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檄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三章
    杜别南道:“这话说时容易,但做起来就困难百出了。”
    蒋任藩道:“李益精研兵法,究心多年,也许筹得出好计,亦未可知。”
    高青云大感兴趣,问道:“李兄攻习过那一家的兵法呢?”
    李益泛起谦抑的笑容,道:
    “不瞒高兄说,小弟对古今以来,名家兵法,都极感兴趣,皆曾研读,如六韬、孙子、吴子、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潦子、李卫公问对等兵家七书。此外,如风后握奇经,李荃的太白阴经,武经总要,虎钟经,诸葛武侯的心书,将苑,十六策等。尚有八阵合变图说等,难以尽述。”
    他一口气说出了这许多兵法经书名目,木但高青云听得呆了,连那杜别南蒋任藩二人,也为之讶然瞠目。要知兵法一道,本身固然纵横合变,深奥无比同时还得旁及天文地志,人心物理,广摄各种学问,可称浩如渤海,难以尽行涉猎,再者就是当时读书有一大困难,那就是书籍不易借到手中研读,是以古人时时借抄各种经典,一方面增加阅读之功,一方面也是留下来以备他年温习之用。
    李益能够找到这许多种书籍研读,这也是骇人听闻的事。
    高青云道:“李兄既然读了这许多兵书,日后功名成就,出将入相,已可预见了。”
    李益道:
    “高兄过奖了,小弟全无‘出将’之念,只不过想到如若有机会在朝廷中任事,则虽然战则戎行,不须亲历,可是于外间将领的进迟攻守,却也可以得知机宜,是以一向甚是用心研读。”
    杜别南道:
    “咱们一块儿切磋虽久,可是;直都不知道你还攻读兵法之学,今日得闻,真是既佩且愧。”
    高青云道:“李兄对兄弟之事,有何高见?”
    李益道:“高兄好说了,小弟对于武林之事,全无所知,实是难以借着代谋。”
    高青云忖道:“他大概看中了刘先生三顾茅芦之事,所以不肯马上说出他的见解来。”
    当下说道:
    “李兄不必过谦,要知此事与个人的得失事小,与天下的安危事大,是以李兄务须赐告一切。”
    李益忙道:“不是不肯说,而是筹思不到具体的方法。”
    高青云道:“不具体也无妨碍。”
    李益道:
    “既然高兄一定要小弟说,自是不便多所推托,小弟只感到如要铲除陆鸣宇,唯一的方法,是使他先失去地利。”
    他提出的原则,但如何下手法,还须再想。
    蒋任藩道:“此人如此狡猾机警,怎能使他失去地利?”
    杜别南道:
    “不错,假如高兄实在没有其他计较,干脆孤注一掷,集结力量,笔直攻入陈家,也许来个措手不及,能铲除元凶,亦未可知。”
    高青云颔首道:“这个办法,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只好采用了。”
    李益沉吟道:“高兄没有法子守伺着陆鸣宇,等他出门么?”
    高青云道:
    “不容易,假如我是他,亦会防到这一点,例如以特制的马车或软轿,从府中一直出来等等……”
    蒋任藩讶道:“只要他出门口,岂不是就解决了?他总在车轿之内呀!”
    李益微微一笑,道:
    “不,这与他公然出门,大大不同。要知这辆马车或是软轿,作用与他的房舍一样,都可掩蔽敌人耳目,换言之,他的地利,仍然未失。”
    高育云大为佩服,道:
    “是的,是的,他可能不在车中,也可能是替身,即使他本人在里面,可是以他的经验才智,加以高度训练过的感觉,如若有人窥伺,马上就被他觉察,因此,此计仍然不行。”
    李益接口道:“这里面一定有破绽可乘的,但奇怪得很,居然找不到任何机会。”
    他转眼向高青云望去,又道:“高兄如果把怎样发现他在洛宁的经过说出来,也许找得到制他死命的机会。”
    高青云道:
    “说起来也很简单,由于此人擅长一种邪门功夫,称为‘蛊术’,当他回到洛宁之后,曾经对一个丫环施过此术。”
    他停歇一下,又道:
    “这名丫环,乃是敝友的婢子,她乃是去探望姊姊,而陆鸣宇刚好在她姊姊房中,因此之故,陆鸣宇对她施术,以便控制她心灵,不使向外人泄漏。”
    他笑一下,又道:“殊不知这么一来,反而泄漏了行踪。”
    李益道:“那个丫环中了蛊术,如何还会说出陆鸣宇的行踪?”
    高青云顿时感到李益问到要点,不过究竟此中可以推究出什么破绽,一时却参悟不透。
    他回答道:“事情就那么巧,敝友认得蛊术的破法,因此之故,不但使那丫环恢复正常,同时又迅即通知我。”
    李益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面沉吟付想,一面目闪奇光,显然他已得到灵感,是以在眼睛中,泛射出代表智慧的光芒。
    过了片刻,李益才缓缓道:
    “在原则上来说,既然那陆鸣宇已经计出万全,处处防到,那么所有的破绽空隙,定必皆在他的算中,咱们实是无法可施了。”
    杜别南道:“唉!若然如此,咱们何必白白耽误了高兄的时间?”
    高青云微微笑道:“不,不,与诸君一席话,兄弟已得益非浅,井非毫无所得。”
    蒋任藩道:“但我等仍然深感抱歉。”
    高青云道:“李兄大概还有高见,咱们何不先行恭聆过,再行讨论?”
    杜蒋二人都向李益望去,但见李益用一种异常的神态,向高青云含笑点头。他分明是感到高青云简直是他的“知己”,所以大为欣慰敬慕。
    李益缓缓道:
    “以小弟愚见,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奇制胜,越奇越好,虽有败露之险,但不必过于顾虑。”
    高青云对这个理论,显然觉得十分有份量,是以非常认真地考虑起来。
    过了一会,他才问道:“何以不须过于顾虑呢?”
    李益道:
    “因为对方既是计出万全,必定早已认定高兄这一方,如发现他的下落,将会采取那些手段。他成竹在胸,应付之法,也就预先部署停当。只须到时候一有这等情况,他就依计行事。”
    杜蒋二人皆想道:“这是很明显的道理,何须多加解释。”
    却听高青云道:“李兄此论高绝一时,务请继续赐告下面的推论。”
    李益谦逊了几句,这才说道:
    “他的预谋和反应,既如上述,则咱们一旦使出他完全料不到的计策之时,陆鸣宇定必乱了步骤,极容易就失手处于被动的劣势了。”
    高青云鼓掌道:“妙,妙……但李兄可有较为具体一点的下手计划没有?”
    李益摊一摊双手,道:“没有,但小弟知道,那个小婢必有利用的价值。”
    高青云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好啦!咱们暂时不谈陆鸣宇之事。”
    杜别南道:“高兄敢是已有了计策?”
    高青云道:“还没有,但心中的茅塞已解,想来将不致于有什么问题。”
    他目光转到李益面上,又道:
    “你们提到过的事情,兄弟略施手段,就可以使杜蒋两位,消失了不便之感,兄弟这就说出办法,请诸位斟酌。”
    杜别南道:“那厮虽是可恶之极,但如果高兄出手惩戒他,却不大妥当。”
    蒋任藩也连连称是。
    高青云道:
    “动手揍他,乃是下下之策,兄弟是打算命本地最有面子势力的江湖人物,在适当的时机下,拜见蒋杜两位兄台,务使全城之人,全皆得闻此事。这样,莫说是官宦之家的少爷,不敢惹你,即使是黑道上的恶人,也将对两位忌惮三分。”
    蒋杜二人听了此计,觉得妙则妙矣,但效力如何,还未可知。况且高青云能命令什么人干这件事?如果是普通的市井流氓,那是敬而远之还来不及,如何可以与他们交朋友?
    他们正在疑虑,只听李益问道:“高兄识得本城员著名的江湖人物么?”
    高青云道:“我怎会认识?”
    李益道:“据小弟所知,老膘师陈伟侠,可算得是本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高青云哦了—声,道:
    “既李兄特别推起,想来此人的名望,一定可以镇得住那家伙了,我过几天就办妥此事。”
    杜别南道:“陈老镖头的名望够是够了,可是高兄既不认识他,如何能请得他帮忙?”
    高青云笑一笑,道:
    “这儿没有别的人,我不妨告诉你老实话,象陈伟侠这等人物,在武林中,只属二三流脚色,假如他能结交到象我这等身份之人,也在同道中,马上身价倍增。黑道之人,或要动他,定须先考虑一下。总之,他交上了我,也就能镇住许许多多的黑道高手,因此你们放心好了,这等小事,对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呢!”
    李益道:“高兄乃是当代的豪杰,这话定然句句属实,你们不必多虑。”
    蒋杜二人不管心中是否悦服相信,但李益既然这么说了,他们可就不便再提。
    当下四人又谈了一会,高青云向他们告辞,李益道:
    “小弟也回了,正好与高兄结伴走一程。”
    他们出了蒋家,书童在前面提着灯笼照路,李高二人在后面并肩而行。起初两人都没做声,走了一程,李益似乎下了决心,毅然道:“高兄可愿到寒舍小坐片刻?”
    高青云欣然道:“很好。”
    两人只对答了一句,又默然而行。
    走了一阵,李益又开腔道:“小弟想之再三,仍然不明白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
    高青云道:“你当然想不到,连我也不大敢相信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
    李益道:“高兄即管赐告,小弟决不害怕。”
    高青云道:
    “我知道,当你决定邀我到府上时,你已下了决心,准备应付任何困难危险了,对不对?”
    李益道:“高兄才智绝世,洞瞩—切,小弟佩服之至。”
    高青云道:
    “李兄好说了,当你决定与我同行一程之时,但已显示你已有了相助之心,不过这等江湖仇杀之事,危险异常,而且后患无穷,李兄是不要招惹的好。”
    李益欣然道:
    “听高兄这等口气,可见得小弟必有可以出力之处.危险和后患,小弟都曾考虑过,高兄不必过虑。”
    高青云也爽快地道:“好吧!我们到府上再谈。”
    不久,他们已走入一座巨大的府第中。
    这刻正是深夜时分,走廊过道上虽然点有灯火,但却已碰不见人。
    他们一同走入一座院落中,李益揖客到书房落坐,命书童泡上好茶待客。
    他的书房,布置得高雅脱俗,除了许多书籍之外,还有古琴、宝剑、基秤、香炉等物,装点得十分适宜,毫无酸腐臭味。
    高青云四下溜览过书房的布置,才道:“只看此地,便知主人着实不俗了。”
    李益道:“高兄过奖啦!此处是舍妹慧琼布置的,她最擅宫室布置这一门,日夕究心此道,如今得高兄赞许,看来她总算有点成就。”
    高青云随口夸奖几句,马上问道:
    “李兄不是有两位妹妹么?另外的一位,喜欢什么?”
    李益道:“慧琼是二妹,三妹慧心.人虽聪明,但终日无所事事,也说不上喜欢什么。”
    高青云笑一笑,道:“慧心小姐必定较长于应接酬对,是也不是?”
    李益点头道:
    “是的,她不仅比慧琼能说,甚且可说是比较许多人都能说话……但这可不是女孩子应有的特长,是也不是?”
    高青云道:“以府上这等阀阅世家来说,倒是不须要太能说话,不过兄弟却极想认识她。”
    李益露出微讶之容,道:“此事何难之有,我马上派小童去唤她来此。”
    高青云道:“如今天色已晚,只怕不好惊醒她。”
    李益道:“不妨事,她大概还未睡。”
    他吩咐书童进去传话,高青云也不拦阻,等他交待好,才道:“慧心小姐时时睡得很晚么?”
    李益道:“小弟不明白高兄何以对她感兴趣,不错,她睡觉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很早,有时很晚,是个大胆任性的人。”
    高青云道:“好极了。”
    李益道:“怎么啦?你正是希望她是这一类人么?”
    高青云道:
    “据我所知,兄弟姊妹间,往往有完全相反的性情。刚才你说到慧琼小姐,是个喜欢布置宫室庭园的女性,兄弟当时可就想到,慧心小姐可能与她全不相同。”
    李益道:“只是这样么?”
    高青云道:“兄弟只要证实一下我的猜想而已。”
    事实上当然没有这么简单,高青云忖道:
    “我在末见到慧心的容貌以前,自是不便说出打算请她帮忙之意。如惹她长得不够漂亮,我其时才打回票,那多么不好意思。”
    李益也知道必定另有内情,但高青云既不说出,他也就不便再问。
    他们谈了一阵,外面传来步履之声,转眼间二盏灯笼出现在院门间,照见了后面跟来的一个少女。
    高青云的夜眼锐利异常,不但把这个少女的袅娜的风姿,看得清楚,就连她的娇艳芳容,也看得十分真切。
    他心中大喜,付道:“好极了,她的样子和外型,都合乎我的要求,只不知她可擅长装腔作势?”
    以常理而论,凡是能言善道,而又大胆活泼之人,多半擅于演戏,亦即是“装腔作势”之意。
    那少女行得很快,霎时已走入书房,发出悦耳的笑声,道:
    “哥哥带回来什么贵客呀?”
    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笔直的打量高青云,殊无女儿家羞涩之色。
    高青云集中意志,双眼发出凌厉的光芒,向她瞪视。他向来以气势见长,是以这一阵豪广强悍的气势,马上把那对眼光碰回去。
    李慧心感到无法与这个男人对视,不知不觉转眼向前望去,避过对方的目光。
    李益道:“这一位是高青云兄……”
    他转向高青云道:“这就是舍妹慧心了。”
    高青云抱拳道:“幸会,幸会……”
    李慧心敛还了一礼,温柔地道:“妾身有礼了。”
    李益惊异地道:“你几时这般斯文起来了?”
    李慧心柔声道:“在哥哥你跟前,稍为放肆一点,也没关系,但在贵客面前,自然要放规矩一点了。”
    李益道:“这话倒是中听得很。”
    高青云心中好笑,想道:
    “这个丫头狡猾得很,她分明感到无法与我争强斗胜,是以改以柔功对付。等我认定她是温柔大方而又守礼的女孩子时,她但出其不意,用骄狂的态度对付我一下,哼!
    哼!你想在我这个老江湖面前斗心机要手段,还差得远呢!”
    他外表上装出很欣赏的态度,说道:
    “三小姐毕竟是名门闺秀,在下是个粗人,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指教和原谅才好。”
    李慧心垂着眼皮,婉转地道:“高大哥的夸奖,恕妾身不敢当得。”
    李益道:“高兄赏光到我们家里来,实在十分难得,慧心你可猜得出他是什么人么?”
    李慧心道:“小妹如何猜得出呢?”
    李益坚持道:“你不妨猜猜看。”
    李慧心道:“小妹只觉得高大哥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或者是一位将军吧!”
    李益欣然一笑,道:“差不多猜对啦!”
    这时候李慧心的表现,使人但觉她是“温柔“美丽”而又“聪慧”的女性。
    如此造型,假如还有任何男人不欣赏的话,这个男人,一定或多或少的有点问题。
    高青云以激赏的目光,望住这个年轻的动人的女性。他的激赏,发自内心,没有一丝—毫的做作。
    只听李慧心道:“哥哥的意思可是暗示高大哥虽然不是军中将军,但却是一位武人?”
    李益道:“正是。”
    高青云道:“慧心小姐所识的是儒雅风流之士,在下一介武夫,粗鄙不文,如有失礼开罪之处,还望小姐恕谅则个。”
    李慧心又甜蜜又娴雅地笑一笑,道:“高大哥这么斯问,许多读书人还远不及啊!”
    李益插口道:“你们两位一定要在这等客套中打圈子么?”
    高青云豪放地一笑,道:“当然不”
    李慧心低声道:
    “那是小妹衷心之言,一点不是客套,象高大哥这等英雄人才,将来必定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高青云道:“慧心小姐的期许太高,在下自知万万办不到。”
    李益道:“从高兄的堂堂相貌看来,舍妹的推测,必定不误。”
    高青云道:“李兄也受令妹所欺,成然赞誉起兄弟来,实在好笑得紧。”
    现在他已板起面孔,表情严肃,浓眉之下,那对眼睛,射出慑人的锐利光芒。
    他炯炯的望着李慧心,忽然起身,大步迫近她。直到与她相距只有两三尺那么近,才停步俯视着她。
    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突然也不屈服的抬头望着他。
    她微微仰起漂亮动人的面孔,迎视那对迫人的目光。
    两人对看了一阵高青云道:
    “在下多年来奔走江湖,锐志武林,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世上众主,只不知这话李小姐信也不信?”
    李慧心的敌视神色霎时消失,柔声道:“我相信。”
    高青云道:“你已在眼中透出女性的温柔,可知你乃是真心相信。”
    李慧心道:“是的,如果我不是真心相信,我或者会比你更凶狠,更坚强。”
    高青云道:
    “那也不一定,世上奇才异能之人当中,有不少是坏人,他们都各有一套本事,能克服那些聪明自信的人。”
    李慧心寻思地垂下目光,但仍然微微仰面,是以她的美丽魅力,仍末消失。
    李益似乎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妹子,具有这种奇特的性格,是以愕然注视,同时紧紧闭口,不予打扰。
    高青云问道:“你今年几岁啦?”
    李慧心道:“我今年已经十八岁啦!”
    高青云道:
    “在下想请你帮忙,消灭一个武林败类,这个人不但曾经做下无穷恶孽,血腥满身,而且若是任他活下去,将有更多的人,遭他的毒手。”
    李慧心讶道:“有这等事么?”
    高青云道:“这是千真万确之事,决不是跟你开玩笑。”
    李慧心道:“我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充当大任?”
    高青云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话说到这儿,已充分显示高青云请她出马帮忙的重要性了,大有“斯人不出,如苍生何”之慨
    李慧心道:“若是真的对高大哥有用,小妹自是义不容辞。”
    高青云喜道:
    “好极了,尤其是慧心小姐不问如何帮忙法,便运行答应,可见得胆力之强,智慧之高,足可以担此大任。”
    他退开几步,转向李益道:“兄弟末征得李兄同意,便向令妹求助,此举大是失礼不敬……”
    李益道:
    “高兄为了试测舍妹的真正为人,是以施展出其不意单刀直入的手法,兄弟倒是理会得此意,怎会见怪。不过,舍妹年纪轻轻经验浅,如是担当大任,万一失误,如何是好?”
