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
    阿烈冷如冰,道:“是陆一瓢,我可说错?”
    梁忠山讶道:“是他?这人声名很好啊!”
    裴夫人瞪他一眼,道:“难道我的声名不好?”
    梁忠山汉口气,道:“老奴绝无此意。”
    阿烈道:
    “若要盗名欺世,何难之有?裴夫人。我恐怕得杀你才行了。”
    裴夫人看看事到如今,也用不着多扯了,当下问道:“你办得到么?”
    阿烈道:“你自己说过,世上没有绝对不行的事。”
    裴夫人现出警戒的神色。道:
    “我劝你还是多想一想的好,免得一旦拼上,我也留不住手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
    “况且你还须我的指点。才能练成化血武功,你难道不学了?”
    阿烈点点头,道:
    “不学啦!假如我让你帮助我,大丈夫虽受点水之恩,亦当涌泉以报,叫我如何还能杀你。”
    裴夫人道:“这话真教人敬重,可惜你太不会权衡轻重利害了。”
    阿烈道:
    “咱们未动手之前,总算尚有一点说话的余地,我想问你一句话,只不知你肯不肯回答我?”
    裴夫人道:“什么话?”
    阿烈道:“这话只怕你不愿回答。”
    裴夫人道:“那么,你还问不问呢?”
    阿烈道:“当然要问。”
    他站起来,双手按住桌面,一面伸手把油灯的灯罩拿下来,一面道:
    “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你的面容。”
    说时,已开始挑起灯蕊,使灯光明亮一些。
    他回头望了裴夫人一眼,顺手把灯罩放加灯盏上。
    房间中充满了油灯燃烧的味道,阿烈道:
    “裴夫人,请问你自从施展血羽檄以来,已用此杀过多少人?”
    裴夫人在心中迅快研究这句话的含意,道:
    “假如你真是查若云的儿子,我杀一千个也没相干。反过来说,只有你不是查家之人,才对此耿耿于怀。”
    她冷冷一笑,又道:
    “尤其是你与这些被杀之人有关的话,更是如此。阿坤,我这话对不对?”
    梁忠山道:
    “话是不错,但他的的确确是查大爷的亲生骨肉,绝无虚假。”
    阿烈道:
    “裴夫人,如若咱们最后不免拼个生死,则我是不是查家之人,已无关重要,你不肯赐复我的询问?”
    裴夫人一听果然有理,当下道:“一共二十多个。”
    阿烈道:“你可计算得出最准确的数目?”
    裴夫人道:“一共廿十六个。”
    阿烈立刻钉问下去,他乃是利用这个迂回的方法,旁敲侧击地查明她可曾杀死他的母亲。
    如果一上来就直接问她可曾杀死开封府那个病妇人的话,她发觉有异,便不一定讲真话了。
    他先问峨嵋那边被杀的人数,跟着一跳就到开封。
    裴夫人道:“一个。”
    阿烈的心往下一沉,因为她已不亩亲口承认是凶手了。
    为了小心求证,第二步务须把人数弄对。
    于是他继续往下查明。
    将各地人数加起来,果然一共是廿六个。
    梁忠山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但不明白的是这位“少爷”,有什么把握可以杀死裴夫人这等一流高手?
    他虽然极不想发生这等自相残杀的惨事,但一则阿烈实在被迫非报仇不可。
    二则又得知裴夫人曾与别人私通这一点,便使他不禁替故世的主人,感到愤恨不平,因而生出了敌意。
    他却不知道阿烈敢情也是利用这件事,使他自己生出恨意的,否则他也将会下步得毒手呢!
    裴夫人最后问道:“你可满意我的答案了么?”
    阿烈道:“满意啦!”
    接着长叹一声,用沉重不安的声音道:“但我非杀你不可,请你原谅。”
    裴夫人讶然注视着他,突然间从他的声调,与他眉宇间的神情上,勾忆起当年查若云与她分手的情景。
    她最后摇摇头,道:
    “人生真是奇怪,许多事情,说也说不清楚,没关系,你即管动手,但我并非不抵抗你。”
    阿烈道:“当然啦!有谁肯束手待毙呢!”
    他向裴夫人迈前一步,作出扑击之势。
    裴夫人迅即站起身,举手掣出银钩。
    然而她突然花容失色,退了一步。
    阿烈沉声道:
    “不必奇怪,我通晓天下花草之性。刚才在灯蕊中,暗暗加上一点东西,你吸了之后,气力大减。”
    裴夫人露出运功提气的神情。
    在一边的梁忠山,这才恍然大惊。
    暗中一提气聚力,顿时发觉扯气阻塞不通。
    阿烈扑上去,挥掌一拍,把裴夫人手中的银钩击落地上。
    另一双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一扭,裴夫人这条手臂,便被扭到背后,无法动弹。
    她闷声不哼,任得阿烈处置。
    阿烈找到一条坚韧的麻绳,便把她双手倒缚在背后,又缚住双足。回头一望,但见梁忠山正在闭目调息。
    他道:“梁大叔,等一阵子就能恢复如常。”
    梁忠山这才睁开眼睛,只见阿烈把裴夫人放在床上。
    裴夫人既不挣扎,也不言语,
    梁忠山问道:“少爷,你打算怎么杀她?”
    阿烈道:
    “我用拳头也行,或者扼死她也可以……不过这都太残忍了一点,唉!我不够毒辣,竟下不得手呢!”
    梁忠山道:“那么你竟是打算放过她了?”
    阿烈摇摇头,道:
    “不,我给她一个全尸,咱们走吧;她很决就会饿死”
    他当先行去,梁忠山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只见她正也瞪大眼睛,向他回视。
    梁忠山道:
    “芸姑娘,假如你早就从这世上消失,毫无影踪那就好了,也可以免去今日这一幕可怕的场面。”
    裴夫人目光闪动,似是在思忖话中之意。
    直到梁忠山转身行出门口,她才提高声音,说道:
    “今日的场面,并不可怕,我能无声无息的离开人世,心中一点也不痛苦。”
    阿烈和梁忠山走出老远才停下脚步。
    阿烈仰望着天上星斗,默默出神。
    梁忠山道:
    “少爷,咱们到宝库去吧,别再想裴夫人了,她是罪有应得。”
    阿烈实然道:“梁大叔,敢情你也不忍杀死她?”
    梁忠山道:“咱们不是让她饿死么?”
    阿烈道:
    “笑话,她一身武功,那条麻绳岂能捆得住她?何况她还有嘴巴,不会大声呼救么?
    除非她自杀而死。”
    梁忠山道:“这样说来.你早就晓得她不会死的了?”
    阿烈道:
    “当然啦!同时也从你们的对答中,听出她答应你,从此永远不在江湖上露面,对不对?”
    梁忠山道:“正是如此,但老奴可以解释。”
    阿烈道:“用不着解释了,咱们到宝库找分光剑吧:“他们在黑暗中奔行过不少街道,最后来到一处地方。
    四下皆是陋巷人家,显然这是贫民聚居的地区。
    阿烈突然停步,沉声道:“梁大叔,你带我到那儿去?”
    梁忠山道:“到宝库去呀!”
    阿烈道:“前面可不就是我家么?”
    梁忠山道:“不错,但咱们只是路过而已。”
    他们经过一间屋子间,阿烈禁不住停下来,睁大双眼,望着那道熟悉的但已被蛛网灰尘布满了屋门。
    霎时间,往事都兜上了心头,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他的人生已发生了许多事,以及极大的变化。
    自然最可悲的是莫过于他这番重来,慈母已逝,音容永别。
    此生此世.再不复能再得她的嘘拂照顾了。
    两行热泪,从阿烈眼中涌出,流过面颊,滴在襟上这间屋子之内,曾经多少叮咛,多少慈爱。
    只是如今皆成烟云陈迹,只剩下一间静寂的屋子而已。
    梁忠山柔声道:“少爷,咱们走吧!”
    阿烈只嗯了—声,没有移步。
    梁忠山道:
    “等一切都妥当之后、咱们风风光光的回来,整理主母的手泽遗手,这才是纪念她的办法。”
    阿烈也明白目下不可耽误.只好收拾起满腔凄凉,举手拭泪,转身行去。梁忠山已在前面带路,走得甚是迅快。
    不一会,已到了城北区的一座深广高大的住宅前面。
    他们绕到宅后,目光从院墙上投入,可以看见一座两层的石砌楼房。
    梁忠山道:“少爷,这是你外祖父家。”
    阿烈一愣,道:“我娘不是贫家出身的么?”
    梁忠山道:
    “不是,她怀孕之后,才被赶出来的。老奴奉命假扮主母的丈夫,以瞒过邻居耳目。”
    阿烈道:“为什么不找好—点的屋子呢?”
    梁忠山道:“主母不想离开太远……”
    他停歇一下,又道:
    “那时候还未商妥,家里就发生大祸。所以老奴也认为装作贫户好些。起码敌人想不到查家之人,竟会如此贫困沦落。”
    阿烈没有作声,梁忠山又道:
    “其实老奴错了,当时如果不是那么怕死,我早点把化血神功传给你,唉!”
    阿烈道:“过去的事,不必提了,咱进去吧!”
    梁忠山道:
    “这座石楼,本是主母闺房,所以主公当年在她房内,做了一个小小的宝库,初时也是闹着玩的,但后来却藏放了不少宝物。”
    阿烈道:
    “那么咱们进去,会不会被人发觉?既然是我外祖父家,我当然不能伤害他们,对不对?”
    梁忠山又道:
    “你放心,老奴早就想过法子了,昔年老奴每隔几天,就在夜间潜来此处,装神弄鬼,闹得没人敢居住。”
    他们越墙而入,奔到石楼边,一眼望去,只见甚是陈旧残破,可知必是久无人整理打扫。自然也无人居住了。
    梁忠山道:“还好,至今尚无人敢住呢!”
    楼下的大门紧闭着,但右侧却有一扇窗户是洞开的。窗内只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物事景象。
    阿烈自从陷入武林的游涡和仇恨中以来,出生入死。从不曾畏惧过,但这刻却突然泛起了一阵战栗之感。
    那扇窗户内的黑暗,似乎蕴蘸着无限的神秘,而且具有不少抵抗的力量,使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梁忠山已跃上台阶,阿烈深深吸一口气,决定不把这恐惧流露出来,以免梁忠山认为他还是个孩子。
    当下跟了上去,梁忠山带领着他,绕到另一边。那儿又有一扇洞开的窗户,他当先跳入去。
    阿烈是在外面张望窗内光景,他的目力夜能视物,以是眼光到处,已看见宙内是一间书房。
    房内到处都是尘埃和蛛网,但所有的家具均在,巨大的书橱,紫檀的书桌,墙上还有两幅残破不堪的书画。
    当然尚有几椅之类的家具。
    梁忠山在房中回头等他进来,一面探手入囊,模出一枚特制的夜行照明火摺。他的目力远不及阿烈,是以到了黑暗的室内,就须得火光帮忙了。阿烈怀着奇异的沉重心情,一跃而入。
    梁忠山低声道:
    “书房后面,有一间贮物室。”说完,已准备打亮火摺。
    阿烈伸手按住,阻止他这样做,轻轻道:
    “我瞧得见,你跟着我就行啦!”
    他们走到门边,横移门闩,突然听到门外面发出“吱”的一声。
    阿烈被一阵惊惧所袭击,浑身血液创似乎停止流动。
    但他的脑子却不禁联想起门外的黑暗中,某种可怕的景象。
    直到梁忠山低声问道:“怎么啦!门闩拉不动么?”
    阿烈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外面好像有声音;”
    梁忠山道:“真的?咱们去查查看。”
    阿烈很想告诉他可能有“鬼”,但他发不出声音,反而拉开了这道布满灰尘的木门,鼻中顿时嗅到一阵沉闷的气味。
    这是空屋所具有的发霉气味,正足以使人受到荒凉、阴森等意味,因而此起人类天生对黑暗的恐惧。
    门外的确非常黑暗,阿烈虽是有恐惧之感,但仍然一眼看出那是一条廊道,此刻空无一物。
    他看不见鬼魅的影子,顿时心安得多。
    当下一侧身,道:“梁大叔,你先走吧:“
    梁忠山道:
    “实在太黑了,连你也看不见啦!”说时,跨过门槛,啪一声订亮了火摺。
    火光一闪动,阿烈似乎能把心中幻觉阴影抛开,顺手把门关上,因为他不想有人从窗个望见火光。
    这时候,他才发现门上有一枚木制圆球,旁边有一道沟隙、可供这枚圆球横向滑行,顿时恍悟声音的由来。
    敢情书房门内的门闩,与这外面的圆球是附着在一起的,当他移动门闩,圆球也滑动,便发出声响了。
    由于外面是甬道,具有回响效果,是以圆球滑行的声音,特别刺耳,当时可着着实实的吓了他一跳。
    梁忠山已沿着甬道走去。不数步.便转折向另一个入口,然后停步在一扇木门前面,用火摺照亮这道门户。
    火光把木门照映得十分清楚,也是布满灰尘,有一把锁扣在外面.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一望而知、即使用钥匙,也打不开了。
    阿烈发现梁忠山小心检查门缝,由上而下。
    心中甚感诧异,问道:“梁大叔,你干什么?”
    梁忠山伸手拧锁,一面应道:
    “我当年做过记号,还好的是至今无人开启这道门户。”
    “啦哒“一响,那把锁已拧掉。
    接着木门被推开,又是一股又霉又湿的气味直冲出来。
    使梁忠山和阿烈都站开了一点。
    过卜—阵,梁忠山道:“我先进去把窗户拉开。”
    他迅快进去,手中的火摺,照亮了整间屋子。
    但见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右上角的墙上,有一扇两尺见方的窗户,梁忠山迅即打开,便退出来。
    房内堆列着下些橱架。上面仍然放着不少东西,有些是被褥,有些是鞋帽等衣物,还有些箱子篮筐等。
    阿烈道:“梁大叔,这就是藏放宝物的地方了?”
    梁忠山道:“当然不是,这只是入口,在靠墙的橱下,有一个小小的地窖。这个地方,连主母都不知道呢!”
    阿烈道:“那么他……我指的是先父他怎会知道?”
    梁忠山道:
    “有一回他暂时藏在这间贮物室内,大概是闲着无事,多看几眼发现的,这不必管了。总之,他查明从没人会移开大橱开启地窖,才决定利用的、当然其时他是为了好玩,想不到今日却帮上你的忙啦!”
    他看看时间已差不多,房门内的气味已没有那么霉湿,正要进去。
    阿烈突然拉住他,梁忠山机警地一口吹熄了火摺,身体迅快靠贴墙上。因为他深知这位小主人耳目之聪,超凡绝俗。
    黑暗中只听阿烈干咳一声,轻轻道:“没有什么事。”
    梁忠山道:“唉!我还以为有警兆呢!”
    阿烈道:“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世上有鬼么?”
    梁忠山沉默不言,过了一阵,才道:
    “老奴不晓得你问这个干什么?但刚才仔细认真的想过,这世上恐旧没有鬼,至少我从未碰到过。”
    阿烈道:
    “你言下似是很遗憾,但我却感到安心。”
    梁忠山道:
    “一个人的生死,本是至为平常之事,但最可悲的是人死之后,宛如灰尽烟灭,永无痕迹,生前尽管叱咤风云,龙腾虎跃的人物,而死后却不知到那里去了,机智、胆勇、风趣、才学等等,都不见了。想想看,如果能化为鬼魂,那就是不会消灭了。”
    阿烈呆了一下,道:“我倒没有想到过。”
    梁忠山道:
    “你年纪还轻,所以不大对这等事留心的,老奴认为如果有鬼,那是至值安慰之事。
    因为咱们死了之后,也可变为鬼魂,生死有何相干?此所以……”
    阿烈接口道:
    “我明白啦!照你这么说,咱们能碰到鬼,竟是值得大大庆祝的事了,唉!我刚才着实惊怕呢!”
    梁忠山打亮了火摺,走入房内,很快就移开大橱,露出了地窖的盖板。大约六尺长、三尺宽。
    阿烈即勾住板上的铁环,掀起盖板,但见靠窖上有一把木梯,看来已朽坏了,还好的是他不打算利用此梯。
    这个地窖不过是丈许见方,阿烈飘身落窖,微微吸点气,发现空气反而较上面清新点,可知必有通风设备。
    角落有一张高几,几上还有烛台,插着蜡烛。
    梁忠山下来后,点燃了蜡烛。
    整个地窖内,顿时有无数光辉闪耀,敢情有不少镶着宝石的首饰,挂在墙上。
    此外,还有一张长几,上面部摆放着不少东西。
    阿烈付道:
    “我爹爹躲在这儿之时,大概就以把玩这些珠宝珍饰为消遣吧!假如这个地窖不是有通风设备,他一定吃不消而不会藏放宝物的。”
    在左边靠墙有一个五尺长的矮木几,摆放着好些东西。但有一件还用布包起来的,其余的也没有宝光闪射。
    阿烈只留神找寻“分光剑”,所以对珍宝以及其他任何东西。都不理会,但是瞧来瞧去,都不见刀剑之类的东西。
    梁忠山道:
    “少爷,瞧,这几上的东西,都是各大门派渴想找回的镇山之宝呢!”
