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魔刀》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九章 赌徒
作者:黄鹰


  张千户、秦独鹤、韩奇看见沈胜衣变成那样子,齐都怔住,沈胜衣若是连衣衫装束也换过,他们当然不敢肯定,但现在相貌虽然不同,衣衫装束仍然是原来那样,再加上他们已知道白玉楼进去是要白冰做模子,弄几张面具,那还不一眼认出来。白冰兀自娇笑着问他们:“你们看这个人是谁?”
  张千户、秦独鹤相顾一笑,秦独鹤故意打量一遍道:“他的样子跟你完全都一样,是你的哥哥?”
  白冰娇笑不绝,看来开心极了。
  张千户揉擦眼睛,接道:“他若是换过女孩子的衣服,保管与你一样漂亮。”
  白冰说道:“他本就跟我一模一样的嘛。”
  张千户笑接道:“男孩子这样美,总觉得不怎样像一个男孩子,但他若是女孩子,只怕没几个男孩子配得上。”
  白冰奇怪道:“为什么?”
  张千户目光自下而上道:“这么高的男孩子本来就已不多,我们几个岂非全都比他矮了一截?”
  白冰一仰首,点头道:“幸好他是一个男孩子。”
  张千户接道:“你还没有给我们介绍,令兄叫什么名字?”
  白冰一怔,沉吟道:“他啊……”
  张千户奇怪的道:“令兄叫什么名字,你做妹妹的怎么也不清楚?”
  他的态度看来很认真。白冰立即嚷起来:“怎么,不清楚,他啊,不就是叫做白糖?”
  话口未完,她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沈胜衣竟然到现在也无反应,崩着脸呆立在那里。
  张千户一笑:“白糖,这个名字倒是甜得很。”接一摆手。“坐啊。”
  沈胜衣缓缓坐下去,白冰已经笑弯了腰,白玉楼那边看着也只是微笑。
  白冰笑了好一会才停下道:“你老人家虽然是装模作样,但我仍然很开心。”
  张千户笑道:“这位糖兄一直都崩着脸庞,只怕就不大开心。”
  白冰随即俯下半身,替沈胜衣剥下了那张面具,沈胜衣仍然崩着脸。
  白玉楼走了过来,看了沈胜衣一眼,道:“冰儿,你这位沈大哥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白冰侧着脑袋打量了一遍,仍一脸笑容道:“这只是装给你们看,沈大哥气量怎会那么狭隘?”
  白玉楼点头:“胸襟广阔这倒是事实,至于是不是装给我们看,可不敢说。”
  白冰一皱鼻子,道:“沈大哥从来不生我的气。”摇着沈胜衣的臂膀:“是不是,沈大哥——”沈胜衣崩紧的脸不觉松开露出一丝笑容,白玉楼看在眼内摇头道:“你难道不能再崩一会儿?”
  沈胜衣揉了揉脸庞道:“想是想,只是脸皮实在已很不舒服。”
  白玉楼笑道:“你这样宠她,叫她怎会害怕你?”
  沈胜衣道:“她连你这个做爹的也不害怕,要她害怕别人,可是难比登天。”
  白玉楼只是笑,张千户忽然道:“在未见到白大人之前,老夫实在有些心惊胆颤。”
  白冰微笑问道:“因为我爹是一个大官?”
  张千户颔首道:“小官的气焰已不得了,这样的大官,说不定真的要先挨几下板子才能见得到。”
  白冰道:“早知如此,我方才叫爹爹先摆摆官威,来一个大刑侍候。”
  张千户道:“但你莫要在一旁,否则一看,就知道只是吓人的了。”
  秦独鹤接道:“像白姑娘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实在不多。”
  白冰脸一红,躲到沈胜衣身后,沈胜衣笑道:“她什么也不怕,就是怕别人的称赞她,我敢说,他的脸现在一定已红起来了。”
  秦独鹤含笑点头,这个一向狐陋,甚少言笑的老人,今天非独说话多了,笑容也多了。
  张千户目光落在白玉楼手上的锦盒上,道:“那张面具就是由锦盒里的东西弄出来的?”
  白玉楼一笑,打开盒子,拿出了另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具。
  张千户惊叹道:“这种易容术果然独步天下,不愧有无双之称。”
  秦独鹤亦自道:“那若是落在坏人的手中,的确不难引致天下大乱。”
  韩奇突然道:“那虽然非常相似,却没有眉毛,看来很怪异。”
  张千户笑道:“整张脸都可以变出来,要将眉毛变出来还不简单。”
  韩奇想了想,道:“是不是在面具近眉毛的地方开两个洞?”
  白玉楼道:“不错是这样,那当然要开得恰到好处,再加以修饰。”
  张千户道:“之后只要在换上一样的装束,应该便大功告成了。”
  白玉楼点头,白冰随即道:“那还要跟我差不多高矮的人。”
  “当然了。”张千户笑顾沈胜衣。“好像你这位沈大哥的身材,无论相貌怎样相似,看起来也都是不像的。”
  白冰皱起鼻子,又笑起来。
  白玉楼正色道:“现在唯一可虑的只是,锦宫城是必亦知道是无双谱的存在的作用,会不会考虑到我们会有此一着?”
  沈胜衣道:“相信不会。”
  “老弟你凭什么这样说?”白玉楼甚感诧异。
  沈胜衣反问:“你可有想到锦宫城为什么让那些相貌与无双一样的司马仙仙袭击小艾,让我们知道那些他们的存在?”
  张千户沉吟着道:“那件事之前,我们已经在司马长吉那儿见过那些司马仙仙,而必然会怀疑到为什么他要制造出那么多同一个相貌的女人,对他来说那些司马仙仙已经一些作用也没有。”
  沈胜衣道:“这还是表面的。”
  张千户颔首接道:“他也当然会考虑到我们在向大人面前提及这件事,凭我们特强的记忆,绝不难将司马仙仙那个貌相绘出来,白大人也当然一眼就认出,因此只留意这个相貌的女人的出现,以为他的计划是放在这个女人的身上,而他也就利用这个女人转移我们的注意,进行他的另一个计划。”
  沈胜衣道:“也就因为手上有这个女人,他是必认为我们的注意定会完全集中在那方面,甚至认为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我寻这个女人的下落,从而疏忽了其他。”
  白玉楼点头道:“那当然也不会考虑到冰儿那方面的了。”
  沈胜衣道:“既然如此,又怎会考虑到你利用无双谱,在制造冰儿的替身?”
  白玉楼想想,道:“他怎会知道,冰儿对我的重要?”
  沈胜衣笑了:“这件事京师地面,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你不要忘记,他重回中土已有多时,对于你的事怎会不清楚?”
