论道:
    “这封、陆二人,皆是该杀之人,但由于陆鸣宇一定能供出一点线索,得以追查封乾,是以目下不能放手杀他。”
    吴丁香道:“若然如此,这就更加困难啦!”
    高青云道:“你身为当代高手,见识过人。既说更加困难,必定另有原因。”
    吴丁香知道他心中很急,当下道:
    “待我把得到的消息奉告,你就明白啦!”
    她略一寻思,决定了从什么地方说起,便用她那娇婉悦耳的声音道:
    “七天以前,我一个丫环去探看她的姊姊。回来之后,神色有异。当时我大吃一惊,因为她的神态,分明是中了‘蛊术’,是以六神无主,也根本记不起这次去探姊姊的经过。”
    高青云不觉挺直腰肢,身子略略前倾,显出万分注意的样子。
    吴丁香又道:
    “这个丫环是由周福经手买进来的,已有两年之久。据我所知,她还有一个姊姊,也卖给本城一个陈姓大户,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由于我购下此宅,乃是预防万一之用,而我们一直没有来此居住,所以仆人婢女,都很自由。这个名叫春菊的丫环,每隔几天,就去探访她姐姐。”
    高青云道:
    “有意思极了,难道陆吗宇狡兔三窟,不但经营到此地来,而且还恰好与你选中同一个县城么?”
    吴丁香笑一笑,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使人觉得她这刻特别美丽动人,高青云看了,不觉想道:
    “无怪彭老五为之一望情深,愿意抛弃一切。似这等佳丽,又善解人意,世上那可多得?”
    她道:
    “高大侠有所不知,这宜阳地方,有几种好处,最适合武林人隐遗迹之用……”
    高青云插口道:“是的,是的,若非如此,你们怎会刚好凑在一起,请你往下说吧!”
    吴丁香道:
    “我看她分明是中了蛊术,好在这门功夫,我懂得破解之法……”
    高青云浓眉马上紧紧皱起,道:
    “姑娘可想到,此举已犯了打草惊蛇的大忌么?”
    吴丁香嫣然一笑,道:“我知道。”
    高青云摇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还故犯此忌呢?”
    吴丁香道:
    “没有呀?我一想到这一点,同时又想到世间精擅这门功夫的,只有陆鸣宇,所以及时停止。”
    高青云道:“好极了,在下似乎低估了吴姑娘,万望不要见怪。”
    吴丁香笑一笑,道:
    “高大侠,你老可说是贱妾的大恩人,甚望你明赐呼名字,贱妾才能安心。”
    高青云耸耸肩,道:
    “也好,但你别什么大侠、恩人的叫个不停,也叫我的名字如何?”
    他们本是超脱凡俗的人物,是以在这一方面,都很爽快,不愿拘泥守礼。
    吴丁香答应了,道:
    “我警觉事情非常严重,便向周福和另一个丫环探询,当然我用了不少手段,务使他们不觉察我在询问这些事情。”
    她透一口气,接着道:
    “从周福他们口中,我才知道得比较详细,那就是春菊的姊姊,叫做春兰,比她多两岁,长得非常漂亮,人也聪明伶俐。她在陈家之中,很得到老夫人的宠爱,所以陈家的三个少爷,都不敢打她的主意……”
    高青云插口道:“这样说来,陈家的人真不简单,似乎不是假的。”
    “初时我也觉得疑惑,但后来得知陈家的情形,最老的是老夫人,即是老爷陈增祥的母亲。陈增样是独子,夫人王氏,生有三个儿子,最大的二十多岁,最小的也有十八九岁了。表面上看起来,陈增祥家财丰厚,上有高堂,下有妻奴,本身又是宜阳仕绅,当然没得可疑。然而陈增样本人,却很少在家里,甚至有时一年不回来一次。”
    高青云沉吟一下,道:
    “如果是别人,就不大可能。但陆鸣宇心机过人,又有极大的财势,若要布下这等局面,并不困难。”
    吴丁香道:
    “正是如此,所以我从蛊术这一点线索上,推想到可能是陆鸣宇的秘窟。而由于春菊的情况,可以证明一定是陆鸣宇来了。于是我就设法打听陈增样是不是回来了。”
    高青云瞅住眼前这张艳丽动人的面庞,问道:
    “那么这个陈增祥回来没有?”
    他深知吴丁香不但武功高明,同时又是见闻甚广,极工心计之人,不然的话,姚文泰岂能多年都查不出她的秘密?再证以她在此地已预设了隐身之所,这等心机手段,与陆鸣宇比较起来,不会逊色多少。
    因此,他晓得自己无须多费脑筋,只听她说就行了。
    正因此故,他的心里正想着别的事情。
    他默默忖道:
    “以吴丁香的才与貌,实在是我所见到的美女中最动人的一个了。这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也许是她的成熟的风韵,以及那种静态的艳丽所使然吧?”
    吴丁香刚刚说道:
    “陈增祥已经回来,而且只是几天以前的事……”
    她的话声忽然断,迷人的眼光中,透出怀疑的神色,凝视着高青云。
    高青云心中一震,忖道:
    “莫非她已瞧出我在想她?这个聪慧的美人,说不定真有这等本事。”
    两人没有作声,默然对瞧。霎时间形成了奇异的情势。
    因为双方都不说话,而目光亦互不退让地对瞧着,倒象是仇人狭路相逢,彼此都收慑心神互作敌视一般。
    在这种情势中,吴丁香略占上风。因为她心中泛起什么念头,高青云全然不知。而这种情势又是她主动地做成,是以压力强大,高青云只不过勉强在捱时间而已。要知他本来正在品评对方姿色,心中之念并不光明正大。目下既是怀疑对方可能是看透了他脑中的念头,这一来在心理上已输了一筹。
    过了一阵,高青云自觉无力再与她作旗鼓相当的对视,这是由于他既慑于吴丁香的美艳容光,兼且心中有愧,所以勇气使渐渐消砾,终于垂下目光。
    吴丁香泛起嫣然的笑容,轻轻道:“高兄,你不敢瞧我?为什么?”
    高青云猛一抬眼,恰见她那动人心弦的笑容。
    当下叹口气,道:“你心中有答案么?”