    阿烈这才转眼望去,只见梁忠山蹲在几前,拿起用布包着的物事,面上有着慎重的表情,自言自语道:“这一定是北斗玉玺了。”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果然是一颗碗口极大的白玉玺,通体洁白无瑕,光然莹润,真是稀世之珍。
    梁忠山又道:
    “这是七星帮的宝物,据说开帮帮主,曾在玉玺上留下北斗七式,乃是武林一大绝学,精深奥妙无比。”
    阿烈马上就看见其中一面,刻有极细的字迹的图形。梁忠山也看见了,略一审视,然后说道:
    “老爷提过这件事,但老奴直到如今才亲眼得见。”
    阿烈过去拿起一个经尺的圆形石砚,道:“这也是宝贝么?”
    梁忠山道:
    “当然,当然,这是峨嵋派的镇山之宝,砚底刻有两仪十三剑。”
    阿烈皱皱眉头,放下古砚道:
    “咱们要找的是分光剑。”
    梁忠山道:“我知道,我知道。”
    阿烈沉重地道:“没见到,对不对?所以你尽在讲些各门派的宝贝。”
    梁忠山沮丧地叹口气.道:“是的,为什么会不见呢?”
    阿烈道:“先父根本没有把分光剑放在这儿。”
    梁忠山道:
    ‘如果不放在这儿,又在何处?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被七大门派之人搜遍,但也没有分光剑。”
    阿烈道:“这剑是一件宝物吧?”
    梁忠山道:“当然是啦!这是查家传世之宝,据说削铁如泥。”
    阿烈道:“咱们到各门派查探,好在你认得出。”
    梁忠山摇摇头,道:“老奴从未见过,如何认得?”
    阿烈一怔,道:
    ‘如果你也没有见过,咱们从何查访?唉!真是糟糕透顶。”
    他突然跳起来,道:
    “有了!咱们去问裴夫人,她提到分光剑,大概知道在什么地方,也许她曾经见过此剑。”
    梁忠山也兴奋起来,两人迅即离开。临走时,没有忘记把屋中各处恢复旧观,以免被人觉察有异。
    他们俱是曾在开封居住过许久的人,是以这附近的大街小巷,熟悉之极,这刻专拣暗巷行走,宁可多绕点路。
    这回又平平安安的抵达那间屋子,是裴夫人预先准备的地方,现在面临的问题,便是裴夫人走了没有?
    阿烈在门口低叫一声“裴夫人”,随即入房。
    但见床上仍然身躺着那个妇人,成熟丰满的身段,令人不禁想像到蛇的形状。她静静的看着那两个男子进来。
    阿烈道:“我刚才忘了问你一件事。”
    裴夫人道:“两件,不是一件。”
    阿烈讶道:“什么两件?”
    裴夫人道:
    “如果你认为只有一件,那也不要紧,但目下我只准许你询问一个问题,超过此数,恕不开口。”
    阿烈耸耸肩,道:“好,我只想知道分光剑的事。”
    裴夫人道:“在宝库中,你们可是找不到?”
    阿烈道:“找到了。”
    裴夫人道:
    “哦!是剑不见了,对不?我还奇怪何以阿坤也找不到地点,因为我虽有一张地图,但十分凌乱,若要查出地点,便须找个本地人,细细研究才行,但他说过阿坤晓得的。”
    阿烈道:“你去过没有?”
    裴夫人瞪他一眼,但眼中随即透出温柔的光芒,道:
    “你怀疑是我早一步拿走了,可对?我不怪你,虽然我没拿。”
    阿烈道:“但宝库中没有剑呀!”
    裴夫人道:“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要点。”
    她轻轻咳一声,整理一下喉咙,表示很郑重的样子,又道:
    “那分光剑虽有剑名,其实却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比普通的匕首还短小,想必是属于鱼肠剑这一类的宝刃。”
    阿烈道:“哦!很短小?”
    裴夫人道:
    “不错,短小得你不会注意的,因为任何人一听这名字,总是以为最少是三尺青锋,你们明白了没有?”
    梁忠山道:“原来如此,少爷,咱们快回去找。”
    阿烈没有移步之意,沉吟一下,道:“是先父这么说的?”
    裴夫人道:
    “当然啦!孩子你听着,我宁可骗天下之人,也不愿骗你,你也许不知道,我没有儿子,而这刻看着你,心中无端端有一种奇怪感觉。”她的声音透出异常的温柔,叫人不能不信。
    阿烈叹口气,道:
    “裴夫人,蒙你看得起我,可惜我决计没有法子拿你当作母亲看待。”他面部的肌肉肌剧烈的痉挛一下,显示出内心的激动。
    裴夫人以为他怪自己与陆一瓢发生关系之事,不由得面一红,微微垂下目光,不敢正面瞧他。
    阿烈想起了逝去的母亲,心中痛苦异常,转身走到窗边。
    梁忠山道:“少爷,快走。”
    阿烈咽了一声,裴夫人却道:
    “等一等,阿烈,我且问你,假如你取到了分光剑,找到传家武功秘笈,你又有什么法子修习呢?”
    梁忠山道:“啊!芸姑娘之言甚是。”
    阿烈道:“我的答案与你一样,所以才不必向你请教。”
    裴夫人不惑不解,反问道:“答案与我的一样?”
    阿烈点点头道:“是的,因为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对不对?”
    裴夫人道:“话是不错,但我不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阿烈道:
    “反正你已说过决不答覆我第二个问题,我们再谈下去,也没有用处,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梁忠山忍不住接口道:
    “少爷,你须以大局为重,别跟芸姑娘呕气,你说出来听听,如果错了,她不会缄默的。”
    阿烈摇摇头,虽然裴夫人根本没有反对之意。
    他的表现,使人觉得十分奇怪,莫说是裴夫人,就连梁忠山,也觉得不解;因为他本非意气用事之人。
    阿烈举步行出房外,一看梁忠山没有跟出来,晓得他、在做什么,心中大为不悦,双臂一振,拔空而起。
    在黑夜中,他的身形宛如大鸟一般横空飞去,一个起落,已到了大门外的巷道上,人必须走得远些,以免听见他们交谈。
    这时在两丈外的巷墙上,露出半个人头,锐利的目光,正向阿烈查看,接着隐没在巷墙的后面。
    假如阿烈不是心事重重。以他的耳目之聪,在这等距离内,一定可以觉察有异,当然这是指对方极其高明而言。若是略为差些,则纵然是心事重重的情形之下,仍能觉察得出。
    一瞬间,距他只有数尺远的墙顶,再露出人头。
    那对目光,在黑夜中,闪闪生光,锐利如电。
    阿烈一点也不晓得,心头兀自忆念母亲的孺慕之情充塞,视听的能力,与平时有天渊之别。
    直到墙顶之人,已完全站露出全身,阿烈这才警觉有异,虽然他还是背向着墙上的夜行人
    那人作出扑击的姿势,但没有马上扑下。
    可是他的一股强大凌厉无伦的气势,已经袭到阿烈身上,阿烈身躯微微震动一下,急急提聚真气,运布全身。
    虽然仅只是眨眼工夫,可是阿烈却觉得非常长久,长久得很使他感到不耐烦,突然风车般转身过去。
    他一眼望去,顿时化惊为喜,十分开心。
    敢情这个神秘的夜行人,竟是“白日刺客”高青云。他不但是好朋友,而且碰巧阿烈正想找他呢!
    阿烈跃上墙头,道:“高兄!你怎么也来了?”
    高青云笑了笑,道:
    “这几天以来,我一直暗暗跟踪裴夫人,晓得她觅妥了这么一个地方,起先我还以为是留作幽会之所呢!”
    阿烈感到被人刺了几剑般的痛楚,忙支开话题,道:
    “小弟正要找你。”
    高青云道:
    “白兄弟,慢着,我觉得似乎不便与你太热络了,因为第一点,你是七大门派全力搜寻的对象。”
    阿烈道:“是的,我是查家之人。”
    高青云道:
    “好吧,我改叫你查兄弟就是,要知我不是怕惹祸上身,而是那个女人,你也知道,她曾陷害我……”
    阿烈笑一笑,道:“你觉得我与她似乎有联络么?”
    高青云道:“什么似乎,简直有极密切的关系。”
    阿烈道:“是的,她是先父的情妇之一。”
    高青云道:“一点也不奇怪。”
    阿烈道:“但我仍要杀她,高兄,咱们谈谈价钱如何?”
    高青云那么机智之人,这一下也不由得迷迷糊糊,道:“你在说什么?”
    阿烈道:
    “我听说你当刺客是有价钱可谈的,小弟愿出任何价钱,购买她的死亡,高兄即管开价,小弟付得起。”
    高青云道:“别开玩笑,我可没拿你当作外人。”
    阿烈道:“生意是生意,只不知你能不能杀死她?”
    高青云道:“当然能啦!但是……”
    阿烈道:
    “我自家下不得手,虽然我曾擒下了她,把她绑起来,可是她对我的态度,就像母亲一般,唉……”
    高青云舒口大气,道:“那么我也无须下手,对不对?”
    阿烈摇摇头道:“不,正因为我不能下手,才要请依”
    高青云道:“她不是像你的母亲么?”
    阿烈咬牙,道:“但她以久以前,杀死了我生身之母。”
    高青云一怔,道:“真是要命,这究竟怎么回事?”
    阿烈道:“她虽然不知道是我的母亲,但她……”
    高青云沉吟一下,才道:“好吧!这生意我接拉!”
    阿烈听他这么爽快,反而呆了一下,道:“你要什么代价?”
    高青云道:“我要你答应两个条件。”
    阿烈道:“什么条件?”
    高青云道:
    “第一个条件,洁身自爱,不要与女孩子胡乱勾搭,除非是有真情真意,那自然是例外。”
    阿烈笑一笑,道:
    “小弟答应了……”心想他敢情是见我有不少女友,所以提出警告,这都是先父名声所致。
    高青云又道:“第二个条件,把各大门派失去的宝物通通给我。”
    阿烈缓缓道:“她值得这么多?”
    高青云道:
    “我还是看在朋友情面上,少算一卢,其实还不止此数才对呢!想想看,普天之下,谁能杀得死她?”
    阿烈道:“我不知道各在门派失宝是什么……。
    高青云立刻念出来,其中包括古砚和白玉玺。
    阿烈迟疑寻思之时,高青云暗暗泛起一抹微笑。连他自家也认为索价太高了,阿烈决不肯干的。
    他正是想籍此推却这笔生意,老实说,他虽然不怕杀人,可是以裴夫人的身份,事后一定祸患无穷。
    阿烈突然道:
    “好,我答应你,一件也不少。不过,你还得为我做一件事,那就是想法子让我谒见逍遥老人。”
    高青云大吃一惊,然而那七大门派的失宝,的确能令他动心。再说回心一想,裴夫人既偷汉子,又杀死阿烈的母亲,何尝没有该死之道。
    他心中对自己说:“我这一次真要为了财宝而接下这笔生意了。”
    接着他听到自己答应下来,并且问道:
    “你想逍遥老人作甚?他老人家不愿见人的。”
    阿烈道:“只要让我找到他,会不会被他轰出门外,那是我的事。”
    高青云道:
    “好,他老人家一向如浮云野鹤,逍遥自在,但你运气不错,因为他后天就是出关之期了。”
    阿烈急忙道:“怎样出关法?在那儿呢?”
    高青云道:
    “他老人家每年都回到洛阳白马寺后一间精舍中,闭关一个月,后天就是他出关之期了,我也……”
    他突然停口不言,但阿烈已明其意。高青云身为逍遥老人记名弟子,自然要在出关之日。前往谒见叩安。
    阿烈忖道:“有了时间地点,我自己就能去,何须与你同行?”
    他记起当日与祁京同游洛阳名胜古迹时,也曾到白马寺,这个中国最古的寺庙瞻仰过的印象。
    高青云道:“我要半个月时间,你意下如何?”
    阿烈道:“可以,可以。”
    高青云道:
    “好,那么我走啦!但我得提醒你,你目下武功还不行,刚才我看见七大门派的阵容,着实骇了一跳,有好多位多年归隐不出的人,也露面啦!虽然不完全是对付你,极乐教也是他们的目标,但你如若被他们追上,我敢说不要一顿饭工夫,你就变成死首了。”
    阿烈道:
    “别耽心,我会小心,你任务达成了,我一定如约奉上各物。”
    高青云瞪他一眼,悄无声息的飘落墙的那边。
    阿烈也跃落巷中,等候梁忠山。
    他晓得梁忠山一定是追问裴夫人如何能练成武功之法,这个人情不必领受,因为他已有了成算。
    又等了片刻,梁忠山奔出来,面上泛现笑容。
    他出来之后,不暇多说,拉了阿烈,匆匆走去。
    阿烈晓得他要回到鬼屋,心中一动,在一条黑巷中把梁忠山拉住,轻轻道:
    “梁大叔,你可有别的落脚之处?”
    梁忠山点点头,问道:“有是有,但为什么呢?”
    阿烈心想高青云必会在暗中跟踪之事,不必向他提及。
    当下道:“分光剑就在我身上,此外我有事告诉你。”
    梁忠山大为惊讶,但仍然相信了他的话,当下又带他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是在城东偏僻地区的住宅。
    宅内显然有人居住,只有这么一个院落空着。
    阿烈看见四下打扫得很干净,暗念这梁大叔的藏身地点,真比狡兔窟还要多。
    梁忠山点上灯,道:“少爷,把剑拿来瞧……”
    他对这件事比阿烈还紧张,阿烈笑笑,道:
    “就算有化血真经。但找不到逍遥老人,又有何用?”
    梁忠山吃一惊,道:“你听见了?”
    阿烈道:
    “没有,我早就晓得必找逍遥老人,凭他学究天人的武功造诣,方能办得到一般高手都办不到之事。”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我却晓得逍遥老人的下落。”
    说时,已掏出那把只有数寸长的小剑。
    梁忠山接过,讶道:
    “就是这一把么?老爷以前总是随身带着,我全然不知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分光剑呢!’阿烈道:
    “这是一个小小的诡计,可以使人无法盗取到手,即使看见,也不会拿走,只不知秘笈刻在什么地方?”
    梁忠山道:“不是刻上去,是藏在柄里。”
    梁忠山旋转剑柄,只消几下,柄与剑身就分开了。这时可以看见那并不粗大的柄内藏有一束卷起来的纸。
    他们在灯下,兴奋而小心地将纸卷取出。
    梁忠山道:“少爷,小心阅看,老奴到外面把风。”
    此事非同小可,的确须得万分小心。
    阿烈点点头,持地把灯火吹灭,才展开那纸卷瞧看。好在他夜中视物,有如白昼,毫无半分不便之感。但这么一来,外面纵然当真有人偷窥,也没有法子看得见房中的情状和物事。
    梁忠山小心翼翼地四下巡弋查看,良久,阿烈叫他,他才回到屋子内,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阿烈已把分光剑复原,化血真经自然也放回柄中。
    两人坐在桌边;低声交谈。
    阿烈道:
    “爹爹在卷中留下话,说明此经乃是世代相传的真本,家中另有一套,亦是真本。
    但文字颠倒,又夹杂一些故意增另的错误。所以除了本门之人,得知阅读法则之外,决计无法阅读参修。”
    梁忠山道:“你看了经文,觉得如何?:
    阿烈道:
    “很清楚明白,但修练起来,一定大有问题,因为其中一些法门,与我得到的琅琊秘笈不同,甚至有些是背道而驰的。”
    梁忠山道:“这些难题,唯有向逍遥老人请教了,对也不对?”
    阿烈道:
    “是的,我在明天一天之内,把琅琊秘笈就我之记忆,抄下—份,以便呈阅与逍遥老人,用作对照参考。”
    梁忠山道:“何不今晚就动身?”
    阿烈道:“不行,阿菁的结果如何,咱们不能不管。”
    梁忠山道:
    “据说没有事情,芸姑娘已出去一趟,得知众人很久才找到秘道,但已找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阿烈道:“如此甚好,咱们明天晚上动身。”
    他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梁忠山自然不明白何以要等到明晚,要不知道逍遥老人在什么地方?
    他利用他的年纪和平凡的外貌,加上一点化妆,第二天在开封城各处走动,踩探各门派的动静。
    但据他综合这一天到处观察的结果,各大门派之人,好像毫无活动,甚至很少碰见,不知何故都躲了起来?
    到了晚上,阿烈已抄好琅琊秘笈,整好行装。
    梁忠山也在收拾之时,突然被阿烈的声音骇一跳。
    只听阿烈道:“高兄,请进来坐坐。”
    外面有人应道:“查兄弟好灵的耳朵。”
    接着房门开启,一个气宇轩昂,神态骠悍的壮健男子,大步入房,背上斜插一口宝刀,垂穗飘飘。
    梁忠山为之目瞪口呆,阿烈已道:
    “梁大叔,不要吃惊或耽心,高兄一直是帮我的,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白日刺客高青云。”
    高青云与他颔首为礼,随即向阿烈道:
    “你的聪明才智,远远超出我的预料。证明你落脚于此,以及今晚才动身两事,我方恍然大悟。”
    他停歇一下,又道:
    “今日各门派之人,都纷纷出城追查,直到傍晚,才回到城中。由于周围百里均不见你们踪影,所以已认定你还在城中。”
    阿烈道:“那么从今晚开始,他们要大搜开封府了?”
    高青云道:“正是,但你却适时离开啦!哈,哈……”
    阿烈肃然道:
    “高兄这个消息,对小弟非常重要。只不知丐帮帮主陆鸣宇可在开封府内?此外,小弟还要请教一件事。”
    高青云道:
    “陆鸣宇不但在开封府,而且日落后不久,大批丐帮高手赶到。目下若论实力,各大门派都比不上他。”
    阿烈点点头,道:“高兄想必已查出陆鸣宇的用心了?”