  白玉楼道:“那他应该早就采取这种行动。”
  沈胜衣笑道:“你莫要忘记,对冰儿你一直很小心,尤其经过红梅盗到夺冰儿一事,你这座府第的防守,可以说固若金汤!”
  白玉楼笑了起来:“那倒要看锦宫城如何进来。”
  “他一定有办法的,否则他也不会制造无双的再生!”
  白玉楼摸着胡子,道:“那会是什么办法?”
  张千户道:“他有一柄魔刀。”
  白玉楼道:“我已经吩咐人盘问府中各人,有关他们的出身,都有一份完整的记载,藏在秘密的地方,就是他已经变出了一些人混进来,也难以逃过这次的盘问的。”
  张千户道:“白大人这一着果然厉害,只怕他没有将人变出来,乃是将人收买了去。”
  白玉楼道:“老前辈放心,冰儿易容的事绝不会给露出去。”
  沈胜衣接道:“有人给他收买了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玉楼目光一闪:“你是说,可以利用他将消息送到锦宫城那儿?”
  沈胜衣缓缓道:“我们着人拿着画像到处去打听无双下落的消息。”
  “只是消息?”
  “还要付诸行动,一切都要弄得煞有介事。” ×      ×      ×  锦宫城的消息果然灵通,在白玉楼着人拿着画像外出打听后不到半个时辰,一张字条已秘密送到他的秘窟。在他身旁的只有玉蝶、枇杷两个人,那个相貌与无双一样的司马仙仙并不在。
  他看完了那张字条,递给玉蝶,枇杷在玉蝶之后张头探脑,也看在眼内。
  玉蝶细看了一遍,道:“一切在你的意料之内。”
  “白玉楼是绝不会忘记这个女人的。”锦宫城笑笑:“四个得力助手,还有锦衣卫,再加上京师的十二个捕头,数以百计的捕快,看来他是悉力以赴了。”
  玉蝶皱眉道:“司马仙仙进来这里之前,在附近有没有露过面?”
  “当然没有了。”锦宫城打了一个哈哈:“你以为寡人在离开嘉兴之后才想到这一着?”
  “还好,那位司马仙仙总算还有些用处。”玉蝶冷然一笑:“否则我实在替她担心。”
  锦宫城一笑问道:“你觉得她还有些用处?”
  玉蝶道:“最低限度,没有人看见她进来这里,现在她还能保住性命。”
  锦宫城道:“一个完全不能在京师露面的人,寡人却想不出,对寡人还有什么用。”
  玉蝶道:“你以为现在将她放出去有什么后果?”
  锦宫城道:“不久她就会给赶回这儿来,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的了。”
  玉蝶道:“你待要怎样?杀掉她?”
  锦宫城一笑:“你真的不知道?”
  “假的。”玉蝶倏的打了一个寒噤。
  锦宫城转问:“枇杷,你呢?”
  枇杷怪笑着从后面转出来。“回主人,我已经准备好笛子了。”
  锦宫城含笑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去替我将她请到这儿来,”一顿又吩咐。“莫忘了先去准备酒菜。”
  枇杷诡异的笑应一声,一步一跳的走了出去,玉蝶随即手一扬,那张字条从他的手中飞出,突然变成了一蓬纸屑,散落在地上。 ×      ×      ×  酒菜在司马仙仙到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对于自己的命令能够迅速地执行,锦宫城总是觉得异常开心。
  所以司马仙仙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脸笑容,因为失败而引起的不快已然丝毫也找不到。
  “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司马仙仙不由这样问。
  “我们已不用再等候下去,你说,这是否好消息?”
  司马仙仙轻“哦”一声,一笑道:“这是的,再下去我要疯了。”
  锦宫城点头道:“等候的日子的确是很难过,你实在比寡人幸运,寡人已等了二十年。”
  司马仙仙摇摇头。“我实在不敢想像你这些日子是怎样过的?”
  “所以寡人的外貌比实际的年纪要老得多。”锦宫城接一摆手。“坐——”司马仙仙在一旁坐下,在她面前桌子上已经预备了一杯酒。
  锦宫城接举杯:“喝酒——”玉蝶亦举杯,司马仙仙看看他们,举杯又放下,锦宫城接道:“祝我们马到功成。”仰首将杯中酒喝尽,随手一招。
  玉蝶的动作一样,司马仙仙却只是看着他们,没有动。
  锦宫城放下了杯,奇怪道:“怎么不喝?”
  司马仙仙道:“我们的人还没有到齐呢。”
  “你是说祖松?”锦宫城一笑。“他已经喝过酒,动身先去了。”
  司马仙仙叹了一口气:“君无戏言,你到底还不是做皇帝的材料。”
  锦宫城一怔,沉默了下去。
  玉蝶忽然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些什么?”
  司马仙仙又将杯举起:“这是罕有的女儿红,只怕已过百年。”
  玉蝶道:“不错,这是难得一喝的好酒。”
  司马仙仙叹息道:“你们要杀我,何必糟踏这种好酒,何不让我先将好酒喝完,齿颊留香,然后含笑而去?”
  玉蝶道:“你在说什么?”
  司马仙仙道:“这杯酒之内若是没有渗进什么,你替我喝掉。”
  玉蝶冷笑道:“你好利的眼睛。”
  “我的眼睛并不利,只是鼻子还不错。”司马仙仙皱了皱鼻子,又将杯放下。
  “只是这杯酒混进了一些东西。”司马仙仙又笑笑。“我十岁已懂得喝酒,十五岁已能分辨出每一种酒的气味,百年的女儿红虽然罕有,我最少已喝过三。”
  “哦?”玉蝶有些儿怀疑。
  司马仙仙笑接道:“家父是酿酒的,我是在酒缸里泡大的。”
  玉蝶看了锦宫城一眼:“你怎么连这些也不清楚?”
  锦宫城道:“这是小事。”
  玉蝶摇头道:“这只是大意。”
  一顿一叹:“小心天下去得,大意寸步难行,现在可到我寒心了。”
  锦宫城笑道:“这就是大意,也只因为寡人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玉蝶道:“还好,你是在这里出错。”转顾司马仙仙。“酒中没有毒,我们不是要杀你。”
  司马仙仙笑笑:“我即使再没有用,你们也无须在这个时候杀人,好像你们这种聪明人,是绝不会做没有用的事的。”
  玉蝶道:“你也是一个聪明人,最低限度比我们意料中的聪明。”
  司马仙仙道:“所以,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是么?”玉蝶冷笑。
  司马仙仙目光转在枇杷面上,道:“你大概已经将笛子准备好了?”