    吴丁香道:“有,只不知对不对而已。”
    她停歇一下,便又说道:
    “你必也不知道,女人有时候会知道一些事情,至于为什么会知道,连她本身也不明白呢!”
    高青云道:“听说有这么回事。”
    现在他忽然胆气恢复,两眼毫无忌惮地打量对方。他的目光是如此锐利,神态又那么的您意放纵。被他注视的吴丁香,顿时泛起奇异的感觉。生像自己竟是身无寸楼,赤裸裸的被这个男人流览欣赏。
    她不安地缩一娇躯,道:“你别这样瞧人行不行?”
    她口中说“不要”,其实却是相反的意思。高青云是何许人也,当然会得此意,是以并不收回目光。
    他道:
    “虽然女人具有无端端晓得某些事的能力,但并不是每一个都如此……”
    吴丁香道:“是的,并非所有的女人尽能如此……”
    她微微露出羞态,可见得她心情的矛盾和紊乱。
    高青云既不是乍出道的小伙子,吴丁香亦是年逾花信的少妇。双方都可说是在人海中打过滚,所以他们这刻的情势,显然十分“紧张”,要知“人生”可以分作许多阶段,粗略地说来,少年之时,绝大多数人都重情而不重欲。
    即使双方非常的情投意合,但光是倾诉出这种心声来,大致上已经可以获得满足了。
    但过了这“少年期”,情感就趋向现实,得失之间,便不尚空言了。换言之,中年的人,若是爱上一个女人,必定会剑及履及,把她弄上手,占有了她的肉体,才算是得到了她。
    因此高青云和吴丁香现在的形势,相当紧张。高青云不表示出来则已,一旦认为吴丁香不会反对,他的表现,必定是动手占有她。
    吴丁香当然也晓得,在她的想法中,毫无疑问地接受这种表示情感的方法。是以她拒绝的话,万事皆休。如果不拒绝对方,则必须献出肉体。
    她那对特别明亮的大眼睛中,闪动着迷人的光芒。而且她含笑盈盈,似羞似喜,这些表情,都能刺激得男人心旌摇荡,对她施以侵犯。
    高青云突然伸手,握住她的玉掌。
    吴丁香既不退缩,亦不反对。但总算没有纵体投怀。
    “我突然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同时也不明白你何以这般的宽容于我?”
    吴丁香道:“我自己也感到迷失了,真奇怪?”
    高青云轻轻摩挲她的双手,情欲之火,渐渐高涨。
    他道:“你可曾想到,咱们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么?”
    吴丁香道:“我已想过,但这岂不更为奇妙动人?”
    他们的对话,都很含蓄,不必直接地说出,亦不须加以形容,就能会悟于心。这便是“成熟”的表现。
    “我此生已决定投身佛门,不作家室之想。此所以从前遇到许多动人的女孩子,都象过眼云烟一般,不留一点痕迹。”
    吴丁香眼中现出怜悯之色,伸手温柔地触摸他的面颊道:
    “这样做法,是不是错了?”
    高青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吴丁香道:
    “也许你是对的,世间上无数的柔情美梦,都因为长久地厮守在一起而破灭。”
    高青云突然开朗地笑起来,道:
    “这话甚是,不过我天性不喜爱任何拘束,所以如果成家立室,一定得不到好的结果,倒不如及早避免了。”
    吴丁香道:“我早确知道你是这种人。”
    高青云放开手,道:“我得赶快离开才好。”
    吴丁香道:“你真是又狠又硬的男人。”
    言下之意,竟是怪责他不该不作进一步的行动。
    高青云耸耸肩,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现在的情势更加微妙了,因为早先只是高青云自己颇涉遐想,而如今吴丁香亦有投怀送抱之意,看来这已是水到渠成,一拍即合的事。可是怪就怪在他们内心都感到不容易突破最后一关,生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把他们隔断。
    高青云寻思道:“我一伸手,即可将她据为已有,但何以我迟迟不敢动弹?”
    吴丁香忖道:
    “他明明很喜爱我,已明白表示多年来唯有我能使他动心。可是为何我不投入他怀中呢?”
    两人渐渐冷静下来,吴丁香姗姗行开,坐在一张舒服的靠背椅中。
    高青云突然笑一下,道:
    “彭兄舍下了你,自赴京师,看来竟是十分不智之举。”
    吴丁香道:“是的,我也觉得有点不解。”
    高青云沉吟一下,道:
    “以你一向的为人,可说是艳如桃李,冷如冰霜,彭兄放心而去,也不是全无道理。”
    吴丁香道:“也许是吧,但我自知不是冷若冰霜之人。”
    高青云顿时大悟,道:“原来如此。”
    高青云忙道:“我记得昔年读战国策,其中有一段,颇可发人深省。”
    吴丁香道:“是那一段?”
    高青云笑一下,道:“不说也罢。”
    吴丁香恳求道:“不,说给我听听吧,难道我还会生你的气不成?”
    高青云道:“那可说不定。”
    吴丁香站起来,走到他椅子前,两人腿膝相触,顿时大有亲密之感。
    她柔声道:“说给我听听吧!”
    高青云知道不说不行,只好道:
    “你回到椅子上坐好,我才告诉你。”
    吴丁香依他之言,返回座椅,稳稳坐好。
    高青云道:
    “这个故事出自秦策,其时陈轸离开楚国,到了泰国,张仪向秦王中伤他,陈轸便用一段故事来解释,卒使秦王优待收容。这件史实不必多说,只说陈轸所说的故事……”
    他隐隐感到这个故事说完之后,必定有相当的麻烦。可是他们皆是成人了,自应有判断能力,实在无须太过费心多虑。
    他接着说道:
    “楚国有一个人且称此人为甲,他娶了两个妻子。另有一个人,我们称他为乙吧!
