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魔刀》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白痴
作者:黄鹰


  那边远的一条巷子之前,木立着一个人,很特别的一个人。
  那个人白发白衣白履,双手还抱着一支白鞘白柄的剑,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幽灵。
  “冷血欧阳?”方直随即叫了出来。
  “不错!”沈胜衣又笑了出来,举步走向前去。
  那绝无疑问,就是欧阳立,他站在那里,好像就是等沈胜衣,一双眼瞪着沈胜衣起来,一眨也不一眨。
  沈胜衣走到了他身前两丈,他也仍然一些反应也没有,抿成一字的嘴唇透着冷笑,那全是白色,仿佛高岭积雪的眼睛,灯光下看来也就更森冷了。
  方直急步跟在沈胜衣身后,这时候,忽然道:“他真是欧阳立。”
  “欧阳卧已经死了,这个当然应该就是欧阳立。”沈胜衣的语声并没有特别提高,但他绝对相信欧阳立一定会听得很清楚。
  欧阳立却一些反应也没有。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欧阳立一遍,突然一声:“你好。”
  这绝无疑问是跟欧阳立说的,可是欧阳立仍然置若罔闻,只是冷冷的盯着沈胜衣。
  “怡红院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现在你到来,是不是要连我们也杀掉?”沈胜衣再问:“与你同来的还有什么人?”
  欧阳立始终没有反应,眼瞳仿佛更冷酷,就像在盯着一个傻瓜。
  沈胜衣放目往欧阳卧身后的巷子里望去。
  巷子里一片黑暗,沈胜衣目光所及,看不到有人。
  方直插口道:“难道这个人是一个聋子?”
  沈胜衣道:“第一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不是。”
  方直道:“当时他是不是也听得懂你的话?”
  沈胜衣点头:“就正如他的话我也听得仅一样。”
  方直道:“这就有些奇怪了。”
  “嗯。”沈胜衣再趋上前一步,忽然道:“好像这样的一双眼睛,是不是死人,真还不容易瞧出来。”
  方直道:“你怀疑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有些。”
  方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欧阳立几遍:“据说每一个第一眼看见他的人,都会给他吓一跳,都会以为遇上了一个疆。”
  “你是否例外?”
  方直摇头:“他这样对我们不理不睬,侧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也不太麻烦。”
  “你有什么好办法要他说话?”
  “死人根本就不会说话。”
  “不错。”方直道:“但你还是得先弄清楚他是否是一个死人。”
  沈胜衣笑笑,疾掠上前去。
  欧阳立看着他掠来,还是没有反应,这个人的定力据说一向都很不错。
  沈胜衣人到掌到,一掌疾劈了出去,他本应用剑,可是他没有。
  是不是他其实已经看出这个欧阳立已不是一个活人?
  方直看在眼内,一颗心不由悬起来,欧阳立若不是……个死人,沈胜衣这样扑前,的确是危险一些。
  “沈兄小心!”方直脱口一声,随亦扑前,他的轻功远比不上沈胜衣,又迟了这许多,才扑出,沈胜衣已到了欧阳立身前三尺。
  掌风激起欧阳立披散的白发,欧阳立迎着掌风“噗”的撞在后面墙壁上,贴着墙壁滑倒在地上,那一袭白衣随即片片碎裂,飞舞起来,就像是一群由幽灵中飞出来的蝴蝶。
  沈胜衣收掌暴退三尺,面色好像变了变,既不作声,也没有再移动。
  方直在沈胜衣身旁收住了势子,目光落处,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沈兄掌力已到了这般境界,不过第一招即下此重手,似乎没有必要。”
  沈胜衣淡淡的道:“你要骂我心狠手辣,乾脆骂好了,何必转弯抹角?”
  方直叹气道:“小弟只是觉得这并非沈兄一般的行事作风。”
  “你这位沈兄的掌力也还未达到这般境界。”
  方直一呆。
  沈胜衣随即俯下身去,拈起了一片衣碎,随手一搓,那片衣碎,立时变成粉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倘若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某种药物的作用。”
  “药物?”方直沉吟着。“就像是方才我那个替身服下的那一种。”
  “连皮肉都可以化去,衣服变成这样,何足为奇?”沈胜衣摇摇头。
  一阵夜风吹过,欧阳立胸前的衣衫又一片片飞扬起来。
  衣衫下的肌肉死鱼肉也似,比欧阳立的面色还要苍白,竟然冒着一丝丝白烟。
  沈胜衣叹息一声,道:“连这个欧阳立也难逃一死,南湖上杀人的那个艾飞雨只怕也保不住性命了。”
  “这是要一些线索也不留给我们。”
  “不错。”沈胜衣喃喃地说。“这柄刀果然厉害,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也实在罕有。”
  方直诧声道:“这柄刀?什么刀?”
  “魔刀!”
  方直“哦”一声。
  接着又问:“魔刀是一柄怎样的刀?”
  “据说刀上有天魔的诅咒,天下间,绝没有第二柄那样的刀。”
  “小弟不明白。”
  “我也只知道这些人都是听命于这柄魔刀。”沈胜衣微喟。
  方直转问:“你又是从那儿知道有这样的一柄刀?”
  “欧阳卧。”
  “就是这个欧阳立的兄弟。”
  “也许他们根本就拉不上什么关系。”沈胜衣苦笑:“好像你与那个死在怡红院的方直。”
  方直苦笑:“那个欧阳卧现在呢?”
  “给我杀了。”
  “你应该问清楚才将他杀掉。”
  “他就是不想我问清楚才要死的。”沈胜衣目光又落下。“也许他死了之后突然改变主意,可惜死人不会说话。”
  “这实在可惜得很,否则在我们眼前这个死人已能够给我们一个明白。”
  说话间,欧阳立胸膛的皮肤已开始溃烂。
  方直一皱眉,接一声嘟喃。“不知道这个死人会不会爆开来?”
  沈胜衣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最安全我们当然还是离开他远一些。”语声一落,转身举步。
  方直慌忙亦退下,也就在这时候,黑暗的小巷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丝竹声。
  这声音不怎样响亮,传来却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声音?”方直一怔。
  “好像是驱蛇的丝竹声。”沈胜衣语声未落,左手已突然握在剑柄上。
  “蛇?”方直一惊回头,就看见一支剑毒蛇一样飞射向沈胜衣的咽喉。
  剑本来在鞘内,这时候已握在欧阳立手中,剑锋斜映灯光,闪亮夺目!
  方直这一惊非同小可,沈胜衣眼瞳中亦露出诧异之色,这个他们认定已经是死人的人,竟然会复活,突然从背后袭击,实在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沈胜衣的动作并没有因为诧异而迟钝,左手剑出鞘,“叮”的将来剑震开,身形同时猛一偏。
  欧阳立这一剑的力道大得出奇,沈胜衣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用剑的分寸,所以那一剑迎去,用的力道本是恰到好处,那知道竟只能将欧阳立的剑震开半寸,幸好他临敌经验丰富,反应又灵敏,及时一偏,“嗤”一声,欧阳立那支剑从他的右肩裂衣刺过。
  一剑刺空,欧阳立人剑疾转,脚踩七星,左刺十三剑,右刺七剑。
  沈胜衣急喝一声:“退下!”左手剑飞灵变幻,连接欧阳立八剑。
  其余五剑他并没有理会,那是因为他看出那五剑完全不能够对他构成威胁。
  好像欧阳立这种高手,怎会刺出这样的五剑!
  方直应声退下,经功虽然没有沈胜衣的高明,但仍然能够把握时间,连闪四剑,欧阳立向他刺到的那七剑亦只有这四剑需要闪避,其余三剑连方直也瞧出不足为惧,以欧阳立这种高手,绝对没有理由瞧不出只是白费气力,却还要刺出。
  沈胜衣看在眼内,眼瞳中诧异之色又浓了几分,欧阳立的剑一转,又同他刺过来。
  剑势迅速而凌厉,沈胜衣再接十一剑,心头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他忽然发觉,欧阳立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只攻而不守倒还罢了,那十一剑虽然迅速凌厉,有甚于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却因为太过迅速凌厉,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破绽。
  这与欧阳卧的拚命完全不同,欧阳卧之所以露出破绽,只因为他是拚着挨沈胜衣一剑,希望在挨那一剑的同时能够将沈胜衣刺杀于剑下。
  现在,欧阳立的露出破绽几乎可以完全肯定是一种疏忽。
  欧阳立绝不是一个粗心意的人,沈胜衣与他交手一次,已能够看出来。
  难道眼前这一个并不是欧阳立,而竟是第三个冷血欧阳?