  枇杷倒退了一步,叫起来:“这个女人是一个妖精,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司马仙仙大声道:“你们要杀我,用不着这么麻烦,要我变成活死人,当然是因为我这张脸还有用途。”
  玉蝶道:“你越来越聪明了。”
  司马仙仙摇头叹息道:“可惜祖松不在,否则他应该知道警惕。”
  祖松的语声即时传至:“我的鼻子也很好,一嗅到酒气,肚里的酒虫便已经催促我这边走来。”
  语声一落,珠一开,祖松摇摇晃晃的钻出来。
  司马仙仙笑问道:“你喜欢喝酒?”
  “喜欢得要命。”祖松鼻翘不停的抽动。“百年女儿红,好酒哇!”
  司马仙仙把杯推向祖松道:“来喝掉这一杯。”
  祖松摇手道:“这一杯是我们未来的圣上赐给你的,我可不敢当。”
  司马仙仙道:“你今天不喝,总有一天会喝的。”
  祖松笑起来:“我跟你不同,你只得一张脸有用,而我却整个人都有用,就是真的有一天要喝,到那天再说。”
  司马仙仙冷笑:“我真的只有一张脸有用?”
  锦宫城应道:“是真的?”
  司马仙仙又一声冷笑,一扬手,那杯酒脱手飞出,一股酒箭先从杯里飞出来,射向锦宫城,身形同时倒了出去。
  锦宫城半身一仰,酒箭从他的面前射这,他右手接一抄,接住了随后飞来的酒杯,身形同时暴起抢越那股酒箭,手中杯一翻,酒箭直射入杯中,点滴不少。
  司马仙仙这时候已退出三丈,双手暴翻,手指如钩,同自己的脸上抓去,他是知道脱身不得,知道那张脸仍有用,才决意毁去,以作报复。
  锦宫城去接杯,玉蝶却追向仙仙,她若是以为仙仙要逃走,抢先到出口截击,一定阻不了司马仙仙毁容的举动。
  但她竟以看出仙仙的心意,只是紧追着仙仙,手中已抓住一双玉筷,不偏不倚,也正好是时候,夹住了仙仙的变掌。
  司马仙仙一呆,双掌一沉,从玉筷中脱出。
  玉蝶的玉筷当然绝不会夹不住仙仙的变掌,只是不想伤害仙仙分毫。
  仙仙当然明白,掌一脱身形立即往退后,再一翻,双掌又往脸上抓去。
  玉蝶的玉筷又挟来,仙仙双掌翻飞,始终摆脱不了玉筷的纠缠,一退再退,双脚突然撞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那团东西随即嚷起来:“唉唷!痛死我了。”
  仙仙不用看,只听见声音,已知道那是侏儒枇杷,一股寒意由心底冒出来。
  枇杷当然并不是真的痛得要死,一脸恶作剧的笑容,双手随即将仙仙双脚抱了一个结实。
  那刹那仙仙的感觉,就像给无数条大毛虫爬到了身上,一连打了十多个冷颤,双掌方待往枇杷头顶击下,玉蝶已乘她这手忙脚乱的刹那,一双筷子自指腕而上,将仙仙双手的穴道完全点闭。
  仙仙一阵绝望,目光及处,只见锦宫城有如御风飞行,来到了自己面前。
  锦宫城左手一探,捏住了仙仙的面颊;涅开了仙仙的嘴巴,右手那杯酒接往仙仙嘴里倒下。
  仙仙完全没有挣扎拒绝的余地,恐惧的瞪着一双眼睛,喝下那杯酒。
  锦宫城将酒倒尽,左手松开,倒掠回座位上,玉蝶亦退了回来,筷子往桌上一放,道:“人就是这样,敬酒不吃,总是喜欢吃罚酒。”
  锦宫城道:“这种酒摄魄勾魂,她拒绝也是值得原谅的。”
  语声甫落,那边枇杷已一声怪叫,滚球也似滚了过来。
  仙仙一直挥不开枇杷抱着双脚的手,这时候突然挣开来,一脚将枇杷踢开,这一脚踢得并不高,有气无力,枇杷却仍然滚得那么远,滚过屏风滚得无影无踪。
  仙仙同时缓缓倒下,有如醉酒,眼睛中的恐惧缓缓消失,变得空白,然后他的面上露出了笑容,白痴也似的笑容。
  祖松一直在呆望着,这时候倏的拍起手来,连声道:“精采……精采极了。”
  锦宫城笑问:“你一些也不害怕?”
  祖松笑道:“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锦宫城点头:“你的确是一个很有用的人。”
  祖松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坐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倒了一杯酒,仰首喝下,连声称“好酒”,赞不绝口。
  玉蝶冷笑道:“仙仙喝的酒就是由这个壶倒出来的。”
  祖松道:“那么药一定是涂在杯里,否则这杯酒已给圣上打翻。”随又倒了一杯喝下。
  锦宫城打了一个哈哈,玉蝶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祖松连尽三杯,才问:”什么时候动手?”
  “明夜三更。”锦宫城笑笑:“白玉楼一定想不到我们竟然会这么快动手。”
  祖松道:“那今夜非要喝一个痛快不可了。”
  说着一把将那壶酒提起来,却不再往杯里斟,索性直往嘴里倒。
  玉蝶道:“酒多的是,也没有人跟你争夺。”
  祖松道:“恐怕喝酒的时间却已没有多少。”
  玉蝶道:“你是担心回不来?”
  “有些——”祖松一面喝酒一面应:“一切本来非常顺遂的,但现在非独步骤大乱,而且所有的行动都显然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锦宫城笑了笑:“事情所以落到这个地步,也就是因为我们大谨慎。”
  祖松摇头道:“我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只知道若是真的大谨慎,应该不会出现任何的错误,而即使出现漏洞,在开始的时候总应该能够将之堵塞住,绝不会弄至不可收拾。”
  锦宫城沉默了下去。
  “所谓谨慎尚且如此,不谨慎的情形下,后果实在不堪想像。”祖松又将酒往嘴里倒。
  玉蝶忽然问:“你不是要告诉我们,你打算退出?”
  锦宫城接道:“你现在后悔退出,仍然来得及。”
  祖松咽了一口酒,道:“我并不是那么容易后悔的人,也不想喝那种摄魄勾魂的酒。”
  锦宫城笑问:“你也不怕死。”
  祖松道:“像我这种人,生与死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你还要赌下去?”