    高青云道:
    “他自知东窗事发,早晚会出乱子。是以把所有能召来的高手都叫来了,这等声势,谁敢惹他?”
    阿烈道:“但丐帮本在江南一带,那些高手们如何能一召即至?”
    高青云道:“当然是预早已下了命令,要他们北上的。”
    阿烈脑筋转了几转,道:
    “那时候极乐教之事,尚未揭穿,若说为了一个冯翠岚,丐帮岂会不题大作?因此……
    敢是另有强敌亟须应付?这内幕高兄自是晓得?”
    高青云吃一惊,定眼望着他,道:
    “他可真不简单,从前那种无知之态,敢是装出来的?”
    阿烈道:“小弟这么一猜,就使高兄如此震惊么?”
    他接着笑了笑,又道:
    “那么不问而知,高兄必定牵涉在其中了。”
    高青云点点头,道:
    “不错,我故意透露一个消息,以便察看他的动静,求证事实真相。目下不但已证明他与那件事有关,同时由于晓得了他是极乐教主,更可以从他的人格上证明,他能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了。”
    阿烈沉吟一下,决定不再询问。因为高青云所提及的事件。一来绝对与己无关。二来这等仇怨,少知为妙。
    只听高青云道:“查兄弟,你说过还有不明之事要问我。”
    阿烈道:“是的,小弟请问一声,高兄今晚前来,究竟为了何事?”
    高青云爽快地道:
    “既然你问到了,我最好干脆些,我此来是与你商量一事,也可以说是交换条件,彼此均蒙其利。”
    阿烈道:“如是两利之事,小弟当得遵命,高兄请说。”
    高青云道:
    “如你所知,我本是天台派门下,与你查家没有思怨。但敝派与少林派,渊源极深,因此……”
    阿烈接口道:“因此你想先拿到少林失宝,是也不是?”
    高青云道:“正是此意。”
    阿烈道:“使得,只不知利有何处?”
    梁忠山插口道:“少爷,那些宝物在什么地方?”
    阿烈摆摆手,道:“你且别说话。”
    他忽然变得十分老练决断,已露出一种慑人的气度。
    梁忠山果然不再则声。
    高青云道:
    “如果你办得到,我建议你假扮作我,我假扮为你。我只要在相反方向露露面,你们就可安然上路。”
    阿烈道:‘对!这是上上之计……”说罢,凝目寻思。
    梁忠山那肯相信高青云?因此只急得直顿脚和叹气但阿烈没有理他,目光移到高青云面上,道:
    “咱们已有了交易之约,还是依约行事的好,不过小弟深感高兄此计极妙,但望高兄无条件的帮忙一次。”
    高青云一愣,道:“无条件帮忙?”
    阿烈笑道:“是的,小弟也自知是不情之求。”
    高青云道:“你知道了,何以还提出来?”
    阿烈笑而不答,望住对方,等他回覆。
    高青云摇摇头,没奈何地道:
    “这回我可亏本啦!好吧!假如你们急于动身,我有法子使他们通通都追踪我。”
    梁忠山目瞪口呆,道:
    “少爷,万已那些人看破了……”他意思是说万一高青云不可靠,岂非自投罗网?
    阿烈笑道:
    “梁大叔,咱们昨夜抵此,高兄就晓得了,如果他想加害咱们,目下外面定必被各门派高手围个水泄不通啦!你别担忧。”
    高青云道:
    “梁大叔近年想必不曾在江湖上走动,否则对在下的为人,定能知道。”
    说时,取出胡子及假眉毛等物事,以及衣服兵刃等,都是预先准备妥当的。
    他替阿烈化妆,手法纯熟迅快,转眼工夫,阿烈已变了样子。要知高青云时时干白日行刺,以及混入种种地方之事、是以对于易容化妆之道,极是高明。
    现在阿烈只差没换上衣服,佩上兵刃而已。
    他突然向梁忠山道:
    “梁大叔,咱们这一来,时间很从容,请你马上去把少林寺失宝取来,奉送给这位高兄,聊表寸心。”
    高青云和梁大叔都为之已愣。
    阿烈催促道:
    “梁大叔,快点,难道你不是亲眼看见高兄的义气么?”
    梁忠山忽然挺直腰肢,爽快地笑一声,道:
    “是!是!这才是世人敬慕的义气啊!老奴真是太庸俗了。”
    他奔了出去,剩下阿烈和高青云两人;都深受感动,彼此但觉胸怀坦荡,而且泛起诚挚亲近的感情。
    过了一会,高青云道:
    “梁大叔究竟是见过世面之人,唉!当今之世,人人唯利是图,已很少有义气可言了。”
    阿烈道:“高大哥,待小弟谒见过逍遥老人,也许可以为你略效犬马之劳。”
    高青云笑一笑,道:“我的事,你自然不能坐视啦!对不对?”
    他们略略交谈几句,梁忠山就回来了,带了一个约尺许的檀木盒回来。这个木盒,迅即由阿烈转到高青云手上。
    这时阿烈已换上衣服,背插长刀,乍看真与高青云极为相肖。恐怕只有师长、亲人才分辨得出来。
    两下迅即告别,先后出门。
    阿烈等了盏茶之久,才着梁忠山先行,他最后出门。
    果然一路无事,出得开封府。梁忠山已利用他的关系,以重金弄来两匹长程健马,两人疾驰而去。
    第二天下午,已抵达洛阳。
    两人直投白马寺,在寺内,梁忠山就留下来,让阿烈独自住谒逍遥老人阿烈在距寺不远处,已用溪水洗过面,去掉假眉毛等,恢复本来面目。这时独自向寺后走去。
    走到通出寺后的后门时,但见两位僧人,守在门边。
    阿烈停下脚步,定眼打量两僧,心中涌掠过无数主意。
    那两位僧人见他日不转眼的打量自己,都露出奇怪之色,但居然不开口询问。
    双方默默的对瞧了一会,阿烈淡淡一笑,拱手道:
    “两位大师请了。”
    两僧一齐合什为礼,右边的一个年纪较大的道:“施主有何见教?”
    阿烈道:
    “大师们可曾知道,这道门户,实是茫茫尘世之中的方便法门么?”
    两个僧人又都一顿,互视一眼。
    开边口的僧人才道:
    “施主年事虽轻,但语含禅机,十分深奥难解,真个愧煞山门之人了。”
    阿烈道:
    “大师们皆是潜心向道之士,自是不懂得世俗之人,烦恼无穷。例如在下渴欲呈献一件珍贵之物,与那老人家过目,但眼下看来,竟有不得其门而入之苦。”
    两僧人这才泛起笑容,其中一个呵呵笑道:
    “此门虽设而常开,施主何必烦恼?”
    阿烈深叹一声,道:
    “在下纵然穿过此门,入得精舍,无奈那位老人家不肯睁眼观看,也是徒然,是也不是?”
    右面的僧人道:“那么施主就用生花妙舌,劝得老人家开眼就是了。”
    阿烈道:“若然老人家充耳不闻,在下奈何?”
    左面的憎人摊摊手,道:“贫僧如何晓得怎么办?”
    阿烈道:“大师们若是袖手旁观。在下可就连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右面的僧人道:
    “施主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根本不知,当然啦!我们也无意探问。”
    阿烈道:
    “在下不请之故,便是因为虽然奉告。但大师们还是不明白的,所以大胆省略了……”
    他微微含笑,望着对方,目光中含有挑战的意味。
    右边的僧人皱皱眉头、道:
    “咱们且把话分开说,贫僧帮不帮你,是另一回事,懂得不懂得、又是另一回事,这话说得可对?”
    阿烈道:“对极了。”
    僧人道:“那么贫僧倒想请问一下,什么物事竟是贫憎们听了也不懂的?”
    阿烈道:“是两部典……”
    左边的憎人插口道:“经典么?那就更使人难以置信了。”
    阿烈道:
    “这两部经典,一是化血真经,一是琅琊丹经,普天之下,只有那位老人家能够通晓。”
    两僧本是遍览天下群经众典之人,甚以博学自负,因是之故、早先深信天下之事,纵然未经历过,也会从典籍画册上阅读过、准知竟是两部经典,而他们连这名称也末听过,不禁呆了。
    突然间,一声玉磬传来,清脆悦耳之极。
    两僧又是一愣,左边的一个道:“施主过去吧,老先生有请呢!”
    阿烈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大步而入。心想,就怕你们装聋作哑,只要肯说话,就不愁逍遥老人听不见。
    穿过院门,但见一片尽是森森古树的草地,浓阴遮覆,甚是幽静。左方不远处,有一座精舍。
    他大步走到精舍门口,只见门扉半开,目光得以透过。里面是一座小小的雅致院落,白石地面上,跪着四人。
    这四个人是三男一女,从背影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他们俯伏地上,态度非常崇敬虔诚。
    阿烈定一定神,澄清思虑,这才摄衣躬身施礼,高声道:
    “晚辈查思烈拜谒老前辈。”
    台阶上还有一道门户,却是关闭着的。
    门内传出一阵苍劲的声音,道:“进来,把门打开。”
    阿烈恭容行去,直到门边。但见那道门户,乃是木框糊纸,非常轻便。但门上尘积网封,显然久未开启过。
    阿烈的脑筋快如电光石火般转动起来,要知他记忆过人,是以高青云、梁忠山对他提过有关逍遥老人之事,无不记得。
    他迅决忖道:
    “高青云说他老人家只闭关一月,何以此门竟似是多年未曾开启过?梁大叔又说过,他与先祖父较量过武功,逍遥老人没有占到上风……”
    这么一想,疑心顿起,心中猜测道:
    “此门无疑是从不开启的,平时出入,必在侧门。然则他人家何以命开门?莫非其中还有什么关键不成?”
    自然他不能考虑太久,必须马上决定。
    目下的选择只有两途,一是伸手掀开纸门。一是立刻向逍遥老人作一声明.说出他不能开门之故。
    说来简单,事实上关系重大。如若开门,可能发生奇怪莫测的变故,动辄会有性命交关之事。
    不开门的话,便是违抗命今,可能永远见不到他的面。
    无论是那一种后果,都严重无比,
    他念头电转,迅即下了决心,忖道:
    “就算性命交关,我也得遵命开门。何况逍遥老人未必晓得我服过‘五色仙昙’之事,或可侥幸得免于难。”
    当下猛伸双手,抓住门扉,轻轻一推。
    他不必回头去看,也晓得当这两扉门“呀”一声打开之时,院中跪伏着的四人俱都震动抬头。
    双门一开,目光到处,已看见一个老人,盘膝坐在蒲团上,位置恰好在门口正对面,相距七八尺左右。
    他同时瞥见老人拂袖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力道迎面涌到,便他生出这股力道,似是要把他托起,送出千百里外感觉。换言之,力道虽然不凶猛,却含蕴着无法抗拒以及无穷的威力。
    阿烈本能地运足“真气”,极力抗御。但觉身上的衣服,尽皆向后飘拂,险险裂体而去。
    他终于站不稳,咚咚直向后退,这时已到了台阶边,只要再向后退一步.但不能不直退到院中。
    但见他身子前后摆动了几下,突然站稳,不再后退。
    身后传来低低的叹息之声,但一听而知,不是忧愁,而是松一口大气那等味道。当然,这都是院中随着的人发出的。
    屋内的老人徐徐起坐,身量甚高,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显得格外潇洒。他那秀气的面上。微露讶容。
    但错非阿烈这等眼力,决计看不见老人的神情。
    这时候已没有潜力袭到,阿烈大步上前,在门口便跪下来,口称叩见老人道:“孩子,进来吧!”
    阿烈道谢过,这才进入屋子里。
    老人在一张椅子上落坐,叫阿烈走到面前,让他瞧看,然后说道:
    “孩子,你是二十年来,唯一能开得老夫此关的人。”
    阿烈惶恐道:
    ‘晚辈一点也不知道有这等情事在内,晚辈焉敢在老前辈面前逞能呢!”
    逍遥老人潇洒笑一笑,道:
    “不要紧,老夫设下此关,为的是隔绝那四个孽障,倒不是与别人为难的,但我给他们一个机会,你替他们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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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阿烈道:“只怕此举使老前辈心中不乐意。”
    逍遥老人道:“喜怒哀乐之情,已淡忘多年了。”
    阿烈忙道:“是的,晚辈失言了。”
    逍遥老人道:
    “那也不要紧,假如此关终于不开,倒变成了老夫的负累,每年非到此处闭关不可啦……”
    他微微一笑,又道:“孩子,你刚说有两部经典?”
    阿烈道:“是的,晚辈特地送来与你过目。”
    他取出两本又薄又小的秘笈,双手捧着,送了过去。
    逍遥老人没有接过,道:“你是化血门查家之人么?”
    阿烈道:“晚辈是的。”
    逍遥老人道:“那么我到过你府上的事,你可知道?”
    阿烈道:“知道。”
    逍遥老人道:
    “然则贵府的宝典秘发,如是让老夫看了,令祖大人昔年占的一点上风,便将消失了,你可知道?”
    阿烈道:“老前辈目下已是宇内第一人,看不看都是一样。”
    逍遥老人叹口气,道:
    “是啊!钟期已逝,无复高山流水之音,想将起来,叫人好不寂寞。”
    阿烈道:
    “晚辈身上已练成琅琊秘笈中的真气功夫,因此没有法子再修习家传武攻,特地前来乞老前辈指迷。”
    逍遥老人道:“你若非练成了真气,如何抵得住老夫那一袖的太清真功?”
    他徐徐伸手取过秘笈,又道:“你的要求,只怕老火也是力有未逮,爱莫能助呢?”
    阿烈道:“如果老前辈这么说,晚辈只好死去此心。”
    逍遥老人沉吟不语,目光凝视着上面的化血真经。但他没有揭开,只望住封面上的字迹。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你可有时间?”
    阿烈道:“老前辈这话怎说?”
    逍遥老人道:
    “你一身风尘。可见经仆仆长途.还来不及沫浴更衣,如是没有别的事故,你一定提早赶到,则时间上尽有沐浴修习的机会,可见得你必有极大风波,迫得你直到方才,才能赶到。”
    阿烈大为折服.道:“正是如此。”
    逍遥老人又道:
    “当然还有证据,那就是你脸上尚有乔妆改扮过的痕迹,说明你在途中,为防范有人拦截生事。”
    阿烈道:
    “是的,目下武林九大门派中,有七大门派及丐帮,无不是高手群出,都在追拿晚辈。”
    逍遥老人哦了一声,道:
    “竟有七大门派之多,那么你能逃到此地,当真很不容易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不管你会受何人之助,但既然相见,便是有缘,何况老夫与令先祖,属故人。更是不能袖手,让我想想看。”
    这位相貌俊秀的老人,清澈的目光向门外望去,转了一匝,才又说道:
    “三十年来老夫门下那四个孽徒。备尝艰苦,全仗你打开老夫的关门,他们才总算得脱苦海。”
    他的话声略顿之时,门外传来谢恩之声。
    造遥老人又道:
    “他们理应助你一臂之力。使你尽快得偿心愿才是,王鸿范,进来。”
    院中一个人应声奔入,跪倒在迫遥老人遢前,只称“弟子恭候法旨。”
    逍遥老人道:“刚才我们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王鸿范道:“弟子听见了。”
    逍遥老人道:“我要他打通一会二枢三关四穴,你愿负何责?”
    王鸿范沉吟一下,才道:“弟子甚愿能助他打通‘一会’,望恩师允准。”
    逍遥老人道:
    “很好,这是提纲楔领的重要步骤,但你记住,心魔诸般幻相,在你而不在他,切切小心。”
    王鸿范应了一声,站起身,转头瞧看阿烈,同时叫他起来。道:
    “查兄弟,咱们到隔壁静室去。”
    阿烈向逍遥老人叩问道:
    “听老前辈话中之意,此举似是对王前辈会有危险。”
    逍遥老人眼帘垂下,不予置答。
    王鸿范又道:“查兄弟,走吧,我会解释给你听。”
    他们来到隔壁的静室中,阿烈这时才有功夫打量对方。但见这王鸿范一表斯文,年约四五旬左右,眼神极足。
    王鸿范道:
    “你一定想知道两件事,第一是我等四人,何故受惩?二是刚才你所询问的问题,对也不对?”
    阿烈忙道:“正是。”
    王鸿范长长叹息一声,道:
    “我等皆是修道之人,但勤修多年,尚有意气恶习末除,以致酿成失和之事。三十年前,吾师大为不悦,要将我等逐出门墙。”
    他毋须再加解说,阿烈已明了这是由于他们师兄弟内部发生意见,与外人无干。不过,这大概与那位女性同门有关,这却是他敢大胆猜测的。
    王鸿范撇开这事,又道:
    “关于第二点,在修道人来说,每逢练功若干年,必有大小劫难。今日助你之举,便是劫数之一,纵有危险,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阿烈懂之中仍有点不懂,但追问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当下说声“领教了”。
    王鸿范又道:
    “现下咱们对面而坐,各运神功拼斗,分出强弱,快则一天,迟则七日,必可达到目的。”
    阿烈这回一点也不明白了,但一看王鸿范根本不打算跟他解释,只好学他的样,在对面的蒲团坐下。
    双方各自运功,片刻间,各出一掌互抵,拼将起来。
    那时王鸿范掌中有一股潜力逼来,强大无伦。阿烈生怕受伤,忙不迭催动神功,发出真气抵御。
    过了一阵,对方力道忽消,但阿烈还须源源发出真力,否则就有失足掉下茫茫大海的可怖感觉。
    好在这“真气”并非消耗精力一般,有去无回的。而是生生无穷,循环流转,是以相持再久些,也无妨碍。
    阿烈一心一意的运功与抗,不多时,已进入无我之境,身外之事,全然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手上发出的真气,似乎已着了边际,宛如是航行于汪洋大海中,隐约见到陆地似的。
    他微微睁眼望去,但见天色已经昏暗,敢情这一阵对耗,已经用了一日工夫了。
    王鸿范面上露出用力的,焦虑的神情。
    阿烈心中暗感讶疑,付道:
    “我并不觉得他有拒御硬拼迹象呀:何以他似甚用力?而且因何而虑?”