    高青云道:“李兄放心,舍妹只不过代替一个人,以便兄弟得以放手去做而已。”
    他与李慧心都各自落座,然后又解释道:
    “兄弟之所以不能放手召集武林中的耆宿俊秀,围杀陆鸣宇之故,便是因为那个曾被陆鸣施以蛊术的婢子,她的女主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武林中人看见”
    李益沉思地道:“那么舍妹竟是要冒充那婢子的主人了?”
    高青云道:“是的。”
    李慧心道:
    “若是单单去冒充那个女主人,相信高大哥不用费什么气力,就可以找到。如若是有危险困难,问题才变得复杂,是也不是?”
    高青云道:“不错,在这项任务中,你等如是我们安排好的香饵,引诱那恶魔上钩。”
    他向李益道:“只要这恶魔到了那座宅院,他的‘地利’优势,便告消失了,是也不是?”
    李益道:
    “正是如此,但万一舍妹遇事张惶,只怕不但召来杀身之祸,还坏了大事,被那恶魔乘机遁走。”
    李慧心哼一声,道:“哥哥,你别把小妹看得这么没用。”
    高青云道:“令兄的话,也是实情,并不是危言耸听,我可以现身说法,略作说明。”
    他徐徐举手出指,遥向桌上的油灯戳去。
    指力透过空间之时,发出“嗤”的一声。
    这一盏灯光已应声而灭,但书房内还有另一盏灯,是以只不过略略一暗而已,李氏兄妹,突然一齐发现高青云不见踪影,不觉一楞。
    这一对兄妹方在错愕之时,猛觉房内劲内旋卷,灯焰摇摇,蓦地已发现高青云又已端坐在他的座位上。
    他忽隐忽现,宛如鬼魅一般,李家兄妹,都是第一次看见这等奇事,都有着难以置信之感。
    高青云起身,过去把灯光点上,转头望着李慧心,道:
    “我不过是身手快捷,行动如风,所以你们看不见我跃出窗外,回来之时,亦是如此,可不是什么妖法。”
    李慧心道:“真是惊人。”
    李益道:“高兄具有这等身法,怪不得博得‘白日刺客’的外号了。”
    高青云道:
    “这等身法,算不了稀奇之事,像陆鸣宇,以及我将召请来帮忙的人,不拘男女,皆有这等速度。”
    李氏兄妹一听其中竟有女子,都大感兴趣。
    李慧心道:“哎呀!女孩子也办得到么?”
    高青云道:“当然啦!而且还不只一个呢!”
    李慧心道:“她们是谁,长得可漂亮?”
    高青云点点头,道:
    “都漂亮得很,有一个与你年岁相仿佛,是我一个好友查思烈公子的密友,姓欧阳,名菁,家传的绝艺,江湖上少有敌手呢!”
    她啧啧称羡道:“唉!这多么好啊,假如我早点认识高大哥,或者也可以学点本领。”
    李益也神往地道:
    “查公子既是当世奇人,他的女友,自然也错不了,小弟如能与他们相见一面,此生方可无憾。”
    高青云道:“李兄如果真想见到他们,并不是困难之事,但须得千万留神。”
    李慧心插口道:“家兄不会爱上欧阳姑娘的,他能那么不自量力么?”
    高青云笑道:“不是留神这件事,而是另外的一对。”
    李益讶道:“怎么啦!他们会不利于我们么?”
    高青云道:
    “这一对人物,先说女的,是个烟视媚行,艳色绝俗的美女,而且她习性难改,言笑之间。常常不自觉的含有挑逗男人的意味。由于她的魅力,十分惊人,是以李兄如果被她迷住,神魂颠倒,倒也不是稀奇之事呢!”
    李益道:“原来如此,现在事前已得到高兄指点,小弟决计不致于自作多情啦!”
    李慧心道:“那个男的又如何呢?:
    高青云道:
    “这个男的乃是当世之间,第一号最可厌的人物,又称曾老三,外号是‘鬼厌神憎’,你们听听这个外号,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可厌而已。说良心话,我看见他之时,也一味想赶快走开。”
    李慧心笑道:“这倒是有趣得很。”
    高青云严肃地道:
    “有趣?慧心小姐,当你见到他时,你就笑不出来啦!他有本事使得仇人烦厌无比。
    因而只好自杀来逃避他,这可不是好玩之事。”
    李慧心伸伸舌头,道:“他见到女人也没改变么?”
    高青云道:“没有变,因此,我们时时奇怪那柳飘香怎能嫁给他?与他一起生活的?”
    李益道:
    “高兄认识的人,都是小弟连作梦也想不到那么奇怪,怪不得古人说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了。”
    高青云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你们循着人生的正途向前走,所以不易碰见这些古怪事物而已。”
    他开始负手在书房中距圈子,筹思计策。
    李氏兄妹,都不作声,以免打扰他的思路。
    过一了阵,高青云道:
    “大致上就这样决定吧!李兄,你能不能抽暇到洛阳走一趟,替我送个信?这也是你能见见他们的好机会。”
    李益马上欣然道:“好,现在动身也行。”
    高青云道:“现在恐怕太晚啦!”
    李益道:
    “不妨事,我与洛阳守关的役吏都相熟,随时可以入城,而且舍下车马皆备,甚为方便。”
    高青云道:
    “如此甚好,你用府上的车辆,到了洛阳,与查公子等见面之后,还可以利用府上的马车,载运一些人,秘密抵达本城。”
    他向李益肃然颔首,又道:“不错,那恶魔是在本城,而不是洛宁,这个消息,李兄万勿泄漏。”
    李益道:“高兄放心。”
    高青云道:
    “你此去见到查公子这一帮人后,还要去晤见少林的一山,不嗔两位大师,武当派的程玄道,何玄叔两位大剑客,告以此间形势。他们自会加以考虑,只通知一些必要的高手前来助阵。”
    他寻思一下,道:
    “还一点须得委屈李兄的,便是请李兄在说明咱们关系之时,把兄弟认为可能是你未来的妹婿。”
    他转眼看了李慧心一眼,但见她只怔了一下,旋即绽开美丽动人的笑容。
    李益道:“这一点不成问题,没有什么委屈可言,假如能成为事实的话。”
    他笑了笑,接着道:“当然这是不可能之事,但小弟已甚感荣幸了。”
    高青云道:
    “李兄好说了,不过这么一来,以后咱们之间的称呼,就须得加以改变。咱们只能互呼名字,才不显得生疏。”
    李益道:“好的,我动身之后,高兄可有去处?”
    高青云道:“兄弟走惯江湖,从来不必为这等事烦心。什么地方,都可以安眠。”
    李益道:
    “那么可以?你何不在小弟此处,略作休息?好在这座院子最靠近侧门,高兄随时离开,也不虞寒舍之人碰见。”
    高青云沉吟一下,道:
    “好的,但等到李兄动身后,也许我要偕同令妹,前往敝友家中,与女主人先行晤面,稍后也许还须烦劳李兄,另寻一个妥当的地方,供这位吴夫人暂居。”
    李益道:“这都不成问题,寒家在城外有的是庄院,可供那吴夫人容身,那位吴夫人爱住多久都行。”
    高青云道:“李兄在城外另有庄院,可供那吴夫人容身,真是最好不过之事。”
    李益道:“那么小弟去换件衣服,高兄请把信件写好,交给小弟。”
    他迳到卧室去换衣,高青云取过纸笔,修书给阿烈。他在信中将重要的数点写下,以免口头交代不清楚,出了岔错。但有一点他不能写在笺上的,那便是欧阳菁曾经看见到吴丁香之事。
    早在他动身到此来时,便已叮嘱过她不可向外人提及此事,谅来她不致于泄密。可是为了防备万一,仍须请李益再向她提醒必须保守秘密。
    半个时辰之后,李益已经乘坐车马出发。
    在书房内,高青云和李慧心灯下相对。
    他们可不是在谈情说爱,而是商谈合作事宜。此举对李慧心的安危生死,关系极大,是以两人都显得很严肃的样子。
    高青云道:
    “关于你以后冒充吴夫人的详情,我们已谈过了,只不知你能不能完全记住?”
    李慧心道:“我完全记住啦!好在你约来的各大门派的人,都不知她是什么样子,所以我认为并没有困难。”
    高青云道:“是的,此是最有利的条件。”
    李慧心道:
    “不过我的扮相,必须与整个故事中的人配合。例如说,我何以独自居住在那座房屋中?与你有什么关系等等……”
    高青云道:“这等事人家不会询问的。”
    李慧心道:
    “人家纵然不问,但总有在一起碰头之时呀!其时我还是叫你高大哥呢?抑或另有称呼?”
    高青云想了一下,道:
    “照说咱们谋杀陆鸣宇之举,乃是在暗中进行,是以在事前,你根本见不到他们,而在事后,亦不会碰面。可是由于吴丁香的情况特殊,而她又曾被欧阳菁看见,所以这位欧阳菁姑娘,非来探望你不可。当然,除了她之外,必定连带的有查公子等人。所以我们预先定妥了计划,便更妥当了。”
    李慧心道:
    “刚才你已把吴丁香之事,告诉过家兄与我得知,可是我窃以为高大哥一定还隐瞒了一些情节。”
    高青云讶道:“什么情节?”
    李慧心道:
    “你最后曾对家兄说,如果有人向他探询吴丁香的下落,而这个人是彭春深的话,便可让他们见面,对不对?”
    高青云道:“对呀!”
    李慧心笑一笑,道:“为什么会‘如果’呢?难道彭春深有不来找她的可能性么?”
    高青云一愣,道:“这个……这个……”
    李慧心道:
    “老实说吧,你虽是使用‘如果’的字眼,其实并无不妥。只是我感到你提到彭春深或曾找我之事时,态度并不郑重认真,当时我就在想,是你不愿彭春深来呢?抑或是认为他大概不会来,所以才附带式地顺口提上一句。”
    高青云道:“你的感觉似乎过于敏锐。”
    李慧心道:“那么我错了,是不是?”
    高青云道:“不,你对了”
    李慧心嫣然一笑,道:“好,那么告诉我,是彭春深不来呢?抑是你不愿他来。”
    高青云道:
    “本来两者都是,但当我离开吴丁香之后,心情不受她的美貌魅力所影响,便发觉自己居然不愿彭春深来接她之想,其是荒谬。”
    李慧心关切同情地问道:“为什么?她不值得你全心去爱么?”
    高青云道:
    “那倒不是她值得不值得爱的问题,而是在道义上,在事实上,我都不能与她偕阴江南。”
    李慧心摇头道:“高大哥这种想法,未免太迂腐了。”
    高青云道:
    “是迂腐也好,寡情也好,总之,我不能对不起彭春深,亦不能为了她之故,放弃了我的游侠生涯。”
    李慧心辩道:
    “你没有对不起彭春深呀!他不来接她,已是负情义之人,根本已没有责人的权利了。”
    高青云默然看她一阵,才道:“彭春深的来不来,我们只是猜测而已,谁能确知?”
    李慧心道:“那么只要等上一段时间就行啦!”
    高青云泛起一抹苦笑道:
    “你说得好轻松,假如等上一年半载之后;彭春深真的来了,把她接走,那时候我怎么办?”
    李慧心一怔,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个相貌豪雄的男人。
    她旋即领悟,晓得他的意思是说,到了那个时候,他已深深爱上了吴丁香,则她的离去,对他岂不是极为沉重巨大的打击么?
    她泛起无限的同情,轻轻道:“真对不起,我可没有想到这一点。”
    高青云道:“这个不怪你,起初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李慧心道:
    “你说得很对,假如在一年半载之后,彭春深才来接她,则最苦之人,莫过于你了。
    因为她若不是值得你追求和等待的话,你不会留下来。若是值得,则在陷溺已深之后,忽然失去,自然是十分可悲可痛的打击了。”
    高青云笑起来,道:“你虽然深居闺中,年岁尚轻,但懂得真不少。”
    他本是豪放不羁之人,平生不惯受人之怜。是以他迅即恢复了开朗的态度,似乎已不把刚才的愁绪放在心上。
    李慧心道:“别扯到我身上,你到底有何打算?”
    高青云微微向前倾俯,似是要把桌子对面的美丽少女看得更清楚些。
    他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李慧心道:“怎生帮法?”
    高青云道:
    “我们一道去瞧她,你在她面前,装出对我特别关心的态度,这样她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李慧心当真大吃一惊,道:“我能使她知难而退么?”
    高青云道:“当然啦!她见了你之后,一定会这样想的。”
    李慧心连连摇头,道:
    “不,我自家却不这样想。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高青云站起来,又叫她起身,然后围绕着她,走了数匝,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李慧心虽是大方,但也被他瞧得浑身不安起来。
    幸而高青云的神色十分郑重正经,使她还能硬着头皮忍受。
    高青云看完之后,站在她面前,郑而重之地宣布道:
    “慧心小姐,你决不是黄毛丫头,相反地,你除了天生丽质外,还有一种高贵大方的风度,使人一看而知你是大家闺秀,受过极良好的教养,因此联想得到你有一个尊贵富有的家世。”
    李慧心喘一口气,道:“我坐下来行不行?”
    高青云忙道:“行,行。”
    李慧心赶快坐下,定一定神,才笑道:“天啊!你把人又瞧又捧的,我几乎站不稳啦!”
    高青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李慧心芳心暗喜,道:“就算你没骗我,你要我怎样做呢?”
    高青云道:
    “我们诈称是有点表亲的关系,所以我请你帮忙,冒充她一下,当然最要紧的是,你须得表现出对我的关心,并不仅只是亲戚的关系,我的意思,你可懂得?”
    李慧心道:“懂是懂了,但如何表现法,还不知道,也许你可以教我。”
    高青云明知她是故意呕他,所以并不着急,但也更不敢表露出任何含有挑逗性的暗示。
    因为这位尚是小姑独处的少女,说不定因为受到前所未有过的刺激,而竟对他生出情意,弄假成真,那时如何是好?”
    因此,他的神态十分庄重,完全是一副办公事的模样。此一姿态,往往能收到巨效,特别是对付“女子”和“小人”之时,最为有用。
    他转变话题,道:“有一件事,我还未与你谈到。”
    李慧心道:“什么事呀?”
    高青云道:“你冒充吴夫人之举,并非完全没有危险,我要你心中有所准备才行。”
    李慧心道:“你不告诉我,岂不更好?”
    高青云道:
    “不,如果你是普通的女孩子,我就不说为佳,但你的才智聪明,远胜常人,如若得知危险所在,你一定可以运用你的智慧,渡过难关。”
    李慧心道:“啊呀!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这样捧我好不好?”
    高青云笑一下,道:
    “请你听着,假如陆鸣字行动太快,突然间已闯入房中。这时候你不拘使用什么手段,总要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换名话说,我须得替我们争取时间,让我们得以及时赶到。同时你记住,设法让我们有下手的机会,假如他把你挟为人质,那就惨了。”
    李慧心道:“好了,我记住啦!”
    高青云道:“现在我们前往吴丁香那儿好不好?”
    李慧心欣然道:
    “好极了,先前我最想见的欧阳菁那一对,但现在我最亟欲先睹的,却是这位吴大姊啦!”
    高青云道:“你变化得真快啊!”
    李慧心道:
    “那得怪你,谁叫你把她形容得这么美丽?以你的为人,若她不是很有魅力的话,你决不会被她倾倒的……”
    他们一齐行出去,高青云问道:“你半夜出门,家里知道了的话,会不会责骂?”
    李慧心道:“只要我哥哥允许就行啦!因为家父母都在京师。”
    高青云听了,这才放心。
    出得后门,那儿已备好一辆轻便的马车。
    高青云亲自执鞭驱车,不久,已到了吴丁香的居处。
    他们的车子停在屋后,李慧心下了马车,与高青云站在高高的院墙下面。
    她轻轻问道:“院门锁住了没有?”
    高青云道:“我们屋顶进去,以免惊动她家中的下人。”
    李慧心道:“你可是打算背我进去?”
    高青云道:“是的,你害怕么?”
    李慧心道:“这种经验,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我害怕也要试一试。”
    高青云道:“但有些经验,虽然不易得到,却不可轻易尝试。”
    李慧心白他一眼,道:“你比我亲哥哥还罗嗦呢!”
    高青云道:“我是好意劝你的。”
    李慧心道:“好意往往敌不过好奇,你信不信?”
    高青云道:“算了,我们进去吧!”
    他蹲低身子,李慧心毫不迟疑,便伏在他的背上,不但贴得紧紧,双手还抱紧他的脖子。
    高青云一耸身,她但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凌空飞起,越过墙头,安然降落在地上,甚是平稳。
    他继续行走,李慧心则尽量欣赏这种奇异的感觉,心中一点也不害怕。
    这是因为高青云宽厚的后背,传给她一种“力”的感觉,使她感到可以凭籍信赖,不须耽心。
    此外,这个男人身上发散出异性的气味,也使得这个少女,为之迷醉。
    高青云在屋顶上迅快走行,转眼间又跃落平地。
    他轻轻道:“前面的院落就是了,你可以下来走了。”
    李慧心摇头道:“不,到那边我再下来。”
    她摇头之时,身子晃动,因此高青云可以感觉到她那富于弹性的胸脯,他虽然心中全无邪念,也不让自己略涉遐想,然而此一处来的刺激,却使他的心湖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
    高青云并非初出茅芦的年轻小伙子,因此,虽然心头中,泛起阵阵旖旎的感觉,却尚能自持,理智澄定如故。
    他并且了解这个少女的心情,晓得她定是平生第一次与异性作如此亲密的接触,因此,她生出异常的反应,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没有再向前移动,双手松开,同时挺直身子,但却微微蹲下,以便让她双脚可以踏到地面。
    李慧心无可奈何,只好离开这个男人的宽稳有力的背部。她一方面感到失望,另一方面不好意思,微嘟小嘴,没有作声。
    高青云巨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面前,向着自己,这才低声说道;“你可要知道我为何不肯把你背到那边去的缘故么?”
    李慧心摇摇头,仍不作声。
    高青云道:“你要知道,吴丁香乃是当世间巾帼中的一流高手。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李慧心道:“你早已说过啦!”
    高青云道:“是的,但你可知道,一个人能够被武林公推为高手,必然具备得怎样的一个条件么?”