  “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真正的赌徒。”祖松一笑。
  “很好!”锦宫城轻捋胡子,“那你继续喝你的酒。”
  祖松以行动回答,一阵奇怪的笛声也就在这时候吹来。
  笛声似有若无,非常低沉,若非顺耳细听,实在不容易听清楚。
  吹笛的是枇杷,短笛尺八,双手轻快的按动,神态看来是那么兴奋,又那么诡异。
  倒在地上的仙仙笛声中缓缓站起来,姿势之美妙一如笛声,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
  混在酒中的药绝无疑问已发生作用。
  枇杷吹着笛子从屏风后面转出,绕过桌子,一步一跳的往外走,仙仙飘然跟着枇杷,有如天仙,却更似冥府中偷走出来的幽灵。
  祖松在笛声中酒喝不停,仰着脸,眼望着承尘,仿佛无动于中,又仿佛不忍看见仙仙这样子。
  笛声消失的时候,壶中酒亦尽,祖松看来亦有些醉意,摇摇晃晃的走到玉蝶身旁,取过几子上的另一壶酒,一面喝一面走了出去。
  锦宫城没有理会,玉蝶也沉默。好一会,玉蝶才问:“这个人只怕也有……”
  “寡人也许看错了很多人,但这一回,肯定是不会看错。”锦宫城叹了一口气,一摆手,“你也出去,让寡人冷静一下。”
  玉蝶也没有再说话,飘然离开,锦宫城目送她穿过珠看着那道珠完全静止,颓然靠坐在那张龙椅之上。
  他突然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连一手指的气力没有。
  可是他的脑海并没有平静下来,思潮起伏,这之前许多、有考虑到的问题现在也考虑到了,数十年的悲欢亦紧接的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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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摄魄勾魂
作者:黄鹰


  枇杷却一脸笑容,笑得就像是一个白痴。他双手仍捧着那枝笛子,却没有吹下去,一双眼呆视着前面一丛花木。
  一个黑衣人手策木杖,正立在花木丛中,冷冷的盯稳了枇杷。
  枇杷对这个人当然不会陌生,也知道这个人在江南四友中最是沉着。
  司马仙仙也就在笛声停下的时候停下来,绝不是因为白玉楼那一喝影响。
  这只有枇杷明白。
  可是他不能不停下,他已经从秦独鹤眼中瞧到了杀机。
  他却笑起来,那个样子就像正准备做坏事,突然撞上了大人的小孩子。
  但他的身材虽然像小孩,相貌一些也不像。
  他这一笑,看来便有如白痴一样。
  秦独鹤也笑。
  他冷笑问道:“怎么不吹了。”
  枇杷痴笑道:“叔叔喜欢听我吹笛子我怎敢不吹?”接将笛子缓缓凑近嘴唇。
  秦独鹤手中方缓缓伸出去,枇杷眼睛斜乜着伸来的木杖,一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吹啊——”秦独鹤杖伸得更前。
  枇杷终于再吹动笛子,突然用力一吹,尖锐已极的一下笛声中,一蓬细小的银针从笛管中射出,射向秦独鹤下盘。
  秦独鹤在笛响同时一杖插向枇杷的咽喉。
  这一杖其快如闪电,但插到一半,便自一顿!
  枇杷那一蓬银针虽然意外,秦独鹤的反应却也并不慢,杖势一顿同时身形已然凌空。
  银针间发之差从他的脚下射过。
  枇杷手中笛子旋即迅速的一转,第二蓬银针从另一端笛管吹出来。
  这一着更在秦独鹤意料之外,他人在半空,要闪避这一蓬银针实在不容易,惶急中身形一滚,让开大半,仍有小半射在双脚之上。
  这也是枇杷狡滑的地方。
  他的暗器若是不取下盘,秦独鹤一杖开展,绝不难将之挡下,下盘正是最难兼顾的部位,何况那些银针又急又密。
  那刹那秦独鹤只觉得一阵蚊咬也似的刺痛,然后两条腿竟然都麻痹起来。
  毒针!
  秦独鹤面色一变,身形还未落下,一杖已急刺向枇杷。
  枇杷笛一转,“叮”的将来杖架开。
  秦独鹤双脚已着地,竟然一阵颤抖,仿佛要瘫软在地上。
  “叔叔,小心走路——”枇杷那边怪模怪样,怪声怪气。
  秦独鹤一向冷静,这时候亦激起了怒火:“暗器暗算,算是那门子……”
  枇杷摇手道:“叔叔,我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小人。”
  秦独鹤闷哼一声,反手一杖封住了双脚的几处穴道,身形仍不由一裁,他已经感到毒气上侵。
  枇杷随即摇头道:“没用的,叔叔,除非你将两条腿砍下来!”
  秦独鹤怒叱一声,身形又拔起来,杖刺向枇杷,快而狠。
  枇杷伏地一滚,人已在丈外,滚进一丛花木,秦独鹤紧追而至,杖一横,花木尽碎,批杷与之同时从花木下贴地滚开。
  “叔叔,叔叔”枇杷一面滚一面叫。
  秦独鹤一听到这叫声,怒火不由又冒起来,那种麻痒的感觉同时又出现。
  “今夜我非要毙了你这个小畜牲不可!”他厉喝声中,梨木杖追刺枇杷!
  枇杷贴地打滚,远远的滚开去,秦独鹤亦真的动了杀机,每一枚刺下,都是致命的地方。
  一个个圆洞在地上出现,枇杷大叫大嚷,身形可一刻也没有停下。
  秦独鹤紧追不舍,以他轻功之好,人之高,竟然就差那么半丈追不上。
  枇杷就像是一个球也似滚动,双手抱着两膝,两膝却压在胸膛之上。
  十余个侍卫闻声赶来,呼喝声中,包围着枇杷,他们也许未必是枇杷对手,但只要一阻,秦独鹤便可以追至。
  枇杷当然明白,可是那些侍卫一上便堵住了所有去路,他身形虽然矮小,却绝对滚不过去。
  那只是眨眼之间,枇杷已然滚至一个侍卫的身前,那个侍卫已蹲下半身,立即挥刀斩去。
  刀方动,枇杷的笛子便脱手飞出,抢在刀之前,正中那个侍卫的眉心。
  侍卫闷哼一声,仰天倒下,枇杷旋即在他的身旁滚过,一转正好躲在侍卫身后,可是在那个侍卫倒在地上的刹那,他便已滚离了。
  秦独鹤杖若是紧接攻至,势必插在那个侍卫的身上,枇杷即便不乘机愉袭,亦大可以乘机溜开。
  秦独鹤一杖果然紧接插来,却及时一顿,转插在那个侍卫身前地上,身形接一翻,从那个侍卫头上翻过,接一声暴喝:“那里走——”枇杷滚动的身形应声一顿,一股浓烟接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秦独鹤冷笑,飞鹤般扑下,枇杷身形还未在浓烟中消失,秦独鹤杖已到了,他手中立时出现了要长长的鞭子,凌空往秦独鹤卷去!