  沈胜衣不以为这完全没有可能,所以他忍不住又喝问道:“你这个又是欧阳什么?”
  欧阳立没有作声,在沈胜衣说话同时,又刺出了十多剑!
  每一剑都有破绽,也都非常之迅速凌厉!
  沈胜衣接一剑还一剑,冷笑。“这不是拚命,是送死!”
  到他说话完,已接了欧阳立十七剑。
  欧阳立第十八剑紧接刺出,刺向沈胜衣胸膛,他自己的胸膛同时空门大露。
  沈胜衣剑一引,将来剑封住,目光自然落在欧阳立的胸膛上。
  欧阳立胸膛的肌肤继续在溃烂,已露出了白骨来,一丝丝白烟不停飘飞,他溃烂的肌肤仿佛就是化作了白烟飘散。
  可是,他的脸上却丝苦痛之色也没有,灰白的眼瞳,给人的也只是空洞的感觉。
  没有感情,甚至连杀机也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根本就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连白痴的眼睛也不像。
  沈胜衣的目光自胸膛移到欧阳立的面上,不禁心里一寒。
  那完全就是盯着一个死人的感觉,而且还是一个已死了多天的死人。
  沈胜衣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欧阳立那双眼睛本来就像是属于死人所有。
  丝竹声不绝,欧阳立的剑势也不绝,欧阳立一分神,险些就挨上一剑,他虽然极不喜欢与这样的一个人交手,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再接百二十三剑,沈胜衣突然发觉欧阳立其实在重复地施展一套剑术。
  那套剑机刁钻狠辣,只有七十二招,但第一招都是从一般人不在意的角度刺进,一招紧接一招,每八招之后,却有一招完全脱节,却也是最险毒的招式。
  绝无疑问,这全是整套剑术的精华,攻的是敌人兼顾不到的,也意想不到的部位。
  但现在对于沈胜衣并没有很大的威胁,唯一的解释,就是欧阳立已完全丧失判断的能力,根本不能够在适当的时间施展出来。
  这个与死人无异的活人难道竟然是由那种丝竹声支配?
  沈胜衣突然生出这个念头,舌绽春雷,突然发出了一声暴喝!
  这一声暴喝虽然没有将丝竹声喝断,却已将丝竹声盖过,欧阳立同时如遭电极,混身猛一震,所有的动作几乎完全停下来。
  沈胜衣剑势不停,以剑尖连点了欧阳立胸前七处穴道。
  欧阳立好像有些反应,但随又动起来,挥剑再向沈胜衣攻击。
  这一次他的动作很特别,浑身的肌肉仿佛都在抽擂,剑势也因此变得一抖一抖的,非常之怪异。
  沈胜衣不知道欧阳立这样用剑到底是有什么好处,但随即明白过来。
  从小巷内传出来的竹丝声这时候也正是一抖一抖的,断断续续。
  沈胜衣已完全肯定,欧阳立事实是由那种丝竹声指挥。
  他再接几剑,一剑抢入空隙,削在欧阳立握剑的右手手腕上。
  血光一闪,欧阳立的右手齐腕断去,与剑疾飞上半空。
  “夺”的一剑钉入墙壁内,断手仍然紧握在剑柄上,随着剑不住抖动。
  欧阳立没有叫,面上亦没有任何反应,断手继续未完的剑势,一抖一抖的向沈胜衣继续进攻。
  沈胜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身形迅速的变换,总算没有给血溅在身上。
  剑点在穴道上对欧阳立毫无作用,就断了他的手,一样不能够要他停止进攻,到底会不会将他的头颅四肢割下来,也仍然能够动?
  沈胜衣不知道。也不想这样做。
  他知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必须先将丝竹声截断。
  于是他又大喝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有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连墙壁也仿佛在他的喝声中抖动。
  竹丝声终于给喝断。
  几乎同时,欧阳立所有的动作完全停顿,有如给一根长钉子,从脑上钉下来,将他钉稳地上。
  运风也仿佛停下,天地间一阵异常的静寂,突然又被一阵脚步声踏破。
  那是一种在巷子内响起来,一种非常奇怪的脚步声,就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子突然被大人发现他的恶作剧,慌慌张张的拔腿逃跑。
  只听脚步声,那个人即使一身武功,在轻功方面非独不好,而且很糟糕。
  最奇的是,脚步声竟是向沈胜衣这边移来。
  沈胜衣一个念头还未转过,那个人已然从巷子内奔出。
  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非独沈胜衣,就是方直亦为之一呆。
  他们并不认识那个人,也从未见过一个那样子的人。
  沈胜衣并不算太高,可是跟那个人一比,却仍然像是一个巨无霸。
  那个人竟然只到沈胜衣的腰间,但绝不是一个小孩子。
  也许从后面看来,与小孩子并没有多大不同,沈胜衣、方直现在却是与他正面相对。
  若非面对面,沈胜衣只怕也未必会相信那个人竟然是一个老头儿。
  他看来相信已经六十过外,须发俱白,并没有梳理,也所以脸颊虽然瘦削,在蓬乱的须发衬托下并不怎样的显眼。
  可是他面上的皱纹仍然一根根显得出来。
  以他这样的身材,穿一件小孩子的衣服已经很足够,他却是穿上一套大人的衣服。
  那套衣服已经剪去一截,但仍然及地,两只袖子卷好几重,所以他也特别显得累赘。
  他赤着双脚,那种奇怪的脚步声绝无疑问就是由这双脚发出来。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那个人一遍,突然生出了一种滑稽的感觉。
  那个人的外表实在很滑稽!神态也一样,那种神态只有从小孩子的面上才见到,出现在这样的一张脸上,自难免令人感觉滑稽。
  他好像没有留意沈胜衣方直的存在,“达达达”的走出了巷子,打了两个旋子,突然伸手拍着胸膛,吃吃的道:“吓……吓死我了。”
  沈胜衣这才留意到他手中握着一管约莫七寸长的竹哨子。
  方直双眼奇怪的上下打量了这个小老人几遍,目光转落在沈胜衣的面上:“沈兄……下面的话尚未接上,那个小老人已然叫起来:“叔叔!叔叔!”
  这语声非常苍老,也非常怪异,那种怪异却又不像是故意装出来,完全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在学着叫叔叔一样。
  他叫的那位叔叔也就是欧阳立。
  欧阳立一头白发如云,若是只看这白发,不难以为是一个老人。
  可是他给人老人的感觉的,也就只有这白发,此外非触面白无须,连一根皱纹也没有。
  其实他年纪应该不会太大,所以现在这个小老人叫他叔叔,难免就会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沈胜衣方直现在都有这种感觉。
  小老人没有理会他们,绕着欧阳立团团打了两个转,又叫了几声“叔叔”。
  欧阳立毫无反应。
  小老人伸手接去抓欧阳立的手。
  这一抓之下,他才发觉,欧阳立的右手已不在,那刹那,他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在欧阳立前后偷看了几眼:“叔叔,你将手收到那里去了?”
  沈胜衣方直相顾一眼,方直叹了一口气:“沈兄,这原来是一个白痴。”
  沈胜衣苦笑了一下。
  小老人随即又道:“叔叔将手藏起来,叫我怎样给叔叔引路?”
  沈胜衣这句话入耳,心头一动。
  方直脱口道:“欧阳立原来是这个人引来……”
  沈胜衣挥手阻止方直说下去。“看下去,看他怎样。”
  方直点头,眼睛盯稳了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说着又绕欧阳立打了两个转,突然喜出望外的叫了出来:“原来是在这里。”
  语声一落,霍地一把抓住了欧阳立的左手。
  他抓的本来是右手,现在绝无疑问,将欧阳立的左手当做了右手。
  “叔叔,行雷了,我们快走。”小老人这句话转来更令人啼笑皆非。
  欧阳立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小老人叫起来。“叔叔,快走!”
  这一次他叫得很大声,但发音更不正确,给人的滑稽感觉也更重了。
  欧阳立还是没有反应。
  小老人急了,一把拉住了欧阳立就走,这一拉。欧阳立是给他拉动了,却是给拉得一截,“叭”的一头撞倒在长街青石板上。
  小老人正站在欧阳立前面,立时亦给撞翻,给压在欧阳立身躯下,“呱呱”叫起来。
  沈胜衣方直看在眼内,以他们的身手,本来绝对可以及时将两人扶住,可是那刹那,两人竟然都没有这个念头。
  小老人挣扎着好容易才从欧阳立身躯下爬出来,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叔叔,你怎样了?”