    这个乙见他两个妻子都很美貌,便生出歹心,首先向年纪比较大的妻子挑逗勾引。但被责备詈骂,不能得手。乙死了此心,便改向甲的年轻妻子勾引。这一回马上成功了,暗中时时幽会,说不尽男欢女爱,卿卿我我……”
    吴丁香似笑似嗔,道:
    “战国策中,决没有这许多形容词的。”
    高青云也一笑,道:“是的,我不过是想尽力增加这个故事的气氛和力量而已。”
    吴丁香婿然一笑,丰神绝美。高青云瞧得一楞,道:
    “刚才我说到某乙勾引某甲的少妻,甚是欢爱……”
    他略一停顿,话声变得较为冷峭,道:
    “不久,某甲因急病亡故了。那时候的风俗,妇人改嫁,人人视为平常应该之事,不似现在那么大惊小怪。某甲的两个妻子,既是长得如此美貌,当然有不少人想娶她们。
    某乙也有此心,他的一个朋友,晓得他的风流艳事,当下便问他道:‘你娶年纪稍大的那个呢?抑是与你有染的那个呢?’”
    高青云停口睨视吴丁香,面色沉重,问道:
    “你猜,他娶那一个?”
    吴丁香似乎已猜出结果,也能理会他的隐喻,当下长叹一声,道:
    “以常情而论,自是娶其少妻。不过……”
    高青云接下去道:
    “不错,这只是表面上的看法而已。当时某乙对友说,他要娶年长的那个女子。他的友人十分惊奇,问道:以前你挑逗勾引她,被她詈骂。而年少的那个,却与你十分相好,为何你选择年长的呢?某乙答道:从前她们都是别人的妻子,我便希望她们都肯与我私通。但如今我娶之为妻,当然希望娶个不与人私通的了。”
    高青云说到这里,嘎然住口,显然故事已经讲完了。
    吴丁香也不开口,明亮的目光,投向地上,过了一阵,忽然变得朦胧黯淡。
    她幽幽道:“你可是认为彭春深独自前住京师,竟有不再与我相聚之意么?”
    高青云道:
    “我倒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你必须在心理上,作此准备不然的话,你受的打击就不易忍受了。
    吴丁香想了一阵,又问道:
    “刚才我表示愿意投身你怀中,你可曾认为我是个淫荡的女人?”
    高青云道:
    “老实说,即使我心中认为你是淫荡女子,我也不会承认。不过说真心话,我倒没有这样的看法。因为我们的情形,与一般的男女之情,略有不同。”
    吴丁香透一口大气,道:
    “承你如此看得起我,我真是感激不尽,也觉得非常安慰……唉!也许我已隐隐感到彭五郎不会回来,才会心中无主,这么容易就向你表示心中之情。”
    高青云点点头,道:“这是事实。”
    他们俱是中年之人,世情也看得多,人生阅历丰富,所以有些微妙的感情问题,他们俱能意会,不须言传。
    要知世上之人,虽然皆谓爱情专一,不能分享,并且一定要求对方专一于自己,不许属意旁人。
    但事实上,他自己却常常会对别人生情,纵然那仅只是一个“意念”,并没有付诸行动。
    但严格的说,这已是不专一了。
    换言之,每个人在“专一”之中,仍然可以钟情别的人,只不过限于种种条件,不能付诸行动而已。
    因此,吴丁香的喜欢高青云,并非她对彭春深的爱情已结束。
    她若然已献身给高青云,亦不会减少对彭春深的情爱。只是她对这宗事看得比较随便,这也是人生经验丰富之后,便不象少年时那么纯洁的现象。
    吴丁香垂下螓首,用幽怨的声音道:
    “看来我若是聪明的话,索性削去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中,就可以免去种种痛苦啦!”
    高青去忙道:
    “切切不可,要知此举虽是割断了尘缘,但佛门中的寂寞,又是你多一种烦恼的起点。与其将来日日怨嗟,变成有始无终,倒不如不削发出家。”
    吴丁香抬起头,眼中现出不服气的神色,道:
    “你认为我一定会有始无终么?”
    高青云道:“我只是照事论事,若然有万一的可能性,便替你指出来,我可不是想害你啊!对也不对?”
    吴丁香沉吟一下,把头一昂,道:
    “且不管我的问题,关于陆鸣宇的事,你还听不听?”
    高青云道:“当然要听啦!”
    吴丁香道:
    “我家的春菊,这次又去探她姊姊时,回来就行动有异,显然中了蛊术。是我设法破解蛊术,慢慢盘问,从她片断的记忆中,总算凑成完整的一段经过……现在我不大明白的,便是陆鸣宇为何要向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施术?难道有摧残少女的病历么?”
    高青云不管她这话,问道:“你凑成的完整经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丁香道:
    “春菊到了陈府,照例闯入她姊姊的室中,却不道看见了一个男人,和姊姊躺在一起,自然是赤条条的,所以她大惊失色……”
    高青云道:
    “记得你提起过,那春菊的姊姊春兰,年轻貌美。陆鸣宇性好渔色,自然不会放过她了。”
    吴丁香道:
    “纵然如此,但他大可命春兰禁止她妹子,向别人提及此事。以春菊小小年纪,必定听从姊姊之言,不会泄秘的。”
    高青云道:
    “假如我是陆鸣宇,一定象他一般,向春菊施术,这样方能放心。”
    吴丁香道:“但你瞧,他此举反而泄漏了秘密啦!”
    高青云道:
    “这叫做气数已尽,才会那么凑巧,碰上了你。假如碰上别人,仍然无法瞧出其中的蹊跷。”
    他看了对方神色,已知道她并未信服。
    当下又道:
    “你要知道,当世之间,莫说是一般的良民,即使是与他敌对的武林人物,也找不出几个人,认得破他的蛊术。因此,换作我是他也将毫不顾忌,施术灭口的。”
    吴丁香道:“其实春兰嘱咐一声,也够了。”
    高青云笑一下,道:“也许就是男女不同之处了。”
    吴丁香也微微而笑,道:
    “高兄,你说错了,女人对一般的事情,容或不够狠辣。但在情场之上,却非常悍泼,寸土必争的。”
    高青云漫应道:“也许你是对的。”
    吴丁香道:
    “我的话马上可以得到证明,我说,假如你想顺顺利利找到化名陈增祥的陆鸣宇,那就须得答允我一个条件才行。”
    高青云心中一惊,但面上一点不露痕迹,徐徐道:
    “你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听听。”
    吴丁香那张美丽动人的面庞上,眉梢眼角间,泛现一抹幽怨。但朱唇微绽,露出齐整洁白的牙齿,却是芬芳的浅浅笑容。
    因此,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使人难以理解。这也许就是成熟的美丽少妇,她的迷人风韵之所在吧?