  这根鞭子有如灵蛇般飞舞,但秦独鹤要将之闪开还不是一件难事,枇杷左手一蓬暗器却同时疾射而出。
  秦独鹤若是要闪避这一根鞭子,未必闪得开那一蓬暗器,枇杷就是看准了这个机会,鞭与暗器才会往同时出手。
  以秦独鹤的目光经验,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冷然一笑,去势未绝反而加快田鞭“飕”地缠住了他的腰,暗器跟着盯住他的胸腹上,十二枚丧门钉,蓝汪汪的分明淬了剧毒。
  秦独鹤的梨木杖同时插进了枇杷的胸膛,将枇杷钉在地上。
  杖上没有毒,可是这一枚已然将枇杷的生命钉去大半。
  枇杷不由鞭脱手,双手抱住了那柄木杖,却已没有气力将之拔出来。
  秦独鹤倒在枇杷面前,一张脸已变成淡紫色,但仍然扶着木杖挣扎坐起来,冷冷道:”你不该施放那些暗器的。”
  枇杷居然还笑得出来:“那等于迫你拚命,可是我只想到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要你命,并没有想到你不是普通人。”
  秦独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死定了。”
  枇杷又笑起来:“我就是非死不可,你也未必能够活得下去。”
  秦独鹤道:“老夫年已就木,死不足惜。”
  枇杷道:“我只是一个奴才,能够与你这样的一个高手同归于尽又有何憾?”
  语声方自一落,枇杷又大笑起来,秦独鹤猛可大喝一声,长身站起来,同时将梨木杖拔出,疾挥了出去。
  枇杷惨叫声中,矮小的身子从杖上脱出,飞撞在墙壁上,血肉横飞!
  秦独鹤杖一沉,插回地上,也就扶着那支木杖与世长辞。
  浓烟这时候已然扩散开来,这一战,周围的侍卫仍然看得到,慌忙上前扶住了秦独鹤,然后他们发觉,这已经是一具体。 ×      ×      ×  司马仙仙呆立在那里,非独白玉楼奇怪,张千户亦一样奇怪,他没有听到那种笛声,之前又听过白玉楼那一番说话,不由生出了一种错觉,以为这个司马仙仙是真的司马仙仙。
  白玉楼也没有动手,只是上下打量着司马仙仙,虽然深夜,周围却被火光照得通明,所以白玉楼看得很清楚,却看不出这是真的无双还是假的,然后他们听到了那一下尖锐已极的笛声。
  张千户入耳惊心,脱口一声:“小心!”同时扑出!
  语声未落,司马仙仙人剑已然射向白玉楼,张千户算盘一截不及,剑已到了白玉楼面前!
  白玉楼剑已在手,一抹封住,司马仙仙剑一回,一口气突然劈出了三十六剑!
  每一剑都是那么凶狠,她一脸亦是凶光杀气,白玉楼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凶悍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相貌又是与他有过一段情的无双完全一样,虽然将三十六剑接下,人已被迫退三丈。
  后面已经是墙壁,白玉楼后背撞在墙壁上,再退也不能,司马仙仙气力竟仿佛无穷无尽,剑势只一顿,又疯狂斩下。
  白玉楼长剑硬拒,司马仙仙每一剑都是斩在同一个地方,再斩二十剑,“呛”一声,白玉楼手中剑竟然被她硬硬劈断!
  张千户随后紧追而来,这时候再也不敢怠慢,算盘一扬,七七四十九颗算珠一齐飞射向司马仙仙后背!
  破空声暴响,司马仙仙却竟然毫无反应,继续剑劈白玉楼!
  白玉楼断剑再接三剑,再也接不下。总算及时闪开,接连三剑都劈在墙上,一时间土垩纷飞!
  张千户那四十九颗算珠与之同时尽打在司马仙仙后背上,最少有一半正中要穴,旁边韩奇把握机会,一纵而上,一双日月轮砸向司马仙仙手中剑,只道算珠就是无效也能将剑砸去,好让白玉楼、张千户将入擒下。
  那些算珠果然一些作用也没有,司马仙仙继续追斩白玉楼,一直到韩奇日月轮往剑上砸来。
  张千户看在眼内,立即喝止:“奇儿退下!”身形接一纵,算盘往司马仙仙背后砸下。
  韩奇日月轮不偏不倚一齐锁在剑上,可是司马仙仙一抽便已脱开。
  那刹那,韩奇只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道从日月轮上透来,双臂不由一分,司马仙一剑同时当头劈下!
  韩奇惊呼,却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一个身子“刷”地被劈开两边!
  张千户算盘同时砸在司马仙仙背后,只砸得司马仙仙身子往前一裁,白玉楼断剑与之同时砍回,抢救不及,一咬牙,力斩在司马仙仙颈上!
  血激溅,司马仙仙的头颅齐颈而断,飞了起来,白玉楼一把抄住,一看抛下,转顾韩奇。
  韩奇分开两边的身子倒在花径两旁,死状惨不忍睹,张千户也只是看了一眼,将脸偏开,白玉楼目光落下,突然一声:“不好!”掠了出去。
  一股浓烟正从那边飘来,白玉楼浓烟上飞鸟般掠过,张千户不比他稍慢。
  这种浓烟张千户并不陌生,他也听到那一下惨叫声,更没有忘记秦独鹤在那边搜巡。
  那一下惨叫声显然不是发自一般人口中,是不是秦独鹤遭了不幸?
  张千户白玉楼不能够肯定,也不敢否认没有这种可能。
  他们掠到后院那边的时候,浓烟已然被夜风吹散,灯光下,看得很清楚,秦独鹤已经与枇杷同归于尽。
  秦独鹤一张脸已变成紫黑色,七窍流血,枇杷施放的暗器果然毒得很。
  白玉楼俯身往秦独鹤鼻端一探,叹了一口气,张千户更加感慨,他们兄弟四人纵横江湖,情同手足,合称四友,现在柳清风倒戈相向,楚烈、秦独鹤先后丧命,只剩下他一人,怎能不感慨万千?
  白玉楼叹息着看了他一眼,方要安慰几句,张千户已开呕道:“那个司马仙仙不待言是受笛声支配,枇杷以笛将她驱到来这里,一定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
  白玉楼无言颔首,张千户随即转身,还未举步,四个侍卫已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有头绪了?”白玉楼迎面急问。
  “是石狮子胡同……”
  白玉楼随即大喝:“备马——”聚集在后院的侍卫应声奔出,白玉楼张千户亦往那边掠去。
  马早已准备好,拖出来便可以策骑,白玉楼一坐上马鞍,立即催骑冲出。
  随去的接近百骑,与之同时,奉命埋伏在长街两旁庄院的二千马具亦出动。
  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那条地道的去向,锦宫城藏身那座庄院的所在。
  对于白冰,白玉楼完全放心,这并非因为白冰藏在秘密的地方,是因为沈胜衣留在白冰身旁。 ×      ×      ×  留在沈胜衣身旁的白冰,真真假假,一共有四个之多,保护他们的,除了沈胜衣之外,还有三十六个侍卫,他们都埋伏在白冰居住的那座小楼附近。
  小楼两层,寝室在上层,白冰现在也不是在寝室之内,真假四人与沈胜衣正在院子亭中对奕。
  她们都是围坐在那里,相貌装束完全都一样,要分辨真伪,可不是一件易事。
  这尤其是对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白冰,也没有听过白冰声音的人。
  白府占地甚广,后院的打斗声传到这里,听来亦呈那么遥远。
  他们都不由往那边看去,只有沈胜衣是例外。
  一个白冰道:“沈大哥,我们真的不过去给爹他们帮忙?”