  他伸出小手,推了欧阳立几下,欧阳立却就那样脸朝下倒仆在那里。
  “叔叔,叔叔!”小老人一面叫一面爬起身子,那样子就像是热窝上的蚂蚁,团团地乱转。
  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亮,扬起手里那根竹哨子,纳入嘴唇里,用力的吹了一下。
  竹哨子一响,欧阳立看似已僵直的身子猛可一震,小老人一看,眉飞色舞,继续又吹了几下。
  欧阳立也就在竹哨声中,飕的弓身弹起来,断手一扬,攻向沈胜衣。
  沈胜衣身形那刹那急动,剑一挑,迅速而准确的挑飞了那个小老人的竹哨子,同时闪开了欧阳立的攻击。
  这一剑非独迅速准确,而且还暗藏七种变化,以应付刹那间突来的袭击。
  沈胜衣实在看不透那个小老人是否身怀绝技,甚至看不透他是否一个白痴。
  白痴与平常人本来就不容易分辨,在一般情形之下,白痴与平常人并没有多大不同,有时一个正常人的举止亦会与白痴一样。
  所以要假装白痴,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况一个身材那样矮小的小老人,给人的本来就是不正常的感觉。
  沈胜衣从来不敢轻视那些身体有缺陷的人,经验告诉他,那些人除非不懂武功,否则总会练成一套正常人练不来,既诡异又恐怖的绝技。
  小老人应该看见沈胜衣的剑刺来,可是他一些反应也没有,一直到竹哨子被挑飞,他才伸出那只本来握着竹哨子的手,扬了一扬,然后移到眼前。
  他的视线跟着移动,仔细的打量着那只小手,眼瞳中逐渐露出一种非常诧异的神色,就好像现在才发觉失掉了竹哨子。
  只有白痴的反应才会这样的迟钝。
  欧阳立在竹哨停下的那刹那,动作亦停下,木然立在那里。
  “奇怪,那里去了?”小老人将心手用力的扬了一扬,又上下打量了那只小手几遍,目光才转落在地上,一面团团打转,一面蹲下身子在地上搜寻。
  竹哨子并不在地上,在半空落下的时候,已经被沈胜衣以剑接下。
  剑齐肩平伸,异常稳定,那支竹哨子就在剑尖三寸之上,莫说掉下来,就是丝毫颤动也没有。
  稳定的当然不是剑,只是沈胜衣的手,能够将右手练到这样稳定的剑客并不少,但是能够将左手练到这样稳定的那只怕不多。
  左手用剑的高手本来就不多。
  看到这只左手现在的稳定,实在很难相信,这只左手动起来是那么迅速灵活。
  方直一直在盯着那个小老人,这时候目光一抬,轻叹一声道:“沈兄,这个老人是一个真正的白痴。”
  沈胜衣“嗯”了一声。
  方直目光转向那支竹哨了:“要从他口中知道是什么人给他这管竹哨子,只怕不容易。”
  “无妨一试。”沈胜衣转向那个小老人。“朋友,你的竹哨子在这里。”
  小老人仍然在地上找寻,好像没有听到沈胜衣的说话。
  方直奇怪道:“他,应该不是一个聋子……”
  话口未完,小老人已抬起头来:“竹哨子,竹哨子在那里?”
  他果然不是一个聋子,只不过反应实在迟钝一些。
  “在这里。”沈胜衣剑一沉,将竹哨子移到小老人眼前。
  小老人眼珠“骨碌碌”一转:“原来在这里!”伸手便要去拿。
  沈胜衣的剑即时一动,斜里移开,那一支竹哨子在剑尖上“叮叮叮”的同时几下跳,突然变成了一蓬竹粉,随风了下来。
  方直看得出那是支竹哨子,被剑气摧成粉屑,小老人眼珠子同时一凝,然后两手拍起来。
  他一面拍手一面惊喜的道:“这位叔叔原来懂得变魔术,叔叔,你再变。”
  语声一落,他伸手在怀里一阵乱掏,又拿出了另一支一模一样的竹哨子。
  “再变——再变——”小老人一面叫一面将竹哨子递向沈胜衣,完全就是一个好奇的小孩子。
  沈胜衣笑应:“好,我再变!”
  语声未已,七七四十九支牛毛也似的钢针就从那支竹管射出来,无声的向沈胜衣。
  蓝汪汪的钢针,绝无疑问,是已淬上了剧毒!
  相距既近,这些毒计来得既无声,又迅速,若换是别人,只怕难逃此劫,沈胜衣却仿佛意料中,那刹那,剑“嗡”的突化千锋!
  剑光斜映灯光,闪亮夺目,黑暗中仍有如皓月一样辉煌。
  那些毒针就像是冰雪在烈日之下融化,刹那间消失无踪。
  方直一旁只看得目定口呆,小老人也好像一怔,随即拍掌。
  这一次的掌声急而密。
  “变得怎样?”沈胜衣笑问。
  “好看极了。”小老人拍掌不绝,接又一声:“再变——”将那支竹管抛向沈胜衣。
  沈胜衣以剑尖接下,一旋,那支竹管又化成粉屑般飞开去。
  沈胜衣若无其事地,笑问道:“还有么?”
  “没有了。”小老人连连摇手,神情举止仍然是白痴一样!
  方直都看在眼内,却已经一些滑稽都没有,反而感觉一股寒意从脊骨冒上来。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若是我没有看错,那该是密宗秘传的无音神杵。”
  “叔叔真是见多识广。”小老人又拍了几下手掌,神态不变。
  “在那四十九支毒针射出之后我才想到的。”沈胜衣笑笑。“幸好就在想到之前,我已经作好准备。”
  小老人停下拍掌,忽然叹了一口气:“江湖上人人都说,你这个人不容易对付,现在看来,果然是难应付得很。”
  这些话已完全不像是出自白痴。
  方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老人瞅了方直一眼。“我不跟呆子说话,因为说了,呆子也不懂。”
  方直“哦”一声。
  小老人接着问道:“我要是向你出手,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所以找骂你呆子,其实还便宜了你。”
  方直怔住在那里,他不能不承认小老人说的都是事实。
  小老人转向沈胜衣:“我却是不明白,好像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怎会与一个呆子走在一起,是不是这样才能够显示出你是一个聪明人。”
  沈胜衣很冷静的道:“我与他走在一起,只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
  小老人倏的又问:“艾飞雨好像也是你的好朋友。”
  “也是的。”沈胜衣回答得很认真。
  “所以他无论闯出了什么祸,你也要包庇他,袒护他。”
  “我只是求一个清楚明白。”
  “若是他错了?”
  “那我会劝服他还对方一个公道。”
  小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有人说你是一个真正的侠客,这看来果然是很像。”
  沈胜衣摇头。“我只是做应该做的事情。”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很好,很好——”小老人却苦着脸庞。“这对我可就不太好了。”
  “哦,是不是因为你就是那柄刀的主人?”
  “那柄刀”小老人反问:“是什么刀?”
  “魔刀!”
  小老人一怔:“你也知道世上有一柄魔刀?”
  沈胜衣笑笑:“有些事情看来虽然很秘密,可惜只是看来而已,天下间根本就没有绝对秘密的事情。”
  小老人怔怔的看着沈胜衣,忽然叹了一口气,接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叹气吗?”
  沈胜衣点头:“因为你实在想不到你的秘密竟然会露出去。”
  “错了。”小老人摇头。“我叹气是为了你。”
  “为了我?”沈胜衣有些愕然。
  “你看来实在很像一个君子,而且还有一个方直那样的朋友,我本来已经准备对你推心置腹,无论你说什么我也都相信了。”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小老人叹着气接道:“可惜你实在不懂得说谎。”
  沈胜衣道:“是么?”
  “天下间,也许根本就没有绝对秘密的事情,也许你真的知道了什么。”小老人又叹气。“只可惜你知道的实在还不足够。”
  “所以你立即就知道我在说谎。”
  “嗯——”小老人笑笑。“曾经有人对我说,没有一个人的话可信。”
  “这句话已经矛盾。”
  “所以我连他这句话我也不信,看见合脾胃的人,还是不由自主的推心置腹,这结果令我吃了不少的亏。”小老人一耸肩,“也所以,最后我还是不能不承认这句话实在有些道理。”
  沈胜衣只有苦笑。
  “我却也听过一句这样的话。”小老人接道:“只要是出于善意,就是说谎也值得原谅。”
  “你已经原谅了我。”
  小老人郑重的点头:“你当然是出于善意。”
  “那么,现在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老人反问:“你从什么地方瞧出我不是一个白痴,难道我装得不像?”