    李慧心再聪明些,也猜想不出那是什么条件,当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高青云道:“杀人!”
    声音中透出冰冷无情的味道,使得这两个字眼,更令人觉得阴森可伯。
    李慧心打个寒噤,道:“你说什么?”
    高青云道:
    “大凡一个人能在武林站得住脚,进而成为大家都承认的高手,其间须得经过一番艰险的历程,不是被人杀死,就得杀死别人。”
    李慧心、道:“这很合理呀!”
    高青云道:
    “你知道就好了,既然吴丁香是高手,可想而知,她杀过不止一人,对于下手取人性命,也毫不感到困难,尤其是她心中嫉妒之人。”
    他的话已点到题目上,竟是告诉李慧心说,吴丁香妒心一发,随时会杀死她。李慧心听了大吃一惊。
    她道:“但你不是叫我使她瞧出我对你有情有意么?假如她定会杀我,为何你又叫我这样做呢?”
    高青云道:
    “你若是照我的话做,包管没有意外。因为你依我之法去做之时,你在她眼中,只是个纯情少女,不懂人生中的险恶机诈。甚至在她看来,你似乎不自知已爱上了我。因此,她不会生出妒念。”
    李慧心点头道:“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高青云道:
    “如果你赖在我背上,到得近处,被她所见,她第一个印象,就是你我之间,已具备了成熟的感情,而且这等动作中,又含有色情的意味,此是最使女人生出妒念之事,所以会使她生出杀机。”
    李慧心低头道:“多谢大哥指点,小妹知错了。”
    她这种能于认错的态度,不但不使人认为她“无能”,反而是一种“智慧”的表现。
    因为若非才智真个杰出之人,很少有勇气迅速认错的。
    高李二人,行过一重院落,和一道走廊,才抵达吴丁香所居的上房门处。
    高青云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便停下来等了一阵,才又轻叩两下。
    第二次叩声才歇,房门无声地打开了,里面的灯光透出来,但见一个云发垂肩的美妇,站在门口。
    她一定已经在两次叩门间隔中,看过门外之人,是以对李慧心只投以一瞥,便迳自望着高青云。
    高青云低声道:“有人没有?”
    美妇摇摇头,长长的头发,在丝质的衣服上滑动,发出低微的簌簌之声,加上高雅的动作,使人对她感到沁人心脾的成熟贵妇的仪态。
    她侧开身子,作出迎客入屋手势。
    高青云先让李慧心进去,又再让她先行,顺手掩上房门。
    吴丁香挑亮了灯,向李慧心端详一眼,含笑道:“请坐……”
    高青云走过来,向李慧心柔声道:
    “这一位就是我的好友吴丁香,你叫她大姊就对了。”
    他转头向吴丁香道:“她是我的表妹李慧心,乃是本城世家。”
    吴丁香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慧心表妹,你听你表哥谈到我之时,可觉得奇怪么?”
    李慧心莞尔道:“他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关于大姊的事,我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吴丁香笑一笑,道:
    “没关系,你用不着说了,我们这些曾经修习过武艺的人,为人行事,总是叫一般世俗之人,感到惊讶,甚至视我们为离经叛道……”
    李慧心认真地道:
    “大姊说得不错,古人也说,侠以武犯禁,许多懂得武艺之人,虽然做的是好事,却往往受人误会,我哥哥最喜欢拿这个道理,跟表哥说。”
    吴丁香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想来令兄必定也是饱学明理的人。”
    高青云道:
    “有人说他倜傥风流,是浊世中的佳公子。但以我看来,他只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几时让他向你说说教,你就知道味道了。”
    吴丁香向李慧心笑道:“他们男人总是不大看得起别人,我们别理他。”
    李慧心也笑一下,气氛甚是融洽。
    他们各据一座,舒适地坐着谈话。
    吴丁香还泡了茶,取了两碟干果,让他们吃着玩。
    她巧妙地刺探李慧心的身世,间中又说些江湖上的趣事,这都是她昔年在江湖走动,由于貌美艺高,是以不少垂涎她美色的江湖人物,在她手中栽了跟斗,惹出不少笑话
    这些事情,李慧心身为女子,所以听起来格外有趣。
    高青云在灯光之下,有意无意地打量这两女,一个是成熟美丽妇人,丰满浓艳,浑身发散出浓烈的魅力,使人有满足安适之感。另一个是李慧心,她举止大方,情态纯挚,全身上下,发散出青春的光采,实在是使人忘倦的玉女。
    他们各有长处,灯下笑语之时,高青云不禁为之眼花撩乱,心情也禁不住为之迷惘紊乱起来。
    过了一阵,大家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吴丁香道:“青云,你寅夜带了慧心表妹来此,敢是为了避过婢子春菊的眼睛么?”
    她一语中的,足以证明她才智经验,实是高人一等。
    高青云道:“是的,我再三考虑之下,唯有去向表妹寻求助。”
    吴丁香道:“这样说来,你打算马上举事了,是也不是?”
    高青云道:“正是。”
    吴丁香沉吟一下,才道:
    “这样也好,不管能不能擒杀陆鸣宇,但这个消息,便将传布天下。其时春深来与不来,用心如何,便可得知了。”
    高青云道:
    “我也有这个想法,他一听擒杀陆鸣宇的经过,便料想到你也牵涉在内,也料到是由于我的掩护,你才安然无事。这样他来是不来,月内可见分晓。”
    李慧心似乎听不懂他们这种没头没尾的晦涩谈话,因此不时溜览房中的摆设,偶尔剥个果子,递给高青云。
    她的动作,都是在极自然的状态下进行,好象她为高青云做点什么事,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吴丁香虽然看见,但心中也没有一点不调和的感觉,因此她后来想起之时,更加觉得这一点意味深长。
    这时高青云又道:
    “你不能在洛川派之人面前出现,所以我请表妹冒充女主人,其间的危险,我也告诉她了,但她很勇敢,并不害怕。”
    吴丁香注视高青云,眼波中含有深情,也有幽怨。
    她道:“我自然要避开的,高兄,我先赴江南吧?”
    这句话含有很深的用意,因为“赴江南”的内情,是他们两人定过的密约,此约也就是双飞双宿之意。
    现在她就等着高青云的回答了。
    高青云这才明白她眼波中的幽怨,原来是隐隐的离情别意。这一点也有两种说法,一是她先到江南去,那么,这一分手,只不过是暂时的相思。
    另一是她不去江南,但却是永久的别离,因为她不去江南,就等如不能与高青云长相厮守了。
    高青云心中叹口气,满胸俱是凄迷之感。
    他表面上宛若平时,道:“你先在慧心她家的别庄借住一个时期。”
    吴丁香垂下头,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艳丽的面庞上并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这正是经历过“人生”的表现总能适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平静地道:“好,我在那儿都一样。”
    李慧心忙道:“吴大姊放心,寒家在城外的庄院,有很多家人壮丁,你不会感到丝毫不便的。”
    吴丁香淡淡一笑,道:“我本是像无根无蒂的浮萍,什么地方都可以住得。”
    李慧心怔一下,在她眼中,这位美艳妇人,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浮萍”,而是应该受到珍惜供养的“名花”。
    正因此故,吴丁香以“浮萍”自喻,就令人特别惊心,生出强烈的同情和怜意。
    但李慧心一点也不敢表露出心中的怜悯,只装出不懂的茫然神色。
    高青云心肠大软,忖道:“我定要这么做么?为何要把她交还彭春深呢?”
    虽然在事实上,吴丁香回到彭春深的怀抱中,并非悲惨的遭遇,可是在高青云与吴丁香之间而喻,她这样地作彩云归山,乃是异常遗憾之事,亦即是他们之间的一段爱情从此消逝。
    因此,他们的悲哀感伤,视乎两人之间的感情的深度而定,越题爱得深,痛苦就越大。
    房中的气氛,已经为人改变。
    吴丁香站起来把案头的玉箫取到手中,褪下丝囊,然后轻按唇边,吹奏起来。
    一缕箫声,袅袅升起,悲凉的音调,把寂静的夜晚,点染得更为深沉那幽怨凄楚的曲调,仿佛在诉说她身世的坎坷,遭遇的不幸。
    李慧心怔怔的听着,不一会儿,美眸中已亮满泪水,并且一颗颗的滴下来,而自家还不知道。
    高青云闭目而听,随着那箫声的抑扬起伏,心情也变化甚剧。
    然而他除了倾听吴丁香的心声,为之感动慨叹之外,心灵中久经训练的一股力量,也正忙碌地活动。
    原来大凡是武术名家,除了身手的锻练之外,还须修持心灵。
    因为高手对垒之时,双方若是势均力敌,其时便须从别的条件上较量高氏,如心计、意志等。
    心计方面是衡估周围的环境,观察敌人的性格,以便找出可乘之机,一举击败强敌。
    意志方面,则是拼斗耐力,以及维持强大气势的主要条件。
    因此,他们必须修持心灵,使之不受外界侵移,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与于左而目不瞬”,便是此理。
    高青云在“意志”方面。修为特深。因此当他刀招一发之时,气势强逾千军万马。
    目下这缕箫声,使他移情夺志,因此他心灵之中,自然而然涌生抗力,与之争持,极力不为所动。
    当然他并不是有意如此,何况他乃是当事之人,早已受到感动。襟怀已甚悲凉。
    只不过到了某一限度之时,心灵就生出抗拒之力而已。
    吴丁香吹了一阵,嘎然收歇,回头一看,但见李慧心含愁洒泪,而高青云则暝目危坐,面色肃然。
    虽有感伤之意,却仍如巍然屹立的磐石,不可动摇。
    吴丁香叹一口气,道:“我原以为我的箫吹奏得很好的,殊知大大不然。”
    李慧心道:“不,你吹得太好了。”
    吴丁香道:“如我吹奏的技艺已经够好,那么一定是我的情感已经枯竭……”
    李慧心抹了面上的泪珠,道:“为什么这样说呢?”
    吴丁香道:“因为我的技艺,既然已能达到吹出胸中情感的地步,则如还不能感动别人,便只能怪我的情感不够丰富。”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以前的情感丰富得很,但如今是显得不够,可见得并非天生没有,而是日趋枯竭而已。”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高青云听的,言下之意,颇怪高青云居然能够屹然不动。
    高青云道:“万物皆有生灭,则一个人的情枯心老,亦是自然之理。每个人经历的世事多了,不免会有这等现象,何足为怪。”
    他也是以譬喻之法,暗示吴丁香说,由于他目下已不是绿鬓少年,因此对于世情,已经看破看淡了。
    李慧心乃是冰雪聪明之人,心窍剔透玲珑,对于他们的话,都能会悟。只是她自知不便插嘴,是以装作不懂。
    吴丁香望望窗外天色,轻轻叹道:“已经离天亮不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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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高青云瞿然道:“啊:咱们还没有谈到正事呢!”
    吴丁香道:“还有什么好谈的,我搬到城外便就是了。”
    高青云道:
    “从明天开始,每日黄昏之时,就放春菊到她姊姊那儿,她一出门,你也悄悄出城,据我猜想,大概不出十天,必可碰见陆鸣字。”
    吴丁香道:“我每天仍然要回来么?”
    高青云道:
    “当然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春菊看见李表妹,这样,当她再中陆鸣宇蛊术之时,便不致泄露机密了。”
    吴丁香道:“我每日来来去去,不是太危险么?”
    高青云道:
    “不妨事,好在这回全是秘密行事,洛川派之人,最多只有一两个人来此,同时亦须深居简出,不准露面。因此,谁也不会碰见你。”
    他停歇一下,又道:
    “陆鸣宇狡诈多疑,唯有此计,能使他上当,来此查探。”
    他们又谈了一此细节,例如吴丁香每日乘坐的马车,乃是等到李慧心乘车抵达,便换上她,迳出城外。”
    之后,高李二人辞别,约好明天傍晚,由李慧心独自乘车前来,停在屋后。这时便由吴丁香把她带入屋内。
    吴丁香接着乘坐车离开,直到破晓才回来。一旦陆鸣宇出现的话,则她就暂时居住在城外别庄中。
    出得外面。高青云再度背负李慧心,跃过脊墙顶,落在屋后。
    这一回李慧心算是有了经验,所以尽管留恋高青云背上的滋味,却没有赖着不肯下来。
    他们驾着马车,很快又回到李府中。
    翌日的中午,李益已经赶回来。
    同车抵达的有阿烈和欧阳菁两人。
    他们连车子也没下,只有李益从大门入宅。阿烈和欧阳菁则是随车转入后面厅院,这才下车,由一名家人,领到李益书房。
    阿烈见到高青云,甚为喜悦,谈了一阵,便已摆好酒席。
    李慧心得到消息,连忙出来晤见。她一瞧阿烈果然英挺俊发,而欧阳菁则娇美活泼,谈笑风生。
    心中真是又艳羡又倾倒。方知高青云前此的形容词,句句皆实,毫无夸大。
    阿烈这一对,得悉李慧心将要冒充吴丁香,钓那陆鸣宇上钩。
    而又已深悉其中的危险,居然能不惧伯,这等胆色,自然不是寻常巾帼可及,是以也都对她十分敬重。
    尤其是欧阳菁,与她更是投缘不过,可说是“一见如故”。
    整个下午,大家都在谈论种种细节。
    李益在整个行动中,完全没份,因此,他再三要求高青云给他—个差事。
    高青云考虑许久,才让他专管接送李慧心和吴丁香来去,而又在破晓之时,须得回到吴丁香家,把她送去,将李慧心接回家。
    若然只是一两天,还不怎样。若是十天八天,准保李益非活活累死不可。
    高青云然后化妆成车把式,到街上转了个把时辰,将各路潜入本城的武林高手,都联络安排好,这才回返本府。
    这座古城,表面上看来仍与平时一样,没有丝毫不同。无论在什么地方,例如饭馆、澡堂、旅舍等公共场所,都不会出现一个扎眼的人,谁也不知道,此地正酝酿一个武林风暴,巨大得叫人难以想象。
    高青云安排好“天罗地网”,对各方面都精细的算计过,实是没有一丝空隙破绽,这才略略放心。
    可是他的心情,仍然相当紧张。现在他唯有等候陆鸣宇上钩,假如陆鸣宇命不该绝,则他只要不往罗网中钻,谁也对他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李益亲自驱车,载了李慧心,直驶吴家。到了后门,便悄悄停下来,耐心等候。
    过了一阵,突然一阵香风扑鼻。李益吃了一惊,转眼四望,但见一个美丽少妇,不知何时已坐到他身边。
    他晓得她必定就是吴丁香,但为了稳妥起见,仍然不敢问她是不是。
    后面的李慧心道:“吴大姊,那是家兄李益。“吴丁香笑一下,道:“原来是李公子,怎么让你驾车呢?”
    李益忙道:
    “在下是自告奋勇,苦苦哀求了许久,高兄才肯给我这么一个差使的。”
    吴丁香道:
    “这真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了,我听到江湖之事,恨不得掩耳疾走呢!”
    李慧心已下了车,吴丁香跃落她身边,伸手抱住她纤腰,已跃过屋顶,瞬息不见踪影。
    李益亲眼看见她的本事,不禁咋舌不已。
    不—会,吴丁香回到车上,李益马上驱车出城。
    吴丁香带着面罩,又是在黑夜中。因此,虽然与李益坐在一起,外人可以看见,但也无法认得出她。
    马车出了城外,天色甚是黑,是以便得慢慢的走。
    李益低声问道:“吴姑娘,你为何不躲在车内,放下帘子?”
    吴丁香道:“这个办法我也想到过。”
    李益哦了一声,道:“照高兄的说法,你似乎不便公开露面,是也不是?”
    吴丁香道:“是的。”
    李益道:“既然如此,你应该匿藏在唯恐不密才对呀!”
    吴丁香道:
    “在这等古城中,人与人之间,不易保持秘密。假如人家看见李公子你亲自驾车,而车帘深垂,不知装载些什么人,则必定引起大家的好奇心,传说不已,甚至会跟上来看看。”
    李益道:“这倒是实情。”
    吴丁香道:
    “因此我倒不如与你坐在一起,人家一看你带了一个人,可就不觉得奇怪了,这等风流韵事,在你们这等贵公子,本是寻常行径。大家最多只想看看我长得漂亮与否,而不会传说长扬。”
    李益道:“这果然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在下虑不及此,适见愚陋。”
    吴丁香笑一下,道:
    “明天如果我们还要走一趟,请你注意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在车上谈话,可能会有人窃听,听以我们务必用诈语,闲话家常琐事才行。或者是拟出一个故事,捏造我的身世,交谈之时,就尽是说这些话……”
    李益忙道:“现在不怕有人窃听么?”
    吴丁香道:
    “今儿被一些人看到,便会报告上去。因此,明儿我们再出现的话,那些身份较高之人,才会赶来查看,甚至可能包括陆鸣宇在内。”
    李益寻思一下,觉得这番推测,合情合理。由此可见得吴丁香江湖门道极精,头脑缜密,才慧过人。
    他已见过她的芳容,又见她如此多才,不禁大是倾倒。
    忖道:
    “她不但十分美貌,而且文武全才,可想不到她的婚姻,竟是这么坎坷,叫人扼腕不已……”
    吴丁香忽然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李益支吾道:“没……没什么……”
    吴丁香道:“你可是想到,像我这么一个女人,必定很可怕,对不对?”
    李益讶道:“为什么可怕?”
    吴丁香道:“因为我想得太多,也很敢想,同时懂得武功,这些本事岂不教人害怕?”
    李益道:“我倒没有想到这方面。”
    吴丁香道:“那你在想什么呢?”