  听声音,这是真的白冰。
  沈胜衣摇头:“有你爹爹与张秦两位老前辈,应该应付得来了。”
  白冰道:“想不到他们这么大胆,竟然敢直闯我们庄院。”
  沈胜衣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若是我们全都给诱到那儿,留你在小楼寝室中,必落在锦宫城手里。”
  “怎么他现在还不出现?”白冰问。
  有一阵奇怪的铃声即时从亭子上传了下来,那是一串小小的金铃相连在一起,接连着一条小小的铜线。
  那条小小的铜线一直伸向那边小楼。
  沈胜衣应声长身而起,道:“这不是来了?”
  语声甫落,那些侍卫一齐现身,呐喊声中,挥刀力斩在几条绳子上。
  几下沉重的金属声响立时由小楼内传出来,震人心魄。 ×      ×      ×  司马仙仙进入自家后院同时,锦宫城亦已经到来了小楼底下。
  祖松亦完成了他最后的一步行动。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铜壶滴漏,祖松是在滴漏滴尽的时候动手。
  他的手中有一柄根奇怪的铲子,只几下动作,便挖开了最后一重泥土。
  他立即退下,锦宫城相继补上,双掌一托,一块青砖便在他的双手中粉碎。
  在他的手上放着一方锦布,青砖尽碎在市中,他的内力,绝无疑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青砖上是厚厚的地毡,锦宫城左手将锦布卸下,右手弯刀已出鞘。
  锦布盛着的砖土还未落在地上,地毡已然被割开,锦宫城同时从破口疾窜了出去。
  祖松反而远远的退出丈外,在一盏长明灯旁蹲下来,把玩着那柄铲子。
  那柄钟子可以看得出是一柄铲子,但形状之怪绝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够形容,从那最后的一动已可以看得出其锋利之处,亦可以看得出比任何一柄铲子都实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诺,一个人在地底纵横了那么多年,总有些发现才是。 ×      ×      ×  小楼中陈设精雅,华丽得来一些也不觉俗气,一灯高悬,也正是恰到好处。
  珠灯光中珠泪般一颗颗仿佛要滴到地上,晶莹之极,空气申迷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锦宫城厅子里一转,身形一欺,分开珠,步上楼上寝室。他的动作迅速而小心,一些声响也没有弄出来,却怎也想不到由楼下到楼上,一共有十二条铜线系在必经之处,又异常隐秘的地方。
  其中的两条就系在珠上,珠一掀动,铜线亦被牵动。
  铜线的一端系着两组金铃,一组在亭子上,一组却是在花木丛中。
  锦宫城听不到金铃声,却听到那些呐喊声,他毕竟并不是一个聋子,不由得一呆,也就在这个时候,两面墙壁突然倒下来。
  那之上挂着字画,刷得粉白,但谁也想不到,那是两面厚逾一尺的铁壁,用绳子铁索固定在墙壁之上。
  绳索被斩断,这两面铁壁立时倒下,挡着铁壁的桌椅等物尽被压碎,两面铁壁合遮,在一起盖了整块地面,地道的出口当然亦被压在铁壁之下。
  锦宫城如何阻挡得住,呆在楼梯间。
  那刹间,他的思想一片空白,然后突然乱起来,前所未有的混乱。
  周围的窗纸与之同时一一被映得发白,锦宫城不必看也知道整座小楼都已在包围之中。
  呐喊声四起,锦宫城目光反而一清,四顾一眼,突然笑起来。
  一面窗户笑声中碎裂,闪电也似的一道剑光直飞锦宫城。
  锦宫城笑声一顿,一声“沈胜衣!”手一翻,匹练也似的一直刀光迎向剑光。
  刀剑相交,百数十下金铁声骤起,剑快刀亦快,锦宫城一口气将沈胜衣那二十剑接下,两人的身形同时一退。
  锦宫城轻笑一声,接道:“好一个沈胜衣,却不知道怎能够肯定寡人在这个时候,用的之种方法进来这座小楼?”
  沈胜衣道:“这个问题本该由这座宅院的主人答覆。”
  “由你也一样。”
  沈胜衣淡淡的道:“你收买了这里的三个下人。”
  “寡人并没有亏待他们。”
  “可惜所有行动有异的人都已被监视起来,是谁将我们要通搜全城的消息走漏出去,是谁以步当尺,量度这座小楼的距离都已落人我们眼中。”
  “你们并没有派人追踪。”
  “这因为知道你们必有防范,不想引起你们的注意,改变计划。”
  “你们知道寡人的计划?”
  “除了挖地道之外,我们实在想不出那样量度距离有何作用。”
  “这可是早上的事。”
  “若非早已挖好了一个地道,阁下怎会在这个时候才动挖地道的主意?而阁下的性子岂非一向都急躁得很?”
  “所以你们就算准了寡人今夜必会到来?”
  沈胜衣颔首,锦宫城长叹一声:“这急躁可以说是寡人的致命伤,也是寡人唯一的弱点。”
  “以阁下如此胸怀大志的人,竟然想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可见阁下已到了穷途末路。”
  锦宫城冷笑:“那你还敢挡在寡人面前。”
  “那大概是因为深信以阁下的尊贵,纵然到末路穷途,也不会变成一条狗。”
  锦宫城大笑:“寡人事实绝不会咬你一口!”手一掠,刀“嗡”然作响。
  沈胜衣目光一落:“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刀?”
  “不是——”锦宫城刀一回。“这只是一柄杀人的利刀。”语声一落,刀急送,削向沈胜衣咽喉之处。
  沈胜衣剑一划封开,锦宫城剑势再展,长江大河般滚滚涌卷上前。
  沈胜衣剑再一划,江河尽断,接一划,反迫锦宫城。
  破空声暴响,一下下惊心动魄,锦宫城面色虽然未变,双眉已疾扬起来,那紧密凌厉的刀势,竟然被沈胜衣一剑割断,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本来就没有看经沈胜衣,现在不由又重新估计。
  他的刀由快而慢,接下了沈胜衣那一剑。
  刀剑的锋尖相撞在一起,珠走玉盘也似,接连发出了百三十六下“叮叮”声响,每一下都是那么短促,骤听起来仿佛只得一声!