  “像虽然很像,可惜很多地方都很不平衡。”沈胜衣目光落在欧阳立的面上,“譬如说,你一出巷子,就看见欧阳立在那里,但忽然,又好像变成一个瞎子,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白痴难道不是这样的?”
  “也许有些是这样,”沈胜衣淡然一笑,“但是我见过的几个白痴,恰好都不是。”
  “你这个人的运气实在不错。”小老人抚掌大笑。“很多人一生之中,连一个白痴也没见过,你这个年纪,竟然已见过几个之多。”
  “幸好我还没有见过方才你装的那种白痴,否则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这该说,幸好你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小老人打量着沈胜衣,“反应好像你这样灵敏的人实在不多。”
  “出手好像你老人家那么毒辣的也甚罕见。”
  小老人又笑了起来,道:“若是连那些无音神杵你也闪不开,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这当然,无音神杵一发七七四十九支有如牛毛的淬毒钢针,专破一切内功,无药可救。”沈胜衣冷静的道:“我若是闪不开,现在应该就是躺在你脚下。”
  “对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小老人抓着那头乱发。“最低限度,现在我已经不用这么操心着如何才能离开。”
  “回答了那几个问题,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小老人狡黠的一眨眼睛:“真的?”
  沈胜衣点头,小老人却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若是回答了,你就是肯让我走,我也走不了多远。”
  “为什么?”
  小老人目光转向欧阳立:“还用问为什么?”
  欧阳立仍然傀儡一样呆在那里,胸膛的肌肉消蚀殆尽,露出了一条条的白骨,沈胜衣目光再落,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方直一旁突然道:“你们只是两个人。”说到那个“人”字,语气特重。
  方直沉声道:“控制你们的,难道就不是。”
  小老人只是笑。
  方直望了沈胜衣一眼:“我就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魔。”
  “没有人要你相信。”小老人并不在乎。
  “你若是不回答我这位朋友的问题,那你现在得想办法脱身了。”
  小老人用力的抓着脑袋:“已经在想着了。”
  沈胜衣倏的问道:“欧阳立可以不死,为什么一定要死?”
  小老人道:“他太特别,人容易给人找出来。”
  “那你呢?”
  小老人面色一变:“我跟他不同。”
  “是因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还是你的地位远在他之上?”
  小老人摇头:“你不觉得自己大贪心,问得已实在大多了?”
  沈胜衣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发觉你能够解答我心中更多的疑问。”
  “这是说,你其实已经肯定我的确还有利用的价值,地位也的确高于欧阳立的了。”
  “难道不是?”
  小老人没有回答。
  “好像你这样重要的人,实在不应该冒险。”沈胜衣目光一转。“巷子里难道没有路可离开?”
  小老人眼珠子亦一转:“这是事实,这里两面的墙壁也太高,我的轻功又实在不好。”
  方直插口道:“所以你只有装做白痴走出来,希望能够骗过去。”
  小老人叹了一口气。
  方直摇头:“你现在再叹气也没有用了。”
  小老人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叹气吗?”
  方直尚未回答,小老人说话已经接上:“那是因为天下间竟然真的有你这种呆子。”
  方直又怔住。
  小老人转问沈胜衣:“你大概不会太相信我的话。”
  沈胜衣颔首:“你所以这样走出巷子,是因为你绝对有信心离开?”
  “说对了。”小老人拍掌大笑。
  笑语声甫落,呆在那里的欧阳立突然怪叫了一声,张开双手,猛扑向沈胜衣。
  小老人的身形同时暴退,飞返入小巷内,他的经功严格来说也许太不好,但能够与他相比的人只怕不多。
  沈胜衣偏身让开欧阳立的一扑,身形再一长,已然追入了小巷。
  欧阳立的身躯同时碎了。
  他的身躯内竟然亦藏着火药,却到了现在才爆炸,刹那血肉横飞。
  这些火药不怎样强烈,碎了欧阳立,并没有伤到方直,只是方直立时变成血人一样,血肉模糊。
  那都是欧阳立的血肉,方直站得也未免近了一些。
  他本是准备助沈胜衣一臂之力,阻住欧阳立,好让沈胜衣去追那个小老人。
  欧阳立这一碎,自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一阵强烈的血腥味,立时直贯入他的肺肺。
  这位君子当场一呆,然后倒退一丈,双手扶着墙壁,拚命呕吐起来。
  呕吐出来的当然又全都是苦水。
  巷子里一片黑暗,长街上的灯光当然照不到这么远,黑暗中看来,简直没有尽头。
  沈胜衣的眼睛虽然很敏锐,也不能看得太远,幸好那个小老人距离他也没有多远。
  那个小老人就像是一个球也似,迅速的在黑暗中滚动,看来实在有些滑稽。
  本来沈胜衣跨一步,比他跨两步还要远,但一时也不能够将距离缩短。
  换句话说,那个小老人的轻功其实在沈胜衣之上,身材若是有沈胜衣那么高,沈胜衣要追上他只怕很困难。
  但他这轻功与身形是否有关系,只有他这种身形才能够尽量发挥出来?
  沈胜衣的身形本来还可以快一些,却因为那一下爆炸声,不由得一缓。
  他立即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到听到方直的呕吐声,更就完全放心。
  小老人头也不回,只是往前滚。 ×      ×      ×  巷子看似无尽,实在有尽。
  前行十数丈,一道高墙将巷子截断。
  小老人眼看一头就要撞在墙壁上,那刹那却及时收住了势子,几乎就是贴着墙壁滴溜溜一转,疾蹲了过来。
  沈胜衣同时停下脚步,距离小老人不到两丈。
  小老人背靠着墙壁,黑暗中两只眼珠子竟好像有亮光射出来,吃惊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看到小老人眼瞳中的恐惧,但那到底是不是恐惧却不能肯定。
  小老人既并非一个白痴,应该很清楚这条巷子的环境,可是他仍然逃进来,这若非方寸大乱,其中只怕便另有阴谋了!
  小老人在进入巷子之前,事实也一些不像是方寸大乱,沈胜衣所以反而更加提高了警惕性。
  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不少树木从高墙内伸出来,风吹枝叶萧疏,此外没有任何异响。
  枝叶丛中好像并没有藏人,沈胜衣也没有这种感觉,他的耳朵与眼睛同样敏锐,那若是连他也感觉不到,定必是一等一的高手。
  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一个高手藏在枝叶丛中?沈胜衣虽然不知道,但即使真的有,要一击将他击倒只怕也不容易。
  除非那个人的武功在他之上。
  也就在这时候,小老人开始喘息起来,喘息得出奇的厉害。
  沈胜衣没有作声,双眼只是凝注着小老人。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凶?”小老人吃吃的突然这样说。
  沈胜衣淡然问道:“看来你好像真的忘记了有这面墙壁。”
  “好像就是了。”小老人似乎非常感慨。“人老了,记性难免亦会坏起来。”
  沈胜衣淡然道:“是么?”
  小老人眼珠子又一转。“我现在好像已跑不了。”
  “就算多了一双翅膀,只怕一样飞不掉。”沈胜衣很少这样夸口,他是存心将小老人的阴谋迫出来。
  小老人摇头。“我又不是鸟儿,那来的翅膀。”说着团团打了一个转。
  那三面高墙都高逾两丈,笔直如削,对小老人来说,实在高不可攀,也许他根本不放在眼内,给人的却是这种感觉,沈胜衣亦似乎没有例外。
  但他并没有因此疏忽。
  小老人随即脱口一声道:“这墙壁好高。”
  沈胜衣淡然一笑:“也许你一跳便跳过去。”
  “凭你的身手,却是绝不难在我跳过去之前将我拿下来。”
  “你这句话增加我不少信心。”
  小老人双手一摊:“这你说,我应该怎样?”
  “早已经说了!”
  “想不到你这个人比我还要固执,”小老人太大的叹了一口气。“幸好虽然插翅难飞,一定要离开,还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沈胜衣“哦”的一声,盯稳小老人。
  小老人接道:“只要我化做轻烟,就可以飘飞天外了。”
  语声甫落,小老人双掌陡地一拍,“噗”的一下异响,一股浓烟就从小老人双掌之中涌出,迎面扑向沈胜衣。
  小老人接一声:“小心毒烟!”