    王鸿范仍是那副样子,阿烈心下狐疑不忍,当即略略减少了发出去的真气,看看能不能对他有点帮助?
    他真气才减少,蓦地心灵中“轰”一声。宛如触动了祸胎,地火罡风一齐施威……
    这一刹那间,压力竟是从四方八面涌到。
    阿烈迫不得已,将手上真气完全撤回,运布全身,以免得身体被这股压力之巨流所吞噬。
    这个当儿,对方掌心中一股细细的热流闪电般刺入他体内,恰好是在他真气撤回之时,那么一线空隙中侵入的。
    阿烈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之中,他目下必须急急对付一股利锥似的热流,然而全身四下的压九也不得不应付。是以变成了两难兼顾的局面了。
    他万万想不到一念之仁,反而带来了如许的麻烦,甚至说不定乃是杀身之祸,也可能使他永远与化血神功绝缘。
    这等情形,想想也是真冤。可是这刻他已不暇嗟叹扼腕,只能尽他最大的努力,内外抵拒。
    不一会,他固然已疲于奔命,时时有顾此失彼之虞。同时对方那股侵入来的热流,也逐步推进了不少。
    这股热流之锥,直指他丹田要害。此是凡系修习内家功夫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加以最大保护的要塞。
    阿烈自然也不例外,当即抽调一部分运布于全身的真气,回来抵御那股热流。他心中甚急,鬓旁不觉冒汗。
    王鸿范疾然左手抡起,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
    阿烈但觉脑际轰然一声,顿时灵穴开窍。不论是身外的压力,抑是体内的热流,蓦地齐齐消失。
    王鸿范收回双手,长长透一口气,闭目调息。
    过了一阵,他才起身,缓缓出室,走到邻房,谒见逍遥老人。
    这时老人身旁,围绕着另外三名同门。见他踏进房来,都以一种庆幸的祝贺的目光迎接他。
    王鸿范道:“师尊吩咐之事,幸不辱命。”
    逍遥老人道:
    “你的功力如此精进,大是可喜。啊!你当真费了不少气力,也遍尝艰危。看你,头发都白了一半。”
    王鸿范道:
    “弟子过得此劫,真是万幸。假如他并不如我视察中那般天性仁侠的话,今日的收场必定甚惨。”
    逍遥老人道:
    “为师刚才对他们说,假如你是利用他仁侠的天性,以苦肉汁打动他的心,必有成功之望。”
    王鸿范道:
    “正是如此,他也不懂得反击之道,不然的话,弟子虽然能乘隙侵入,但用尽全力,内防空虚,他如以攻代守,弟子也难幸免。”
    逍遥老人道:“你过得此劫,成道之望,实是可喜可贺之事,现在……”
    i他的目光扫向其他的二男一女身上,接着道:
    “现在轮到你们了,范鸿志,你愿取何责?”
    范鸿志应道:“弟子愿取两枢……”
    逍遥老人道:“好,你们当仁不让,大有情义,使老夫心中甚悦。”
    他们开始谈说一些别的事,直到天色已明,范鸿志才辞别师尊同门,一径走出这个房间。
    静室中的阿烈,忽被一阵步声惊醒,睁眼一看,敢情已是破晓时分了,他精神奕奕的望住来人
    但见进来的是个中年道人,留着三绺黑须,手拿拂尘,潇然有出尘之概。
    这道人稽首道:“贫道范鸿志,特来瞧瞧查施主。”
    阿烈道:“多谢道长,在下甚感舒畅。”
    范鸿志道:
    “查施主练成真气之后,虽然全身脉穴,尽皆打通。但由于心法各异,道路不同,因是之故,其中有数处重要的脉穴,通向或正或逆,与别家的神功心法全不相同……”
    阿烈道:
    “这样说来,刚才王前辈是以一种冒险的特别方法,助我打通一处重要脉穴了?”
    范鸿志道:
    “正是如此,如你所知,贫道等数同门皆是玄门练气之士,游心于云表之间,若非大有渊源,自然不肯为人做这等事。”
    阿烈道:
    “即是如此,在下再不敢接受美意啦!”
    范鸿志道:
    “查施主的情况,与平常不同,我等除了报恩应劫之外,也是在探讨今古以来,最精深奇奥的武功。如果家师的理论不错,则施主便是亘古以来,身兼两家不同神功的第一人了。”
    阿烈甚感兴趣,道:“这等事值得你们冒险么?”
    范鸿志道:
    “此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轻易放弃?现在贫道负责为你沟通两枢之间的经脉。”
    阿烈道:“是不是和王前辈的法子一样?”
    “不,这两枢经脉,脉虚而实经,换言之,经是真有,脉是假有。的确存在的经,施主自身已能贯通,无庸动手,只有这一条虚脉,还待从头开始。”
    阿烈道:“既是虚无不实之物,如何着力?”
    范鸿志笑一笑,道:
    “关于这一点,佛道两家术语甚多,贫道无须多费口舌,只用一句著名的诗句,你就明白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李义山诗云:‘有灵犀一点通’,便是这个道理了。”
    阿烈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这一部分我倒是明白了,但对于这整件事,甚至有些是题外的疑问,很想向道长请益。”
    范鸿志含笑道:“施主请说……”.阿烈突然感到他的微笑,暗暗有苦涩的意味。
    他的话声,也掩饰不住心底沉重之情。
    这些感觉,使他非常非常奇怪,不觉停口沉吟,寻思其中之故。
    范鸿志在他不注意自己之时,笑容顿时消失,换上紧张的神色,凝视这个英俊的年轻人。
    阿烈寻思有顷,忽下决心,道:
    “其它的疑问,将来再说不迟,目下要紧的是请问如何沟通虚脉之道?”
    范鸿志一拂黑须,面现喜容,道:
    “好,贫道先说一些法门,然后由施主拣择施行……”
    他们说到此处,邻室中的王鸿范向逍遥老人道:“鸿志已渡过第一关啦!”
    逍遥老人点点头,王鸿范又道:
    “照这样看来,查思烈此子真是天生奇才,虽然他全然不知此中的奥妙,也万万想不到如是谈玄论道,离开了题目的话,鸿志内抗心魔,外须应答,稍一不慎,便将被阴魔所乘而万劫沉沦了。”
    众人一齐点头,都路出欣慰之色。
    下午时分,范鸿志回得来,但见他神清气爽,显然他的功行,又深了一层。其中的精微奥妙,只有逍遥老人和同门诸人方始晓得。
    造遥老人道:“何鸿文,李鸿莲。”
    一男一女恭声答应,但见那何鸿文是个五旬左右之人,虽然外表衣着都不殊常人但神情举止之间,却有一股狂侠不羁之态,宛如世间一般不能显达的名士。
    女的风韵犹存,柳眉凤目,皮肤白皙异常。不过无论她长得多美,终究是五旬以上之人,已乏青春的动人气息了。
    逍遥老人道:
    “余下是破三关通四穴两件,皆是手上功夫,阴魔没有什么机会可乘。但你们切勿掉以轻心,以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何、李二人齐齐应了,逍遥老人又道:
    “你们最好一同前往,彼此有个照应,以免误了时限。”
    他们出去之后,逍遥老人担心地望住门口,道:
    “他们始终勘不破情关,是以外强而内弱。假若是由他们去打头二阵,必为心魔所乘无疑。”
    王、范二人都微微嗟叹,逍遥老人又道:
    “由于你们皆是一日之内,就告功成,是以他们亦不能过此一时限,否则查思烈发出的真力,就与目前不同,他们便将成为碎粉了。”
    到了翌日中午过后,逍遥老人和王、范两人,都静静的坐着。
    邻室没有什么声息,然而那边的情况,在他们来说,有如亲眼目观。逍遥老人虽然神色如常,但王、范两人却禁不住泛起焦虑忧愁之色。
    突然间静舍外一声震耳长笑,逍遥老人只皱皱眉,没有其它表示。王鸿范和范鸿志却不禁站起身。
    这阵劲厉笑声响了好一阵,才停歇了,接着一个裂帛似的嗓音又起,道:
    “姓查的小子,给我该出来。”
    逍遥老人仍无表示,范鸿志忍不住道:
    “恩师,此人乱嚷怪叫,只伯对师弟妹大大不利,如若有了差池,可真叫作无妄之灾……”
    王鸿范道:
    “此人既是跟踪查恩烈而来的,倒是不能不应付一下,免得武林之人大批涌现,招惹无数麻烦。”
    逍遥老人道:
    “我有一个问题,谁回答得出,谁就出去应付他,如若不能解答,就只好任他叫闹了。”
    王范二人齐齐道:‘请恩师赐告。”
    他们虽然皆是道行甚深之士,但也不明白何以这个问题如此重要?非得解答出来方许动手?
    逍遥老人徐徐道:“这个问题不算困难,那就是来人出身于何家何派?”
    王、范尚未回答,外面又传来劲厉震耳的笑声。
    王、范二人对望一眼,范鸿志耸耸肩,表示不知。
    王鸿范微微一笑,道:
    “以弟子愚见,此人的笑声中透露出,他的内功强而不纯,必非少林、武当、华山、天台、峨媚等数大家派。而由于他系追踪查公子而来的,可知必是七大门派中人,除去上述诸派,所剩就有限得很了。”
    造遥老人点点头,道:“猜得很好,下面又怎样呢?”
    “此人在前门公开叫阵,用心当必是迫使查公子奔往后门,因此可见得来人不止是他一个。”
    范鸿志笑道:“大师兄,你讲了半天,还没说出此人的出身家派啊!”
    王鸿范道:
    “这就说到啦!此人既然不是单枪匹马,又不是联络各派之人一齐涌到,这又看出了两件事,第一点,他们必是同一家派之人,意欲独建奇功,得以傲视其他的门派,因有这等鲁莽之举。”
    范鸿志道:“有趣得很,第二点呢?”
    王鸿范道:
    “七大门派之中,只有他们追到此地,可见得他们定必擅长追踪之术。据我所知,北邙派最擅此道,因此弟子大胆猜测来人乃是北邙派高手。”
    范鸿志道:“大师兄说得头头是道,使人不能不信……”
    逍遥老人道:
    “他的推论非常高明,为师的衣钵,在武功方面,由鸿范承继,道术方面,是鸿志的事。”
    他这么一说,王、范二人才知师父的用意,敢情是藉此测定他们的成就和心性,以便作继承的最后决定。
    两人一齐下拜,门外又传来那裂帛似的口音,道:
    “查家小子,白飞卿,听见老子的话没有?”
    王鸿范迅即起身,向逍遥老人道:“恩师恕弟子破戒出手之罪。”
    逍遥老人道:“开宗立派,乃是千秋大业,定须不拘小节,你去吧!”
    王鸿范一稽首,回身步出此房。
    他踏出舍门一看,但见草地上站着一人,神情甚是凶悍。
    这人年纪约是四十余岁,浓黑的双眉,似乎透出腾腾气。加上高高的鼻子,和宽阔的前额,显示出此人性格坚强而又冷酷残忍。
    他虽是披着长衫,但仍能令人泛起利落之感。手中提看一口连鞘的长刀,形式稍为特别。
    王鸿范点点头,道:
    “尊驾大喊小叫,惊扰了精舍中参禅登道之人,实是不对。还望尊驾速速离开,无任感激。”
    那长衫客横眉冷笑.道:“你是谁?”
    王鸿范报出姓名,随即反问。
    对方冷冷道:
    “本人姓屠名大敬,外号是十步断肠,看玉兄的步伐身法,可知必也是武林中人,谅必听过兄弟之名?”
    王鸿范缓缓道:
    “我虽然算是武林中人,但久已不在外面走动,屠君的大名,竟然不识,真是孤陋寡闻之至。”
    他说的全是实话,态度也很诚恳。
    屠大敬冷冷道:“那么北邙派的名头,你总听过吧?”
    王鸿范道:“当然听过,在下一瞧你手中的蛇首芦叶刀,就晓得了。”
    屠大敬浓眉一皱,杀机潮涌,道:“那么你听说北邙派有些什么人物?”
    王鸿范道:
    “在下记得北邙派最负盛名是的‘入地无痕’滕载春,只不知与你如何称呼?”
    屠大敬凝视他好一阵,才道:“那是先师。”
    他心中此刻还拿不准这个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诚然二十多年前,北邙派是他师父最有名气,但同时也死了很久。
    假如他不知,犹有可说。若是知道,则他是有何居心,难道敢把他这个北邙三蛇之首,全然不放在眼中?
    王鸿范哦了一声,道:
    “原来令师已作古了,那么尊驾就是掌门人啦?是也不是?”
    屠大敬道:
    “听起来你似乎真个多年未入江湖呢,敝派掌门人是家师叔梁汝青……”(LuoHuiJun注:这里有四页在外借时被撕去了,给大家阅读造成不便,在这里说声对不起。)
    谁知屠大敬目下已陷入一种可怕的境地中,那便是他虽然外表没事,其实了已用尽一身本事,还无法占得半点上风,因而在深心中泛起了永远无法击败敌人可怕绝望感觉。
    他们迟迟不出手,屠大敬又气又急,忍不住喝道:“你们还看什么?”
    那两人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调,这才晓得屠大敬不是要他们来押阵观战的,忙忙都掣出长刀。
    说时迟,那时快,屠大敬不过是心神微分而已,却被对方的树枝拨开一点空隙,飘然袭入刀圈之内。
    但见王鸿范也不过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屠大敬身边,但屠大敬突然停刀凝身,动也不动,望住数尺外的敌人。
    王鸿范淡淡看他一眼,随即转过眼睛,打量另外两人。
    但见这两人竟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顾瘦个子,文士装束,但不论是身上或面上,都透出诡恶的意味。
    另外那个女的,是个花信年华的少妇,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特别是身材丰满,胸挺臀高,相当动人。他们看看王鸿范,又看屠大敬时,恰好见到屠大敬手中的长刀忽然掉落地上,接着人也向前扑倒了。
    王鸿范对那美妇特别注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才道:“这位夫人贵姓名?”’那美妇笑一笑,道:“如果你这么客气,叫我一声屠夫人也就是了。”
    王鸿范点点头,很文雅地示礼,道:
    “原来是屠夫人,只不知这一位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颀瘦的男人道:“兄弟姓宋,名不毒。”
    王鸿范道:“兄弟必定另有外号吧?”
    宋不毒道:“兄弟人称见血封喉。”
    王鸿范道:
    “这个外号,教人一听不由得不出防范畏惧之心,只不知那位失手倒地的屠兄,与两位如何称呼?”
    屠夫人道:“他死了没有?”
    王鸿范道:“恐怕没救治啦!”
    屠夫人道:“既然如此,他便是先夫。”
    王鸿范啊了一声,转眼向宋不毒望去,宋不毒冷冷笑道:“他是我的先师兄。”
    王鸿范道:“那么两位必定不肯轻易放弃报仇之想了,对也不对?”
    宋不毒抢先道:
    “那也不一定,你当也晓得,我北邙派这些年来,人才辈出,虽然目下以我师兄弟三人较为著名,其实还有许多高手,因此,你一旦与敝派结了冤仇,这一辈子,休想有安稳日子可过。”
    王鸿范道:“听宋兄的口气,似乎还有商量余地?”
    宋不毒道:
    “当然啦!你既非化血门查家之人,又非九大门派中的任何一派,因此,你得到姓查小子,并无用处,若是交给了我……”
    王鸿范皱眉道:
    “宋兄,你旁边还站着的是屠大敬的末亡人,就算这等身分尚不够,但她又是你的嫂子,你自己先行跟她商量一下……”
    宋不毒道:“这个你不必管了。”
    王鸿范道:“宋兄岂可如此失礼?”
    宋不毒道:“此事与你无干。”
    屠夫人接口道:“你这人怎的如此罗咳?比三家村的老学究还要拘泥繁琐?”
    王鸿范叹一口气,道:
    “这只是你们不懂而已,要知大凡严守礼防之人虽然拘束和繁琐些,却可以免去大祸。唉!这个道理,世人懂者甚少,更莫说你们了。”
    宋不毒冷冷笑道:“腐儒之见,岂足以拘束我们这些江湖人物?”
    王鸿范道:
    “你们根本没有想过‘礼法’的重要,是以人云亦云,随口批评……依我看来,你们两人已经大大非礼了,怪不得刚才你们明明有机会出手营救,却故意错过了,敢情是故意让屠大敬死在我手中。”
    宋不毒道:“胡说八道,你可是以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
    王鸿范道:
    “咱们都不是三岁小孩,有本事一点就明,那完全是没有礼防之故……”
    宋不毒仰天诡笑—声,道:“可笑,可笑……”
    王鸿范道:
    “那一点可笑?”
    宋不毒道:
    “虽然我与她常在一起,甚至时时同房而宿,然而你为何不先问一问她的姓名和籍贯?”