    李益呐呐道:“我刚才在想的是……是……”
    他终是不好意思说出,是以吞吞吐吐,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谎话搪塞一下,不觉把脸都胀红了。
    吴丁香平静地道:
    “假如是会使人难受的话,不说也罢,我也不会怪你。”
    这一记栽脏手法,迫得李益不说也不行啦!不然的话,岂不是承认他刚才脑子中的念头,竟是见不得人的。
    “唉!在下早先是想,以姑娘你的才慧,又藻丽质天生,若然娶得为妻,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可是据说你的婚事似乎不甚如意,是以在下既感不解,亦为姑娘抱屈……”
    吴丁香听了,心中大为受用,同时对这个文弱书生,也生出“知己”之感。
    她被他勾起了心事,不禁低头叹一口气,意态幽凄,令人十分生怜。
    李益忙道:
    “姑娘请勿过责,在下并非故意多管姑娘之事,只是……”
    吴丁香道:“别说啦!我只怨自己命苦而已。”
    李益可就不敢作声了,他小心地驾着车子,走了一程,耳中听得吴丁香低嗟轻叹之声,心绪不觉为之大乱。
    他默然忖道:
    “自古以来,都说红颜薄命,我直到如今,才真正领略得到这句话,竟是包含着多么深沉的悲哀。这也可以为此证明吴丁香的确是十分美貌,才能令我如此同情于她……”
    他念头转处,忽发奇想,自己问自己道:
    “嫁给我,而且可以从此获致幸福,我敢不敢娶她呢?”
    这个问题顿时使他头昏脑胀起来,原来是他马上就想到父母的想法,戚族的意见,以及自己能不能令她幸福?怎么样的生活,才算是幸福?”
    这等情况,并非行军布阵,有固定的敌人可供着力。而且从未涉及情感之事,总是可大可小,身在局中之人,必是陷入“治丝益劳”的窘境中,只有越想越糊涂,没有弄得明白的一天。
    因此李益更加闷声不响,静寂的晚间,只有马匹的蹄声和车轮的声音。
    又走了一程,前面已隐约看见灯光。
    李益才道:“那就是了。”
    吴丁香看了一眼,道:
    “这段路荒僻得紧,你以后记着别在夜间孤身到这儿来。”
    李益讶道:“我怕什么?”
    吴丁香淡淡道:
    “这等情形,最多宵小剪径之徒。你是千金之子,犯不着冒险。”
    李益道:“这话甚是,在下定当铭记。”
    不久,马车已到了庄院大门。
    李益敲了一阵,里面有人高声询问,及至听得是公子来到,连忙点起灯笼出来,几名壮丁,牵马拉车,把他们拥入庄去。
    乡间的农庄,别有风味,尤其是他们赶了一段夜路,到了此地,特别有温暖舒适之感。
    庄中管事之人,迅即遵命收拾好两个房间。可是他们都不觉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因为公子带了这么美丽的少妇,夜行而至,即居然不是与她同宿一室,这是一段怎么样的关系,谁也猜不出来。
    李益吩咐庄中之人,不得向外提到吴丁香之事,众人心中更感到纳闷。
    李吴二人本应各自归寝,早点休息,以便在天明以前起来赶返城中。可是他们都没有睡意,不想上床。
    因此,他们在灯下对酌,遣此长夜。
    谈了一阵,彼此渐渐增加了解,并且由于不少兴趣相投,是以十分融洽,谈得更津津有味起来。
    吴丁香不是平常女子,是以他们之间的称谓,很快就达到互呼名字的地步。
    李益突然记起一事,道:
    “对了,你说咱们明天在车上交谈之时,务必制造一段故事,使窃听之人,误以为真不会对咱们再予注意,只不知咱们捏造一段什么故事才好呢?”
    吴丁香沉吟一下,道:
    “我们之间的情形,最能令人深信不疑的,便是在男女关系上做题目。”
    李益道:“我没有关系,只不知会不会影响你的将来?”
    他的体贴使吴丁香十分感激,道:
    “不妨事,除此之外,实在很难编造得出什么藉口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
    “你也许不知道我处身在非常严重的危险中,只要江湖中人,发现我的真正面目。
    不出五日,我就会被人杀死。”
    李益骇了一跳,道:“那么你最好躲起来。”
    吴丁香道:“我能在这儿躲一辈子么?”
    李益道:“这又有何不可?”
    吴丁香笑一下,道:
    “不行,就算我愿意,这儿仍然太危险了。因为一来太接近洛阳。二来我独住此庄,消息传出,免不了有歹徒打主意,很容易闹出事来,以致泄漏消息。”
    李益摇首道:
    “然则将来你有何打算?你一个妇道人家,又长得如此美貌,不论走到那儿,这等危险总是存在的呀?你虽精通武功,可是你又不可随便出手……”
    吴丁香道:
    “我的出处不外两途,一是削发出家,遁入空门,从此与世俗水远断绝。另一是择人而嫁……”
    李益道:
    “削发出家不是坏事,不过你如不是因信仰而出家,那就无殊不投身地狱了。至于第二途,倒是可行之法。”
    吴丁香道: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出家才是稳妥的办法,试想我如今还能够选择怎样的人去嫁呢?”
    李益道:“以你的才貌,不必忧虑这一点。”
    吴丁香道:
    “你错了,我认为与其嫁与我不能爱他之人,倒不如忍受寂寞。如果定要选择理想之人,对方一定具有优越条件,我又配不上人家了。”
    李益道:
    “也许在下可以为你留心,只不知你心目中,如何才是理想之人?”
    吴丁香抿嘴浅笑,道:“我也不知道。”
    李益诚恳地道:
    “我了解你目下的心情,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普通的人,你自然看不上眼。可是,像高兄那等雄骏之士,在下亦的确没有法子为你介绍,这一点你当必亦能明白,如是文人,那就好办得多了。”
    吴丁香摇头道:“文人不行。”
    李益颔首道:
    “当然,像你这等巾幅英雄,自是不会喜欢文弱书生。”
    吴丁香道:
    “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文人要受俗礼所拘,对某些方面,必定十分计较,试想岂能成功?”
    李益道:“原来你并不是嫌弃读书人文弱无用。”
    吴丁香笑道:“我又不是找人为我打架,何须限定会武之人?”
    李益专心地寻思起来,但想来想去,都没有合适之人。
    吴丁香突然道:
    “其实我并不自视太高,只要我能喜欢之人。纵然作他的滕妾,也没有关系。”
    李益马上喜欢地道:
    “那就行啦!我可以为你选取风流倜傥之人。”
    吴丁香摇头道:“暂时不谈这个,好不好?”
    李益道:“好,好,谈什么呢?”
    吴丁香道:“我们还未编好故事啊!”
    李益杖着几分酒意,忽然大胆地道:
    “既然形势如此,那么你就算是我的情人好了。”
    吴丁香怔一下,道:
    “你对庄中下人,也须这样说,才瞒得过别人耳目。”
    李益道:“可是咱们却分卧两个房间,下人们一看便知,说也没用。”
    吴丁香考虑一下,道:
    “那么我们就同居一室好了,只不知这样做了,对你将来会不会发生问题,例如你的双亲,你的妻子……”
    李益道:
    “我的妻子尚未过门,不但管不了这许多,而且我听说她性情温柔,气量宽大,相信我即使真的置妾,她亦不会怎样。”
    他停歇一下,又道:
    “至于家父母,早就有意替我先行纳妾了,因为我的妻子还有一年多孝服才除,双亲大人生怕没有人在身边服侍我……”
    吴丁香道:“那么就这样决定吧!”
    她心中已有预感,晓得这件事,必会弄假成真,问题是时间的迟早而已。
    她替李益斟满了酒杯,道:
    “你为我多方设法,增添了不少麻烦。但愿他日我有机会报答你……”
    李益笑一笑,眼见她玉颊上染了红晕,微有酒意,十分抚媚动人,心中不觉泛起痴恋之意,付道:“此情此景,日后只不知可能复得?”
    吴丁香又替他斟满了一杯酒,柔声问道:
    “你又在想什么呀?”
    李益不答,迳自吟道:
    “翠袖殷劝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无低杨弃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吴丁香除了精通武功之外。还妙解音律,箫艺高妙无比,连带也涉猎过诗词之类。
    因此,她一听而知这是晏几道的“鹧鸪天”。她一向也很欣赏这位曾是宰相公子、后来落魄而又多才的作品。
    是以随着李益的吟声,也摇头摆脑起来。
    而且,当李益停歇之后,她马上就以娇脆悦耳的声音,接续将此词的半阕,抑扬有致地吟诵出来。
    在银烛之下,温暖舒适的房间中,尽管外面月黑风高,他们却享受着一种难得的清福。
    吴丁香的声音,袅袅的传入李益耳中。
    他不必留心聆听,也能清清楚楚的听到每一个字,那是“从别后,亿想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胜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李益既陶醉在这缠绵的词意中,又神往于吴丁香娇艳的容颜和悦耳的声音中,但觉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这等佳趣。
    吴丁香接着又吟诵了几首著名的小令,使得这间房内,充满旖旎风雅的韵事。
    她忽然若有所觉地侧耳倾听了一下,随即起身取壶,替李益加满了酒杯。这时他们凑得很近,吴丁香悄声道:“外面有人。”
    李益已沉醉在她的风情中,尤其这刻香泽微度,双方的面孔,几乎都要碰上了。是以他根本不晓得她在说什么,一味欣赏她的美态,随口应道:“是么?”
    吴丁香道:“当然是真的啦!”
    她又斟满了酒杯,但仍不缩回去。
    李益完全表错了情,以为她乃是给他一个主动的机会。当下借着酒意,增长色胆,速即伸手抱住她的纤腰。
    吴丁香一身武功,何等高明,若是使出内劲,李益就算把吃奶之力都用上,也没有法子使她移动分毫。”
    但正因为她发现外面有人,一来为了不让外人窥见自己懂得武功。二来为了他们已约定藉口,那便是他们须得装做一对情人。三来她的芳心,本来也没有多少拒绝这位俊逸公子之意。
    因这种种缘故,她只好顺势向他身上倒去,顿时被李益抱个结实。
    李益的目光,热烈地注视着她,面庞渐渐微低,向她的香唇吻去。
    吴丁香碍于有人在外面窥视,心中很不自在。但形势也迫得她不能推开他,只好任他吻在唇上。
    这个年轻公子,另有一种男性魅力,又与彭春深、高青云等不同。吴丁香已有充分的经验,使她能欣赏得到此中的乐趣,以及辨别不同的风味,因此,她心中一迷忽,便已深醉在其中,忘了窗外有人之事。
    他们这一吻,只不过刚刚开始,窗外便传来叩敲之声,把他们分开了。
    李益讶疑地向窗门望去,当然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当下大声问道:“谁呀?”
    李益双手仍然不肯松开,因此吴丁香还是坐在他的怀中。
    他们在对方回答前的一刹那,忽然都想到敲窗之人,可能是高青云,是以心头大为震动,于是不约而同地一齐急速地分开了。
    窗外之人应道:“老衲寒木,公子可还记得?”
    李益一怔,道:“原来是胡伯伯……”
    他向吴丁香递了一个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的眼色,接着道:
    “胡伯伯可是有事见教?”
    胡伯伯道:“老衲希望进房与公子谈一谈。”
    李益看来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走去开门。
    只见一个老和尚走进来,虽然双眉已灰白,但脚下甚是轻健。
    吴丁香初时对这个老憎,满怀敌意,因为他在这个当儿敲门,自然来意不善。然而这一见面,但觉这个老和尚不但面目慈祥,并且有一股很斯文潇洒的风度,使人生出可亲可敬之心。
    他入屋之后,向吴丁香打个问讯,道:
    “老衲法号寒木,只不知姑娘贵姓芳名?”
    吴丁香说了姓名,李益已端了一把椅子过来,给他落坐,同时补充介绍道:
    “胡伯伯是家父的好友,相交数十截,直到出家之后,仍然时想过从。”
    寒木老憎道:
    “老衲深夜敲窗之举,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还望你们见谅。”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量吴丁香,从头到脚,毫不遗漏,几乎把吴丁香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寒木老僧接着倚老卖老地指指椅子,道:
    “李益你坐下,咱们好说话。”
    李益如言坐好,道:“胡伯伯有何指教?”
    吴丁香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到老和尚面前,道:“大师请喝一怀。”
    寒木摇头道:“这酒色两项,出家人早已戒了。”
    李益道:
    “胡伯伯名满天下,持戒精严,每当开坛说法,不知有多少硕儒名宦,都赶来拜聆……”
    他这番话,自然是说给吴丁香听的。
    寒木笑一笑,道:“听起来很可怕,是不?”
    吴丁香顿首道:
    “虽然与别人无干,可是在一块儿之时,总会感到拘否不安。”
    寒木道:
    “其实老衲并不是很严肃之人,但我坚持一点,那就是必须照自己认为是‘对’的途径去做,换言之,如果心中觉得这件有点不对,那就须得有勇气毅然拒绝去做。”
    吴丁香道:“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很难呢!”
    寒木道:
    “那得看是什公性质的事,如果是为别人做。就容易得多,如果是为自己,而又与爱俗有关的,就很困难了。”
    他显然借机点出了题目,也暗示他之所以敲窗而入,便因为他认为李益与吴丁香的行为不对,是以现身阻止。
    吴丁香为之大感兴趣,道:
    “寒木大师,你可不能要求天下之人,都跟出家人一样吧?”
    寒木道:
    “当然不啦!天地之间,万物殊态,若是通通一个样子,还有什么趣味。”
    李益笑道:“胡伯伯,你们出家人,也讲‘趣味’么?”
    寒木道:
    “趣味本身并不是罪恶,也没有过错。而老衲说话的对象,是你们而不是其他僧侣,是以措词和含意,须得有点分别。”
    吴丁香道:
    “大师转来转去都说得通,这且不必多辩,我们相信大师今晚决不是来与我们争辩这些问题的,是也不是?”
    寒木道:
    “是的,老衲想劝你们,千万不可坠入俗海。假如吴姑娘竟是罗敷有夫之人,那就更将牵涉到名节的问题了。”
    吴丁香道:“我没有丈夫。”
    寒木道:
    “你应是已婚的妇人,既然没有丈夫,而不是寡妇之相,那么情形一定更加复杂了。
    李益若然纳了你,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吴李都愣住了,作声不得。直到这刻,他们才发觉到这位老僧,并不是一本正经的向他们说教。
    从他一语就指出了可能的后患这一点看来,他不但人生经验丰富无比,同时无疑也是智慧广大的得道高憎。
    寒木沉默了一会,才又道:
    “据我所知,李益乃是儒雅规矩的读书人,不是他没有俗念,而他的天性和学力,都能使他把精力寄在高尚风雅的趣味上,所以自然而然的与庸俗爱欲疏远。”
    他的目光转到吴丁香面上,又道:
    “你的出现,显然是很奇怪,很突然之事,你也不是普通的女人。因此,老衲特地问你一声,你这样做法,对良心可会有愧疚么?”
    吴丁香幽幽叹一声,道:
    “如果一定要严格的追究,我的失德,已是很明显不过的了。”
    她突然想起了彭春深和高青云,这两个男人,都会令她倾心爱慕。可是结果都为了某些原故而分手。
    现在这个俊逸多情的公子,似乎又将因这老和尚的作梗,因而离她而去。
    她暗自问道:
    “为什么我如此命苦?我自从嫁给姚文泰之后,就没有起过不轨的邪念。可是他迫得我没有法子,只好离开他……”
    房中气氛似乎变得十分严肃,李益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一阵,吴丁香又叹息一声,道:
    “李公子,看来妾身最好还是削去三千烦恼,遁入空门的好。”
    李益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吴丁香道:“你瞧,我现下该怎么办呢?”
    老和尚淡淡的笑一下,道:“你们最好认真的谈一下。”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卷,披阅起来。
    他阅着的是一部不知何人的诗卷,口中还发出低低的吟声。
    李益和吴丁香瞅住老和尚,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寒木低头看书,虽然似是十分入神。可是李益和吴丁香,都因为他的在座,而有些话不便出口谈论。
    事实上他们之间,若是要谈论何所适从的问题,纵然无别人在座,也不容易谈论。
    这是人类的一大悲哀,人与人之间,由于性情、才智、经验、趣味等等不同,因而对每一件事,反应亦不同。
    因此,但凡是喜欢为别人着想,则虽然是一件简单之事,到了面对商谈之时,往往感到很难开口。
    “你们难道已心心相印,一切落在不言中了么?”
    李吴二人都微微摇头,寒木道:
    “如此大好,老袖只不过给你们一个沉思冥索的机会,而你们马上就发现了许多问题,深深不了解对方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没有法子开口谈论……”
    李益道:“胡伯伯可是向我们说机锋语么?”
    寒木道:“不是,不是,老衲只是尽一点力,使你们找出蔽锢而已。”
    他停了一下,又道:
    “要知你们早先觉得很契合,好象简直可以论及婚嫁似的,原因是你们只被对方的表面所吸引。一个人的相貌、才情、谈吐、风度等等,皆属外表之物,加上男女之间,天生便有互吸之力,便使得你们感到契合投缘了。”
    吴丁香轻轻道:“也许我们是一见钟情,大师敢是认为世间没有这回事么?”
    寒木道:
    “谁说没有?但你们这番深思冥索的功夫,正是求证你们究竟有没有一见钟情的大好机会。”
    李益道:
    “胡伯伯说来说去,不外是要小侄与吴姑娘分开,以免误人误己,是也不是?”
    寒木道:
    “你们都不是参惮的材料,老衲这般撕提,你们尚不了悟,可堪浩叹。”
    李益道:
    “小侄如果是材料,早就被伯伯渡化去了,现下还望指示了玄机,不要参话头了。”
    寒木道:
    “好,老衲这就直说。你们的离与合,定须考虑到各方面,不可被情欲和外表上的吸引力而结合,以免既贻害本身,又累及父母。”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在你们未能彼此了解之前,如若结合,便是苟合。若然经过考虑,并且安排妥当,这等结合,才属正当。”
    李益道:“小侄一定谨遵胡伯伯的诲示。”
    吴丁香也很诚恳地向老和尚道谢。
    她心中知道,这位得道高僧,曾经对她暗示过,必须把阻隔于她与李益之间的人,妥为解决,方可结合。
    这便是他何以刚才低头看书,而不离开房间,让他们商谈之故了。
    这一夜在城内的吴家,也没有事故发生。
    被安排到陈宅去作钓饵的春菊,看过她姊姊,回到吴家,并没有受到高青云这路人马的盘问,以免此事留下任何印象。
    整座宜阳城几乎都在高青云这一路人马的监视中,只要陆鸣宇踏出陈家一步,他们便会马上接到讯号,向吴家聚集包围。
    但这一夜安静地渡过了,无疑是因为陆鸣宇没有到春菊姊姊的房间,所以也没有看见春菊已破去蛊术的事。
    第二天的日间,凡是参与本案之人,几乎都是在睡觉,养精蓄锐,以便准备应付另一个漫长紧张的黑夜。
    到了晚间,李益又把妹子送到吴家,换了吴丁香,便驱车出城。
    这一回他们不但已经熟络了,同时又因为昨夜的谈话,彼此间有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在双方的感觉中,他们已不是普通朋友。
    在路上他们的话题,已经有了默契,反正不离男女关系,就不成问题。
    因此,他们初时还谈了一些各自的嗜好,之后,李益把话题转到他们自家身上。
    他道:
    “阿香,我始终觉得你很了不起,我在你面前,往往有自惭形秽之感。”
    吴丁香道:“唉!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你才是真的。”
    李益道:
    “你这个说法,一般的俗人,也许认为很对。但我岂能也用这种庸俗的眼光来看这件事呢!”