  沈胜衣一怔,还是扑前去。
  刹那之间,那股浓烟已经扩散开去,沈胜衣竟然是扑进浓烟中。
  他的身形迅速越前了一丈,但竟然仍然在浓烟之内,他的耳朵也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那个小老人难道仍然在原地没有动。
  沈胜衣心念一转,身形反而停下,在他的周围尽是浓雾,仰首望天,也不见星光。
  雾实在大浓了,何况这本来就是一条黑暗的巷子,那些雾也是黑黑的,沈胜衣几乎怀疑,这只是一种感觉。
  他继续倾耳听去,但始终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那片刻,竟然运风也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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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火壁
作者:黄鹰


  “籁籁”的风吹枝叶声,突然又响起来。
  沈胜衣更留神,可是仍然并无发现。
  然后,他突然发觉,那些雾原来是乳白色,就像是山林中的晓雾。
  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巷子里突然有灯火亮起来。
  这灯火也绝无疑问出现在前面。
  沈胜衣难免有些诧异,沉吟着缓步走了过去。
  越前雾也就越白,但除了雾之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沈胜衣没有停下。
  冉向前,他逐渐有灼热的感觉。
  什么在燃烧。
  沈胜衣再走前一步,突然停下,默运真气,突然拍出了三掌。
  浓雾在掌风中激汤,陡开即合。
  那刹那,沈胜衣已看见了火光,却是看不见在燃烧着的是什么?
  随即他听到了脚步声,那却是在他身后传来。
  难道是方直?
  此念方动,他就听到了方直的叫声:“沈兄,你在那儿?”
  “在这里。”沈胜衣应声又发出了几掌。
  这几掌却是自下往上,他是希望将那些浓雾卷起来,看能否让风吹散。
  这到底会不会有效,他虽然不知道,但烟中无毒,他却已能够肯定。
  高墙上风急,浓烟一阵阵被吹散,逐渐淡起来,沈胜衣看见生效,又发出了几掌。
  这几掌之后,烟更淡,沈胜衣终于看到了在前面燃烧着的,竟然是那面墙壁。
  火光熊熊,那面墙壁竟然被烧穿了一个洞。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火?
  沈胜衣甚感诧异,抢前了一步,双袖使劲的一拂。
  雾迎袖激汤,人飞舞,那面墙壁竟然亦晃动起来。
  沈胜衣看在眼内,又为之一呆,再抢前几步,终于发现了其中秘密。
  火只是一般的火,那面墙壁却是木造的,只不过被绘成墙壁那样子,绘得极相似,在黑暗的巷子看来,更就难以分辨得出。
  这木造的墙壁只是薄薄的一层,居然还开了一道暗门,那道暗门只有三尺来高,刚好容那个小老人走过。
  火焰也正是由暗门的两侧燃烧上来。
  沈胜衣看清楚,不禁苦笑一下,这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方直在他后面奔上来,看见亦是非常奇怪。“怎么这面墙壁竟会这样燃烧?”
  “看清楚,这是木造的。”
  方直上前细看了一眼,诧声道:“怎会有这样的一面墙壁在这里,难道是那个小老人安排的?”
  沈胜衣微喟。“浓烟再加上一面这样的墙壁,他要离开却不是一件难事。”
  方直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淡然一笑:“他说得不错,插翅难飞,化做烟雾还是跑得了。”
  方直用力的摇一摇头:“我就是不明白。”
  “不错,他根本就可以不用冒这个险的。”
  “这难道只是要让我们知道,他是怎样可怕,怎样难对付的一个人?”
  “看来的确是有点这种意思。”
  “沈兄,你大概不会因此被吓倒。”
  沈胜衣笑笑:“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强敌了。”
  “你要跟他较量下去。”
  “相信他也有这个意思,他的这一切举动,未尝不可以视作挑战。”
  “你是准备接受了。”
  “不接受恐怕也不成。”沈胜衣笑笑。“相信你也看得出,就是我不惑兴趣,真的要罢手,他也绝不会让我罢手。”
  方直叹息道:“因为他绝不会相信你会罢手。”
  沈胜衣有些感慨的道:“我的好奇心一向很大,而且事情又是与我的好朋友有关系。”
  “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你一向是一个很重义气,很够朋友的人。”
  沈胜衣“嗯”的一声:“也许到某一个地步,我真的想退出。”
  方直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接近真相,越令人难堪,到某一个地步,或者会突然发觉,不揭发真相反而更好。”
  “是什么令沈兄有这种感慨?”
  “过去的遭遇。”沈胜衣迎首向天。“我的朋友虽然很多,真正的朋友事实很少。”
  这说话到底什么意思,方直显然已听出,笑了笑:“这也许只是沈兄过虑。”
  沈胜衣点点头:“也许。”移步走前去。
  烟雾又淡了很多,那面墙壁烧得却更猛烈,沈胜衣突然出剑,“刷刷”的几剑,将燃烧的全部制下。
  他随以剑挑起了其中一片,移近那面木造的墙壁,火光照耀下,他看得很清楚,不由一声叹息。
  方直听在耳里,奇怪道:“沈兄又发觉了什么?”
  沈胜衣道:“你难道没有发觉,这面墙壁绘画得简直已可以乱真。”
  方直颔首细看了一眼,道:“我虽然已知道这是绘画出来的,但现在看来,仍然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在火光照耀之下,尚且如此真实,黑暗中看来,自是更就令人深信不疑了。”沈胜衣苦笑。
  “将这样的一块墙壁弄来这里,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相信并不容易。”
  “也不怎样困难。”沈胜衣右手一扬,往那块墙壁一捏一抖,那块墙壁便散落在地上。
  方直这才看出,这块墙壁竟然是由几块拼合而成。
  沈胜衣接道:“倒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弄出这许多事情,才令人诧异。”
  方直很同意沈胜衣这句话。
  沈胜衣摇了摇头,说道:“这其实也不难解释,他们绝无疑问是个非常庞大的组纤,所以非独消息灵通,而且人手充足。”
  “不错,只有这样才能够迅速在这里装置好这面墙壁。”方直叹了口气,“我却是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看来你还未完全看透这面墙壁的妙用。”
  “这面墙壁有什么妙用?”
  沈胜衣看着那片仍然在剑尖上燃烧的木壁,“我的轻功若是远在那个小老人之下,追不上那个小老人,他要从这墙壁上的暗门离开,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到我接近这面墙壁的时候,却是绝不难死在这面墙壁之下。”
  方直诧异问道:“这面墙壁有这么厉害?”
  “我既然相信这是一面墙壁,那么,突然有一柄剑从这面墙壁刺出来,你说会怎样?”
  方直说不出。
  “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暗杀手段。”
  方直不能不同意。
  “方才我若是在雾中继续向这面墙壁接近,也一样危险得很。”
  “难道方才你已经发现这面墙壁有问题了?”
  “我只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沈胜衣淡然一笑。“每当危险接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我已经逃过了几次大劫。”
  “不可思议。”方直苦笑。
  “就像方才,我虽然不知道危险将会在那里出现,已知道必须小心去防范。”
  方直道:“在你小心戒备之下,能够伤害你的人只怕不多。”
  沈胜衣道:“那个小老人绝无疑问是其中一固。”
  方直点头道:“他无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方才你若是真的以为他是一个白痴,现在已经是一条死。”
  沈胜衣“嗯”的一声。
  “他装得实在太像。”
  “就像这块墙壁一样。”沈胜衣剑一震,抖开了那片已将燃毒的木壁,“我们面对的绝无疑问是一个关于伪装的人。”
  “假的我,假的白痴,假的墙壁,再这样下去,只怕已没有什么值得我们相信的了。”
  沈胜衣笑笑:“也许在不久后,会有一个足以乱真的假沈胜衣出现在你面前。”
  他好像是说笑,但方直听入耳,不禁耸然动容。这不是全无可能的。
  既然有假的方直,假的欧阳立,为什么不能有假的沈胜衣?
  “但要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相信也不是一件易事,否则,早已天下大乱。”沈胜衣笑接。“所以假的沈胜衣的出现,比真的沈胜衣死在你面前,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沈兄言重了。”
  “那个小老人的出现,也许就是要看看,我这个人复造一个,还是就此杀掉简单。”
  “你看他有这个权力?”