    高青云马上就放弃了猜测她内心情绪的意图,同时又感到一缕柔情,自心底升起来。
    要知他除了真心喜爱这等类型的美女人之外,并且对她还有一点内疚。那就是刚才的战国策中的故事,曾经大大的刺伤了她。
    为他毫不客气地指出,男人的心理,有这么一个矛盾。当一个女人是别人的妻子之时,他希望能挑逗得手。
    但若是面临要不要娶她之时,他就会考虑到,这个女子,既能被我勾引得手,则别的男人。将来也可能把她弄到手的。
    正因这个故事,使吴丁香顿时醒悟彭春深的藉口到京师去,并且迟迟不来接她,敢情是大有道理的。
    她当然曾受到莫大的打击,只不过以她的年龄见识和成熟的感情,能够吧此一打击,隐藏在深心中而已。
    这便是高青云觉得内疚的事了,细论起来,高青云此举的确不大妥当,何必戳破人的美梦,使她跌坠在丑恶现实的痛苦深渊中呢?
    吴丁香的眼波,在他面上转了一阵,才道:
    “在我末说出这个条件以前,我先把形势及背景分析一下……”
    高青云道:“不必了。”
    吴丁香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青云道;“我相信你能使我找不到陆鸣宇,也就是了。”
    吴丁香道;
    “以你这等才高智广,江湖经验丰富之士,我还是把形势分析一下的好。”
    高青云道:“既然如此,请你说吧!”
    吴丁香道:
    “第一点,陈增祥的家在那里,你不知道,定须也去打听查问……”
    高青云马上接口道:
    “这一点难不倒我,一来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出地址。二来你纵想起我查访之时,早一步警告陆鸣字,也辨不到。”
    他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迫视对方,又接着说道:
    “你心中也明白,我将先行擒下你,使你无法与外界通传消息。甚至必要之时,我会杀死你。”
    吴丁香听到末句,从他的表情和口气中,瞧出不是假话,不禁呆了。
    高青云停歇一下,态度和缓下来,道:“请问第二点是什么?”
    吴丁香道:“我不告诉你了。”
    高青云道:“是不把第二点告诉我?抑是不把你的条件告诉我?
    吴丁香道:“不把第二点告诉你。”
    高青云道:
    “是的,你是非常机警聪明之人,一瞧我反应甚快,立时警觉,便不再说下去,免得我找到应付的办法。”
    吴丁香心想:“不管你怎样说,反正我决不把我的办法,通通告诉你。”
    正在想时,只听高青云又道:
    “吴姑娘,你到底有什么条件呢?”
    吴丁香沉吟一下,才道:“你当真想知道么?”
    高青云点点头,道:
    “只要能顺利诛杀陆鸣宇这恶魔,你提任何条件,我都不能不答应。”
    吴丁香道:
    “好,你小心听着,当你们召集大批高手,潜抵本城之时,我自然须得早一步逃离此地,对不对?”
    高青云讶道:“对呀!你可是觉得很不便么?”
    吴丁香道:
    “不便还是其次,但这么一来,彭春深也不敢到本城来找我了。也许他利用这个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地永远不来啦!”
    高青云道:“你可是要我替你找到他?”
    吴丁香苦笑一下,道:“假如他不想见我,你找得到他么?”
    高青云想了一下,才道:“的确不易找到。”
    吴丁香道:
    “这就对了,你使我绝了此望,自须赔偿。但我不是要索到财物,而是要你的人。”
    高青云心头一震,喃喃道:“要我的人?”
    吴丁香道:
    “你放心好了,我只要你陪我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之内,你不许离开我而已,并不规定你要怎样对待我,过了这段时间,就算你已履完约,可以恢复自由,我的条件,如此而已。”
    高青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但旋即发觉她的话,十分真诚,绝无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是以不能不信。
    他道:“时限是多久呢?”
    吴丁香道:“两年,三年都行。”
    高青云道:“你长得很美丽动人,你自家知不知道?”
    吴丁香浅浅一笑,道:“大概是吧!”
    高青云道:
    “以你的艳色才情,何愁没有比我好上许多倍的男人?你为何挑中了我?”
    吴丁香道:
    “世上也不见得有许多比你好的男人,就算真有,我也不放在眼中。或者是因为你了解我的缘故,所以我要你陪我……”
    高青云道:
    “这事根本不是苦差,若然算是条件,我应该还拿些什么付与你才对?”
    吴丁香笑容比较深些和甜些,道:
    “但愿这话乃是出自你的真心。”
    高青云道:“我可以发誓。”
    吴丁香笑得更甜了,道:“那也不必,我相信就是。”
    高青云道:“但万一彭五郎找到咱们,那时岂不尴尬?”
    吴丁香道:
    “你我之间,也不一定会发生不可告人之事啊!彭春深找到我们,有何不妥?”
    高青云叹口气,道:
    “话不是这么说,试想你我都不是末解风情之人既然单独相处,时日甚久,焉能永远都不出事情呢?至少在我这方面,非出事不可。”
    吴丁香起身,盈盈走到他眼前,俯低身子,在他面上亲一下,迅即退开,不让高青云抓住。
    她吃吃笑道:
    “我们走着瞧吧,也许到那时你不敢动我,亦末可知。”
    高青云道:“这话你自己也知道靠不住。”
    吴丁香道:
    “你要得到我,自然不是难事,只要你有勇气承担一切,那就行啦!好,现在我们暂时不谈这些。”
    高青云已明白她言下之意,乃是暗示他若想占有她,便须娶她为妻,不得始乱终弃。”
    虽然她并非处女,但她仍然有权这么做法,若有例外,那就是高青云以强迫手段,占有她的肉体。
    吴丁香看得很清楚,高青云虽有“白日刺客”之称,听起来好象是不择手段的黑道人物。
    但其实他却是武林各家派中,精选出来的侠士。因此,她一点也不须担心高青云会施以强暴。她收起笑容,严肃地道:
    “我们的期限,就是三年吧,这个条件,你可答应?”
    高青云忖想一下,点头,道:“好,我答应。”
    吴丁香美眸中露出欢欣的神色,道:
    “谢谢你,竟不以贱妾这残花败柳之身而见弃。”
    高青云道:“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却觉你其实不必把大好青春,浪掷在我身上。”
    吴丁香道:“啊!啊!高兄言重了,贱妾实在受不起。”
    这时,她满面皆是欢欣之色,气氛甚是轻松。
    高青云道:“你打算先躲到什么地方?”