  这一刀一剑似慢实快,所有的变化都留到相触的那刹那才爆发。
  锦宫城脱口一声:“好剑!”刀一回,挥出,刀光暴盛眩人眼目。
  “刀更好!”沈胜衣应声剑嗡然龙吟,剑气暴长,迎向来刀!
  这一次,刀剑相交,发出霹雳也似一声巨震,两人的衣衫猎然飞扬,承尘上那盏长明灯一闪而灭周围一睹,突然又亮起来。
  锦宫城连削七刀,沈胜衣七剑硬挡,一蓬蓬火星迸射,逐开了黑暗。
  刀剑每相撞一次,两人便横移一步,到第七次相撞,已到了珠前。
  那道珠一蓬光雨般散开,两人再横移,挡着他们的六道珠无一例外,旋即转身,剑势在转身那刹那非独不断,反而更强劲!
  锦宫城看出是很想抢在沈胜衣之前,刀势变幻,却给沈胜衣完全封死。
  沈胜衣并没有将锦宫城封在门内,三步抢出,人剑退向院子。
  锦宫城紧接冲出。
  院子中已燃点起无数灯笼火把,一众侍卫花木丛中已准备箭弩,向着锦宫城,更多的侍卫陆绩涌进来!
  锦宫城目光一扫,落在亭中那四个白冰面上,一怔,笑了起来:“好一个白玉楼!”
  沈胜衣道:“你已经败在他手下一次,可是你仍然低估了他的能力。”
  锦宫城摇头:“寡人并没有低估任何人,这一次再败,只能说是天意!”
  白冰那迸脱口道:“称孤道寡,你还说没有低估任何人?”
  锦宫城目光一亮道:“你才是真的白冰?”
  白冰没有作声,锦宫城一声叹息:“据说白玉楼有女冰雪聪明,人间绝色,但现在,不见得有何过人之处。”
  白冰闻言,一点也不动气,道:“这足见我爹爹的易容术高明,可惜我虽然化身为四,现在已没有用处。”
  锦宫城仰天长叹:“看来寡人还是低估了白玉楼,竟没有考虑到有此一着。”
  白冰道:“所以我们即使不知道你挖地道进来,你一样难免一败。”
  锦宫城不能不点头:“无双谱省时省力,不愧是无双谱。”一顿又一叹:“天若助寡人,何以不让寡人得此无双谱?”
  白冰道:“你既然知道连天也不助,为什么还要弄出这许多事情来?”
  “当然是因为现在才知道。”
  白冰一皱鼻子,没有作声,锦宫城一笑又道:“无双谱虽然是神奇,毕竟还有破绽可寻,若论易容术,寡人认第二,大概没有人敢认第一的了。”
  白冰又一皱鼻子,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可惜阁下不用在正途之上。”
  锦宫城一捋须,道:“易容本来就是旁门左道,倒要请教,如何用在正途?”
  沈胜衣道:“以阁下的易容术,化丑为妍,举手之劳,若是以此为业,定必客似云来,不消多久便成巨富。”
  锦宫城大笑起来:“人说沈胜衣是人间奇男子,想不到对容貌也如此看重。”
  沈胜衣道:“幸好我没有说过也要光顾。”。
  锦宫城说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可惜寡人现在就是有此念,亦已来不及。”
  “这实在可惜得很。”
  “更可惜的是,寡人一生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锦宫城仰首向天。
  “没有比这更可惜的了。”沈胜衣上下打量了锦宫城一遍:“阁下是必亦因此而头白,我现在若是劝阁下打消此念,不是疯子,便是呆子。”
  “你是一个聪明人。”锦宫城又笑起来:“比白玉楼更聪明。”
  “你前后两次都是败在白玉楼的手下,我也只是依计划行事。”
  “白玉楼若真的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你在这里便已经足够,用不着那许多人。”
  白冰插口道:“你到底承认不是沈大哥的对手。”
  锦宫城笑道:“寡人的意思只是,那些废物,不来也罢。”
  所有侍卫皆勃然大怒,沈胜衣目光一转,道:“这是激将法,虽然旧了一点,多少仍有些作用,大家若是中计一拥上前,不难予这位老人家可乘之机。”
  淡淡的几句,便已打消了众人心头的怒意,沈胜衣接道:“但若不给大家狠狠射他一箭,却也未免太对大家不起。”
  众侍卫轰然笑应,沈胜衣剑接一挥,一排弩箭立时向锦宫城飞射过去。
  锦宫城打了一个“哈哈”,半身一转,闪入一条柱子后,“笃笃”一阵乱响,柱子上遍插箭弩!
  有这条柱子一档,锦宫城弯刀从容将其余的箭弩拨下,再一转,又回到原位。
  “最负盛名的剑客,寡人总算领教了。”锦宫城语气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沈胜衣若无其事,道:“对付阁下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原就该不择手段。”
  锦宫城大笑,皮笑肉不笑。
  沈胜衣捏剑诀,道:“地道口已被铁板所封,阁下何必再多作废话?”
  锦宫城弯刀向天,道:“寡人以为这一战本该在高山之颠,大海之前,莽原之上,漠海之中,即使不能,也应该我一个像样的地方。”
  白冰道:“这地方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太狭,难以尽展我们所学。”
  白冰看看沈胜衣,沈胜衣却一些表示也没有。
  锦宫城目光再落在沈胜衣面上,说道:“但阁下既然那么说话,寡人亦无可奈何。”
  沈胜衣剑接指天,一声:“请——”锦宫城一笑,一道刀光平胸划出,悠然直划向沈胜衣面门。
  这刀来势虽慢,沈胜衣一些也不敢大意,他面色凝重,剑势也一样,平胸迎前去。
  刀剑尚未相触已开始变化。
  一开始变化,这一刀一剑便消失,变成了两团耀目的光芒。
  相距数丈,沈胜衣锦宫城移动得都并不快,有如柳絮随风,刀剑的划出与身形配合同样是那么柔和,一直到变化开始。
  刀剑一消失,两人握剑的手臂亦消失,那身子一转,随即亦消失在光芒中。
  那两国光芒与之同时变得更大,相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尖锐已极,令人魄动心惊的金属撞击声,一蓬火星亦同时迸射。
  天地间那刹那仿佛一暗,那些侍卫齐皆动容,白冰瞪大了一双眼睛,一双小手不由亦紧握,只差一点没有叫出来。
  光芒亦在那刹那之后尽散,锦宫城倒退丈外,挨在一条柱子上,面如金纸,一缕鲜血慢慢从嘴角淌下来。
  沈胜衣面色亦有如白纸般,倒退了一丈,嘴角亦有鲜血淌下。
  锦宫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才稍为回复正常,刀横胸,道:“十七年以来,你是第一个接下寡人这一刀的人。”
  沈胜衣居然还笑得出:“这一刀的变化绝不在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孙寿之下。”
  锦宫城冷笑:“这孙寿算得了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他的无情刀最后一个变化只有两个破绽,你这一刀却有三个。”
  锦宫城闷哼一声。
  沈胜衣接道:“可惜我虽然瞧出了三个破绽,却已没有余力攻进去。”
  锦宫城道:“再次交手?”