  “他的身份绝无疑闲在欧阳立等之上,只看这面墙壁与那管无音神杵便知。”沈胜衣又以剑挑起一方木壁,“无音神杵乃密宗不传之秘,这幅墙壁的价值相信也不在无音神杵之下。”
  “这样的一幅墙壁,花的心血当然不少了。”
  “所以找实在有些怀疑,他就是那柄刀的主人。”
  方直脱口道:“不像”
  “因为他这个样子?”沈胜衣接问。
  方直苦笑了一下,他的确有这些意思,那个小老人的确也不很像一个老头儿。
  沈胜衣接道:“他的外形行动作风,我却是觉得正与这件事很配合。”
  方直恍然道:“这件事的确很怪异,很出人意表。”
  沈胜衣道:“不管怎样,我们只要找到他,事情即使不能解决,相信也会有一点儿头绪,胜似现在到处瞎碰。”
  方直有些担心的道:“只怕他又像欧阳立他们那样子。”
  “不会的,”沈胜衣探手从剑尖取下了那片木壁一抖,折下了一小片,“其实他已经提供了一条线索给我们。”
  “这块假墙壁?”
  “可以肯定绝不是一般画工能够绘画得出,还有他们的消息那么灵通,又能够迅速采取行动,除了足够的人手之外,他们的巢穴,应该也就在这附近。”沈胜衣随将那片木壁放入衣袖中。
  方直亦取过一片,道:“在这里我的朋友多,这件事交给我可以了。”
  沈胜衣笑笑:“你找你的,我找我的,明天我再到你家里去,看可有收获。”
  方直道:“看来沈兄已有了对象,那是谁?”
  “张千户——”方直颔首道:“张千户在这里财雄势大,平生又喜欢……搜集奇珍异宝,既然有这样一个画家,除非一直都躲起来,否则绝难瞒过他的耳目。”
  “有你这番话,找吏就非要走一趟不可了。”沈胜衣放步前行。
  方直一面跟上去,一面道:“若是张千户也不知道的人,在这嘉兴城中,除非其中一份子,只怕没有人知道了。”
  沈胜衣接问;“这条小巷看来非猎不单止没有尽头,而且长得很,可知通到那里去?”
  方直摇头道:“不清楚。”
  “我几乎忘了你是一个君子,平日走的是光明大道。”
  方直只有苦笑。 ×      ×      ×  巷子的确长得很,左一折,右一弯,几个折弯之后,沈胜衣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凄冷的月光从东天下,那扇门在月光照耀下看来,仍有如鲜血一样。
  这正是怡红院后面那条巷子,欧阳卧的体却已不在。
  要令一具体消失岂非令一个活人消失更容易?
  沈胜衣也没有再去拍那扇红门,也根本已没有这种需要。
  一直到出了这条巷子,沈胜衣才道:“你现在大概已看出这条巷子的特别。”
  “它是绕着怡红院……”
  “我也就是看着你从这条巷子走进去的。”
  “不是我。”方直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没有继续前行,他已经看见那边围着的一大堆人,那正是欧阳立粉身碎骨的地方。
  几个公差正在呼呼喝喝,在嘉兴这个地方,官府的势力其实也不小。
  “我的意思是绕路走开,你认为怎样。”沈胜衣笑顾方直。
  “这建议该是好的。”方直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夜色已经深浓如泼墨。
  夜越深,月愈明。
  张千户那幢庄院内外,灯火更就照耀得光如白昼。
  庄院在嘉兴城的核心,若是不向别人打听,要找去也不是一件怎样容易的事情。
  但随便找一个人打听一下,却都不难有一个清楚明白。
  沈胜衣正是随便打听一下,找到这里来。
  四个蓝衣青年在门外浚巡,一个面色凝重,沈胜衣才接近,他们的目光便箭一样落在沈胜衣的身上。
  他们显然并不认识沈胜衣,所以沈胜衣走到石阶上,他们眼睛中警戒之色更重,有一个的手甚至已握住了剑柄。
  沈胜衣看在眼内,笑了笑,继续走上去,这一次,他知道就是说出姓名,也应该不会大过麻烦,以张千户的精打细算,应该已经有说话交待下来。
  那四个蓝衣青年看着他接近,相顾了一眼,左面一个终于忍不住问:“公子可是姓沈?”
  沈胜衣颔首:“在下沈胜衣。”
  四个蓝衣青年齐皆松过一口气,不等沈胜衣再说什么,一个已忙于抱拳:“家师吩咐,公子随时会光临,到时请进大堂侍候。”
  沈胜衣笑了笑:“令师看来不单止精打细算,而且神机妙算,竟然料到我在今天夜里也会找上门来。”
  “公子请——”四个蓝衣青年以羡慕的目光望着沈胜衣,眼睛中已一丝警戒之色也没有。
  沈胜衣名动江湖,原就是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
  看见他们这样,沈胜衣反而由心底冒起了一股寒意。
  这之前,已经出现了两个冷血欧阳,两个君子方直,俱都是一模一样,真假难分。
  说不定,还有两个快剑艾飞雨。
  那就是有两个沈胜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而自己若是假的,要杀那四个蓝衣青年,官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他也只是心寒,并不认为那四个蓝衣青年做得不对。
  这种事情,原就太出人意外,在今夜之前,若是见到艾飞雨方直,他只怕比这四个蓝衣青年更轻率。
  心念再转,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运气其实非常不错。
  那个假的方直随时会将他刺杀剑下,艾飞雨也一样,却给他追踪方直,将这种危机化解于无形。
  那四个蓝衣青年当然看不透沈胜衣在想什么,上下在打量着沈胜衣。
  沈胜衣忽然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一个蓝衣青年道:“沈大侠的大名我们却早已如雷贯耳。”
  “令师想必只是对你们说过,我是怎样的装束。”
  “这已经足够。”
  “幸好我是真的沈胜衣。”
  四个蓝衣青年奇怪的望着沈胜衣,一个脱口道:“沈大侠的话我不明白。”
  其余三个蓝衣青年虽然没有作声,但从眼神亦可以看出也是这个意思。
  沈胜衣笑笑:“总会明白的。”
  语声甫落,一个灰衣中年人急步从庄院内走出来,一面走一面道:“你们在干什么……”
  话口未完,他已经看见了沈胜衣,一怔,道:“沈公子。”
  “韩兄——”沈胜衣并没有忘记这个人叫韩奇。
  “公子客气,”韩奇忽一笑,“请进说话。”
  沈胜衣亦自一笑。“你们怎么都好像已知道我会到来。”
  “怡红院附近出了一件怪事,一个人被火药炸死,在事发前,有人看见一个与公子一样装束的人与那个人发生争执。”
  “你们的消息倒也灵通。”
  “是的,城中到处都已布下了我们的眼线。”
  “四位前辈怎样说?”
  “只说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他们那么多天茫无头绪的事情,公子一来便已经找到了线索。”韩奇一面说,一面留意沈胜衣的表情变化。沈胜衣没有作声,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然后他们就吩咐了人在门外恭迎公子。”韩奇有些诧异。“奇怪他们竟然知道公子一定会夤夜找来。”
  “我也很奇怪。”沈胜衣笑笑。
  韩奇接道:“说这些的其实只是一个人,其他的好像都甚感诧异。”
  “这个人没有说清楚?”
  韩奇摇头。“大概是要等公子到来,省得多费一番唇舌。”
  沈胜衣道:“那我得赶快进去了。”
  韩奇道:“公子是担心有人耐不住性子,将这幢庄院拆掉?”
  沈胜衣反问:“你难道不担心?”
  “担心得要命。”韩奇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吐尽,“哗啦”的一声巨响就划空传来,韩奇急忙摆手:“公子,请!快请!”