    吴丁香道:“我不知道,现在我听你的安排啦!”
    高青云对这一点并不担心。
    因为吴丁香无论躲在什么地方,都有足够的自卫能力,不怕有人欺负她。
    他想了一下,道:
    “我游遍天下,仍然觉得江南最好,咱们就在杭州等地方,渡过这几年时光好不好呢?”
    吴丁香道:“好极了,就是杭州吧!”
    高青云道:“你且把陆鸣宇的情况告诉我,好让我拟定通盘计划。”
    吴丁香道:
    “那化名陈增祥的陆鸣宇,姬妾有六人之多。这还是可以知道的,其余象春兰这一类的美婢,还不知有几个人。因此,如果不能在事先查明他在那个房间,加以合力围攻的话,相信只要一点风吹草动,这个老奸巨猾的恶魔,就闻风先遁了。”
    高青云道:“当然,当然,我们动手之前,必定打听出他在那一个房间中。”
    吴丁香笑一下,道:
    “哪有这般容易?请问你用什么方法?”
    高青云沉吟一下,道:“我们收买他家中的婢仆,定可探出消息。”
    吴丁香道:
    “此计绝对行不通,陆鸣宇故意做成这种习惯,目的就是使任何人都不晓得他在何处睡觉。不然的话,春菊探看她姊姊之时,便不致于碰见他了。”
    高青云念头一转,忽触灵机,微微而笑,道:
    “这样说来,你还是要利用春菊了?”
    吴丁香流露出佩服的神色,道:
    “是的,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会打草惊蛇。”
    高青云寻思良久,才道:
    “只怕不容易安排妥当呢!”
    吴丁香道:
    “进行时的细节,我还未想好。但必须每天派她前去陈府,却是毫无疑问之事。”
    高青云道:
    “假如不是每天派她去,便不易碰见陆鸣宇。可是她天天去的话,又不妥当。尤其是陆鸣宇再见到她时,发现她所中的蛊术业已被破,马上就会惊觉。”
    吴丁香道:“除了此法,已没有别的途径啦!”
    高青云默然忖想,半晌没有做声。
    过了许久,由于他既没有动静,又把眼睛闭起,真使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不过吴丁香看见他额上浮现的青筋,以及微蹙的双眉,晓得他实在陷入苦思之中。由此可知,这件事对他何等重要。又过了一阵,吴丁香发出温柔的笑声,道:
    “高青云,你看看我。”
    高青云讶然睁眼,上上下下瞧她几眼,才道:“我看见了,怎么样?”
    吴丁香道:“我长得还好看么?”
    高青云心中大大的不耐烦起来,暗想这刻谁有功夫谈论好看不好看的问题。
    但他终是久闯江湖之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下也不说出难听的话,只简单有力地道:“很好看。”
    他的声音和语气,已表示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吴丁香当然明白,柔声道:
    “我看了这种情形,忽然记起小的时候,修习武功的一些经验。”
    高青云突然醒悟,付道:
    “她不是不懂事的少女,既然开腔,必有道理,我横竖想不出计较,何不虚心点,听听看她说些什么?”
    当下心平气和,道:“你想起了什么经验?”
    吴丁香欣慰地道:
    “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好,我告诉你。我在小的时候,很用心修习家传武功。但正因为太用心了,所以对于我的武功进境,时时感到不满。”
    高青云虽是智力过人之士,但听到这儿,还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与他目下的困难,有何关系?”
    他仍然沉住气,侧耳而听。
    吴丁香婉转动听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道:
    “因此,我有一次,几乎被自己杀死。”
    高青云道:“你自杀么?”
    吴丁香道:
    “不是自杀,而是太过潜心探究武功,以致废寝忘食,敢情我是为了一个武学上的难题,钻了牛角尖,反而无论怎样用心,也想不出办法。”
    直到这时,高青云才明白了。他叹一口气,道:
    “武功上的难题,解决不了的话,可以置之不理。但我面临的难题,却不能这样做。
    因此,你的安慰,对事实并无补益。”
    吴丁香眼波中透露出无限温柔,道:
    “你不要着急,我还有下文呢!”
    她泛起笑容,使她看起来更为美丽。
    又道:
    “当日我的难题,终于得到了解决,这是因为我被严父责骂,慈母抚慰之后,放弃探究之举。谁知这么一来,我反而在无意之中,触悟了解决的方法。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情形,会使我触忆起往事之故了。”
    高青云道:“你要我不必再想,改从无意中找寻灵机,是也不是?”
    吴丁香道:
    “正是,古人说‘神来之笔’,意思也是说无意为之,而成就却超乎了有意,你现下的困难,正是需要神来之笔,才能解决。”
    高青云道:“假如一直没有神来之笔,我一直等下去了?”
    吴丁香明知不可,但口中故意应道:“这又有何不可?”
    高青云突然精神一振,道:
    “是呀!这又何不可?我何必急于三五日之内,把这个恶魔除去呢?纵然过个一年半载,也没有问题呀!”
    吴丁香大觉有理,道:“是呀!只要不惊动他,他不会跑的。”
    高青云自嘲地笑一笑,道:“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啦!”
    吴丁香道:“什么事?”
    高青云道:
    “假如我能及早动手,则你也就可以早点避开,前往江南等我,反过来说,假如我迟一日动手,你就在此地多耽一日。这样,说不定彭春深会突然出现,把你带走。可见在我深心之中,竟是希望与你在一起。”
    他坦白地钩探出自己内心的秘密,向这个能够了解他的女人倾诉,感觉十分舒畅,心情大见开朗。
    由于人与人之间,常常是无法沟通心意,是以有了隔膜。
    纵然是两情相悦,可是互相藏在心中,彼此不知,以致误了良缘。
    这等例子,世间比比皆是。
    吴丁香的美眸中闪耀出光采,使她的美丽的面庞上,增添了无限动人风韵。
    她道:“你这几句话,真是悦耳极了。”
    高青云道:
    “但我怎么办呢?现在可不能叫你马上离开,因为春菊是你的侍婢,须得由你命令她才行。”
    吴丁香道:“我们的事暂时不要考虑,你还是专心弄妥这一宗为要。”
    高青云道:“你主张听天由命,是也不是?”