    吴丁香道:“假如我们终于分手的话,我一定永远忘不了你这些话。”
    李益叹一口气,道:“分手,唉!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啊!”
    吴丁香道:“我可不是想离开你,你别误会才好。”
    李益沉默了一阵,突然微带兴奋地道:
    “这样好不好,我设法求个一官半职,咱们一块儿离开此地。这样,你就可以公然的成为我的夫人了。”
    吴丁香道:“游宦生涯你过得惯么?”
    李益道:“那有什么过不惯的?”
    吴丁香道:
    “我只愿做你的滕妾,跟随着你到任所居住,我这一辈子也就满足啦!”
    李益道:“不,你岂可屈充滕妾?”
    吴丁香道:
    “我的话实是出自真心,你理应由父母作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这样别人也就没有法子讲闲话了。”
    李益虽然晓得这是千妥万妥的法子,可是他深心中,的的确确认为吴丁香肯嫁给他,已经是有点委屈了,何况充作滕妾,那更不必说了。
    因比他坚持道:
    “不,我一定要娶你为妻,我相信我能说服双亲。至于这儿的亲友们,反正咱们不回来,他们看不见,永远不知你是谁……”
    吴丁香突然轻轻摇他一下,道:
    “你何必这么固执呢?你自家也知道,这事一定会被堂上双亲反对。”
    她摇这一下,李益已知道她已发现有人跟踪窃听,顿时心跳加速,大为紧张起来。
    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声调有异,被窃听之人发觉,所以干脆不作声,让她说话。
    在黑暗中,吴丁香的娇躯,忽然靠贴在他身上。
    李益对于此一现象,本来并不惊奇。
    可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泛起了“厌恶”和“恐惧”的情绪,但这等情绪,却不是因吴丁香发生的。
    相反的,他被这等奇异的情绪压迫之下,特别觉得需要吴丁香的慰藉,因此他伸出手臂,把她抱住。
    李益拥抱住吴丁香之时,脑中已想到,她可能也是因为生出这等情绪,才会向自己靠贴过来的。
    不管怎样,他这刻是真真正正的,把这个美丽动人,而又善解人意的女性,拥抱在怀中了。
    这一点,使他感到异常的安慰。
    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何一个人会突然生出“厌恶”之感,因而渴望从别的安慰中,求得解脱的?
    吴丁香依偎在他怀中,好象驯服的小猫一般。李益不觉激起了热情,低下头去,吻在她的唇上。
    此时天色甚是黑暗,他们虽然靠贴在一起,但也不过依稀辨认得出面庞轮廓而已。
    当然这是指李益而言,吴丁香武功精妙,修习过夜眼功夫,自然能把对方瞧得清清楚楚。
    她晓得在黑暗中窥伺的那人,亦必能看见,正因如此,她必须装出跟普通女人一般:
    “看就让他看吧!”
    她心中想,一面享受着这热吻的滋味。
    过了一阵,李益惊觉地抬起头,道:
    “啊呀!咱们停在大路上,路人碰见多不好意思。”
    吴丁香娇慵地唔了一声,道:“那么决到庄子里去吧!”
    李益深呼吸一下,发现自己刚才那种“厌恶”之感,已经消失了。当下拿起缰绳,道:
    “好,那么我们快点到庄子去,这儿又黑又冷,实在不是滋味……”
    他不晓得在暗中窥伺之人,还在不在,是以用肘顶了吴丁香一下。
    吴丁香已经看见在马匹前寻丈之处,站着一个人。虽然面貌看不真切,但那是一个男人,却无疑问。
    这人居然屹立在路中心,可见得他已有意拦阻马车前进。
    因此,她迅快地回想自己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看看究竟是那里露出了马脚,致使此人决心拦阻去路。
    对方的心意,想来必是打算查个明白。
    李益驱车前行走了七八尺,马车然停住。
    他没瞧见有人抓住马口嚼环,是以惊怪地道:
    “奇了,这牲口怎么啦?”
    说时,拿起鞭子,抖松了鞭身向前一挥一收,鞭梢在这空气中急速地吞吐,发出撕裂什么似的响声。
    马匹仍然不动,吴丁香吃惊地道:“怎么啦?”
    李益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路上有个大坑……”
    吴丁香真怕他过去查看时,被那个神秘的夜行人杀死,是以一把揪住他,不让他动弹,口中道:“那怎么办呢?”
    李益道:“我点上灯笼到路上照照看。”
    吴丁香道:“不,我们干脆在这儿等一等,到天亮之时,自然看得见了。”
    李益也知道她乃是叫自己不离开她身边之意,当下故意道:
    “你怕什么?这条路一向干净得很。”
    他这话别人一听而知是说到“鬼”上面去了,相传夜行之人,往往有“鬼挡壁”之说,转了一整夜,累得人仰马翻,到鸡鸣之时,还是离原地没有好远。这是出夜门之人,最怕的事情了。
    吴丁香忙道:“别说啦!别说啦!我们等到天亮,又有何妨?”
    李益笑道:
    “宜阳城中,谁不知我李大公子是博学豁达之人,如果我也怕鬼,传了出去,一定被人耻笑……”
    吴丁香道:“你稍等一下总可以吧?”
    李益道:
    “好吧,咱们目下神智清明,可见得不会有什么事。天下间尽有无数可怕的传说,但究竟有没有一个传说是真的?我认为很有问题。”
    马车前面传来—个人的声音,道:
    “李大公子这话很有道理,鄙人深感佩服。”
    此人的话声,显示出他并不年老,同时又不是一味只知道好勇斗狠的武林人。
    不过有一点奇怪的,便是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一点生气,好象是个万念俱灰之人说的一般。
    但如若他当真已万念俱灰,则何以又半夜在此,拦截这辆马车?
    李益讶道:“是那一位在说话?”
    那人应道:“江湖流浪之客,说出姓名,只怕污公子尊耳。”
    李益和吴丁香都齐齐心头大震,暗忖莫非这人就是浪子彭春深。
    要知以彭春深的道行,改变口音,变换形相,都是易如反掌之事。是以吴丁香听不出是谁,并不稀奇。
    此处,吴丁香由于一心一意在防范洛川派之人,反而把彭春深给疏忽了。其实彭春深反而随时随地都会出现。
    若然是彭春深,这麻烦就大了。
    假如彭春深定要杀死李益,则她如何是好?是与他拼个死活呢?抑是任得他向李益施毒手?
    李益虽然想到可能是彭春深,但他倒没有考虑得太多,只感到不大好意思而已。
    他道:“尊驾见示姓名的话,小弟也便于称呼,是也不是?”
    马前的人道:“好吧,李公子不妨以张君相称。”
    李益道:“张君可是独个儿在路上?”
    张君道:“是的。”
    李益道:“路上风寒露重,张君为何屹立当途?”
    张君道:“世上许多事情,说也说不清楚的。”
    李益狐疑道:“难道说张君是特地在这儿,等侯小弟经过的么?”
    张君道:“也可以这么说。”
    他竟不往下解释,令人感到又可怕又渴想知道。
    李益道:“现下小弟已经到达,张君有何见教?”
    张君没有开口,李益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敢问张兄有何见教?”
    这一回他才回声道:“我不知道。”
    李益道:“那么张君可肯让一让路?”
    张君道:“不行。”
    李益楞住了,他读书再多,也没听说过世上会有这种奇怪的事。而且情势之迷乱尴尬,亦都人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他转头看看吴丁香,希望她说一句话。
    但吴丁香缄口不语,似乎决定任得他独自去处理这个局势。
    李益沉吟忖想了一下,道:
    “小弟如果驱马闯去,只怕张君你会受到惊吓……”
    张君谈淡道:“那你就试一试看。”
    李益耸耸肩,道:“莫非张君打算在这儿耗到天亮么?”
    张君道:“当然不啦!”
    李益当真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了,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张君默然不睬,过了好久。
    李益道:“张君,你为什么跟小弟过不去?我们以前见过么?”
    张君道:“没有。”
    李益道:“那么你一定跟这位赵姑娘认识了?”
    张君道:“也不认识。”
    李益道:“你还没见到她的面孔,怎么不认识?”
    张君道:
    “笑话,我看她正如她看我一般,大家都瞧得清清楚楚,肚中雪亮。”
    李益道:“如果你们互相看得见,那么至少也有些旁的牵扯了?”
    张君断然道:
    “我跟你说过,我绝对不认识她,这一辈子,还是头一遭遇见她。”
    李益想道:
    “如果他是彭春深,自然不可能这样说。因为他根本用不着否认与她的关系……”
    他的心头略宽,脑筋马上活起来,迅即问道:
    “既然你末见过赵姑娘,那么一定是别人与她认识,托你来此,拦截我们?对不对?”
    张君道:“也不是。”
    他停歇了一下,忽然不耐烦地道:“李公子,你别问东问西行不行?”
    李益道:“假如张君处于我的地位,你能不问么?”
    张君道:“我不知道,也许我能够不问。”
    李益顿时大为愤慨,提高了声音,道:“这是可能的么?”
    张君淡淡道: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想得出麻烦从何而生,那须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
    李益被他轻轻一语,击中了要害,但觉自尊心大为受损。然而他一点反击力也没有,人家说的话,完全当他是才智过人之士。
    因此,除非他承认自己是低能之人,不然的话,就不能否认对方的指责了。
    吴丁香到了这刻,可就不能不答腔了。
    她柔声道:“公子,这个麻烦,一定出在我身上。”
    李益叹口气,道:“我知道,但我总希望不是。”
    吴丁香道:
    “这位张君有些问题无法作答,可见得他是奉命行事,所以我们多说也是无益。”
    李益道:
    “这真是很奇怪之事,我觉得他似是很有地位之人,气派与常人不同。可是,他竟是奉命行事的……”
    张君道:
    “世间有许多事,难以解释得明白,关于这一点,你们不用多费脑筋。”
    李益沉吟了一下,问道:
    “张君,你不是普通的人,当然不致于畏首畏尾,请问你可知道赵姑娘是谁?”
    张君谈淡道:
    “她是吴丁香,人称‘紫衣玉箫’,可惜今晚她没有穿紫衣服,显然有所逊色了。”
    李益顿时呆住,敢情这人已晓得吴丁香的来历,则不问可知,今日的处境,凶险无比。
    仅仅是他与吴丁香在一起露面之事,已足以使洛川派之人,向他下毒手了。何况他还曾经与吴丁香拥吻,被人看见。
    他倒不是完全怕死,而是在恐惧之中,又有懊惜之感。因为他与吴丁香的关系,只不过是一吻而已。
    但目下他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爱恋上这个少妇,因而对于未能与她缠绵厮偎—段日子,感到异常的遗憾。
    吴丁香轻叹一声,道:
    “李郎,真对不起,我这个不祥的人,连累你啦!”
    李益豪情忽发,伸手揽住她的纤腰,道:
    “别这么想,这是命运,不是你的罪过,你一定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现下晓得你是真心垂青于我,我的心中感到非常安慰……”
    吴丁香感激得涌出泪水,她暗息忖道:
    “这几句深情的话,在我这等残花败柳之人听来,真是感到难以置信。啊!老天爷垂怜,请让我用我的生命,挽救李郎吧!我死了没有什么,但他正当英年有为,家有双亲……”
    她想到心酸处,不由得频频洒泪。
    张君发出冷淡淡的声音、道:“你们何以表现出一派生离死别之状?”
    吴丁香怒从心起,恨声道:“不关你的事。”
    张君发出晒笑之声,道:
    “这话好没道理,你们是被我拦住,方致如此,为何又说现我无关呢?”
    吴丁香没话可说,口不择言地骂道:
    “你这个坏蛋恶汉,天下间没有比你更可恨的人了……”
    张君平静地道:
    “你错了,我还不是最可恶的人,我以前可有一度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恶人,谁知大大不然,所以我必须声明,我当不起这等美誉。”
    他侃侃道来,似乎对于作为“恶人”之事,真是一种荣誉似的。
    李益定定神,问道:“阿香,这人是谁,你猜得出么?”
    吴丁香道:“我不知道,他一定是个狂人。”
    突然间两人都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之感,你们并非厌恶对方,对象也不是那“张君”。
    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却找不到对象,他不知为何会如此?
    假如他们皆是多愁善感之人,碰上这么恶劣的心情,似乎世上事事皆可憎厌,毫无趣味可言。
    则他们可能会兴起“自杀”的厌世念头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望一眼,李益握住她的手,陡然觉得勇气泛涌,足以和这一阵“厌恶”之感对抗。
    吴丁香方面也是一样,李益传给她的温暖,使她忽然恢复了生机,也恢复了精细灵警的脑筋。
    她迅快忖道:
    “这种感觉,显然不是发自我们的内心,而是外间某种情况,使我们感到憎厌烦闷。
    此外,这已是第二次发生的现象了,难道是姓张那家伙使用的手段么?”
    这个想法,马上就被她自己否定了,因为这等猜想,未免太荒诞无稽了,那里有人能在无声无息之中,令人生出如此厌烦的感觉呢?
    张君没有作声,李、吴二人亦不说话,过了一阵,马车后面数尺之处,突然传来人语之声。
    此人的话声送到他们耳中,马上使他们鲜明地勾出一幅人像。
    那是一张凶横的悍泼的面孔,也就是市井间偶然可以见到的,叉着手骂遍整条街道的泼妇的形象。
    这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吴丁香,你的丈夫呢?”
    吴丁香忍气吞声的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道:“你何不回头瞧瞧?”
    吴丁香尚未开口,李益已道:“别瞧,一定是很可怕的人。”
    那个女人发出一阵乖厌的笑声,纵然是十余岁的童子,也听得出她的声音,十分悍泼恶毒。
    假如谁娶了她,定须日夕提妨她会谋杀亲夫。
    吴丁香道:“不妨事……”
    她回头看时,但见后座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浅色衣服,面貌轮廓,不但不丑,反而相当娟秀。
    她嫌看得不清楚,啦一声打着了火摺子,燃点起车上的小风灯。
    灯光之下,只见这个女人,年约三十左右,面貌娟秀。不过身上的衣服,颜色似黄非黄,似白非白,看起来教人生出不舒服之感。
    吴丁香道:“我看过啦:“
    那女人道:“你还是认不出来么?”
    吴丁香疑惑道:“我们曾经见过面,是也不是?”
    那女人摇摇头,头顶上盘着的髻,忽然松开,长发垂下来,掩住了半边面孔,顿时令人觉得她十分丑恶。
    吴丁香突然醒悟,道:
    “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两面罗刹’钱如命么?”
    那女人纵声而笑,道:“不错,敢情我的名气,尚在世间流传末衰。”
    吴丁香道:“你已有好些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吧?”
    两面罗刹钱如命道:“不错,大约有六七年了。”
    吴丁香慎地措词问道:“今晚你忽然现身,敢是对小妹有什么指教?”
    两面罗刹道:“马车前面之人,你可认得?”
    吴丁香道:“不认得。”
    两面罗刹钱如命忽然改变话题,问道:
    “这个姓李的书生,是你的新情人么?”
    吴丁香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好象很不客气呢?”
    钱如命冷笑道:
    “客气?谁要跟你客气?我若是拿下你和这厮,交给洛川派的姚文泰,你猜我可以得到多少报酬么?告诉你,一万两,最少这个数目。”
    李益听到此处,差点已坐不住要跳车逃开。
    倒不是因为她的打算使他震惧,而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厌恶”之感,迫得他想这样做。
    这种“厌恶”之感,显然是由于两面罗刹钱如命在旁边使然,假如远离她,大概就会消失。
    吴丁香冷冷道:
    “假如你我公平决斗,则我若是被擒,也只好认命,你要不要试试看?”
    钱如命道:“好极了,就在这儿动手么?”
    吴丁香道:
    “那儿都是一样,假如你无法擒下小妹,我们以后互不侵犯,你可答应?”
    钱如命道:
    “使得,若是那样,我不但不会侵犯你,还替你保守秘密,包括马车前面那个张君在内……”
    她飘身下地,吴丁香捏捏李益的手,表示无言的安慰,然后也跃了下车。
    李益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心中厌恶之感全消。
    他虽然眼力不济,可是吴、钱两女想隔不远,穿的又是浅色衣服,是以看得见她们进退起落的人影。
    对于她们武功上的强弱,李益一丁点也瞧不出头绪。不过他有他的想法,认为吴丁香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这个观点是从两点理由推论出来的,第一点,两面罗刹说过擒下他们之言,可见得她本意是“生擒”。
    第二点,她的姓名叫做“钱如命”,可见得一定是十分贪财,才会被人这样叫开了。
    而她说过若是将吴、李二人,送给姚文泰,即可得到一万两银子,如此巨大的一笔银子,她岂肯杀死吴丁香而失去?
    但也正因这一点理由,李益晓得没有法子可以逃得过她的纠缠,除非吴丁香能把她杀死。
    换言之,即使是击败她,仍然躲不过麻烦,除非把她杀死。
    他在黑暗中叹口气,忖道:
    “我虽然身为男子,却反须女子保护。现下丁香为了我们的命运,与那恶妇作生死之斗,难道我光坐在这里看么?”
    事实上他乃是文弱书生,这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李益闷闷不乐地坐了一会,耳中听到吴、钱二女,不时发出叱喝的声音。
    他忽然灵机一动,忖道:
    “这恶妇一到达我们身边,马上令人生出‘厌恶’之感,可见得这是她的禀赋。既然如此,那位张君也不会例外,我何不向他下点功夫?”