  沈胜衣笑顾韩奇:“张老前辈精打细算,当然不会用错人,相信你实在替他省回了不少。”
  说话间脚步不停,韩奇也并不比沈胜衣稍慢。
  
  卷一完于1999.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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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漏洞
作者:黄鹰


  庄院的大堂灯火通明,却没有刺眼的感觉,每一盏灯都挂在适当的地方,灯芯也显然经过选择,到处的光亮都显得非常均匀。
  堂上的陈设虽然多,摆放得亦恰到好处,非常华丽,却绝不俗气,令人看来非常舒服,一些局促势利的感觉也没有。
  沈胜衣一步才踏入,已发觉这座大堂优胜的地方。
  他一些也不意外,因为他早就知道张千户并不是一个暴发户。
  对门的照壁前面放着一幅甚大的屏风,上画松鹤,还有一轮明月。
  这幅画非独栩栩如生,而且古意盎然,绝无疑问是出自高手。
  江南四友都在这面屏风之前,三个坐着,一个却标枪也似的挺立。
  是霹雳楚烈。
  他不能不立在那里,在他身后的一张紫檀太师椅已经四分五裂,倒塌地上。
  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目光都落在楚烈身上,柳清风若无其事,秦独鹤面寒如水,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与平日一样。
  张千户一脸笑容。
  楚烈只是看着张千户,显得非常不耐烦,看见这笑容更加生气,闷哼道:“说什么精打细算,椅子造得这样稀松的,也不怕摔着客人。”
  张千户笑道:“当时我的确忘了以十成真力一试,看这些紫檀椅子是否经受得住。”
  楚烈瞪眼道:“你是说我以十成真力坐塌了你这张椅子。”
  张千户还未回答,楚烈已接上话:“我只是随随便便坐下去,运起十成真力是这样子,你也未免大小觑我了,喏,就让你看看我十成真力的威力。”
  语声一落,身形横移,一跨便已到了当中那张八桌子旁边。
  张千户一些也不着急,淡然道:“这些年不见,正要知道你的功力已到达何等境界。”
  一顿笑接道:“沈老弟,你来得正好。”
  沈胜衣那边应声道:“也可谓眼福不浅。”
  楚烈霍地回头,见真的是沈胜衣,一怔,大笑:“正要找你。”
  沈胜衣笑笑道:“晚辈来得大概还是时候。”
  张千户摇头:“我说是来得正好,其实很不好。”
  楚烈瞟了张千户一眼:“的确很不好,这张紫檀八仙桌本来塌定的了。”
  沈胜衣笑道:“看来晚辈要欣赏老前辈十成真力的威力,要另找机会……”
  “总有机会的。”楚烈大笑不绝。
  沈胜衣转顾张千户:“说是很不好,其实还是好的。”
  张千户拈须微笑:“最低限度省回了好些银子。”
  那边柳清风淡然接道:“能够省一些总是好的。”
  秦独鹤冷冷一笑:“他若是真的不心痛这张紫檀桌子,那一声沈老弟根本就不会出口的。”
  张千户只是笑。
  楚烈随即问沈胜衣:“怡红院外那件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沈胜衣颔首道:“我总算没有死在那儿。”
  楚烈立即抚掌大笑:“好小子,有你的,真的这么快便已找到了线索。”
  他又瞟了张千户一眼,压着嗓子接问:“你现在到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们那事情的真相?”
  沈胜衣摇了摇头,楚烈又问:“那是已找到了对方的巢穴所在,与我们一起前去,一举将他们消灭。”
  沈胜衣又是摇头,楚烈瞪着张千户。“那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千户微笑应道:“这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我们纷扰了这么多天仍然茫无头绪,一个完全拉不上关系的人,一插手若是便能够解决,这个人若不是本来就与事情有关系,那他的运气,非独好得很,而且已接近神话。”
  沈胜衣道:“我的运气一向都似乎很不错,但只是很不错而已。”
  楚烈接问:“老弟,是不是那些人知道你插手这件事,已开始对付你?”
  张千户替沈胜衣回答:“那些人似乎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位沈老弟是一个怎样的人,知道不容易对付,还要先动手,只有呆子才会这样做。”
  “他们每一个都是聪明的人。”楚烈闷哼。
  沈胜衣道:“不完全是,所以一件本来很秘密的事情,终于还是出了漏洞。”
  秦独鹤插日问:“这漏洞大不大?”
  “不算大。”沈胜衣笑笑。
  张千户接道:“一天不到便已有这个成续,那已经很难得的了。”
  楚烈瞪着沈胜衣:“你夤夜到来,就是要告诉我们其中经过。”
  沈胜衣摇头:“不全是……”
  张千户替他接下去:“这其中是必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又或者特别的人,要向别人打听一下,而我当然就是最理想的对象。”
  沈胜衣一些也不显得意外,只是笑了笑:“老前辈的精打细算,果然是名不虚传。”
  楚烈冷笑道:“他的精打细算只是在银钱方面。”
  张千户淡然一笑:“你什么时候才信服我?”
  楚烈道:“我只是信服事实。”一顿接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遇到特别的东西或者特别的人呢?”
  张千户道:“忘了死在怡红院附近的那个人是怎样死的?”
  “火药炸……”话说到一半,楚烈突然闭上了嘴巴,张千户看着他,笑接道:“擅用火药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寻常,用火药杀人的人是不是很特别?”
  楚烈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插口道:“那个人其实不一定是火药炸死的,他的被炸碎,也许只为了毁灭迹。”
  张千户“哦”的一声,楚烈追问:“那到底是谁?”
  “冷血欧阳——”
  “欧阳立?”楚烈语声显得非常诧异。
  沈胜衣颔首,四个老人立时都沉默了下去,沈胜衣看看他们,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会还是张千户打破沉默:“冷血欧阳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这样死在火药之下,却就绝不简单了。”
  沈胜衣道:“不错。”
  楚烈又问道:“欧阳立不是嘉兴人,你就问这个精打细算的,相信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张千户居然点头:“你这句话说得倒不错,可惜,沈老弟要向我打听的,可不是欧阳立。”
  楚烈瞪眼道:“你怎么知道?”
  张千户道:“我虽然在江湖上也少有些名气,但我在嘉兴城中,却不是以武功见称。”
  “欧阳立可是武林中人?”
  张千户笑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人,应该也不会是一个怎样重要的人,知道的当然有限得很,也正如你说的他又不是嘉兴的人,更、又有向我打听的必要。”
  楚烈“嘿嘿”的一声,转问沈胜衣:“你要向他打听的真的不是欧阳立?”
  沈胜衣颔首:“我也想说不是,却又不能不说是。”
  楚烈板起脸,乃待说什么,张千户已接上说:“在你说出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前,若是时间许可最好还是请你先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沈胜衣本来就有这意思。
  他的口才不算好,但他的组织能力却是非常精密,所以能够用很简单的说话,将整件事情说清楚明白。
  好像他这样说话,当然是难免有些乏味,幸好事情的本身已经充满了神秘,且又很刺激。
  所以张千户他们都听得限用心,诧异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浓。
  到沈胜衣将话说完,他们仍然征在那里,秦独鹤本来已冰冷的面容更就像已化成了冰石。
  楚烈的眼瞪得很大,柳清风已没有那份悠闲,张千户的面上居然还有笑容,又是他先打破沉默,带笑道:“事情果然奇怪得很。”
  楚烈目光霍地落在张千户面上:“难得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张千户笑道:“是不是瞪大眼睛才能够显示心中的惊讶?”
  楚烈一声闷哼,闭上嘴巴。
  张千户转顾沈胜衣,道:“虽然这样奇怪,我还是一些也不怀疑你的话。”
  沈胜衣微喟:“我倒是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张千户呼了一口气:“有关艾飞雨的一切,我们其实也搜集了不少资料,越知道得越多,却是越奇怪他会这样与我们作对。”
  柳清风接道:“但他若不是艾飞雨,事情反而很简单。”
  张千户点头道:“不错,我们共同的仇家不下十人,这其中无论哪一个这样做,都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楚烈闷哼一声。“江湖人哪一个没有仇家?”
  张千户没有理会他,接问沈胜衣:“那片墙壁,还在你袖子里?”
  沈胜衣探袖将那片墙壁拿出,张千户接在手里,看了一眼,道:“不出所料,就是这种墙壁。”
  沈胜衣反而一怔。
  楚烈急不及待的追问。“老大,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了这种墙壁?”
  “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张千户摸了摸胡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楚烈显得非常不耐烦。
  张千户竟然回答:“不知道。”
  楚烈瞪眼道:“你不是已经到过那个地方?”
  张千户很冷静的道:“不错到过,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楚烈眼睛瞪得更大:“你是在说笑吧。”
  这句话出口,突然又闭上嘴巴,张千户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他不是。
  沈胜衣接道:“换句话,那也是一个很奇怪、很神秘的地方了。”
  张千户笑笑:“非独奇怪神秘,而且充满了刺激——”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面上,都在等他说下去,他却只是又笑笑。
  这一次楚烈竟然没有追问,柳清风倏的亦笑笑,秦独鹤仍然是那个样子。
  他们虽然都没有作声,眼神那刹那似乎部有些异样,沈胜衣看在眼内,抬手揉了揉鼻子,却也没有说什么。
  张千户目光一扫,叹了一口气:“你们想必以为一定是那种地方的了。”
  柳清风淡笑道:“到现在为止,我们都知道,只有形容那种地方,你才会用刺激这两个字。”
  张千户笑笑道:“本来是的。”
  “现在不是了?”柳清风有些诧异。
  张千户却又叹了一口气:“也许,那亦是那种地方,只是我不能够肯定。”
  秦独鹤沉默到现在,忽然道:“你最后一次到那个地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四年之前。”
  “四年之后的今日,你仍然还未能够肯定?”秦独鹤冰冷的面上现出了一丝笑容,接一声:“奇怪”张千户缓缓的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也只是一个人。”
  秦独鹤闭上嘴巴,沈胜衣终于忍不住问:“那种地方其实是什么地方?”