    她点头道:“是的。”
    高青云道:
    “但我可惨啦!你回到彭春深怀中,还有寄托,但我呢?我什么也没有了。”
    吴丁香道:
    “假如我这刻跟随你前往江南,我的心里永远不得安宁。因为我会时时疑惑彭春深后来曾经来过此地找我,发现楼空人去,结果抱恨而去。我若是时时这样想的话,一定会使你也受累不安的。”
    高青云道:
    “有道理,那么我就告别,待我定下心,全力研究如何下手之法。”
    外面天色早已黑暗,这正是他起程的良机,当下起身辞别,离开内宅。
    老汉周福送他出大门,一面问道:“夫人什么时候动身呢?”
    高青云道:
    “那得看她高兴了,我现下须得去打点一些事情,才回到此地,听候夫人吩咐。”
    他踏入夜色中,心知那个老仆,一定用疑惑的目光瞅着他的背影,因为天已这么黑了,他还出去,实在令人想不通其中道理。
    高青云已知道“陈府”是在城东,所以他避开这个方向,跨步漫行。
    他一时打算去找阿烈他们计议,一时又想找那足智多谋的裴夫人。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吴丁香的安危。
    假如他与别人商量,则关于吴丁香的来历,必须有个交待。
    纵然他不说出真相,但只要有人看见她,总能联想得出她便是曾经名扬江湖的“紫衣玉箫”吴丁香。
    这个消息,一旦传入姚文泰耳中,顿时便是一场莫大的风波。
    所以他想来想去,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城西。
    忽见一盏灯笼,从巷子中飘出来,转向前面的街道行去。
    高青云一眼之下,只看出提灯笼的,是个书童。后面还有一个年轻人,儒衫飘洒,步履从容。
    他暂时放开心中之事,开始注意这个在他前面两丈远的书生,这是因为那个书生,举止之间,有一种异常风度,使人感到他一定是学富五车,经纶满腹而又潇洒绝俗之士。
    高青云跟在后面,忖道:
    “这么夜了,他却似刚从家中出来,只不知要往何处?”
    他无端端想到男女约会上面,顿时生出好奇之心,决定跟去瞧瞧。
    那盏灯笼在前头带路,不久折入一条巷子,从一道后门进去。
    当灯笼先穿过那后花园之时,高青云藉着树木遮掩,迫近那书生,向他打量。
    但见这个书生,长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甚是俊美,果然是易受女子注目垂青的人物。
    高青云认为自己的猜想,一定没有错。
    但有一点他觉得不解的,便是这个书生虽然十分俊美,但器宇轩昂,眼神明亮,显然是个很端方高尚之人。
    换言之,他完全不像是偷香窍玉,风流自赏的那一类人。
    高青云从种种迹象上,断定这书生是去会晤佳人,可是从他的气度上,却又觉得他不似这种人。
    这个疑惑,更使他激起了好奇心,决意看个明白。
    假如他真的去赴佳人之约,则这个女子,必定值得一看。
    穿过后园,又有一道门户,隔断去路。
    这道门户已经关上,那书童停下脚步,回头道:
    “少爷,小的没看见暗号啊!”
    那书生道:“声音低一点。”
    高青云甚觉好笑,因为一来这个简单的对话,分明已证实了此行是幽会密约,此外,这书生也是呆得可以,话声固然会惊动旁人,但用灯笼照路,远远即可看见,岂不更容易败露行迹?”
    方想之时,忽见右方较高处一扇窗内,现出灯光,来回摇晃。
    高青云一望而知这灯光,必是暗号无疑。
    那书童喜道:“少爷,你瞧。”
    书生低声喝斥道:“你又作声了,走吧!”
    书童伸手一推,那门应手而开,敢情并没有锁上。
    他们跨入去,随手掩上。
    高青云已跃上墙头,俯察他们的行踪。
    但见右方有一座楼房,楼上不但已关上窗,同时又拉上帘子,是以看不见灯光。但高青云的目力非同小可,不但看得出里面点上灯,而且还隐隐见到身影移动。
    他飘身落地,悄悄跟着那书生,穿屋入户,最后来到一道楼梯前,楼上已有灯火,因此,那书童吹熄了灯笼。
    书童回头道:“少爷,小的在那边屋里等候。”
    书生道:“好的,你最好打个盹,反正每次都要等到深夜才回去。”
    那书童应一声,自个儿往前走。
    他的主人微笑地看他走开,这才拾级登楼。
    高青云则等到他身影消失在门帘那边,这才跃上去,在帘边弄一条缝隙,眯起眼睛,向内窥看。
    里面灯烛明亮,是个厅堂的摆设,但却没有人影。高青云当然不怕,马上就掀帘而入。
    但见左右各有一道门户,隐隐语声,从右边的门内传出来。
    高青云听了语声,浓眉大皱,迅即走到门边,从缝隙望入去。
    原来这一阵语声,虽是含混不清,但高青云一听就分辨出房内共有三人,而三个都是年轻男子。
    因此他大感难以置信,连忙过去窥探。
    目光到处,但见这间雅致整洁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果然一共有三个青年,都是书生打扮。
    除了刚才进来的一个之外,其余两人,亦皆长得不俗,细细一看,个个都似是深思明辨的饱学之士。
    高青云暗自点头,想道:
    “这真是物以类聚,想不到此地居然聚集着三个隽异之士。”
    他从这三人互相称唤之中,得知最后来的一个,姓李名益。另一个是主人,姓蒋名任藩,长得额宽眉长,目光深湛,一看而知是个智力过人之士。
    另一个蓝衫少年,姓杜名别南,说话时既清楚又迅快,乃是个能言善辩之士。
    他们之间,浮动着深厚情谊的气氛,欢然笑谈了一阵,主人蒋任藩便道:
    “杜别南我有个谜语,请你猜一猜,如果猜不中,罚你三天不许踏入李益家门。”
    杜别南笑道:
    “好,但猜中呢,你有什么赏赐?”