    这已是他唯一可以出点力的地方了,同时反正闲看也是闲着。当下看准地面,尽快跳下去,走向马匹前面。
    张君仍然站在那儿,动都不动。
    李益走到他身边,问道:“张君,你看得见她们的情形,是也不是?”
    张君道:“当然啦!”
    李益道:“你能不能瞧出她们那一个强些?”
    张君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益道:“只是问问而已,谁不想早点知道某件事的结果呢?”
    张君道:“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李益忖道:“听他言下之意,似乎那阿香敌不过那恶妇啦!”
    李益不禁着急起来,但旋即醒悟着急不是办法,务必冷静下来,动动脑筋。
    这时想道:
    “既然阿香武功比不上那恶妇,则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相信就是使她忽然分心,因而手脚一慢,阿香就有机可乘了。”
    他的想法,极合武学要诀。但问题是他有什么办法令钱如命分心?
    李益想了一阵,才道:“张君,你的气度大异常人,无疑是绝世之士。”
    张君鼻孔中嗯了一声,虽不说话,但声音却没有那么冷淡了。
    李益又道:“小弟想不通的是,以你的本事,怎会还须听命于这个女人?”
    张君道:“有些事情,不易解释。”
    李益道:“你打不过她吗?”
    张君道:“笑话,她焉是我的敌手?”
    李益真心的呆了一下,才道:
    “如果她不是你的敌手,你何以要听命于她?哦!敢是你很爱她?”
    张君皱皱鼻子,道:“爱她,我烦厌得要死了。”
    李益道;
    “是的,小弟亦有此感,不知是何缘故?若说是她的声音样貌,使人烦厌,但她不开口之时,一样能令人有这等可怕的感觉。”
    张君道:
    “此是她近几年苦修练成的一种功夫,光是身体上发出的气味,就能令任何人厌恶得非逃避不可。如若逃不掉,结果定须自杀。”
    李益骇然道:“真有这种功夫?唉!居然也有人去练它,真是怪事。”
    张君道:
    “她本来就是人见人怕的女夜叉,虽然面貌有时还不错,可是她的声音等等,都叫男人望而却步。所以她索性修练这门功夫,也不算稀奇之事。”
    李益道:“原来如此,那么她永远不打算嫁人啦!”
    张君怪责地瞪他一眼,道:“娶了这等老婆,谁吃得消?”
    李益忙道:“是,是,若是小弟,一时三刻也活不了。”
    张君傲然道:“但她却无奈我何,我与她在一起已经好几天了。”
    李益道:“原来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
    张君道:“见你的鬼,谁要跟她在一起?”
    他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上上下下打量李益,过了一阵,才道:
    “奇怪,你和吴丁香居然忍得住她的‘厌功’,这倒是难以置信之事。”
    李益道:“这一点时间,就值得奇怪么?”
    张君道:
    “当然啦!我是凭一身真功夫,才勉强熬下来的,你们凭什么呢?”
    他旋即恍然大悟,道:
    “是了,你们是一对情侣,大概是‘爱情’的魔力,比她的‘厌功’还强大,所以忍熬得住。”
    李益服气地道:
    “有道理,有道理,想不到张君虽是习武之人,但却智慧广大,参透一切物情……”
    张君心中大是受用,道:“这也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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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李益问道:“你不能悄悄溜掉么?”
    张君道:“一来是有所不能,二来是不屑这么做。”
    李益道:
    “若是有所不能,自无话说。如若不屑这样做,小弟就不敢苟同了。要知这个女人,邪气得很,不是旗鼓相当的敌手。你何必与她争强斗胜?”
    张君道:“这话说得虽是,但我自知武功虽强胜过她,却没有法子可以杀死她。”
    他停歇一下,道:
    “你一定不懂这道理,那是因为我曾经中了她的暗算,所以目下全杖精纯功力,抵御她的‘厌功’,若然与她动手,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
    李益的确不大懂,但他不必加以研究,马上道:“那么你可以走呀!”
    张君苦笑一声,道:
    “我就是不能走,因为我有一个把柄在她手中,若是一走,她仍然可以使我遭遇杀身之祸。”
    李益道:“说来说去,唯有她死了,你才可以恢复自由,是也不是?”
    张君精神一振,道:“是啊,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他凝神向战场望去,口中一面低声道:“别说话,我自有分寸。”
    他瞧了一阵,突然厉声道:“钱娘子,本人走啦!”
    战圈中马上传来“哎”的一声,接着那两道人影之中,有一个直退,一个猛进。
    李益一点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等了一阵,忽听钱如命发出令人畏怖的悍泼的笑声,接着道:
    “张君,张君,你在未曾亲眼见我死亡之前,岂敢逃走?”
    张君没有做声,大概他晓得对方视线受阻,看不见他,是以一直都不曾移动。
    钱如命又道:“决滚出来,帮我拿下这个贱人。”
    这一回,她的声音更乖厌可怕,使人听了,不禁有心寒胆落之感。
    张君迟疑一下,举步行去。
    李益扯住他的衣服,道:“你非得听她命令不可么?”
    张君道:
    “没有办法,她的武功,竞高出我的估计不少,所以刚才方能化险为夷。我纵然不出去,但时间久了,她仍能摆下吴丁香……”
    他转头向李益凝视一眼,道:
    “你可知道,我忽然对吴丁香生出怜惜之心。如果我不出去,她势必遭到极严重的伤害。那不是肉体上的伤害,而是心灵上的。亦即是被钱如命的厌功所伤,一旦伤了,但永远难复原。”
    李益吃了一惊,放松了手,道:“那么你快去吧!”
    张君迅即奔去,李益忽然醒悟,高声道:“阿香,别打啦,我们认输吧!”
    吴丁香现在已被对方那阵说不出的可厌气味,薰得受不住了,几乎想自杀了事。
    但李益的声音一入耳,她马上精神一振,恢复如常,嗤嗤嗤一连三箫点去,把对方迫得退了四五步。
    她转眼一看,但见张君已走近战圈。他虽然赤手空拳,但这一迫近,马上有一股凌厉莫当的气势涌到。
    她瞧出今日之战,只要这姓张之人插手,马上就得被擒。因此,她跃退四五步,厉声道:“钱如命,你何故毁诺背信,叫他们帮忙?”
    钱如命悍然大笑,道:“想想看,你是凭自己的力量,与我相拼么?”
    吴丁香理直气壮地道:
    “当然啦,谁帮忙我啦?”
    钱如命道:
    “你的小白脸呀!他教唆张君之举,不必算在内。但你之所以能抵拒我的一种奇功,完全靠你们两人之间的爱情。你瞧,刚才他一出声,你就精神大振了,这不是他帮助你么?”
    吴丁香道:“真是强辩,我从未听过这等荒谬的道理。”
    钱如命迫上来,顿时又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她道:
    “你若是能够不死,将来见到鬼厌神憎曾老三,可向他请教一番,便懂得其中道理了。”
    李益已急急奔过来,拉住吴丁香,道:“她说的有理,阿香,咱们认啦!”
    吴丁香靠在他肩上,低声道:
    “你可知道,我们认输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么?”
    李益发慨然道:
    “我知道,但既然形势如此,咱们亦无须作徒然的挣扎,是也不是?”
    他伸手环抱着那一捻纤腰,感觉得出她微微出汗,以及略为急促的呼吸。
    他接着柔声道:
    “我们已经尽力,但结果失败了,这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我们定须有勇气接受失败。”
    吴丁香安慰透出一口气,道:
    “你心胸如此豁达,性情如此勇毅,真是使我佩服……”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说得对,谁能够没有失败的时刻呢?”
    张君突然接口道:
    “可是一息尚存,仍须奋斗不懈,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吴丁香道:“我不要与你说话。”
    李益道:
    “阿香,别这样对待他。他有他的性格,是以所用的方法和态度,与咱们不同。”
    他向张君道:
    “世上之人,有千百种。因此,各种人表现勇气时,亦不拘一格。你我的做法虽是不同,但无须互相鄙薄,是也不是?”
    钱如命道:
    “嘿!嘿!看不出这个无用书生,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不过,只怕刀斧临头之时,仍然要和常人一般,呼爹喊娘的哀求讨饶。”
    张君接口道:
    “这倒未必,我瞧他是言行如一之人。世上尽多的是虽明其理,却不能奉行的读书人,可是他不是这一类。”
    钱如命发出干笑之声,道:“你似乎很欣赏他呢!”
    张君道:“不错,这等读书人,实在不多见。”
    钱如命道:“那么我要你亲手杀死他。”
    张君耸耸肩,道:“你自己没有手么?”
    钱如命勃然大怒,道:“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张君道:
    “不听就不听,有什么希奇的?你可别忘了,我仍然有本事与你同归于尽的。”
    钱如命气得哇哇大骂,悍厌之态,令人生畏。
    但她忽然平静下来,想了一下,道:
    “这样好不好?你杀死他,我就让你走。”
    吴丁香和李益一齐把目光转到张君面上,只听他淡淡道:
    “若是这个条件,我就接受。”
    吴、李二哦中一凉,但觉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钱如命纵声大笑,道:“好,好,只不知你刚才的情份,到那儿去了?”
    张君道:
    “我欣赏他这个人,是一回事。但与他终究没有什么情谊。哼!杀一个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李益记得他自己说过,以前自认是天下间第一恶人的话。现下与这几句话参证,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只听张君道:“钱娘子,我可要动手啦!”
    钱如命没做声,张君举步向吴丁香二人走过来。
    吴丁香马上把李益拉到自己身后,冷冷道:“你先露一手来瞧瞧。”
    张君道:“别傻啦!快走开,你还不是我的敌手。”
    吴丁香道:“那你就试试看。”
    张君道:
    “我杀了姓李的之后,你可以跟随我,过那荣华富贵的生活,包你享受无穷,永远快活。”
    吴丁香啐了一口,道:“谁要跟你……”
    钱如命接口厉声道:“你擅作什么主张,她是我的,我要把她交给姚文泰。”
    张君冷冷道:“别穷叫,你要银子,我给你就是。”
    钱如命道:“不行!”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原来张君已突然转向她,大有出手攻击她之态,钱如命被他的凌厉气势迫得大为惊凛,一时作声不得。
    张君冷冷道:
    “我已告诉过你,我还有与你同归于尽的力量,你敢是不相信么?”
    吴丁香和李益二人,眼见张君的表情,耳听他的声音,可就没有法子不相信他真敢这样做。甚至他的态度已显明地表示,假如两面罗刹钱如命稍稍顶撞他的话,他就会毫不容情地出手了。
    李益心中倒抽一口冷气,付道:“世上真有如此贱视自己性命之人呢!”
    吴丁香终是大有见识之人,一看这两个古怪冷酷之人,马上就要僵上了,假如他们一拼之下,两皆败亡,则她与李益坐收渔利,当然是最好不过之事。
    然而问题是这两个人,都属于极邪之人,因此,他们决计不会让李、呈二人坐收渔利,这是可以断言的。
    吴丁香也许解答不出此中奥妙,可是她感觉得出必是如此,当下不敢怠慢,高声道:
    “两位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说不定连尸骨也没有人收理呢!”
    张君道:“你替我料理后事如何?”
    钱如命纵声狞笑,道:
    “说得倒好听,天知道你出手之时,先杀她呢?抑是先对付我?”
    张君冷冷道:“彼此,彼此,如果你先收拾李公子,我也许暂时不动你。”
    他们的对话,真能使人乍听之下,莫名其妙。
    李益也是想了一下,才明白他们话中之意,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忖道:
    “这两人恶毒得有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一般,真是可怕极了。”
    他同时恍然大悟为何吴丁香会发话打岔之故,早先他心中还直怪她不该作声,好让这两个人自相残杀。
    张君道:“钱娘子,你究竟放不放手?”
    钱如命冷冷道:“不放,纵然赔上性命,亦不后悔。”
    吴丁香发出笑声,李益顿时感到十分舒服。原来那张君和钱如命两人的声音,一个是阴险冷酷无比。另一个则悍泼恶毒,叫人听了极不自在。而吴丁香的声音,却宛如呖呖莺啼,此时此地,可就特别的动听了。
    她笑了数声,才道:“我真想评论一下你们这一段公案呢!”
    张君道:“姑娘请说。”
    吴丁香道:
    “在你这一方面来说,真是十分不值得。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与她同归于尽的话。”
    张君傲然道:“当然啦!她算得什么?”
    钱如命勃然大怒,厉声道:“贱妇,你这是自讨苦吃……”
    吴丁香淡淡道:“我这一辈子,苦头已吃得够多了,也不在乎增加一点。”
    她口气之中,流露出强烈的“厌世”意味,当真是看透人生,心灰意冷的味道,可不是因为钱如命的“厌功”所致。
    钱如命一怔,忖道:“她既不怕死,目下暂时别迫她方是。”
    要知像两面罗刹钱如命这等一等一的恶人,对于众生应,做出种种令人畏怖万端的事。所以她看透了吴丁香的真心,并不为奇。
    她的快乐向来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是以假如对方一点也不感到痛苦之时,她就感到索然无味了。
    吴丁香目下既不怕死,钱如命可就决不让她死。定要使她感到生命万分可贵之时,才突然把她迫上绝路。此时,吴丁香当然痛苦无比,这样,钱如命便可以享受到莫大的快乐了。
    因此,她不但没有发作,反而平心静气地道:“我瞧你已有点喜欢张君啦!”
    吴丁香道:
    “他这才智武功,是我平生所见最高明之哦。相貌也长得不俗。因此,我对他生出佩服之情,亦是合情合理之事。”
    张君道:“吴姑娘过奖啦!”
    吴丁香又道:
    “说到这段公案,在钱如命你这一方面而论,你一点也没有做错。因为像他这等人才、你今后还到那儿去找?所以不肯放手,实是明智之举。”
    钱如命倒没料到她有此妙论,但觉甚合心意,不禁笑道:
    “你说得是,所以我宁可落个同归于尽,也不放手。他想避开我,哼!哼!那有这么容易的事?”
    这时候李益只觉得局势复杂混乱无比,细算起来,他与吴丁香这一对,当然和钱、张两两人存有莫大的矛盾,至少是一种敌对状态。
    可是钱、张二人之间,亦有敌对的矛盾存乎其中。
    依常理而论,钱、张之间的敌对,正是绝佳机会。只要运用得当,吴、李二人,可以联结其中之一,把另一方击垮或避开。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与张君之间,又有敌对暗流,那就是“吴丁香”这个女人引起的。
    而在吴丁香与钱如命之间,女性的嫉妒,也形成了一种无法融洽相处的矛盾。
    总而言之,他们四人之间,情形非常复杂微妙。再加上“生死”的问题,“力量”
    的因素,以及张、钱“邪恶”的性情,于是乎连局中的李益,也感到头昏眼花,没有法子分析得清楚。
    换句话说,他根本无从猜测这些人的心意动向,因此更不必提到猜测结局了。
    钱如命表明自己的决心之后,就只有等候张君的反应了。
    只听张君道:
    “咱们在这路上已站了不少时候,如果钱娘子你对此处景物,不是感到太大的兴趣的话,咱们先回去,再研究问题如何?”
    钱如命沉吟一下,道:“也好,回去再说吧!”
    她马上嚣张地发号施令,让张君押后,自己领着吴、李二人、举步行去。
    吴丁香和李益既逃不掉,打又打不过,只好跟她走去。
    李益在黑暗中,高一脚低一脚的跟路而行。如果不是有吴丁香在身边扶持,准保已跌得鼻青脸肿了。
    大约走了三四里路,忽然又到了宽阔平坦的路上。
    钱如命从树丛后拉出一辆马车,当下由张君驾驶,她与吴丁香、李益都乘车前行。
    约摸驶行了十余里路,抵达一座庄院。大门外悬挂着灯火,驶入之后,沿一条宽平的硬土路,直达二排高大的屋子前面。三四个壮丁挑灯过来,有的把马车拉走,有的伺候着他们,直到他们进入明亮的大厅,他们才回到外面。
    吴丁香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两面罗刹钱如命的仆人和壮丁,俱是年轻力壮,长相不错的人。
    在大厅内,各人落座,另有侍婢冲茶送上。
    李益托起茶杯,目光从茶杯上面透过去,第一次落在钱如命的面上。
    这时恰好钱如命望向别处,因此他得以安心地打量这个宇内无双的“恶妇”。
    但见她的头发已拨上去,露出一张白素素的清水脸、眉目疏秀,不但不丑,反而有一种徐娘风韵。
    李益吃了一惊,忖道:“我一直以为她必定长得很可怕,谁知大大不然。”
    她开口一骂,头上的长发好象有灵性的一般,立即滑下来,遮住了她大半边面孔。
    这时,她娟秀的面孔已看不见,只听到她悍泼恶毒的声音,李益顿时但觉她邪恶无比,邪恶得几乎想呕出来。
    钱如命的目光忽然转到他面上,厉声道:“你吃了惊是不是?”
    李益连忙道:“是,是……”
    转念一想,这话说得不妙,忙又道:“不,不,我的意思是……”
    钱如命显然看出他厌恶而又无奈的表情,便得意地大笑起来。
    李益赶快把目光转到秀色可餐的吴丁香面上,总算把呕吐之感熬过去。
    他马上就以现张君不断地向吴丁香望去,他身为男人,当然懂得这个人心中抱着什么念头。
    他不禁愤恨起来,握拳在茶几上重重的捶了一下。
    钱如命一甩头,把头发甩上去,又露出那张不俗的清水脸,道:
    “张君,有人已经呷醋啦!”