    王鸿范哦了一声,向屠夫人道:“在下如今请问,还来得及。”
    屠夫人道:“贱妾宋氏女子,闺名眉娘,是平南虞乡人氏……”
    王鸿范向末不毒望去,道:“宋兄也是虞乡人氏?”
    宋不毒道:“不错,阿眉是我的堂妹子。”
    王鸿范一时没做声,似乎被他们一记反击,打得无法招架。
    不过他的目光仍然不离宋眉娘的面庞,打量了好一阵,才道:
    “在下倒没想到你们竟是堂兄妹的关系。”
    宋不毒咯咯而笑,道:“你的礼教怎么啦,都搬回家里去了,是也不是?”
    王鸿范道:“但你们当时故失援救之机,那是干真万确之事。”
    宋不毒道:“就算我们故失机会,便又如何?”
    王鸿范精神一振,道:
    “在下将要如何,此一结论呆会才说,先就故意错过救人的机会这一点来说,你们的用心行径,就太可疑了,何况以在下的管见,这位屠夫人,眉宇间隐含荡色,眸子流盼不定,可见得本非端行规步的女子……”
    宋不毒插口道:“这些话对我说,都是废话。”
    王鸿范道:
    “也不见得,试想令堂妹竞可与你共行谋害亲夫之计,则她与你的关系,岂会仅仅是兄妹而已,而宋兄能将谋害她丈夫的心意,透露与她知道,仅仅是这一点,至少也可以证明她平日的为人,必是既失妇道,又缺乏伦常观念的。”
    他的推论说话声调平和,可是却利如刀剑,教人不知从何驳起,宋不毒只好嘿嘿冷笑,宋眉娘眸子乱转,不知打什么主意。
    王鸿范道:
    “其实兄妹合谋,弑害妹夫之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未必有了亲属关系,就必定没有暖昧发生的……”
    他的面色渐渐凝重,口气也变得严厉些,继续道:
    “春秋之世,鲁桓公娶了齐文姜,她就是齐襄公的妹妹,由于鲁桓公竟不守礼,当时齐文姜的父母死了,他应当派遣大夫赴齐慰唁就行了。同时,古礼规定已嫁出的姑姐妹等,归宁时兄妹不可同席,然而,鲁桓公根本不在意,以致被齐襄公和文姜兄妹害死了……”
    他说到这里,但见宋不毒和宋眉娘面色都微微而变。
    王鸿范又道:
    “这个例子,载在史册,一则证明你们纵然真是堂兄妹的关系,亦非就不会有暖昧。
    二则证明‘礼防’的重要。如果屠大敬懂得这道理,使你们平时避嫌,不过份亲密的话,料他今日必无此祸了。”
    宋不毒和宋眉娘露出楞住的神情,显然这等道理,他们连做梦也没想过。同时又感到很合理,难以反驳。
    王鸿范又道:
    “江湖之中,大多数人一提到‘礼教’就掩耳疾走,认为酸气横天,又认为拘束重重,简直是自寻烦恼,殊不知礼教正是对抗欲念的唯一法宝,比方说,大凡男人,鲜有不喜欢看漂亮的女人的?可是由于有过礼教的熏陶,便看也只是很自然地瞧瞧而已,不敢直着眼睛的看。这就是‘礼教’克制欲念的例子。换句话说,这种‘不好意思’就是‘礼’了。”
    他取譬显浅,而含意甚深,叫人既明白,又信服。
    宋不毒淡淡道:“我们可不是听你教训来的。”
    王鸿范道:
    “我晓得,事实上我可没打算向你们说教,只不过借你们之事,说出世人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若是有旁人听了,自会瞿然省悟。”
    宋不毒四顾一眼,道:“你说给谁听?”
    王鸿范道:
    “谁都可以听,比方说姓查的少年,他出道末久,人生经验有限,如若听我的话,对他定有稗益。”
    宋眉娘忙道:“这个姓查的现下怎样了?”
    王鸿范道:“他么?现下很好。”
    宋眉娘道:“你与他有何渊源?”
    王鸿范道:“本来一点渊源都没有,但目下关系已甚深。”
    宋不毒高声道:“那么你这刻竟是出头庇护他了?是也不是?”
    王鸿范潇洒地笑一笑,道:
    “庇护他?不,我没有一点这种意思,因为这位少友家学不凡,秘艺惊世,那须在下强行出头?”
    宋不毒道:“好极了,你让他出来,我们如无法带走他的话,我们绝不罗嗦。”
    王鸿范道:“可以,但你们只能一个人出手,不可一拥而上。”
    宋不毒冷笑道:“对付那等小孩子,何须一拥而上?”
    王鸿范道:“那么这屠大敬之事,你们怎么说?”
    宋不毒与宋眉娘对望一眼,宋眉娘向他微微颔首,宋不毒迅即说道:
    “如果你放姓查的出来,交给我们料理,则不论后果如何,我们都忘了敝师兄被杀这件事……”
    王鸿范道:“这话不大靠得住吧?”
    宋不毒道:“为何靠不住?”
    王鸿范道:
    “屠大敬在贵派之中,算得是一个重要人物,因此他的失踪或死亡,难道可以糊糊涂涂的混过去不成?”
    宋不毒道:“这一点我们自有办法,不劳阁下费心。”
    王鸿范道:
    “在下岂是想费心么?无奈此事如若处置不当,还是会牵连到我身上,是以不得不问个清楚。”
    宋眉娘道:“依你之见,如何才妥当呢?”
    王鸿范道:
    “你们但须告诉我如何处置之法,在下不是小孩子,听了之后自然晓得你们的办法,对我有后患没有了。”
    宋不毒应声道:
    “好!我告诉你,第一步,我们毁尸灭迹。第二步,才扬言他要坐死关,这样就通通解决了。”
    王鸿范眉头方皱,宋不毒已抢先又道:
    “关于第一点,你当然没有什么疑问,毁尸之举,在普通人是件难事,但在我们来说,办法甚多,无须担扰。”
    王鸿范点点头,宋不毒又道:
    “至于第二点坐死关,那是敝派独特的秘传心法,如若成功.便可增进无限功力,若是失败,便将化作死灰,消失于无底地洞之中。”
    宋眉娘接口道:
    “在我们北邙派中,常常有人突然决心坐死关,事前谁也不知,仅在洞处留下记号。
    因此,没有人会疑心到他死亡之事。”
    王鸿范道:
    “原来如此,不过还有一点,在下仍不放心,那就是你们之间的关系,既然屠大敬死了,你们岂不是得以毫无忌惮的双飞双宿么?但这么一来,必定会惹起明眼人的疑心,因而翻出了旧案……”
    宋不毒晒道:“王老兄,你把我当作怎样的人?”
    王鸿范道:“怎么啦?难道你与今堂妹竟是一清二白,从无暖昧之行的么?”
    宋不毒道:
    “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们行事不会如此幼稚,阿眉早晚还是要嫁人的,但决不是嫁给我。”
    王鸿范道:
    “好吧,我相信就是了,你们先收拾了屠大敬尸体,姓查的自然出来。
    宋不毒道:“不,我们先看看姓查的。”
    王鸿范道:“我还得把他弄醒才行呀!”
    宋眉娘道:“他现正在昏迷中么?”
    王鸿范道:“是的,不然的话,他岂不是跑掉了?”
    宋眉娘向宋不毒道:“他这话可靠么?”
    宋不毒道:
    “据咱分别迫供外面那两名僧人所知,这座静舍之中,只有他与姓查的两个人,看来大概不假。”
    王鸿范道:“你们对两僧如何迫供法?”
    宋不毒道:
    “我们把两僧隔开,略施苦刑,他们便都供出来了,两僧口供如一,可知决不会假。”
    王鸿范淡淡一笑,道:“假如早就有了安排,串好口供,你们岂不上当?”
    宋不毒道:“你能预知我们如此迅决追到么?”
    王鸿范道:“老实说,我不知道。”
    宋不毒道:
    “这就对了,假如我们不是深信此舍之中,只有你与姓查的小子两人,我们焉肯与你谈说这许多秘密的话?”
    王鸿范点点头,举步走到屠大敬尸身旁边,踢了一脚,把屠大敬的尸体踢得连翻数转,滚出四五步之处。
    宋不毒面色一变,刷地跃上墙头。
    宋眉娘讶道:“你上那儿去?”
    宋不毒喝道:“快逃……”声音甫出口,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眨眼间已失去踪影。
    宋眉娘方自发楞,突然一阵熟悉的冷笑声,起自墙边。她转眼望去,不由得花容失色,震骇无已。
    原来发笑声之人,正是她的丈夫屠大敬。他不但活着,而且满面狞厉杀机,手挺长刀盯视着自己。
    现在她才明白宋不毒逃走之故,可是已经太迟了。
    原来宋不毒阅历丰富,既凶且狡。一看对方踢屠大敬的一脚,立刻晓得其中大有问题。这是因为王鸿范这个人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不是狠恶之人,是以断无对“死尸”
    也踢上一脚之理。
    在当时宋不毒也许不知道阴谋是什么,但他却能当机立断,迅即逃走,纵然这个判断是错误,对他也无损失。
    现在只剩宋眉娘一个人,独自应付那个满怀毒狠的丈夫。从屠大敬的眼光中,她深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命运。
    她骇得直向后退,没有几步,后背已碰上坚硬冰冷的物事,阻住她的退路,那是一堵墙壁。
    屠大敬一直迫到五步之内,刀发可及的位置中,这才停步,狞笑道:
    “淫妇,你的报应到了。”
    宋眉娘在这死生一发中,猛可尽最大的力量,使自己暂时冷静下来,恢复了常态,轻轻一扬头,把两绺鬓丝甩回头上。
    她道:“大敬,我们已经是七八年的夫妻了,请你顾念这段情份……”
    屠大敬面色由狞恶变为阴沉,冷冷道:
    “情份?说得倒是好听,怪不得七八年来,你还不替我生儿育女,原来你根本没打算与我过一辈子。”
    宋眉娘忙道:“没有孩子,那是天意呀!”
    屠大敬哼了一声,道:
    “什么天意?我刚向一个人请教过,你近年来的那种‘灵狐功’,主要作用就是要不生孩子,以便保持美貌,惑男人……”
    这话连站在那边墙下的王鸿范,也听得皱眉,感到这个女人,实在不是个玩意儿,大大该死。
    宋眉娘辩道:“我根本不知,你为何不告诉我?”
    屠大净道:
    “一来说你也不会听,因为你是只顾自己的人,你每天不知多少次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的举动,就足以说明你爱的只是自己了。二来我也未有机会开口,便已爆发了今日的丑事……”
    他突然提高声音,仰天狂叫一声,道:“好不恨煞人也!”
    宋眉娘那丰满动人服体一阵颤抖,极度的震骇,渐渐强过她勉力维持的冷静。她颤声道:“你……你真的这般心,不肯放过我?”
    屠大敬目光落在她面上,冷酷的眼睛中,虽无半点怜悯之意。他本是杀人无数的魔头,对于人命从不放在心上。何况这个背叛他的女人,对她岂会生出悯意?
    宋眉娘忽然又道:
    “大敬,就算我该死吧!但你可以先禁制我的武功,然我们再共渡一个最后的良宵。
    我将使你感到从所未有的快乐,然后,用不着你麻烦,也不用沾污了你双手,我然会解决……”
    她挺挺胸,突然间全身起伏诱人的曲线,完全呈现出来,那件本来宽宽松松的衣服,不知何故已软贴在她身上,好象是薄纱。虽然目光不能透穿,但由于贴身之故,连胸部的震荡,也能清楚看到。
    屠大敬似乎被这景象所迷惑,同时她一夕狂欢的建议,亦能打动人心。
    因此,屠大敬怔了一下,目光由头到脚的审视她。
    他记起自己虽然娶了这个妖姬七八年之久,可是每一次她暴路出白皙动人的身体时,总能使他心醉神昏。
    有时候候他会为自己的贪婪而觉得奇怪,不过她既是自己的妻子,当时总认为是一种福气,因为他已不须向外发展,这个女人,已强烈的彻底的满足他。
    现在看到她动人的曲线,他马上就如往常一般,升起了腾腾欲火。而同时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她魅力的来源了。
    他暗自忖道:
    “原来她能把握男人的心理,除非在必要之时,她决不暴露她的曲线或身体。这样就能增加她的神秘感。也使人感到永不厌足,是的,她平时从不在我眼前暴露身体,除了在需要我之时。所以我老是对欣赏她的身体感到饥渴,也觉得从未看清楚过……”
    他手中之刀,不知不觉已经垂下。
    宋眉娘轻轻道:
    “那家伙走了,喂,大敬,你好好的享受我一夜吧!现以四下无人,亲亲我可好?”
    屠大敬移动脚步,粗壮的身体,已碰到她,并且把她紧紧的抵在墙上,低头看着她仰起的媚丽的面庞。
    他目光盘旋在她面上之时,心头不禁掠过一念:
    “她脑子中正在想什么?可会羞愧内疚,不,这个女人,永无羞愧之念,做任何事时也不会想到应不应该,只是任性去做,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真感情……”
    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注视着紧靠着墙壁的一男一女,由于男的身量高大,是以把女的面目完全挡住。
    他们这样子站着,好一阵工夫,还不见动弹,阶上的人,皱皱眉头,一言不发又进屋去了。
    正当这刻,宋不毒已奔出数里之遥。
    他老是感到隐隐有人追赶、可是数度回首查看,都无任何迹象。因此,他翻过一道突起的岗坡之后,便在树下停步喘一口气,转眼一看,数十棵大树包围在四周,使他有一种安全之感。
    略一调息,业已恢复如常。他开始寻思刚才的情形,而他最渴想知道的事,便是屠大敬到底复活了没有?
    宋眉娘虽然还不见出来,但可能她是被王鸿范逮住了,也可能是从另一方逃跑了……
    因此他想知道内情,唯一的途径,便是大胆地再回返白马寺去查探,这一着敌人必定猜不到。
    他不是迟疑不决之人,否则他决计不能享有今日的盛名和地位。
    因此他迅即走出树下,向回路行去。
    但他才走了四五步,便被左前方巨大树身后面的景象骇一跳,因而停了脚步,凌厉地吁视那边。
    他原是经过这棵树才到那边树下休息的,当时并无一物,但如今却有一个人,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此人一身青色劲装,这等颜色,在效野中最易隐藏。他年约三旬上下,身体结实健壮,背上插着一口长刀,浓浓的眉毛下,射出两道寒冷如冰的光芒。
    宋不毒如果仍要返白马寺,那么这个青衣人就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当然他可以绕过去,并不须多跑很多路,但这个人毕竟还是曾经挡住去路,这问题决不是简单的……
    他考虑了一下,才开口道:“阁下是路过的?抑是专程找上我的?”
    宋不毒问完这话,并不期望他回答。因此,他这句话,其实只是开场白而已,重要的话,还在后面。
    谁知青衣人冷冷道:
    “自然是专程的,我从白马寺跟到此处,难道是闲得发疯么?”
    宋不毒楞了一下,才用不大自然的声音道:
    “那么你当真是‘白日刺客’高青云了?”
    青衣人淡淡的点头,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宋不毒道:
    “听说高兄擅长行刺之术,由于本事高强,宇内少有,是以在刺字之上,加上白日二字,表示你不须靠夜色的掩护,证以早先跟踪之术,如此高明精妙,兄弟可真不能不信这传说了。”
    高青云道:
    “传说终是传说,大白天要作行刺之事,自然极是不易,所以本人也罕得日间活动的,宋老兄的过誉,愧未敢当。”
    他的口气平淡之极,不含一点感情,因此使人无法窥测得出他的意向和用心。
    宋不毒本是江湖老手,可是如今碰上一个这样的人,也感到十分头痛,也有几分畏惧惊骇。
    他想了一下,才道:
    “高兄跟踪兄弟之故,相信不会坦白赐告,看来还须自行猜测了,对也不对?”
    高青云道:“那倒不要,本人目的是取你的性命,如此而已。”
    宋不毒心头一震,纵即平复如常,暗自讨道:
    “我这是怎么搞的?多少年来一直是在杀人,如何会碰上一个敌人,就先行胆怯呢?”
    “既是如此,高兄不必客气,便请动手,哦!顺便请问一声,你何以直到此处方始现身?”
    高青云道:
    “这个答案告诉他也不妨,但恐怕你不会相信。那是因为我判断你必会动念返回寺中查看情况的,为了求证,是以不惜多跑些路。”
    宋不毒又是心头一震,因为此人一口道破了他的用心,而这本是他深信别人决计想不到的事。
    这个人的诡奇身法,以及过人的智力,在在都有一种压过了他的气势,这使他心灵中已露败象。
    高青云突然一探手,锵的一声掣出宝刀,光芒夺目,这个动作充满剽悍之气,加上刀刃出鞘之声,又使他的气势增强了一倍还不止。
    宋不毒禁不住打个寒喋,高青云厉声道:
    “宋不毒,你这一死,北邙派永远查不出你们的下落了,你大概没想到,你们派在寺后的两个门人,都已送了性命啦!”