    蒋任藩尚未回答,那唇红齿白,丰姿俊美的李益已接口应道:
    “也要罚他三天不许到寒舍来。”
    杜别南开心地笑道:
    “对,对,这样公平得很。”
    蒋任藩虽然也笑起来,但显然不是欢欣高兴,可见得“三日不许入李益家门”这回事,对他甚是重要。
    高青云不但把他们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同时看得见他们的面貌表情,因此之故,这些人的情绪反应,无不洞若观火,明明白白。
    他当下甚感讶异,付道:
    “这李益的家中,不知是何光景?为何那蒋杜二人,俱是每日必到之客?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非去不可?而且从那要出谜语的蒋任藩的表情声音,已显示他大是忧虑,但杜别南却欢畅愉快,这等情形,也极为奇怪。”
    他正猜想,杜别南已经催促道:
    “任藩,快些把谜语说出来,咦!你莫不是已把谜语给忘了?”
    李益温和地笑道:
    “我猜他一定是另外再拟,免得给你太容易猜出来了。”
    他这几句话,无论是声调表情和内容,都极具和缓双方情绪的力量,可见是思虑周详,风度教养都很出色的人才。
    蒋任藩点点头,道:
    “他急什么?我还在想啊!”
    杜别南道:“好,好,你用心想一想吧!”
    门外突然有人应道:
    “蒋兄暂勿把谜题说出,兄弟先猜测一个疑谜,才轮到杜兄。”
    此人的声音雄壮,虽然还未露面,但已有一股豪放的气势,迫人而来。
    但见一个浓眉大汉,背负宝刀,大步入室。
    此人员令人不能忘记的,便是那对精光迫人的双眸,使得他的豪放气势之中,增添了机智的味道。
    入房之人,自然就是“白日刺客”高青云。
    他扫视这三个文质彬彬的人一眼,才又呵呵笑道:
    “兄弟姓高名青云,与三位兄台,素味平生。是以诸位大表惊讶,那是情理之中的事。诸位如有疑问,不妨见教。”
    李益首先起身作了一揖,道:
    “高兄请先行宽坐,小生等始行奉教如何?”
    高青云道:“好极了。”
    他大马金刀的拉了一椅坐下,眼光转到杜别南面上。
    杜别南道:“高兄为何望住小生?”
    高青云道:
    “兄弟刚才在外面听到诸位的对话,心中已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在诸位之中,杜兄必是最能言善道之人,如今既然要提出问题,自然是杜兄首先发难。”
    他言词有力,分析精微确当,这等才智,顿时把这三名书生给镇住了。此外一他措词用字之际,亦不涉粗俗,可以显示出他也是很有学问之人。
    杜别南道:
    “高兄论说超妙。教小生不胜倾折,敢问高兄为人,一向可是这等惊人行径的?”
    高青云道:
    “兄弟乃是一个武夫,性格粗野,向来不拘小节,是以常常有这等行径。”
    杜别南道:“这样说来,高兄竟是今世的朱家郭解之流人物了?”
    高青云笑一笑道:
    “兄弟不敢妄比古人之侠士,但对他们的作风,实是心想往之。”
    要知朱家郭解,皆是汉代侠士,太史公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特地增辟了一门“游侠列传”,是以名传千古,流芳后世。
    但如果不是读书的人,对这两人的名字,定必茫然不知。因此高青云的回答,使这三个书生更增敬重。
    蒋任藩插口问道:
    “高兄行侠天下,所遇皆是强梁之辈,想必身上这口宝刀已经是所向无敌了?”
    高青云谦虚地说:
    “兄弟自然不敢如此矜夸,但说句老实话,以天下之大,人才之众,可是能在兄弟刀下走上十合之将,殊不多见。”
    那三个书生听得这等豪语,都泛起一种奇异的表情。
    高青云一望之下,已明其故,当下又道:
    “诸位听得兄弟自称有这等本领,顿时触动了心事,是以表情奇异,以兄弟猜想,你们一定有某些方面,可以让兄弟效力的了?”
    李益站起身,施了一礼,才道:
    “不敢有瞒高兄,我等虽然在地方上,也颇有面子,可是近来却被一个人欺负惨了,因此对高兄的本事,不仅是倾慕而已。”
    高青云道:“那是什么人?”
    李益道:
    “这人姓徐名放,也是书香门弟之人,但他性慕浮华,流连酒色,是以数年以来,都末获一第。正因此故,徐放对我等三人,十分妒视,时时以恶言相加,甚至还动手动脚,在众目之下、侮辱我们。”
    他叹一口气,还摇摇头,表示既同情又不屑徐放的行为。
    高青云但觉这李益在三人之中,不但最潇洒俊美,而且举止谈吐,都自然而然有一股温文尔雅的风度,教人不禁生出亲近之心,当下不禁向他安慰地笑一笑,道:
    “你们不屑与他计较,足见器识量度的高下了。”
    杜别南接口道:
    “李兄若是凭仗势力,定可把徐放送官惩治,但这等事情,如何做得出来呢?”
    蒋任藩道:“我们吃亏就是这一点了。”
    李益接下去道:
    “徐放近来变本加利,竟痛恨起我们三人的交往,是以曾经扬言说,假如杜蒋两位敢到寒舍,定必加以殴辱,一方面又迫蒋兄等离开本城,唉!唉!:象这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真叫人感到头痛。”
    高青云恍然大悟,敢情蒋任藩已不敢在城中露面,是以用暗号向李益表示在家中。
    他笑一笑之后,才道:
    “你们若肯让我来管闲事,那就算是找对人啦!象他这等迹近无赖的人,收拾之时,亦须得法,方能收到宏效。”
    他摆摆手,阻止那三个书生插口,又道:
    “这件事咱们不用忙,暂时搁一下。现在兄弟接回入室之时,所说的话。兄弟竟欲猜测一下诸位之间的关系。”
    杜别南迅即应道:
    “好极了,高兄请说。”
    高青云道:
    “你们是同窗好友,互相斯勉切磋,自不待言。我要猜测的,乃是蒋杜两位,对于‘谜语’一事,所得到的后果,为何忧喜悬殊之故?”
    他故意停顿一下,但见这三个书生,面上都流露出非常感到兴趣的表情。
    杜别南道:“高兄对我等三人之事,已知道多少?”