    吴丁香向李益柔声道:“李郎,别理会他。”
    张君听了这话,突然忿忿地跳起身,在厅中走了两个圈子,这才回到座位上,闷声不响地落坐。
    吴丁香深深垂下头,似乎是在想什么问题,但却不愿被人家看见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她转向李益望去,泛起一个凄凉的微笑,道:
    “李郎,妾身当真是恨重如山,命薄如纸,今生今世,只怕不能侍奉左右了。”
    李马上感到有大变故发生,心下惴惴,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丁香面上仍然挂着凄迷的笑容,向他深深地注视了一眼,道:
    “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她的神态口气,极是情真意切。钱、张二人,都敢断定她没有丝毫作伪。唯其如此,才使人觉得更加奇怪。
    因此,钱、张二人,都不作声,看她干什么。
    吴丁香从怀中取出那支“玉箫”轻轻按在香唇边,迳自吹奏起来。
    袅袅的箫声升起来,先是在大厅内缭绕。接着透将出去,飘散向茫茫的夜空。
    这一缕箫声,抑扬婉转,如怨如慕,除了使人泛起无限幽思之外,还觉得她好象在说话,正向一个人倾吐着她的心声。
    若果她当真是在倾诉着心声,则可知她这刻定然已柔肠寸断,芳心尽碎。因为这阵心声,是如此的悲切怨慕,令人有不忍卒听之感。
    李益整个人沉醉在这阵幽凄的旋律中。他仿佛听到吴丁香,在向他诉说着衷情。但可惜的是她接着就表示要分离了。她似乎含泣诉说道:“我们这一段情,只好留待来生,现下是一定要分离不可……”
    他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开自己,亦不知自己为何居然听得懂,甚至确知一定不会弄错。
    只有一点,使他不致难堪的,那便是吴丁香对于这一回的分手,非常凄戚,而不是把他丢掉。
    这阵哀诉过后,调子忽变。众人但觉她的箫声中,透出了人生如梦,以及命途坎坷的沉哀。
    要论她的命运,可真是够不幸的了。因此,她对人生的感触,特别深刻,所以抒发于箫声中之时,也特别的动人。
    她仍然在吹奏着玉箫,可是张君的目光,忽然从她面上,转移到钱如命的身上,变得异常森杀可怕。
    过了一阵,吴丁香放下玉箫,大厅中恢复一片寂静。
    她垂头道:“李郎,你回去吧!”
    李益固然奇怪地怔了一下,就连钱如命也楞了,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吴丁香也不抬头,道:“我叫他回去,你没听见么?”
    钱如命仰天大笑,声音悍泼异常。
    等到她笑声一收,张君突然插口道:“她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钱如命讶然向他望去,蓦然感到这个男人,发出一阵森厉无比的杀气,笼罩着自己。
    此人气势之强,竟是已超过她所能控制的限度。
    换言之,她已感到对方摆脱了她的控制,因此,这回斗起来,不是两败俱伤,却是她必定灭亡的情势。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这个男人曾被她暗算,因而在动手之际,张君必须分出许多力量应付她的“厌功”,而不能全力拼斗。这样才能造成势均力敌之势。
    目下他显然另外获得一种力量,可以抗拒她的“厌功”,因此,张君无须分出心力,换言之,他已能够集中全力对付她。这等情况之下,钱如命自然拼不过他。
    目下情势已非常明显,假如两面罗刹钱如命拒绝吴丁香的意思,不让李公子安然离去的话,则张君马上就向她作至为凌厉的一击。
    可是换一个角度说,假使她放走了李益,则张君和吴丁香,便会因为她的服输而放过她么?这却不见得必定如此。
    所以钱如命在这等夹缝之中,内心真是急得不得了,泛起无所适从之感。
    两人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下,相持了片刻,连李益也感到紧张异常,浑身泌出冷汗来。
    钱如命厉声道:“李公子,你决给我滚蛋。”
    李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身,目光转到吴丁香面上,但见她这回毫无表情,冷淡得有如一尊石像一般。
    他在心中深深叹口气,举步行去。
    吴丁香冷冷道:“钱大娘,叫人备车送他一程。”
    钱如命这回十分爽快,果然下达命令。因此,李益出得外面,便乘上一辆马车,把他载到他的庄子去。
    钱如命那对锐利恶毒的眼睛,一直瞪住吴丁香。这个女人,她也不得不承认长得美丽,而且最动人的地方,是她既丰满成熟,而又清丽脱俗,与一般仅具美丽外表的女人,完全不同。
    正因她的脱俗风韵,使得一些阅世已多的男人,更容易为她倾倒,从而生出强烈的占有欲。
    钱如命狠狠的瞪住她,毫不放松的另以观察。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忽见她冷漠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
    说是变化,其实不外是眼珠略转,双眉微动而已。可是落在钱如命这等老江湖眼中,便已得知大有文章,似乎她突然恍悟,忖道:
    “是了,以时间算来,恰是李公子已安然回到庄院之阮换言之,她晓得他已经安全,所以马上轻松了。”
    她认为这是一个弱点,至少可以使吴丁香与张君之间的某种默契,发生紊乱动摇,但她尚须看看如何运用手法向对方此一弱点进攻。
    最先开口的还是钱如命,她拨起头发,露出她那张颇有风韵的面庞,换过柔和悦耳的声音,道:
    “吴丁香,你究竟用什么法子,帮助张君对抗我的?”
    吴丁香淡淡一笑,道“你何不问他?”
    钱如命转向那个英俊的男人望去,道:“你可肯说来听听?”
    张君摇摇头:“讲出来就不值钱了。”
    钱如命道:“那么我猜一猜如何?”
    张君耸耸肩,道:“随便你。”
    钱如命道:
    “我的厌功,敢说是天下无双,连那个神憎曾老三也远远不及。经我的观察,在这世间上,唯有纯洁真挚的‘爱情’,才能抗拒得住。因此,你们除非也发生了爱情,否则你如何能获得抗拒我厌功的力量呢?”
    张君冷笑道:“这就是你的猜测了,是也不是?”
    钱如命道:
    “除非世上尚有某种绪,能抵抗我的厌功,否则这就是我的猜想了。据我所知,世间千百情绪,都远不及我的厌功厉害。”
    张君摇摇头道:“但你猜错了。”
    钱如命一怔,向吴丁香望去,从她的眼色中,可以看出张君的话,并不虚假。
    她自个儿点点头,道:
    “是的,我也知道必定错了,因为凡是能与我‘厌功’抗衡的‘爱情’,定是真诚纯洁,可以达到不惜生命以殉情的境界,才办得到。因此,吴丁香与那书生有了这等不渝之情,如何又能在刹那间,与你发生同样的爱情?”
    张君道:“这个矛盾,非常明显,你喜欢多费口舌,那是你自己的事。”
    钱如命道:
    “假如不是如此奇怪的矛盾,而值得我探究的话,你以为我会轻易低头,放走那个书生么?”
    张君道:“我倒是实话。”
    他转吴丁香道:“吴姑娘,我们走吧!”
    吴丁香望了钱如命一眼,道:“你放过她么?”
    张君道:
    “一来她也不是容易诛除之人。二来她不惜施展绝计,修习厌功,为的是对付曾老三。所以我无须向她下毒手,就让她去修理曾老三,岂不甚妙?”
    吴丁香道:
    “你只想到其利,没有考虑到其害,我劝你还是不要放过她的好。”
    钱如命心头大震,道:
    “这个女人是怎么的?她难道不知我的反噬,也足以把她和张君弄得不死即伤么?
    尤其是她本身最是危险……”
    她凛然推想其中之故,耳中但听张君道:
    “算啦!与其目前与她两败俱伤,倒不如暂时避避她,再作计较。”
    吴丁香向他盈盈一笑,道:“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也不是?”
    张君道:“是的,你相信我,我定有法子对付她。”
    吴丁香寻思不语,看她的样子,显然尚未答应。
    钱如命从他们对答中搜集各种资料,加上眼见这两人的表情,尤其是张君望着吴丁香时的目光,顿时醒悟,忖道:
    “是了,张君敢情是利用对她的情欲之念,才有力量与我的‘厌功’对抗。唉!真想不到‘情欲’之力,居然也可纯洁的‘爱情’相提并论。大概这只是男人才办得到,而也正是男女大别之处……”
    要知她本身亦是曾经在情欲之海中经过之人,是以初时并不认为“情欲”有这么大的力量。
    可是后来又因为记起在男人来说,这‘情欲’的力量,比女人强烈得多,尤其是在某一种情形之下,男人的确可以为了一时的冲动,置生死于不顾。
    因此,张君若是仰仗‘情欲’之力,倒是可以说得通的道理。至于吴丁香,则可以肯定不是为了情欲,而仍然是“爱情”。当然不是对张君发生爱情,而只是为了李益而牲自己的一种表现。
    只听张君催促道:“吴丁香,咱们走吧!”
    吴丁香摇摇头,道:“再等一下。”
    张君道:“再等下去,天就亮啦!”
    吴丁香道:“天亮与否,对你可没有什么区别吧?”
    张君道:“虽然没有区别,但咱们何必在这儿耗下去?”
    吴丁香心想:
    “我知道‘时间’对那一个人最有利,而我已决定牺牲自己,只是为了‘他’之故,当然尽量的拖延时间。”
    她没有说话、只向张君含蓄地笑一下。
    因此,厅中三个人,在静默中又坐了好一阵
    钱如命外表上好象没有什么,其实她正忙碌地推想各种关键,以及如何反击制胜之法。
    她已想通了一点,那就是吴丁香的拖延,不外是让李益有充裕的时间足可以躲藏到不易发现的地方。
    其次,她分析出自己的“厌功”,对付吴丁香已经不生效力。因为她竟是抱着为爱情而牺牲自己的崇高情操,那是世上任何力量,都不能把她压倒的。因此,她的矛头指向张君。
    这个男人,利用”情欲”的力量,已抵消了她厌功的压力,但一定有隙可乘,问题只在如何使他露出弱点来。
    钱如命想来想去,认为“情欲”的力量,来得猛烈,消退得也快速。因此,她如果能使他马上发泄了欲火,则他便变回原形,再度抵抗不住“厌功”的力量了。她目下要做的,只是如何使吴丁香快点跟他走。
    她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道:
    “张君,你不妨想一想看,她为什么不愿跟你走?”
    张君冷冷道:“住口,我们之事,与你无关。”
    钱如命道:
    “不错,现在与我无关了,所以我才要说一句公道话,可怜的是你已受尽愚弄,尚不知道。”
    张君不理她,因为她的声音,实在令人生厌。
    钱如命又道:“她正在拖时间,以使她的情人,有足够的时间躲起来。”
    张君道:“这不是很合情理之举么?”
    钱如命道:
    “见你的鬼,等到她认为李公子已没有危险,哼!哼!你也就得不到她了。”
    张君神色如常,道:“我得不到她,你着什么急?”
    钱如命道:
    “你直是笨到极点,要知她本非贞洁之人,所以多一个男人或少一个男人,对她来说,并非重要之事。”
    张君皱皱眉道:“即不重要,你何须提起?”
    钱如命道:
    “但现在又不同了,她既然已真心爱上一个人,两情之深厚真挚,竟达到可以舍弃生命的地步。则此时她的贞节,便变得重要了。”
    张君道:“哦!真的么?”
    钱如命道:
    “她如是全心爱上李公子,但有道德的限制,须得为他守贞,你说是也不是?”
    张君道:“如是全心全意的爱情,当然如此。”
    钱如命道:“因此,我不会放过她,定要使她的贞节毁在你手中。”
    张君邪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我也不反对。”
    吴丁香心头大震,忖道:
    “这个恶妇实在厉害不过,把我的用心完全看穿,设法煽动那个男人对付我。唉!
    若在平时,我献身与他之举,并不重要。可是现在我宁可一死,也要保全我对李益的忠贞。”
    她把心一横,决定不惜一死之后,顿时轻松下来。
    张君站起来,走到吴丁香身边。
    吴丁香柔声道:“你等一等,我有话说。”
    张君果然停步,道:“你说,你说。”
    吴丁香道:“你何苦受这恶妇利用?我认为她这一番手段,必定含有阴谋。”
    张君道:“那是以后的事。我且问你,你可愿跟我走么?”
    吴丁香道:“现在不行。”
    张君道:“大概等到什么时候才行?”
    吴丁香道:“我不愿骗你,所以说不出时限。”
    钱如命纵声大笑,道:“瞧,你能得到她么?”
    张君冷冷道:“我不挥手段,定可得到她。”
    钱如命道:“那么未必,如果你只得到一具尸体,我瞧你还有什么办法?”
    张君受到威胁地退了一步,以免吴丁香果然迅即自杀。他深知像吴丁香这等具有丰富江湖经验之人,若要自杀,必有出人意外的方法。
    吴丁香道:
    “这回她倒是没有说错,张君,你如是用强相迫,那么你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张君忿然地道:“你这样利用我,难道我不舍得杀死你么?”
    钱如命心中暗喜,忖道:
    “时机到啦!与在我再煽动一下,吴丁香不是贞节被夺,就是尸横就地……”
    她立即厉声道:“张君,你如果真要得到她,倒是有一个法子。”
    张君道:“什么法子?”
    钱女晌道:
    “简单得很,你我分头行事。我去找那个姓李的小子,你把她看守住,等我把李公子抓来,不愁她不就范。”
    吴丁香吃一惊,忖道:
    “假如他们这样做、我只好献身给张君,但条件是必须得阻止钱如命。”
    张君也有打算,心想:
    “闹了半天,钱如命不过是想我让她抽身离开。她抓到李益,一定杀死他。这样,吴丁香无疑会以身殉情。而我就得失去激起情欲的对象。这时她的厌功又可以控制住我了……”
    他当然不肯让钱如命离,否则情势一旦到了钱如命控制局面之时,他可能连与钱如命偕亡的机会,也得不到了。
    张君摇头道:“别急。”
    钱如命道:
    “时机稍纵即逝,再等下去,我就未必找得到李公子,这时吴丁香对于自身的生死,就不放在心上了。你要占有她,这刻就是机会。叫她马上作一决定,跟你走抑或让我去找李公子。”
    张君点头道:“这话有理。”
    他转眼向吴丁香望去,道:“你马上跟我走,不然的话,我就让她去找李公子。”
    吴丁香道:“可是我如果跟你走,她就不去找李公子了么?”
    张君道:
    “当然啦!她要杀李公子,易如反掌,对她来说,这不是很有趣味之事。但她却不易毁了你,因此,她宁可让我得到你……”
    他转头向钱如命问道:“我这话对不对?”
    钱如命道:“对,假如你现在跟他走,我就算是了结这一件公案。”
    吴丁香道:“这话我岂能放心相信?”
    张君道:
    “我相信她,因为她如果背信,你一定迫我向她报复,而她却绝不是我的对手。”
    他口气之大,连吴丁香听了,也觉得有点过火。
    可是钱如命却没有不服气的意思,虽然她也许是伪装服气,但张君口气中流露出的信心,却不似是说谎。
    她知道自己已面临平生最大的决定,“失贞”或“死亡”两者必须选择其一。
    在宜阳城内,当吴丁香李益乍见钱如命和张君之际,已经扯开了决战的序幕。
    原来在天色黑齐以后,春菊打陈府回来时,后面没有人跟踪,但陈府却有一道人影,疾如飘风般奔向西北,轻功佳妙之极。
    这个夜行人马上被发觉了,由于他的去向,不是吴家。因此,讯息一传出,所有参加此役的高手,无不大为耽心起来。
    因为这可能是陆鸣宇发现春菊的“蛊术”被破,马上警觉远扬,而不是照高青云的预料,到吴家窥探。
    此人一旦逃出宜阳,人海茫茫,再想发现他的踪迹,殊不容易了。
    高青云立刻通知阿烈等人,依计行事。
    转眼间五六道人影闯入陈家,散开搜索。
    高青云早已得知春菊的姊姊春兰的房间所在,因此,他笔直到达该房中。
    他拨亮灯火,迅即跃到床边,但见一个妙龄少女,刚刚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中,射出迷惘的光芒,同时含有强烈的恶意。
    高青云一伸手,按住她的上身,内力透出,使她全身之力,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哼不出来。
    他另一双手取出药物,塞入她口中,接着依照彭春深传授的办法,施展消破“蛊术”
    的秘奥手法。
    过了一阵,那个美貌少女身子一震,宛如在恶梦中醒来一般。接着惊异地望着这个粗豪的男人。
    高青云道:“你别害怕,告诉我,你家老爷晚上可来过这儿么?”
    春兰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目由,可以说话,亦可以动弹。
    她认为自己应该高声大叫,让人们来把这个男人捉住。但不知是什么缘故,她不但没有叫,而且还回答他。高青云道:“他看见你的妹子春菊,但大吃一惊,匆匆走了,是也不是?”
    春兰讶道:“你怎生得知呢?”
    高青云道:
    “因为你的妹子,和你一样,都被他用一种方法,控制了心灵。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要你们干什么,你们都会听从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
    “可是我却解救了你的妹子,现在你恢复如常了。他一见你妹子情形有异,当然十分奇怪,赶快跟去查看。”
    春兰目光中,显示出内心的迷乱。
    高青云道:“你万万不可向外人提到这回事,我走啦!”
    春兰急急坐起,伸手抓他。
    但高青云已纵出房外,他知道这个美貌少女,将来的命运,大概有点悲惨。因为她既是这陈府的老爷收了房的丫头,而陈老爷又一去不返,则她这一辈子,注定要空房独宿,永远守活寡了。
    高青云现在已无暇理会这种事情,分迅即通知众人,不必在陈家浪费时间搜寻。
    阿烈和他一道奔出陈府,走出十余丈,阿烈一跃越过了他,问道:
    “高兄,咱们不回吴家么?”
    高青云道:
    “不,那恶魔既是从这个方向离宅,咱们一直追出城外,或者可以追上他。”
    阿烈迟疑一下,道:“我要不要通知阿菁呢?”
    高青云道:“随便你,但时机稍纵即逝,我可不能陪你去通知她。”
    正当他们说话之时,吴府内的李慧心,恰是在灯下卸装,打算就寝。
    照说她是一个良家妇女,现在就寝,未免太晚了一点。即使她睡不着,但也应该已经躺在床上才对。
    这一抹疑问,从陆鸣宇心中升起。他蹲在对面的墙顶,藉着树影掩蔽,乍看生像是团乱叶。
    他从陈府出来。本想就此远扬。可是心中泛起春菊供说有关吴丁香的情形,又使他感到十分迷惑。
    他想来想去,认为自己不妨前去瞧瞧,因为第一是吴丁香的抵达本城,是在他事败之前,可见得这个女人决不是对头们预先埋设在此地的线索。第二点、假如吴丁香晓得洛阳发生之事,则她对于春菊遭受“蛊术”这回事,定必十分小心处理,决计不会贸贸然替她破解,而且又没有任何其他行动。
    关于第二点。以陆鸣字的想法,如果吴丁香知道洛阳的事情,她一定通知阿烈、高青云等人,潜入陈府围捕于他,才合道理。
    因此,他认为这个女人,必定不知道洛阳之事,但却懂得“蛊术”。
    陆鸣宇的思路转到这儿,突然激起了一阵强烈的冲动,便不多想,转头向吴家奔去。
    不一会,他已抵达吴家,蹲在可以俯瞰内室的墙上。
    美丽的李慧心正要卸去残妆,陆鸣宇不觉惊得呆了,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他一看之下,有两件事令他十分诧讶。第一点是她的年纪、居然只有十七八岁,实在是太年轻了。
    第二点,这个美丽的少女,竟然不懂得武功,这是从她的行动举止中看出来的,决计不会看错。
    陆鸣宇忖道:
    “春菊那小婢说过,她的主人姓周,那么这个少女,一定就是周夫人了。可是看起来倒像是个未出嫁的千金小姐。再者,她若是不懂武功,又从何学得破解‘蛊术’的法门?”