    他口中接着发出森寒刺耳的冷笑声,迈开大步,向宋不毒迫去,那“哧哧”的步伐声既坚定又均匀。
    宋不毒平生还是第一次碰到气势如此凌厉强大的敌人,连他这等老练江湖,武林高手居然也气慑胆寒起来。
    眨眼间高青云已迫到切近,刀光暴涨,迎面袭到。
    宋不毒身形疾闪,脚踏左步,乍看真如毒蛇一般,他一避开敌刀,马上施以反击,刀光电扫出去。这一刀已是他目下使得出的全部功力所聚,凶毒诡奇,兼而有之。但他自己晓得,由于慑于敌人的奇强气势,他这一刀,远不及平时的水准了。
    高青云大呀一声,宝刀横挥,一招“狂风扫叶”击中了敌人的蛇纹刀。金铁交鸣的震耳声中,宋不毒一连退三步。
    高青云纵声长笑,气势如虹,挺刀再攻,只见他一口气攻了五招之多,光芒电闪,杀得宋不毒不迭的闪退。
    宋不毒明知对方越见抢占先手,气势就越盛,终必把自己当场杀死为止。可是他晓得也没有用,因为对方奇奥的刀法,根本已超出天台派刀法的范围了。
    这时高青云已发出第六招,宝刀划出一道寒光,疾攻他面门要害。宋不毒不得不全力招架时,猛的腿上受到猛烈一声,不由自主的飞开寻丈,一跤摔倒。原来高青云已端了他一脚。
    宋不毒虽然还能跃起,但右腿又痛又麻,已大大影响他的灵便。
    高青云并不稍稍顿挫,跟着跃到,又如狂风骤雨攻击,一时刀光飞舞,并且发出刺耳的劈风之声。
    宋不毒犹作困兽之斗,奋力招架。他的头发都披散下来,身上的衣服,也被刀锋划破数处,形状狼狈异常。
    眼看他已决要被杀,但战况突然一变,宋不毒居然能在毫无外援之下,扭转了局势,与对方杀成平手。
    不过现在斗得更是凶险激烈,两把光芒烁射的长刀,不断地交击,发出一连串所击的响声。
    这种恶斗场面,维持了十几二十招。高青云突然一拳从空隙中猛击过去,正中对方面门。
    宋不毒大叫一声,身子飞出七八尺,摔落地上。
    这一回他手中的蛇纹刀已脱手,掉在数尺外,他的人也没爬起来,两眼呆滞,显然还在发昏。
    高青云站在他身边,俯视着这个外号“见血封喉”的狠毒人物,一直等到他的眼珠恢复转动,才道:
    “宋不毒,你临危之际,能够豁出生命,希望与我同归于尽,这等决心与勇气,本人佩服得很……”
    这正是刚才宋不毒何以能突然扭转战局的原因,以他这等高手,到了只求跟对方一齐倒地,而不顾自身安危之时,当然威力陡增数倍。若不是他早就先去先手,以及一直被对方气势所摄,多数能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
    宋不毒鼻孔涌出鲜血,这时咳一声,口中也吐出血来。
    高青云冷冷道:“祁京还在开封么?”
    宋不毒呻吟一声,目光又转呆滞。
    高青云浓眉一皱,猛可一脚踢在他肩下要穴上,宋不毒哼了一声,便闭目死去。高青云自个儿摇摇头,忖道:
    “我心肠太软了,应当问出口供才对,何必急于解除人的痛苦……”
    高青云自个儿嗟叹了数声,便动手迅快埋葬尸体,别人对此必定很费手脚,但他练过“毁尸灭迹”之法,那是在紧急的情况之下,须行马上湮没证据的一种技巧,现在全无困扰,自然不算一回事了。
    他埋好了宋不毒之后,反而踌躇起来,想了一阵,才转身迳向洛阳城那边行去,竞不前赴白马寺。
    这刻在白马寺后,那间精舍内院子中,七步断肠屠大敬的身躯,仍然抵住宋眉娘。
    而她背后就是墙壁,是以返无可退,被他抵得紧紧的。
    她仰着头,面上泛起艳丽动人的笑颜。
    屠大敬则一直低头望住她,他看得那样的专注和热切,好似要把她的容貌,永远镌刻在心版上一般。
    他们这样子已站了老大一会工夫,屠大敬的身子突然微微动一下,但他面上却露出诡秘莫测的笑容。
    宋眉娘的表情,恰好与他相反。本来是笑脸盈盈,如今反而透出了恐惧,以及狐疑神色。
    屠大敬沉声道:“阿眉,你可知道我何以一直没有任何表示么?”
    宋眉娘摇摇头,身子用力向前顶,想把对方推开。
    但屠大敬屹立如山,纹风不动。
    她只好放弃此念。
    她吃吃地道:“为什么呀?”
    屠大敬道:
    “我刚才对你非常怜惜动心,竟舍不得下手杀死你,可是你这个淫妇,却又万万不能留在世上……”
    他突然仰天大笑,声音中透出强烈的疯狂意味,使人入耳惊心。因而对他的用心,更无法测度。
    屠大敬笑过之后,才又道:
    “刚才我实在十分为难,心中矛盾无比,竞不知如何是好。”
    宋眉娘道:“你……你放开我可好?”
    屠大敬道:“不好。”
    面色马上变得极为阴沉可怖,声音也寒冷如冰。
    他接着说道:
    “放开你?哼!哼!假如你再熬一阵,而不用毒针暗算我的话,我必定放开你,宁可陪你一同死在那个人的手底
    他停息一下,又道:
    “但你既愚昧而又恶毒,居然施展毒针,弑害亲夫,嘿!嘿!我能不杀死你么?”
    说到这里,他又发出疯狂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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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宋眉娘大声惊道:
    “大敬,你别急,我有法子取出那毒针,我一定办得到。”
    屠大敬摇摇头,改用伤感的语调说道:
    “不,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宋眉娘着急地道:“一点都不迟,我能取出毒针,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屠大敬道:
    “毒针的问题,并不放在我心上,我说太迟之故。指的是你向我下毒手,证据确凿,我的心已伤透,没有法子可以恢复了。”
    宋眉娘道:“唉!大敬,我们何必自相残杀呢?”
    屠大敬道:
    “你说错了,我极感激王老兄给我这个机会。如若不然,我早晚定必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中……”
    屠大敬话声甫歇,猛可挥拳击在她小腹上。宋眉娘闷哼了一声,面色大变,花容十分惨淡。
    她挨了这一拳,腹中的柔肠,就算不是寸断,亦当是一尺尺的断裂了。任是当世之华佗,也无法救治得。
    屠大敬柔声道:“你痛得厉害么?”
    宋眉娘喘息了几下,略略平复,也放软声音,道:“还好,现以忍得住啦!”
    话声未歇,屠大敬身子震动了一下。
    他浓眉皱起,微露痛苦之色。
    宋眉娘道:
    “啊!我的手指已不如平日灵活了,所以这一针使你感到痛楚,真是抱歉得很。”
    屠大敬透一口大气,道:
    “不要紧,这一点点痛苦,算得什么?”
    忽然挥拳打在她肚子上,宋眉娘顿时喷出一口鲜血,底下玉手一动,便回敬屠大敬一针。
    之后,两人都不再有所动作了,屠大敬轻轻道:
    “阿眉,有你陪着,我死也可以暝目了。”
    宋眉娘断断续续地应道:
    “是么?那么我可以算是虽死犹生了……”
    这对夫妇口中说的简直是绵绵情话,可是手中却做出最残酷恶毒的事:谋杀兼暗算。
    他们开始有点摇摆,宋眉娘喃喃道:
    “大敬,大敬,我怕要……先走……一步了……”
    屠大敬振作一下精神,和蔼地道:
    “别伯,我马上就跟着来啦……唉!我故意让你动手,以便激起我的杀机。这个手段,请你不要生气,我必须如此才行,想来你也明白的……”
    宋眉娘道:“我……我明白……”
    突然间又喷出一口鲜血,这时才双目一闭,身躯在屠大敬与墙壁之间,象蛇蜕般褪出,倒在地上。
    屠大敬伸手扶住墙壁,一面低头瞧看地上的妻子。
    王鸿范打屋子中出来,走到他身边。屠大敬没有理会.他。
    王鸿范摇头叹气,道:“你们真象是一对疯子。”
    屠大敬乏力地嗯一声,王鸿范又道:“你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早点解脱?”
    屠大敬倔强地摇摇头,道:
    “你可知道,她的毒针,算得是天下第一么?”
    王鸿范道:
    “你已连中三支毒针,照这情形看来,她的毒针仍然有限得很,如何称得上天下第一?”
    屠大敬道:
    “这个你就不懂了,要知我平生不知被多少恶毒蛇虫咬过,身体早有抗毒之能,同时也曾暗中用她的毒针,培养我的抗力。谁知一见真章之时,还是不行。因此,我才说她的毒针天下第一。”
    王鸿范道:
    “这就无怪她会对你使用毒针了,她本以为你中了一针,马上就倒毙于地,谁知你竟忍受得住。”
    屠大敬呻吟一声,眼光已经散乱,扶墙的手,也发抖不已。接着,身体缓慢的倾斜,终于砰一声跌在地上。
    王鸿范不禁摇摇头,这些奇怪的不近人情的武林妖孽,所做出来的行为,实在骇人听闻。
    静舍之内,保持着肃静。
    这是因为查思烈已经通了穴道,开了灵窍。现下他正依照“化血真经”的秘诀,修练武功。
    直到次日的早上,高青云才到这精舍来,拜谒逍遥老人,并且向他们报告了许许多多的外间之事。
    高青云没有法子与阿烈见面,因为阿烈正在参研苦修,不能中断,也须保持肃静,以免受惊扰。
    高青云问过还有四五天,才大功告成,顿时好象放下了一件心事。在精舍中盘桓了好久,直到下午才始辞出。
    他首先到此寺附近的一家民居中,找到了梁忠山,把查思烈的情况一一告诉他,叫他耐心等候。
    梁忠山见他匆匆欲行,随口问他道:
    “高大爷有什么事呀?”
    高青云道:
    “我先去探望一个朋友,他病得很厉害,看过之后,便得赶入城去,打听七大门派的动静。”
    梁忠山道:
    “如果我家少爷四五天后,便可大功告成,咱们便不须害怕了。但老汉却怕少爷只不过把家传武功的根基打好而已,尚不能上阵克敌制胜……”
    高青云道:
    “你急也没用,将来的发展,只好看天意了,不过假如七大门派之人,已经追搜到洛阳的话,那就很不安全了。”
    他略一停,继续分析道:
    “要知洛阳地面虽然不小,但一来对方一干人,皆是老练江湖,每每能从一些极隐晦的线索,追查出真相。其次,既然北邙派之人到过,也许已留下消息给祁京。”
    梁忠山道:“对啊!看来咱们得先下手为强了。”
    高青云道:
    “我正是此意.如果查出祁京业已到了洛阳的话,我定须马上下手,取了此人性命才行。”
    梁忠山道:“高爷最好也通知老汉一声,多一个人,总是稳安妥些。”
    高青云道:
    “好,我等到天色暗下来之时,便到此处与你会合,咱们一齐入城,分头打听。约好一个地方再行会合,交换情报,如若发现祁京行踪,那时便可一道前去,把那厮给修理掉,免得发生问题。”
    他停歇一下,又道:
    “假如及时收拾了祁京,而使追踪线索中断的话,即使这些老江湖们厉害无比,也得费上三五天功夫,才查得出头绪来。”
    事情便如此决定,到了傍晚之际,高青云来到这家民舍,见到梁忠山。
    他们在狭小的房间内,低声商议之时,梁忠山可就嗅到他身上微微发出的香气,不问而知他下午曾接近过女人。
    梁忠山细细一算出门之时,突然问道:
    “高爷,最近你可会见过那位裴夫人么?”
    高青云道:“没有呀!”
    梁忠山道:“咱们此行,对裴夫人的行踪,可是要加以特别的注意。”
    高青云道:
    “当然啦?她的性命对我来说非常名贵值钱,对阿烈来说,则是有重大无比的意义……”
    梁忠山道:“你真的要杀死她?”
    高青云道:“一点都不假,我渴望得到七大门派的失宝……”
    梁忠山道:“高爷可知道我家少爷为何要杀死裴夫人的缘故么?”
    高青云道:“知道,因为阿烈的母亲被她杀死。”
    梁忠山:
    “老汉请求高爷一事,那就是对裴夫人下手之时,希望你迅速点,别让她临死之前,还要吃苦。”
    高青云一面出发,一面道:“这事何难之有?”
    他们向城池行去,远远已望见万家灯火。
    这两个人分开来,先后入城,以免太受人注意。他们已约定今夜三更时,在周公庙外会合。
    如有一方末至,便是出了问题。
    梁忠山在洛阳也是轻车熟路,而且有他自己的一些生意朋友,所以他一入城,便不知转到何处去了。
    高青云则迳直到一家镖找人,打听消息。得到一些传闻之后,又到各处证实,其中包括一个是天台派出身的人。
    他打听完消息,已化去数百两银子之多。此所以他有时的确不得不挣点钱来花用才行。
    现在他不但知道七大门派许多高手均已云集洛阳之事,同时也探听出一些人落脚的地点。
    他化装为一个小商人,布帽压到眉际,还装出瘸腿的样子,一拐一拐的走到一家客店。
    此时店外虽然尚有灯笼照射,可是事实上已经甚晚,四下静飕飕的,全无走动谈笑之声。
    他推推店门,发现竟是虚掩,他闪了进去。但见一个店伙,靠在柜台上打吨儿,灯火昏暗,别无他人。
    高青云迅即掩好店门,就站在露天院子中,侧耳静听。
    这间客店,是裴夫人与樊泛落脚之地,此外,还有两个少林寺的僧侣。
    高青云盘算着如要杀死裴夫人,唯有诱她出店,始能下手。但棘手的是她如何肯静静的出来呢?
    他眼睛一转,已想到办法,当下直奔柜台,轻轻拿起毛笔和白纸,迅快写道:
    “请即至街末牌坊下见面,有要事奉商。”
    下面写着“知名不具”等字。
    他晓得裴夫人看了此信时,必会以为是峨嵋名家陆一瓢所写。因此她必会悄然前往赴约。
    这时他才伸手推醒店伙,给他一锭银子,要他送信给裴夫人。
    店伙裂着嘴奔去,他也转身回到院中,先把店门拉开一点缝隙,向外张望。但直觉地猜到是陆一瓢。
    他迅快忖道:
    “唉!这太愚笨了,陆一瓢当然会来找她的,现在等到他们一碰面,马上就揭穿我的手法。而他们也必定提高警觉,不会再受我欺骗了。”
    他只张望了一下,就缩在旁边的一株树后。刚藏好身形,店里已奔出一人,高髻盘顶,一身贴体黑衣,显现出成熟动人的曲线。
    这个女人正是风阳神钩门的裴夫人,她一迳开门出去直奔街上。
    高青云忖道:
    “这个淫妇胆子大得很,居然毫不掩饰行藏,难道她一点都不怕别人看见?而公然偷人么?”
    他感到事情甚是可疑,是以并不立刻追出去。
    眨眼间店内闪出一道人影,一晃就到了大门口,拉开木门,侧身出去。此人才出去,便发出一声低哼。
    高青云点点头,忖道:
    “是了,裴夫人一定守在门外,等候这人跟出来,施以暗算。敢情刚才的不掩饰行藏,竟是诱敌之计?”
    门外没有传来人体倒地之声,高青云两掌贴着墙壁,条大壁虎似的游上去,借着伸过墙头的枝叶掩蔽,向外窥望。
    但见数丈外人影闪动,原来裴夫人已挟着被她暗算之人,迅快奔去。
    高青云约她到那边牌楼下,本是胸有成竹。
    这刻立即行动,绕路而去。当他抵达牌楼上面,藏好身子时,裴夫人也不过比他早一点儿到达而已。
    嗡嗡的语声传上来,送入高青云耳中。他凝神聆听,裴夫人说道:
    “我正想找你……”
    陆一瓢道:“有话等一会再说,先把这厮处理好。”
    裴夫人道:“时间充裕得很,我自己就能处理了。”
    陆一瓢道:“那边有个地方,甚是幽秘。”
    裴夫人道:“这儿也很幽秘呀!”
    高青云心中大起反感,忖道:
    “这个女人真是个淫贱得很,在这等通街大道的处所,便想就地解决,太不要脸啦!”
    陆一瓢也道:“这儿不行吧?”
    裴夫人沉默了一下,才道:“好,你先头领路。”
    这两人走出阴暗的牌楼底,眨眼间就折入一条巷子内。
    高青去施展出极上乘的跟踪绝学,不久,已无声无息地掩入一座小院内的走廊上,聆听着窗内的说话。
    房内已点燃起灯光,陆一瓢道:
    “这个地方怎么样?我可费了不少气力才租下来的。”
    裴夫人道:“还不错,这些布置,很有一点情调。”
    陆一瓢道:“把死人放在院中好不好?”
    裴夫人道:“放在房内妥当些,对不对?”
    陆一瓢道:“但有这个死人在侧,实在使人感到扫兴。”
    裴夫人淡淡道:“我根本就没兴可扫呢!”
    陆一瓢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道:“我意思是说不妨事。”
    陆一瓢道:“原来如此,我差点会错意了。”
    裴夫人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陆一瓢道:
    “我以为你对我已不发生兴趣,所以谈不到扫兴不扫兴,幸而不是如此,唉!自从在朱仙镇与你有过一夕缠绵之后,我整日介神魂颠倒,心中只有你的影子。”
    裴夫人道:“你说得太可怕了。”
    陆一瓢道:“我说的话都是出自肺腑……”
    高青云凭着一些轻微的声音,已知陆一瓢边说边把裴夫人抱在怀中,因此他放心大胆的从窗外窥看。
    但见室内灯光幽淡,照出房内雅淡的装饰陈设。同时也照出那一男一女拥抱在一起的形象。
    唯一能破坏这旖旎气氛的是地上那具尸体。
    裴夫人从陆一瓢怀中挣脱出来,道:
    “我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不必跟年轻人那般性急,对也不对?”