    高青云道:
    “兄弟只是过客,今晚尚是第一次听见三位的姓名,自然必是首次会面,所知之事,可说是一无所有。但兄弟对诸位的说话,以及忧喜变化之情,略略猜出一个大概而已。”
    他眼见他们都没有不信之意,这才接下去道:
    “李兄家中,一定有两位才貌俱佳的妹妹,对不对?”
    李益讶然点头,道:“高兄如何得知的?”
    高青云笑一笑,道:
    “杜蒋两位,必定对李家两位才女,非常倾慕。当然李兄也深表赞成,是也不是?”
    李益连连点头,但面上诧异之容,已经消失了。反而蒋杜二人,现出十分诧讶之色,更加凝神倾听。
    高青云忖道:
    “这三人之中、终究是李益才智较蒋杜二人高上一筹,此人风度器宇,以及才识,俱高人一筹,异日必是国家重臣无疑。”
    他念头转过,便又说道:
    “我再猜一猜杜蒋两位忧喜不同的原因。那就是杜兄才思敏捷,学识过人,一向定擅长猜谜射虎之道。三位既属好友,自然时常以此为戏。”
    李益颔首道:“是的,我等时时以此为戏。”
    高青云道:
    “兄弟胆敢断言,杜兄一定是此中高手,任何疑难谜题到他手中,必定能够解答出来。”
    李益又点头道:“是的。”
    高青云道:
    “因此,他们以此相约,谁输了的话,谁就不许前往李兄府上,虽然仅是三天之限,但在情网中人看来,这三天不啻是莫大的苦刑,所以蒋兄顿时忧心怔忡,而杜兄因为擅长这一门游戏,是故心下坦然,毫不忧虑。”
    李杜蒋三人都大为佩服,因为对方仅仅从几句对话,以及忧喜不同的表情之中,就推测出许多事情,这等才智,实在十分稀罕奇异。
    李益道:
    “高兄真是当世的异人,这才智方面,不消说得,只不知在武学上,可有什么讲究没有?”
    高青云笑一笑,豪气迫人,道:
    “若论在于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兄弟未肯多让当今的名将。若论高来高去,出入虎穴,明攻暗杀,兄弟在当今天下武林中,也可以列为前几名的人物.尤其是诛杀不肖败类,只要心存杀机,则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亦能就在一个照面之间,制敌死命。”
    蒋杜二人,听得咋舌不下。
    只有李益虽然大有钦幕之色,却不讶疑惊怪。
    高青云又道:
    “兄弟有个名号,称为‘白日刺客’,便是擅长当众杀仇而得引绰号的。”
    蒋杜都喷喷称奇,李益却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忖道:
    “他若是刺客之流,那就多半不分善恶之人,仅以个人恩怨而行事,因此便不属侠义之列了。”
    高青云锐利凌厉的目光,凝住在这个青年的面上。冷冷道:
    “你敢在心中诽谤我?”
    李益吃一惊,道:“高兄这话,从何说起?”
    高青云道:“你分明在想,这刺客两字,表示是不分正邪曲直,专以行刺为业的人。”
    李益道:
    “如若以字义解释,高兄之说便没有错,但高兄看来威仪赫凛,豪气干云,又才学淹通?想来必定不是这种人。”
    高青云面色缓和下来,笑道:
    “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这外号,乃是特意设法做成的,因为这么一来,我所要对付的一个武林公敌,事前便不会注意及我了。”
    李益讶道:
    “这个人值得高兄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么?”
    高青云略把人魔沙天桓的来历说出来,并且把逍遥老人与他的约定,以及后来出现封乾和陆吗宇之事,简要告诉他们。
    其间自然要提到阿烈,当下又将“化血门”的血案,大约说一下。
    蒋任藩咋舌道:
    “听高兄说来,你们在江湖上,当真是把杀人之举,算不了什么一回事了。”
    高青云道:
    “正是如此,不过在正派门户中人,倒是不能轻易杀人。”
    杜别南道:“只不知那位查公子,眼下在什么地方?”
    高青云道:“他在洛阳,我正想通知他,要他与我会合计议大事。”
    杜别南自告奋勇道:
    “如果高兄不能分身,小弟愿意代你走一趟洛阳。”
    高青云摇摇头,道:
    “江湖中的人和事,你们读书人,最好不要沾上,否则一生一世,都免不了麻烦。”
    杜别南骇一跳,不愿再说。
    李益接口道:
    “高兄巨任在身,应当是匆忙奔走,席不暇暖,但高兄却与小弟等在此高谈阔论,不合情理。因此,小弟大胆猜测一下,高兄可能遇上困难,是以随意所之,设法暂时抛开心中难题。”
    高青云可不能不服气了,坦然道:“正是如此。”
    李益谨慎地道:“只不知高兄的困难,能不能告诉我们?”
    高青云沉吟一下,道:
    “这个困难,发生在洛宁,原因是曾为丐帮帮主的陆鸣宇,已逃抵该城,由于他老奸巨猾,久虑有失,是以多年前已布置妥当,现下到了该城,摇身一变,成为该地的大士绅。”
    他特地把地点改在距此不远的洛宁,便是因为李益等皆是本地世家,必定与陈增祥家相熟。
    他接着把困难一一列举,言词简要明白。
    李益道:
    “这样说来,现下形成高兄下手不得的困难,主因仍然在于陆鸣宇的武功太高明而已,是也不是?”
    高青云想一下,讶然忖道:
    “是呀!早先但觉千头万绪,动辄受到掣肘,似乎是困难重重,但他这么一说,回想起来,果然主因只是一端而已。不错,陆鸣宇武功高强,所以我算来算去,都不能筹得万全之计,因为他可以凭仗武功,随时突围。”
    这时,他对李益更是另眼相看了,口中应道:
    “李兄说得不错,陆鸣宇此人武功既高绝一时,同时又机警无比,狡猾绝伦,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他就飘然远遁,难以查出下落。”
    李益道:
    “既然困难在此,可见得高兄这一方,虽是兵多将广,势力浩大,无奈大都不是陆鸣宇对手,是以不能设下十面埋伏之计。”
    高青云道:“正是如此”
    李益道:
    “自古兵家所算,不外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而已,高兄目下掌握的是‘天时’和‘人和’,而陆鸣宇则点得‘地利’,因此,小弟大胆贡献愚兄,那就是想法子使对方失去地利,定可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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