    李慧心对着镜子,先把满头珠翠饰物,逐一取下,云髻散下来,长而黑的头发,垂双肩。
    她接着将外衣脱掉,身上只穿着一件绣花的艺衣,露出雪白的颈和双肩。这时,她才动手抹去面上的脂粉。
    这时候她的形相完全改变,虽然尚有少女的青春光彩,但同时也散发出动人的心弦的女性魅力。
    陆鸣字眼中渐渐射出含有欲情的光芒,忖道:
    “原来她虽是年轻,但已经是出嫁了的少妇。刚才是她的装束,使我误以为她是少女而已……”
    李慧心伸个懒腰,雪白的双肩,在灯光照耀之下,益发显现出娇慵春困的动人味道。
    陆鸣宇心头一震,欲火直冒。想道:
    “真料想不到她是个天生尤物,我决定来此瞧瞧之举,总算没错……”
    要知陆鸣宇一生在脂粉业中厮混,阅人甚多。因此,他能从女性的体态、动作、表情等各方面,看出这个女人的特质。
    这种本领,大凡是沉溺欲海中的玩家,差不多都具有,不足为奇。
    他闪电般跃到窗下,一推窗子,人已如轻烟般飘入室内,还顺手把窗子关好了。
    (LuoHuiJun:抱歉,此书在这里少印了一页,不便之处,敬请原谅。)人,大致上分为两类,一是最好的男人,一是最坏的男人。
    关于后者,任何人都可以自行发现这等例子。越是声名狼籍,被认为“色狼”的人,就越容易勾搭上女人。这原因不仅是因为这种男人手段高明,主要的还是女人得知他这方面的声名,反而自愿与他接近。概略地解释的话,那是因为她们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能够玩弄女人。同时又希望自己能降住他,使他成为裙下不叛之臣。
    总之,女性们觉得坏男人有吸引力,那是基于心理上的弱点,乃是主要原因。
    慧心一方面警告自己,但另一方面,她双脚已开始移动,向他行去。
    她的步法姿态,已经经过训练,大有烟视媚行的迷人风情。当然这是吴丁香的指点,李慧心自己再聪明些,也创造不出这等风流体态。
    陆鸣宇迷惑地吞一下唾沫,心想:“她真是罕见的尤物……”
    要知他阅人无数,已深知一个女人必须假以时间,才能成熟。因此,像李慧心这般年轻的美女,居然已有如此成熟动人的风韵,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以他来说,也是平生仅见。
    因此他心中窥喜,全身充满了欲,已忘了其他任何的事了。
    李慧心已迫近陆鸣宇,她内心是如此渴切的希望投入他怀中,尝试一下他拥抱的滋味。
    但在最后的一刻,她突然停止。
    陆鸣宇面上一阵讶色,因为她的举动,实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李慧心有点感到痛苦,因为她猛可记起,自己原是白壁无暇的处女,有生以来,从未尝试过男女之间的事。
    因此,她别说与陆鸣宇同床共寝,即使是作初步的拥吻和爱抚,她也会马上露出马脚来。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投入对方怀中的动作。
    她一言不发,转身向室角行去。
    陆鸣宇目光迅快一掠,但见屋角有布帘垂下,分明是她私用的便所,顿时会意,当下微微一笑,游目打量此房其他各处。
    李慧心躲入帘后,发出悉索的脱衣声音。
    过了好一会,陆鸣宇双眉一皱,似乎有所警觉。接着凌厉地转向那幅布帘瞪视,手掌微微提起,已经连聚真力。
    陆鸣宇的一身武功造诣,非同少可。若是全力一掌隔空劈去。别说是布帘后的人,即使是墙壁,也可能被劈个大洞。
    他冷冷道:“周夫人,出来。”
    布帘飘动一下,同时发出女子的轻咳声。
    陆鸣宇掌势欲发,可是大概是听到她的轻咳声,所以中止了发掌之势。
    他再冷冷道:“出来,否则我就出手啦!”
    帘后传出一阵咯咯娇笑之声,她笑了好一阵,才道:“你急什么?”
    陆鸣宇双眉皱得更紧,因为他感到这个口音,似乎略有不同。
    若在平时,他必定立下毒手,毫不迟疑。可是目下他欲念末熄,警觉性远比不上平日,是以还没有出手。
    他问道:“你怎么啦?为何忽然有害怕之意?”
    他是从对方声音中,体察出其中含有轻微的恐惧。
    布帘后的女子,果然大为恐惧因为照原来计划,阿烈和高青云等七八位高手,应该在暗号发出之后,十句话的时间内赶到露面。
    可是现在外面毫无动静,而她拖延时间至今,已经是计穷力竭,没有法子再拖下去了。
    陆鸣宇得不到对方回答,顿时涌起一腔杀机,代替原先的情欲。
    他挥掌一扫,掌力呼地涌出。
    屋角那幅布帘,疯的一声,整个掀起来,露出里面的女人陆鸣宇那么老练之人,也不禁一怔。
    原来这个女子,身上已经不是袒腹露背的艺衣,而是劲装疾服,手提长剑。
    但这还不希奇,最令人愕然的是这个女子,已不是早先媚态横溢的李慧心,而是俏丽的欧阳菁。
    陆鸣字曾经向她施展过“蛊术”,所以可以算得是十分熟捻了。
    他一望之下,顿时明白在欧阳菁身后,定是有一道秘门,刚才那个媚艳少女,乃是打秘门逃掉。
    这个灵警无比的魔头,在霎时间,已考虑到“逃或出手”的问题。
    本来他是以逃走为主,绝对不想动手。
    可是当他以掌力卷起布帘之际,耳中已听到门外和窗外,都传来轻微的声响,显然已有人防守。
    因此,他迅下决心,务要擒下这个少女,作为突围而逃的人质。
    假如他晓得在外面的不过是欧阳菁的家将们,则他必将毫不迟疑地逃走。
    欧阳菁左手迅即又拔出一匕首,那对宝石似的大眼睛,凝瞪着对方,冷冷道:
    “陆鸣宇,你还打算作困兽之斗么?”
    陆鸣宇连聚起全身真力,阴险地笑一下,道:
    “你这话完全说错了,困兽之斗,是你而不是我。”
    以陆鸣宇的声名和造诣,这话一点也不算嚣张。
    他们这刻相距只有七八步,乃是出手即及距离。欧阳菁纵想从暗门中逃走,可是她必须挡得住陆鸣宇的一击,才可安然而退。
    因此,她必须计算过自己能抵挡得住对方这一击,方敢作逃走退开之举。
    可是她目前最大的困难,还不是对方凶险万分的一击,而是接下去没有人能阻挡陆鸣宇遁走。
    要知目下阿烈和高青云,以及诸大门派的高手,全都不在此地。这儿只有欧阳菁和她欧阳家的三家将在场,若是只求自保,仍有能力,若想绊住陆鸣宇,就完全办不到了。
    欧阳菁现下的身份,与以前不同。以前她在这等形势之中,但求自保便可。因而她可以告诉对方,此地别无他人,他尽可以逃命。
    陆鸣宇一定不会拒绝她这个建议,因为欧阳家的三家将,亦是著名人物,他决计不敢轻易招惹。
    然而欧阳菁目下身为阿烈的“情侣”,大有可能变成查夫人。这么一来,阿烈的血海深仇,也就等如是她自身的仇恨一般。
    人人均知陆鸣字如若这番逃掉,一定没有希望找到他了。
    欧阳菁当然知道这一点,是以她的难题,除了须得挡住对方凌厉一击之外,尚须想法子缠住对方。
    这情势说时罗嗦,其实在陆鸣宇和欧阳菁之间,各自肚中有数,根本不必思索。
    陆鸣宇连集功力,左掌呼一声隔空拍去。他掌势出处,顿时劲风疾卷,还挟着强烈的破空之声。
    欧阳菁亦同时发动,双袖拂处,一宗物事掷在靠近对方的地方,他自家也指拂裳拍,使出家传武学,一招“金沙射影”,侧身向对方冲去。
    陆鸣宇的掌力到处,欧阳菁但感重逾山狱,全然没有办法硬拼,当即仗着家传武功妙诀,使出“打”劲,娇俏轻灵的身躯,如陀螺般疾旋,歪开一旁。
    她虽然不会毙死对方掌力之中,可是也被这一阵强大绝伦有力道,震得血气浮动,呼吸为之窒息了一下。
    但这并不是陆鸣宇的目的,他的这一掌,已经用尽了平生的本事,刚中有软,强劲中含有沾缠。为的是要迫使欧阳菁不得不出手抵挡。而她一出手,就非得使“巧”劲消卸对方的力道不可。
    这么一来,便演变为现在的倩势了。那欧阳菁本是在随地可以退走的位置上,现下却深入室内,失去了逃走的有利机会。
    陆鸣宇右手已同时击出“银骷髅”鞭,正待继续攻上。忽见地上射起一蓬五彩轻咽,恰好拦阻了去路。
    这一蓬五彩轻烟,就是欧阳菁施放的。冀北欧阳家以诡毒奇谲的手段,闻名于世,故此欧阳菁忽然施放这等奇异法宝,并不奇怪。
    陆鸣宇身负绝学,又曾得到怪医齐唯我的讲究。对于各种剧毒,不但懂得多,而且有极大的忍受能耐。
    因此他对这一蓬彩烟,并不太放在心上。假如是在宽敞之地,欧阳菁有逃遁的可能时,他定必毫不考虑地直扑过去。
    但目下欧阳菁既然不能逃走,他亦不急在这一时,挥掌一扫,劲风激射,顿时把彩烟刮散。
    欧阳菁原本指望这一桩家传的“大痹烟”,使对方发生麻痹现象,虽然不能趁此机会擒下他,但至少也使得对方功力大减,因而可以鏖战一阵功夫。
    要知她使用的这种“大痹烟”,不属毒物之列,而功效也仅仅使人感到麻痹而已。
    因而一般擅长抗毒之人,反因此物物性奇特而无法抵挡。
    以陆鸣字的功力,纵然中了“大痹烟”,但也能连功压制,仍然可以行动。
    欧阳菁只指望他受到牵制影响,便不能使出十成功力对付自己。反过来说,自己却可以把他绊住,等候阿烈等人赶到。
    但见陆鸣宇大步逼过来,面上泛起奸险狠毒的笑容,凝视着欧阳菁。
    他原是色中魔王,凡是看见女性,便会本能地胡思乱想起来。
    他眼见欧阳菁如此绮年玉貌,白皙的面庞上,微现惧色,更使他激起某种欲念。
    当然在这种局势之下,他不可能对这个美丽少女怎样,但他内心中,仍然作种种的想法,因此,他的目光中,射出烈焰般的光芒。
    欧阳菁厉声道:“陆鸣宇,我问你一个问题。”
    陆鸣宇中止了迫进之势,冷冷道:“问吧!反正任何人也没有法子救你了。”
    欧阳菁讶道:“这话怎说?”
    陆鸣字道:
    “你我功力相去悬殊,我若全力一击,你一定禁受不住。因此;任何人也不敢鲁莽闯入来,以免迫我立下杀手。”
    欧阳菁一直心急阿烈等人还未回来,倒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经他这一提醒,想想甚对,不禁大为惊慌。
    陆鸣宇又道:
    “我也不轻易杀死你,除非别人迫我。因为我打算利用你,逃过这次劫难。”
    欧阳菁故作冷静,道:
    “没有那么便当的事,我且问你,当日你从洛阳逃出重后,为何不远走高飞,反而躲在这一处离洛阳不远的地方?”
    陆鸣宇道:
    “远与近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假如我不是自露破绽,你们岂能找得到我。”
    这时,屋顶上传下来格嘞格嘞的声响,生似有人想掀开屋瓦。
    “欧阳菁,你猜我能不能一招之内,取你性命?”
    欧阳菁没有回答,因为她深知这个恶魔,一定可以办到。
    屋顶上的响声,使陆鸣宇一直抬头观看。
    假如屋顶突然出现一个大洞,足以供一个成年人穿过而跳下来时,他将毫不考虑的出手杀死欧阳菁。
    欧阳菁也不敢妄动,她知道若是趁对方注视屋顶之时,急忙逃走的话,适足以坠入对方的诡计之中。
    原来我们的眼睛,除了眼珠所向之处,看得见事物之外,眼角另有一种“余光”作用,可以视看。
    因此,我们在街上走动之时,如果有人忽然从侧面撞来,我们能够发觉而加以闪避,不须直接注视才看得见。
    在武林高手而言,这种能力训练得更为高明和敏锐,是故欧阳菁目下的动态,仍然是在陆鸣宇监视之下。
    她若是做出逃走的举动,陆鸣宇不但马上发现,同时还可以掌握有利的形势,一下子把她擒获。
    假如她不逃走,全神应付的话,则陆鸣宇仅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她一击制死,而不能在三招两式中,把她生擒活捉。
    欧阳菁也觉得奇怪,心想屋顶上之人,不知是谁?为何要掀掉屋瓦?难道真敢从上面跳入室内不成?
    因此她也禁不住仰头观看。
    陆鸣宇目光不离屋顶,口中冷冷道:
    “欧阳菁,假如你肯合作,让我逃过此处,我将让你得回代价。”
    欧阳菁很不高兴地答道:“废话,谁跟你合作?”
    陆鸣字道:
    “若是你使我多费手脚,我将在你身上报复,你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欧阳菁几乎愿意接受他的条件了,因为目下的形势,已经铁定是被擒或被杀的结果。
    别人虽然想加以援手,无奈投鼠忌器,变成有力难施。
    她没有开口回答,陆鸣宇继续道:
    “你若是不能把握时机,做应做之事,则与一般的庸脂俗粉,有何区别?”
    欧阳菁忖道:
    “我应做之事,就是拖延时间,等到阿烈他们赶到,然后我舍此性命,使这恶魔逃不过大劫……”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个寒噤。
    她有生以来,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死亡”,在以住,虽有危险,但“死神”好象仍是模糊的影象,决不似现在这般鲜明而接近。
    此外,这种牺牲自己的思想,也使她大为震惊。以她的家世,所接受的教育,无不是以自己为重。讲究的是不惜牺牲多少生命,也须得保全自己然而她却为了阿烈,发生牺牲自己生命的想法,这在欧阳菁来说,简直是疯狂的想法。
    屋顶上的瓦片直到现在,尚未揭开一块。
    陆鸣宇冷冷道:
    “欧阳菁,我不想杀死你,但如果我没有法子生擒你,那我就必下毒手,至少也捞回一点本钱。你最好还是不要抵抗,免得我以后对你不客气……”
    他这话已表示马上就动手了,欧阳菁不禁心头大震。
    屋角传来李慧心的声音,道:
    “欧阳姊姊,别听他的鬼话,不管你现在抵抗与否,只要落在他手中,定必遭受污辱无疑……”
    欧阳菁吃了一惊,目光从屋顶收回来,向她望去。她吃惊的是李慧心这刻应该远远避开才对,岂可再度现身?
    幸而她的吃惊神情,亦可解释为听了李慧心之言以后的反应。
    要知李慧心与她不同,她自己多多少少有抗拒之力,但李慧心便完全没有,一旦落在陆鸣宇这恶魔手中,那简直连营救的机会也没有,而在陆鸣宇而言,拿李慧心来威胁这一方之人,效力亦是一样。
    她现在只希望李慧心赶快知机退走,不然的话,陆鸣宇突然扑去,她将成为对方砧上之肉。
    李慧心不但不退,还道:
    “欧阳姊姊,人生终不免一死,你不必害怕。”
    陆鸣字目光仍然注视着屋顶,因为上面这刻已没有声响,他为人狡诈多疑,这刻可就认定对方正在施计,想使他注意力移到李慧心那边,这时,屋上之人,即趁机扑下来。
    他冷冷道:
    “胡说,你一个女儿家,懂得什么?我乃是堂堂一帮之主,岂可言而无信。”
    李慧心马上斥道:
    “以你的为人行事而论,正是当世第二流的奸恶之士,岂可相信你的诺言?”
    陆鸣宇不禁讶异起来,道:“为什么是第二流?”
    李慧心道:
    “因为第一流的恶人,反倒能够言而有信。因此,他一旦得到机会,便有许多忠心耿耿的死士,为他卖命,乃可雄霸天下,窃国称侯,这等人的才智,高你百倍,亦有过人的定力,这才算得上是第一流恶人。像你这等材料,只好退居第二等而已。”
    陆鸣字道:“这等理论,本人倒是第一次听到。”
    李慧心好象还要说话,欧阳菁心中急得要命,恨不得过去给她一个耳光。
    她正要不顾一切的给她一个暗示,忽见她一下子退出暗门,顺手还将布帘拨下,遮住了角落。
    欧阳菁心中松了一口气,注意力马上集中在陆鸣宇身上。
    陆鸣宇没有理她,却突然道:“奇怪,你居然想与我一拼么?”
    原来欧阳菁斗志一起,马上就有一股杀机和气势,涌扑到对方。
    欧阳菁冷冷道:“刚才那位妹子说得好,人生终不免一死,我总算想开啦!”
    她猛可扑去,双剑划出两道精光,他取敌人上中两盘要害。
    陆鸣宇不得不放弃屋顶,手中银骷髅鞭一挥,劲力如山涌出。
    欧阳菁扑出的身形,顿时被他震退。
    不过她却斜飞开,落在近门帘那边。
    她的意图,已十分明显。
    陆鸣宇冷嘿一声,纵身扑去,拦截她的逃路。
    但他的动作,显然不够俐落迅快。
    欧阳菁刷地掠过,身形已落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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