    陆一瓢道:
    “对不起,我实在渴望把你拥在怀中,以便碰触到你,当然我们都喜欢缠绵的情调,那才有意思。”
    裴夫人袅娜的走到床边,坐下来,灯光照出她的容貌,娇美之中,似乎含蕴着一股严肃意味。
    陆一瓢看了一阵,才走过去,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
    裴夫人道:“我们之间的奸情,早已有人晓得了。”
    陆一瓢吃了一惊,道:“可是真的?”
    裴夫人道:
    “我骗你作什,现在你也明白了,假如传到我丈夫耳中,将有怎样的后果,你猜也猜得出,是么?”
    陆一瓢道:“若然如此,我们得想法子制止。”
    裴夫人道:
    “没有办法,唯一可行之计,就是我们从今以后,永不见面当然啦,我指的是私下的见面。”
    陆一瓢沉吟一下,道:
    “这果然是唯一简易可行之计,但你永远想象不到,我将会如何的痛苦?我是真心话,你别笑我。”
    裴夫人一楞,显然对方的一片真情,使她感到意外,因而有无从招架之感。她默然无语,注视着对方。
    陆一瓢放开手,退到一张椅子坐下,叹一口气,道:
    “谈情说爱,本是少年们的事。老实说,我自家也想不到陷溺得如引之深,讲起来真有点不好意思。”
    裴夫人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就没有权利谈情说爱么?”
    陆一瓢道:
    “年纪固然是一个问题,咱们各有家累,亦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呢!纵然大家可以抛弃一切,但……”
    裴夫人道:“但是什么?有人不肯放过么?”
    陆一瓢点点头,伸手指指地上的尸体,道:
    “此人虽死,但并非意味一切问题都告结束,对不对?”
    裴夫人道:“是的,你先把他弄出去,好不好?”
    她方才拒绝把尸体弄出去,如今却作此建议,可见得情况大有改变了。
    陆一瓢岂有反对之理?当即把那具尸体,放在院中。
    回到房内,但见裴夫人含愁脉脉,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动人的幽怨。
    陆一瓢捏拳击掌,不安地度了一个圈子,最后停步在裴夫人面前,道:
    “你以前爱过人没有?”
    裴夫人点头:“爱过。”
    陆一瓢道:“你现在还想念他么?”
    裴夫人道:“不瞒你说,我仍然很想念他。”
    陆一瓢道:“这样说来,你比我幸福得多了。”
    裴夫人讶道:“比你幸福?为什么?”
    陆一瓢道:
    “因为你心中别有所思,是以我们之间的孽缘,只不过是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可是我却不然,你的声音笑貌,简直是使我没顶的巨浪……”
    裴夫人怔一下,道:“你的话真是多情得很。”
    陆一瓢道:“我已细加考虑过,无论是道义良心或现实各方面,我们都不能再混下去,今宵已是我们最后的一夕了。”
    他那清秀的面上,泛起遗憾和愁闷的神情、接着又道:“我枉自读了许多书,又闯荡了大半辈子的江湖。但居然陷入情网之中,几乎无法自拨,唉……”
    他缓缓伸出双手。落在裴夫人双肩上。裴夫人美眸中露出昏眩之色,站起来投入他的怀中。
    高青云已验过那具尸首,这刻也看见她投怀的动作。
    他暗自摇头,付道:
    “他们的情形,与一般的奸情大有不同,并非全是肉欲,而是发生了极深极真的爱情,我能谴责他们么?”
    要知高青云出身名门,他的经验与学问,与寻常江湖人物大不相同。因此,他才会为了这等“情理”而困惑。
    陆一瓢和裴夫人的私通,诚然不合礼数,远背道德。
    可是他们都有“内疚”的痛苦,而且真情相恋,非是沉迷于肉欲之中。这么一来,就把藉以判断是非善恶的因素全都搅乱了。
    高青云忖道:
    “他们既然决定一错不容再错,从今以后,断绝关系,当然可以原谅的,试想那一个人的一生之中,没有任何污点呢?致于裴夫人的丈夫,以及陆一瓢的妻子,他们肯不肯原谅,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他已作成结论,当下退到较远处,因为房内灯光已灭,阵阵风雨之声,使他不忍卒听……
    大约已过了三更,房门开处,裴夫人蹒跚出来。她走动之时,腰肢柔软,髻发微乱,大有春酣娇态。
    陆一瓢接着出来,裴夫人一手搂在他的臂膀,把面庞贴在上面,流露出强烈的依恋之情。
    两人静静地站在黑夜中,过了好一会,陆一瓢才道:“或者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裴夫人道:
    “别这样说,我们虽然分手,可我会永远想念你……”
    陆一瓢道:“唉!我也晓得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只不过说说罢了。”
    他温柔地摸摸她的面庞,又道:
    “一切都如春梦无痕,对不对,但事实上并非真个无痕呢。”
    裴夫人道: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而我又不是罗敷已嫁,我一定永远跟着你,而不会嫁给裴坤亮。”
    陆一瓢道:“听说他为人十分忠厚。”
    裴夫人道:“是的,我心创伤之余,只好找个忠厚的人依靠了。”
    他们一面表露感情,一面谈及过去,但并不抵触,因为他们的人生经验,已足以容纳这两种不调和的感受。
    裴夫人最后道:“你先走一步,这具尸体我会处理的。”
    陆一瓢依然先走了,剩下裴夫人独个儿仰望满天星斗,一庭风露,夜寂更阑,竟轻轻的叹一口气。
    她叹气才歇,突然有所警觉,蓦地转眼望去。只见在她右侧丈许的廊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她一眼就认出来人便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日刺客”高青云。而他这刻的出现,更令人感到他的神秘莫测。
    “他必定已看见陆一飘,也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事。”
    她骇然地付道:“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
    高青云冷冷道:
    “裴夫人,你贵为一派掌门的夫人,又身负绝艺,难道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而不禁叹息么?”
    裴夫人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何必多问?”
    高青云发出嘿嘿的冷笑声,道:
    “不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这一本,却十分难看,你得知道,我与裴大侠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裴夫人道:“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高青云道:“这是因为我用别一副面目见他之故。”
    裴夫人道:“你可是打算把我的事告诉他?”
    高青云眼中射出凌厉之光,向她细加观察,过了一阵,才道:“不,我不告诉他。”
    裴夫人大感意外,问道:“为什么?”
    高青云道:
    “因为你城府深沉,心计过人,而又是手段毒辣的女人,我告诉他这个消息,徒然使他送了性命而已。”
    裴夫人摇摇头,道“你竟把我看得这般可怕么?”
    高青云道:
    “可怕?啊!不,恰恰相反。你的风韵成熟而充满世故,必是个最温柔体贴的情人。
    这是最使男人迷醉的女人。”
    裴夫人只微笑一下,只听高青云道:
    “假如是你的情人,而又蒙你真心眷爱,那是非常值得沉醉和回忆的风流艳遇。可是咱们没有这等关系,这样,你便有毒了。”
    他的分析不但精微,同时又是以认真的口吻说出。即使是裴夫人这等曾经沧海之人,亦不能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裴夫人道:
    “你年纪尚轻,但懂得真不少,以我想来,我总不至于荒谬得想利用这件事挟制我,使我投入你的怀抱吧?”
    高青云道:
    “说老实话,这个想法不算荒谬无稽。不过,我还有更大的野心,所以只好放弃这个机会了。”
    裴夫人道:“然则你想怎么样?”
    高青云道:“我须得取你的性命。”
    裴夫人面色顿时发白,心中也泛起惊骇之感。要知她曾经见识过这个“职业杀手”
    的厉害,晓得自己实是难以匹敌。
    她极力想使自己恢复冷静,淡淡道:“我如若死在你刀下,谅你也难得善终。”
    高青云道:“那也不见得。”
    裴夫人道:“神钩门岂肯让你安然活在世上?”
    她的话刚刚说完,蓦然感觉到一阵森杀凌厉的气势,直涌过来。
    眼光一闪,发现对方好象已变了形象,不是人而是“死神”,浑身透出“死亡”的恐怖意味。
    她本能地掣出银钩,一面想道:“这一定是他慑伏敌人的功夫之一,我万万不可畏惧”
    但这“气势”的强弱,牵涉到各种因素,单单是在心中说不要害怕对方,并无用处。
    因此裴夫人仍然被高青云的凌厉杀气,逼得站不住脚,缓缓后退。而且遍体寒冷,精力都被冻结起来似的。
    高青云只不过手握刀把而已,他屹立如山,严峻地道:
    “裴夫人,你犯了不少死罪,而这奸淫一条,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本人今日替天行道,非杀你不可。”
    裴夫人好不容易挣出一句话,道:
    “你不是我的丈夫,管得着我么?”
    高青云道:“这等罪行,人人得诛之。”
    但见他猿臂一挥,宝刀出鞘。“锵”的一声,挟着一溜映目精光,这宝刀出鞘的动作,虽然与裴夫人相距甚远,并不相干。但裴夫人却感到宛如被他凶猛的击中一下,全身一惊,血气上涌。
    高青云道:
    “你的一身武功造诣,实在不错,可惜误入歧途,贻羞武林。不瞒你说,很多人在我宝刀出鞘之时,已经不支倒下了。”
    他迄今尚未出手进击,而且又说了不少话,照理说那股气势当减弱。但事实上反而渐有增强。
    裴夫人突然明白这个道理,高声道:
    “高青云,如果你以真实武功,与我交手,我是死而无怨。”
    高青云道:
    “你意思竟是认为我这股强大气势,不属于武功么?你错了,这正是至为上乘的决斗方式,只须到了某一境界,咱们一出手,就可分出生死。”
    斐夫人道:
    “可是有等人天性柔弱,有等人天性刚强,禀赋不同,柔弱的自然吃亏,这算得是公平决斗么?”
    高青云道:
    “你又错了,古往今来,舍生取义的忠臣烈士,为数甚多,并非个个都有楚霸王的刚猛气概的,而且说到威武不能屈的圣贤明哲之士,反而绝大多数是谦谦君子,性情温厚。由此可见得这‘气势’之为物,是一种修养工夫,与天生的刚柔,没有关系。”
    他仍然按刀不动,凌厉的目光,紧紧罩定对方。其中没有得失荣辱或者是怜悯、鄙视等情感。
    这是不含感情,只代表理智的一种目光。
    他略略一停之后,又道:
    “孟子说过,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几句话,你一定懂得……”
    裴夫人道:“我不懂。”
    高青云道:
    “孟子说的是:自己问自己,如果是合乎仁义,则虽然对方有千万人,我还是能勇往直前。”
    裴夫人没得话说,高青云跨开大步,直向她迫去。他的脚步落在砖地上,发出“喀咳”的响声。
    这阵细微的步声,对裴夫人而言,竟比金鼓齐鸣,万马奔腾还要惊心动魄,以致她的斗志越见微弱。
    高青云连跨十多步,裴夫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直到背贴墙壁,不得不停下来为止。
    但对方并不停止,一直迫来……
    裴夫人从他的目光(这时高青云距她只有四五尺),感觉出那是代表理性,代表真理的意味。
    她不禁想到自己犯了通奸的罪行,但觉真是无可饶恕,应该被高青云一刀砍为两截才对。
    高青云但见裴夫人手中双钩,已经乏力的垂下,显然她业已斗志全消,屈服他强大无伦的气势之下了。
    他的宝刀斜斜指住她心窝要害,森寒可怖的刀气,使她猛然打个冷战。
    高青云面色冷峻,手中之刀毫不留情地向她缓缓刺去。
    裴夫人突然间双钩交叉一推,架住刀势。
    高青云甚感惊异,因为这是前所未有之事,虽然以裴夫人的武功,尽可以与他恶斗一场。
    但那只是正常状态之下的情形,一旦到了她这等斗志崩溃的地步,就算武功再高,也唯有延颈就戮而已。
    他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一掠,忖道:
    “她一定有特别的原因,才会有这等出奇的反应,我定要弄清楚才行,唉!武功之道,真是深奥巧妙之极。”
    他可不急于杀死她了,冷冷道:
    “你认为还不该死么?”
    裴夫人厉声道:“当然不,我今日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高青云道:“为了什么人?”
    裴夫人道:“与你说也不妨,是为了查大公子。”
    高青云道:“哦!是为了查若云?”
    她道:“是的,都为了他。”
    高青云心下恍然,循道:
    “原来真理与理性,唯有一个‘情’字,可以与之抗衡,并非是全无敌手的。”
    假如高青云根本不承认这个道理,则他的气势定必突然加倍增强,并且可趁这刻的优势,出于迫攻。
    以目下的形势而论,他一全力施为,定可取她性命。
    可是他的气势却大为减弱了,因为他也承认“爱情”之为物,能使人越出常轨,与真理对抗的。
    他退后一步,完全自行撤消了先手优势,道:
    “好,咱们似乎不必再做争论了,你若然死在我招式之下,谅能心服。咱们到院子去,放手一拼。”
    裴夫人深深吸一口气,已恢复如常,道:
    “我很感激你的公平,好,我如若不敌而死,虽死无憾。”
    两人步下院中,几乎立刻就形成了对峙之势。
    杀机弥漫,气势森冷。
    裴夫人明知形势不利,当下蓄意争取先手,首先发难。
    但见钩光闪处,她整个人如小鸟投怀般,疾扑向高青云身上。
    高青云宝刀一挥,“锵”的一声,裴夫人如风中飞絮,应刀飘开数尺。
    他这一刀,已震得裴夫人玉腕微微酸麻。
    裴夫人咬咬牙,再度抢攻,施展出神钩门心法绝艺。但见她游身欺扑,钩势如毒蛇吐舌。
    不过她已舍弃了正面迫攻之法,而是走偏锋,踏奇门,在高青云四周闪来闪去。身法之快,无与化比。
    这是神钩门至为精奥奇妙的“回旋七钩”绝艺,果然极为厉害奇奥。
    高青云宝刀急划,幻出一片光墙。不论裴夫人游走到那一面,都被他及时以刀光之墙挡住,攻不进去。
    一连串“挣锵”的金铁交鸣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高青云真忌惮会有人听到声响,及时赶到,则他可就不便下手,杀死这位裴夫人了。
    因此他运足全力,用心窥测敌人钩法。希望能找出丝毫空隙,一击破敌,把她立毙于刀下。
    裴夫人循规蹈矩的施展出“回旋七钩”,以精纯的内力,配上丝丝入扣的招式。把这一路镇山门的绝艺、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她不但无隙可乘,而且能使对方极感威力,动辄尚有落败丧命之虞。
    高青云越来越感到不妥,生怕时机纵逝,难以下手。当下便想施展出他本身的绝艺,即是逍遥老人传授他的拼命绝技“三才一式”。这本是天台派天地人三大绝招,经逍遥老人指点,合起来成为一招。
    当日高青云与陆鸣宇拼斗之时,不敢施展这一招,便因为这一招如果不能杀敌,必定被敌所杀。换言之,他这一招不使则已,一旦使用,双方必有一方倒地,裴夫人的功力比不上陆鸣宇,是以高青云不必顾虑。
    他刀上的寒气突然加强了几倍,杀机弥漫,真个具有震慑人心,骇破敌胆之威。任何人都能马上感到他已决意放手一拼了。
    裴夫人刷地跃开七八步,落地之际,回头一望,高青云尚在原地。心念一转,便想逃跑。
    可是她不知如何,竟不敢当真逃跑,虽然照这等距离来说,她定可逃出这间屋子之外,高青云就算轻功比她高明,但也须追赶—段路,才能追上她。换言之,她的的确确有逃走的机会。
    她双膝有点发软,心寒胆战,无端端错过那一线之机。
    高青云乃是施展出“三才一式”,未出手以前,已有一股极凌厉强大的气势,笼罩住对方。
    他的意志和身体的力量,完全集中在宝刀之上,把这一柄宝刀,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是以气势之盛,无以复加。
    只见高青云挺刀一步步走来,那沉稳的步履声,又增’加了无限坚强威势。
    他只走了五步,离裴夫人尚有数尺。裴夫人已受不了,口中呻吟一声,银钩接着也跌落地上。
    她完全失去抵抗之力,只等对方一刀刺入胸膛,取了她的性命。如此而已。
    不过她的神情中,却显然的并不怕死。好象一个没有犯罪之人,坦然地等候着法官的裁决一般。
    高青云对这一点异常的不满,脚步一停,闪着光的宝刀也停在距她胸口尺许之处,仍然可以随时取她性命。
    他厉声道:
    “你既然不忠于丈夫,又杀死阿烈的母亲。我受托来取你之命!哼!哼!你似乎并不后悔做错了事呢!”
    裴夫人眼中一亮道:“你说什么?”
    高青云懒得回答、目光转到她的胸口,注定在要害上。
    只听裴夫人急急道:
    ‘没有,我没有杀死阿烈的母亲。”
    高青云时顿时止住正要刺出去的刀势。沉声道:“这话可是当真?”
    裴夫人道:“当然是真的。”
    高青云道:“阿烈说你是杀手。”
    裴夫人笑一笑,道:“所以他雇你来杀死我,对不对?”
    高青云道:“不错!”
    裴夫人道:“他出什么代价?”
    高青云道:“这些都是题外的话。”
    裴夫人道:
    “谁说是题外话?如果出价很高,你为了获取报酬,纵然我不是真的凶手,你也可以杀死我呀!”