  “妓院”张千户的回答竟然是这两个字。
  沈胜衣也竟然并不显得意外,事实他多少已能猜到了一些。
  张千户接道:“我其实并不怎样喜欢去那种地方,可惜跟我有生意来往的人却不少喜欢得要命,而我的好些交易偏又在那种地方才得以顺利完成……”
  楚烈摸着下巴,道:“大家都很明白,你也用不着多作解释。”
  张千户叹息道:“大概是那种地方去得太多,所以好些朋友都以为我特好此道,有什么好去处,新玩意,都不会忘记给我通知一声。”
  楚烈道:“那是一个好去处?”
  张千户点头:“而且有很多别出心裁,在别的地方绝没有的玩意。”
  一顿,他又补充道:“也许我孤陋寡闻,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甚至听过第二个那样的地方。”
  柳清风插口道:“若是你也孤陋寡闻,我更就不知道怎样说了。”
  “你?”张千户摇头。“你当然例外啦。”
  秦独鹤冷冷接道:“你也许还比不上方直,却应该算得上是大半个君子。”
  柳清风淡然一笑。
  楚烈挥手道:“别打岔——”张千户沉吟着道:“那地方应该已不算是个秘密的地方,但是到现在,仍然能够保持那种神秘的色彩,给人的感觉,仍然是那么神秘,这是最难能可贵之处。”
  楚烈怀疑的望着张千户。
  张千户看了他一眼,道:“我虽然已很久没有去,但我的很多朋友仍然乐此不倦。”
  楚烈笑笑问道:“你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去?”
  张千户轻捋须子:“这大概因为我已经发觉自己已经是一个老人。”
  楚烈大笑了起来。
  张千户淡然接道:“虽然我像你一样,一向不服老,可惜在别人的眼中,我却已实在够老了。”
  楚烈仍在笑,却已没有那样响亮。
  张千户目光转向沈胜衣面上:“那地方到底怎样神秘,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老前辈的意思是……”
  “大家不妨实地去体验一下。”张千户一面说,目光一面从三个兄弟的面上转过,突然亦大笑起来。
  楚烈一声闷哼:“这不知有什么可笑的?”
  张千户道:“我们四人结拜以来,大概还没有试过联袂去妓院寻乐。”
  楚烈道:“我们结拜的时候,年纪都已经不小!”
  “现在更不是寻乐的年纪了。”
  秦独鹤冷冷的插口道:“幸好我们这一次并不是去寻乐。”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张千户笑接。“在进去那个地方之前,我们也就得变成去寻乐的样子。”
  一顿,张千户目光一转:“我们四人之中,最少有两个还没有这种经验。”
  柳清风淡笑应道:“所以这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以后别人问起我,妓院是个怎样的地方,我也不致于哑口无言。”
  这等如自承认他就是那两人之一。
  张千户有些诧异的说道:“你毫不在乎。”
  柳清风缓缓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
  楚烈笑接道:“听你这样说,你倒是有意弄假成真的了。”
  柳清风只是笑笑。
  秦独鹤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说不定江湖中人还会交相传诵这件趣事。”
  楚烈的笑容反而更盛,方待说什么,沈胜衣已插口问:“老前辈定在那个地方见过一面这样的墙壁?”
  张千户摇头:“不是一面。”
  沈胜衣道:“那是很多面……”
  “记忆中,应该在百里之外,但到底是多少面却又不清楚。”张千户一顿。”因为我当时并没有留意到真假这问题。”
  沈胜衣沉吟着道:“老前辈的意思是,那个地方见到的都是这样的墙壁。”
  张千户道:“不错。”沉吟了一下才接道:“那些墙壁合成了一座迷阵。我只能这样形容,因为我的确有这种感觉,但事实如何有待证明。”
  沈胜衣沉吟不语。
  张千户接道:“我是无意中发现,那些墙壁很奇怪,敲了敲,才知道竟是假的,当时我已经奇怪怎会有那样的假墙壁,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沈胜衣道:“老前辈有没有因此而向那个地方的人探听?”
  张千户点点头,道:“可惜他们也不清楚。”
  “那个地方的主人也是?”
  “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的主人是哪一个,我虽然很想跟他见一面,一直都不能如愿。”
  张千户沉吟着,道;“有朋友说,他其实就是嘉兴一个富有人家的公子,但以我所知,那位公子并没有这种魄力。”
  “可是,为什么别人会怀疑是他?”
  “那是因为他平日最爱玩乐,而且花样特别多,有他在的地方,立即就会热闹起来。”
  张千户一顿接道:“最令人怀疑的,却是去那个地方的人,都是先被他说动,再由他引了去。”
  沈胜衣道:“这他纵然不是那个地方的主人,与那个地方,只怕多少也有些关系。”
  张千户道:“我最初也是这样怀疑,但结果发觉他所以这样热心,只是出于一种虚荣感。”
  “他是要让别人知道,他找到了那一个好去处?”
  “就是这样。”张千户想了想,道:“若是我的消息没有错误,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有那个地方的人。”
  “他难道没有向别人透露过是怎样发现那个地方?”
  “这在他显然是一个秘密。”张千户笑了笑。“他本来有两个所谓生死之交,但他们一样套不出这个秘密来。”
  沈胜衣奇怪的望着张千户:“看来老前辈对于那个地方早已留上心。”
  “我也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秦独鹤冷笑插口:“否则你也不会这样子精细。”
  张千户接道:“能够弄出一个那样的地方的人,绝无疑问是一个奇才,这种人我通常都特别感兴趣,可惜我花了那么多心机,始终打听不出来。”
  沈胜衣道:“那位公子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线索。”
  “应该是的。”张千户道。“但根据他过去的行事作风似乎并不是一个那么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我大胆肯定一句,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沈胜衣接道:“但还是知道一些。”
  “嗯”张千户又想了想。“我先后有意无意跟他聚过几次,从他的口中探听到的就只有一样东西比较值得留意。”
  “什么东西?”
  “一双手——”张千户缓缓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那一次,他显然是有些醉意,忽然伸出一双手,呆看了一会,之后问了我一句话。”
  沈胜衣凝望着张千户。
  “以你看一般人所求的是什么?”
  “老前辈怎样回答?”
  “应该是两件事,”张千户轻吁了一口气。“一是长生不老,还有就是点铁成金。”
  沈胜衣完全同意:“他认为怎样?”
  张千户目光又落在那双手之上:“他只是希望,有一双魔手。”
  “魔手?”沈胜衣甚感诧异。
  “我正要问他什么意思,他突然又清醒过来,什么也不再说了。”张千户喃喃地道:”当时我实在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曾经见过了一双魔手。”
  “欧阳卧提及一柄魔刀,这柄魔刀与那双魔手之间,会不会有些关系?”沈胜衣目光陡亮。“看来我们得我那位公子谈谈了。”
  张千户接道:“他复姓司马,双名长吉。”
  “住的地方离开这里还不远?”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了。”
  沈胜衣一怔:“我们现在就是去找这个人。”
  “必须他引路,我们才能够进入那个地方。”
  “去那个地方,莫非先要经过什么安排?”
  张千户点头:“不怎样复杂,却是很有效。”忽然一声叹气。“我现在只是担心,他是否仍然存在。”
  沈胜衣知道张千户说话的意思,对方不难已想到他们会因为那幅假墙壁联想到那个地方,先一步截断这条线索。
  张千户接道:“这是说,那个地方与这件事的确有关系。”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可是这一来,等如提供我们另一条线索,对方若是聪明,一定不肯这样做。”
  张千户看着沈胜衣,笑笑道:“可惜你不是一个生意人,否则你的成就应该绝不曾在我之下。”
  沈胜衣反问:“司马长吉是一个怎样的人?”
  “很年轻,一般年轻人的毛病他都好像有一些,但肯定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所以他的朋友还不少。”
  沈胜衣没有怀疑张千户的话,事实证明,张千户也没有说谎。他们看见司马长吉,是半炷香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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