    高青云冷冷道:“谢谢你的指教,本来我倒没想到。”
    裴夫人道:“算啦!你没想到才怪呢!”
    她笑一笑,又道:
    “现在生杀之权在你,总之,我告诉你,我不是凶手,当日我得知阿烈母亲死了,也觉得奇怪。
    高青云道:“奇怪什么?”
    裴夫人道;
    “除非是有人想掩饰我的行为,否则何须杀死阿烈的母亲?这个真凶手为了什么:
    想使天下大乱么?”
    高青云道:
    “通常只要研究动机,就不难找出凶手,你似乎是唯一须得杀死那母子以灭口之人……”
    裴夫人道:
    “不错,只有他们母子,晓得发出血羽檄的是个女人,如果我杀死他们,谁也查不出发血羽檄的究竟是谁了。”
    高青云道:“既然如此,那一定是你下的手啦!”
    裴夫人道:
    “正因不是,我才奇怪。固然在当日的局面中,七大门派之中,都可能向他母子下手。因为他母子可能是查家后代,但何以独独留下那孩子而不杀?如果当日是我下手,决不肯放过他的。”
    高青云道:“当时欧阳菁与他在一起。”
    裴夫人道:
    “欧阳菁虽然家学渊源,武功颇佳。可是终究年纪太小,阅历不多,我不难诱开她才向阿烈下手。”
    高青云沉吟道:“这话倒是有理。”
    裴夫人道:
    “我本是在暗中行事,但由于这件事突然变得如此奇怪复杂,迫得人非现身露面出来调查不可。”
    高青云忖道:
    “这话甚是,根据这一点,我已敢保证你不是凶手了。”
    要知裴夫人当初乃是为了替查若云报仇出气,所以暗中施展“血羽檄”手法,使七大门派陷入猜疑混乱之中。
    她的用意,也不过如此而已。因此,她为了自家的安全,当然极力避免露面,人家也不会想起她。
    既然阿烈当日在七大门派追查苦询之下,也没有供出是个女人。则她大可以继续隐在幕后,何必露面?
    但他内心却陷入矛盾之中,因为裴夫人一死,他就可以得到七大门派的秘宝。而象刚才裴夫人施展的“回旋七钩”,他得宝以后,就可不费气力地抵挡,甚至一下子就把她击败。
    然而她既非杀死阿烈母亲的凶手,他又岂能把她杀死?
    裴夫人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眼中时时露出凶光,心下大惊,晓得他的内心正在作是非正邪之争。
    她也是久走江湖,阅历极丰之人,是以熟知人性之中的鄙恶。同时又料定阿烈出的代价,必定极重。
    因此她想,高青云可能为了“重酬”而昧了良心,把她杀死,使她的含冤,永远也没法清雪。
    直到了高青云那对凶光四射的眼睛,凝定在她面上之时,裴夫人再也没法保持镇静和缄默,急急道:
    “高青云,你已被利欲压倒了么?”
    高青云道:“似你这等人杀死了也不算违背良心。”
    裴夫人面色发白,身子不禁微微发抖。她本是冷静过人,而又十分大胆的女人,可是到了当真面对“死亡”之际,也实在不能不惊骇了。
    幸而她还没有失去灵活的脑筋,当下忙道:
    “就算我是该死之人吧,你难道不替阿烈想想?”
    高青云道:“你放心,他良心不会不安的。”
    裴夫人道:“这才糟呀!他同时也永远不知道杀母仇人冗自活在世上。”
    高青云道:“他若是不知道,也就不会痛苦了。”
    裴夫人道:“这样说法,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高青云道:
    “世上之事,本是如此,那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况且有些时候,无意中做成错误,亦能使人终身含冤不白。”
    裴夫人道:“那你就下手吧!”
    她说这话之时,面色益发苍白,并非毫不畏惧。
    高青云瞪着她,他那剽悍的气度,以及凶猛的目光,能使任何人都感觉得到,他刀下杀上千儿八百人也不会心软的。
    裴夫人又道:“你为何还不下手?”
    高青云冷冷道:
    “你与陆一瓢偷情幽会之际,心中可想到你的丈夫?”
    裴夫人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想起查若云。”
    她在这个“白日刺客”面前,意志完全被击溃,什么话都不由自主地坦白回答。
    高青云仍不下手,道:
    “为什么是他?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裴夫人道:
    “不,已是二十年前之事,假如不是碰上这个冤家,我怎会嫁给裴坤亮这样的一个武夫?”
    高青云道:“这话怎说?”
    裴夫人突然发现了一线生机,顿时精神一振,脑筋迅速地转动起来。至于这生机究竟是什么?她还不知道。
    她迅即说道:
    “斐坤亮是我的大师兄,不过当时我们罕得见面,而我与查若云之事,他也不知道……”
    她停下来想了一下,才又道:
    “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干涉或师醋的。因为他的条件,远比不上查若云,而且,最重要的,便是他已失去做丈夫的资格了。”
    高青云吃一惊,道:“什么?失去丈夫资格?”
    裴夫人紧紧抓住这一根救命的浮木,道:
    “是的,我嫁给他这么久了,既无儿女,只有把精神寄托在武功上,以及思忆查若云,缅怀一些旧事而已。”
    高青云浓眉一皱,道:
    “你这话的意思,竟是要表示你偷人之举,可以原谅,是也不是?”
    裴夫人道:
    “怎么说都行,有些人认为这是前生注定,我应该咬牙接受。但有些人却认为可以原谅。”
    高青云道:“老实说,这个问题我从未认真想过。”
    裴夫人道:“现在你碰上这种事,可以想一想啦!”
    高青云略一寻思,然后收回宝刀,道:
    “算啦!我终究不是唯利是图之人,说了半天,问题不在你身上,而是在我心中……”
    裴夫人透一口大气,道:“你不杀我,我很感激。”
    高青云道:
    “我得走啦!哦!对了,关于七大门派的情况,你定必知之甚详,可不可以告诉我?”
    裴夫人道:
    “又有何不可?七大门派现在实力已增加,不少高手都。赶来了,因为对方既是查家后人,为了斩草除根,每一门派都十分重视。”
    高青云道:
    “这样说来,你以前种的祸,现在全部移到阿烈的身上啦!”
    裴夫人点点头,道:“这真是料不到的事,是不是?”
    高青云道:“是的,我没有怪责你之意。”
    裴夫人道:
    “至于极乐教,各大门派已收到武当程玄道真人的通知,晓得是一个极邪恶、极秘密的组织。组成份子由教主到处供奉,皆是当代名家高手。因此之故,各大门派已在酝酿自清运动,务必设法使本派已曾投入极乐教之人,或是脱离,或是逐出门户。不然的话,终必会危害及整个门派。”
    高青云道:“这个自然,只不知大家对陆鸣宇如何?”
    裴夫人道:
    “他尚未露出原形,你也知道的,各大门派在末握有对证据以前,不能对他怎样,对不对?”
    高青云道:“我明白了,他终是一帮之主,地位非同小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裴夫人道:
    “正因如此,你的处境也不比阿烈好多少,因为经过陆鸣宇以及他手下的煽动,你已变成阿烈的同党了。”
    高青云道:“此人险诈卑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裴夫人道:
    “据我所知,丐帮因然来了一些高手,使他声势增强不少,但最重要的,还是他私人的援兵,听说也赶到了,谁也不晓得他畏惧什么?”
    高青云忖道:
    “我倒晓得,他怕魔女派的诛心妙剑。”
    他这话当然不说出来,只道:
    “你能不能查出进一步的资料,我指的是他私人的援丘裴夫人道:“据说不是丐帮的。”
    高青云面色微变,道:“哦!不是丐帮的?”
    裴夫人道:“假如你给我一点线索,我或者有法可想。”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因为她如果大略有一点谱,便较易予以证实。而她也看出了高青云的过份关心,必有原因。
    高青云道:“好吧!但你得替我守秘,行不行?”
    裴夫人道:“好,我对谁都不说。”
    高青云道:“你一定也听说过人魔沙天桓的名字,是不?”
    裴夫人面色一变道:“他还在世上么?”
    高青云道:“他今年才不过八十多岁而已。”
    裴夫人道:
    “这就奇了,二十年前,他已横行天下好久,残酷嗜杀,又以爱吃人肉著名。如果他不是已死,为何二十年来都没有他的影踪?”
    高青云道:
    “他是被逍遥老人迫得不敢露面作恶的,只要逍遥老人在世一日,他就不能再横行肆虐。”
    裴夫人松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他怎会到陆鸣宇那儿去?”
    高青云道:
    “话不是这么说,沙天桓本人虽然不出世,但他的传人,还是可以为恶的,而且逍遥老人说过不管他传人之事。”
    裴夫人讶道:
    “你似乎晓得很多呢!但无论如何,人魔沙天桓本人只要不出世,各大门派就不须震惊了。”
    高青云以嘲讽的声调说道:“各天门派担心什么呢?”
    裴夫人道:
    “别人我不管,单说我风阳神钩门,就与沙天桓有过梁子。虽然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而且本门已有几位前辈死在他手中。可是这个恶魔的信条是斩草除根,最喜爱消灭。
    整个家派。”
    高青云道:
    “够了,你说的不错,这恶魔一出世,至少有六七个门派被他屠戮净尽。但目前你们只须忧虑一件事,那就是我敌不过他的传人。”
    他眉宇间涌起了忧色,又道:
    “当我败在沙天桓这个传人手底之时,就是各派都得遭殃之日子,至少天下武林得大乱一阵,死人无数。”
    裴夫人虽有震骇之色,但也有疑惑不解之色,问道:
    “这话怎说?即使你敌不过沙天桓的传人但沙天桓本人仍然不能出世啊:若以他的传人来说,难道比得上沙天桓当年?”
    高青云道:
    “我试一分析,你就明白严重性了。人魔沙天桓的武功,在武学上来说,乃是邪道中的极峰,如果没有逍遥老人这等天纵奇才出手,谁也斗不过他。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出手之时,阴险恶毒无比,邪异手段层出不穷,使人有难以应付之感。此所以有些武功与他相去无几的高手,也敌不过他……”
    他略一停顿,又道:
    “他的邪门武功,至为霸道,修习之时,极快上手。不似咱们各大派的正宗武功,须得费上许多年苦功,方有成就。”
    裴夫人听到这里,已大有所悟,接口道:
    “这样说来,沙天桓的传人,一定已成了一股巨大势力了?”
    高青云道:
    “正是如此,陆鸣宇的极乐教,能够吸收了各门派许多人才,而各大门派毫无所悉,这正是人魔沙天桓的一贯手法。因此,我深信陆鸣宇必是沙天桓的门下。”
    裴夫人道:“这就太可怕了,那么你竟是专门对付陆鸣宇的人了?”
    高青云道:
    “最可怕的是陆鸣宇不一定就是沙天桓真正传人,而他的功力造诣,已高于我了,假如沙天桓尚有一个更高明厉害的传人,试想今后武林的情势,将是何等可怕?”
    裴夫人不禁订个寒噤,高青云见了,不觉微笑一下,道:
    “你不是首当其冲的人,何须如此紧张?”
    裴夫人道:
    “你如果见过陆鸣宇对我瞧看时的眼光,就晓得我不是杞人之忧了。那对眼睛,真是可怕得很。”
    高青云若有所悟,点头道:
    “不错,你曾率众屡次破坏他的大事,使他几乎毁在你手中。所以他对你挟嫌含恨,极有道理。”
    裴夫人道:
    “假使他只是极乐教主,我就不致于这般凛惕了,因为他表面上终究是丐帮领袖,行事之时,不能毫无忌惮啊!”
    她停歇一下,又道:
    “但他如果另有背景,竟是人魔沙天桓一脉,问题就严重了,他大可派遣别的高手加害于我。”
    高青云严肃地道:
    “这话不错,如果他派遣别人你就极为危险了,但以我想来,他们必须先收拾了我才行。”
    裴夫人道:
    “照你刚才的叙述,陆鸣宇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你是曾得逍遥老人授艺之人,也就不致马上发难吧?”
    高青云道:
    “只要沙天桓认为他的传人,武功造诣已足以横行天下,就可以发难了。除非有人扛了逍遥老人的旗号,出现于武林。这样沙天桓的传人,就非行先把这些人击败之后,才敢放肆荼毒。”
    这时候残月在天,黑夜快要过去了。
    习习冷风,侵肌生寒。裴夫人不自觉地缩一下身子。
    高青云道:“现在你已明白了重要性,我相托之事,还望尽力办好。”
    裴夫人道:“一定,一定,你放心啦!只不知我们如何联络法?”
    高青云考虑了一下,道:
    “照你所供给的资料采判断,人魔的传人,已经赶来增援陆鸣宇了。因此,我不可露踪迹,以免遭他们诡计暗算。”
    裴夫人道:“是呀!正因你不能出面,才难以联络。”
    高青云道:
    “唯一办法,就是由人扮作风阳门中之人,才能与你接触,别的身份,总是十分不妥。”
    斐夫人眼睛一亮,道:“那么你就扮作他吧!”
    她指一指地上的尸首,继续道:
    “他是我风阳门下,但罕得出来走动,而且是昨天才赶到这洛阳来的,相识之人极少。”
    高青云讶道:“他是凤阳门的人?何以不带银钩?”
    裴夫人道:
    “他不但不带银钩,而且面上还系着一条纱巾,准备随时随地蒙起面孔,你可懂得我的意思么?”
    高青云道:“莫非此人是专门来调查和监视你的?”
    “是的,裴坤亮因为身份和面子的关系,不能亲自到洛阳来,所以派遣这个门人来监视我……”
    她冷笑一声,又道:
    “经过这许多年的考验,他还信不过我,真是该死。”
    高青云忖道:
    “裴坤亮的疑虑可没有错呀!你分明已经偷人,把一顶绿帽子送给他戴了,如何还能怪他?”
    此念掠过心头,顿时发现这个女人,天性中实在隐藏着惊人的缺点。例如她已做错事,但还一味站在维护自己的立场上,谴责别人不过高青云对此并不诧异,因为他见过的各种人,实在太多了。
    高青云立刻把话题拉回来,道:
    “若是我可以冒充此人。就得赶快。”
    裴夫人道:
    “你们体形差不多,换上他的衣服,面部加以化妆,再佩戴上神钩门的兵刃,谁也看不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开始动手。高青云也出手帮忙,因此,转眼间就剥下那人的衣服,果然甚为合身,
    高青云与她一道离开。自然顺手带走尸体,埋藏在隐僻之处。
    回到客店,各自争取时间休息。
    高青云打这时起,就变成风阳神钩门的范宁了。但他还有两个难关要过。一是与神钩门高手樊泛见面之时,他肯不肯隐忍包庇?第二是当他有机会与陆鸣宇或其他的人见面时,这个伪装能不能瞒过这些老江湖?
    他顺便也打听欧阳菁的消息,以便与梁忠山联络时,让他一并把消息带回白马寺去。
    第一关是在早餐后不久,樊泛来到这座客栈,与裴夫人见面。高青云得到店伙呼唤,便走到裴夫人房间。
    樊泛一见高青云进来,便微微一怔。
    裴夫人笑道:“范宁,这是樊师叔啊!”
    樊泛双目大睁道:“他是范宁?”
    高青云拱拱手,道:“兄弟高青云。”
    樊泛面色一变,起身作势待敌。
    裴夫人道:“坐下来,这都是我的主意。”
    樊泛心中有数,晓得范宁身负什么任务。因此禁不住猜想到高青云是裴夫人的情夫。
    合力除去范宁。
    不过他又记起前此不久,裴夫人还率先鼓动各派高手,一同去对付高青云,这等事当然不能闹着玩的。
    饶他江湖阅历如何老练,这刻也禁不住迷糊了。
    裴夫人道:
    “樊老三,你猜我和高先生合力出手的话,能不能杀死你?”
    樊泛心头一震。只点点头,没有开口。
    裴夫人道:
    “既然反正你敌不过我们两人,何必如此紧张,杀你你逃不了,不杀你则无须白费气力戒备,对不对?”
    她这么一说,倒显出没有加害他的意思了。
    樊泛心情略宽,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夫人道:“这话说来长啦!你先坐下来。唔!这才对了。”
    樊泛依言坐下,虽然仍在暗中运功戒备,但气氛大见缓和。
    裴夫人道:
    “昨夜高先生来找我,坦诚说出要我帮助的事。我考虑之后,认为非帮他不可,故此命范宁悄悄走开。”
    她不等樊泛追问,已接下去说关于“人魔”之事。
    高青云最后补充道:
    “兄弟诚蒙逍遥老人看中,授以绝艺,以便应付今日之事。但为了免得惹起门派之间的仇怨,是以数年来制造‘白日刺客’的声名,以便与师门脱离关系。其实兄弟仍是天台门下,同时兄弟也敢自夸一句,这些年来,虽然杀死不少人,但没有一个不是具备该死之罪的。换言之,兄弟从未误杀过一个好人。”
    樊泛听完这番话,向高青云熟视半晌,才道:
    “高兄既是抱着救世的慈悲心,要为武林灭大祸,兄弟岂能从中干扰?只是……只是……”
    他似是有着难言之隐,不便出口。
    裴夫人道:“樊老三,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她连问两次,樊泛都吱唔以对。
    高青云微微一笑,心知象樊泛这种人,好好的说一定不行,必须用巧妙的言词,激他一激,或可生效。
    当下发出豪气迫人的笑声,道:“樊兄不说,兄弟也明白了。”
    樊泛讶道:“高兄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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