  沈胜衣道:“我必会留力攻那三处破绽,除非阁下刀上还有变化。”
  锦宫城没有作声,只是将刀举起来。
  沈胜衣双手捧剑,真气连连,苍白的面色逐渐恢复红润。
  锦宫城的面色亦恢复正常,左掌一抬,亦托在刀脊之上。
  火光照耀下,刀剑又射出夺目的光华,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啸。
  也就在这时候,那边泥土仿佛有一桶火药在爆炸,突然外翻,露出了一个洞,一个人接从洞中烟花火炮中似射出!
  众人齐皆一惊,就是锦宫城也不例外,他实在不明白,祖松在这个时候另开一个出口窜出来,到底打什么主意。
  难道地道的进口也已被白玉楼发现,正率人从地道杀过来,祖松不得不在这里开一个出口逃命。
  锦宫城心念一转再转,就是没有想到祖松目的竟然是为了救他。
  以祖松的聪明,又怎会不想到锦宫城已陷身重重包围之内?又怎会不乘机而逃命?
  锦宫城绝不相信祖松是那种会为自己效死的人。
  在他的心目中,只有枇杷会那样做,但事实却又令他不能不相信。
  祖松人在半空半身一折,并不是夺路逃走,那柄奇怪的钱子当头往沈胜衣击下,与之同时,一声暴喝:“还不快走?”
  锦宫城一怔,身形骤起,向那个地洞掠去,沈胜衣让开当头一铲,急截锦宫城,那知道祖松身形陀螺般一转,又挡在他面前。
  六个侍卫那边急上,他们就在附近,虽然没有锦宫城那么的轻功,到底接近,还是抢在锦宫城之前,锦宫城意料之中,人到刀到,变刀一送,两颗人头飞上了半天,旋身再一刀,又将另一个侍卫斩杀刀下。
  其他三个侍卫并没有因此退缩,挥刀急斩,锦宫城没有理会他们,刀光下闪过,身形一沉,直往洞口落下!
  一个侍卫翻身一刀急刺,锦宫城那柄弯刀却横在头上,正好挡住了那一刀,刀与人旋即消失。
  更多的侍卫涌前,“噗”的一下异响,一股浓烟突然在洞里涌上来。
  各人只恐有毒,急忙退下。
  沈胜衣这时候已然从铲下脱出,但他没有追去,祖松即时怪笑道:“进口就在阁下旁边,但我看阁下没有这个胆量追下去。”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锦宫城的武功与他差不多,地道的进口又不大,身手难以旋展得开,再加上浓烟中看不清楚,他若是跃下去,无疑送死。
  他目光一转,盯着祖松,道:“地道是你挖的?”
  “整条都是。”祖松手挥铲子,洋洋自得。
  沈胜衣道:“锦宫城的判断若是有你的一半准确,相信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祖松道:“他的计划其实也很精密,只是耐性仍然差了一点。”
  沈胜衣上下打量了祖松一遍:“阁下姓祖?”
  祖松一怔,大笑:“你也知道有我这个人?”
  沈胜衣道:“阁下此前挖过好几条惊人的地道,虽然都功败垂成,已足以被收入名人谱之内。”
  祖松一收笑脸,叹息道:“我一向最讨厌出名,想不到还是要变成名人。”一顿,又反手一拍后脑,随即咒诅了一声:“该死——”沈胜衣摇头:“挖地道这方面,相信已没有多少人能够比得上阁下,但阁下运气之差,却也是甚少人比得上。”
  祖松一再叹息:“这之前我所以失败,是因为不明白目的地的详情,地道是挖到金库底下的,却挖到了粪坑,差点没给淹死,这一次,挖对了,却遇上一个运气糟透了的主子。”
  沈胜衣道:“据悉忠于锦宫城的只有一个枇杷,阁下看来也不像是一个那么忠心的人。”
  祖松笑笑说道:“那是我突然疯了,非独不赶快逃命,而且还跳出来,舍己救人。”
  沈胜衣嘟喃道:“的确只有疯子才会做这种事。”
  祖松道:“幸好我还未完全变成疯子,还知道只要将你击倒,就可以跳进地洞逃命!”
  语声甫落,他那柄怪铲子猛撞向沈胜衣的面门,沈胜衣挥剑来挡,铲子已三变,每一变,攻击的位置都不同,虚虚实实,实在不易捉摸。
  沈胜衣的剑跟着三变,突然一沉,呛一声,挡住了插向下盘的铲子!
  祖松铲子吞吐,接连三十六铲,都是攻向沈胜衣的下盘,沈胜衣接了二十七铲,倒退了九步。
  祖松的身材有异常的人,身形的变化也是,那柄铲子也正好配合他的身形变化,每个变化都令沈胜衣颇觉意外,九步退下,已到了一个假山的前面,祖松再攻一招,身形一翻,竟掠上了那座假山!
  那座假山随即在铲下四分五裂,一块块石头四方八面当头向沈胜衣砸下去!
  沈胜衣身形飞舞在乱石之间。
  石与石不住相撞,砂尘滚滚,祖松同时凌空穿落,飞滚向那边洞口!
  只要滚进洞口,沈胜衣剑术再好,也不能将他怎样的了,而洞口虽然浓烟翻滚,但是因为风势影响,向着他的这一边仍能够看得清楚。
  他的身形怪异而迅速,眼看只有半丈便能够滚跃进洞内,左右几个侍卫已一冲前阻截!
  祖松绝不将他们放在眼内,他们也还未冲到,沈胜衣已出现在祖松的面前,一剑截住祖松的去路,祖松一呆,然后就好像疯子,口里胡言乱语,一柄铲子胡乱向沈胜衣当头击下。
  沈胜衣没有硬接,祖松却始终不能再移前半步,被沈胜衣的剑势截住!
  祖松连冲十多次都冲不过去,反扑沈胜衣,这一次沈胜衣不退,只是绕着祖松游走!
  祖松滚动起来却比沈胜衣快得多,一滚再滚又往洞口滚去,沈胜衣一剑飞击,有如一道闪电,急划过长空一祖松自信一定可以抢在沈胜衣一剑刺到之前滚进洞口,所以只是滚退。
  他双脚终于踏空,一个身子直往下沉,那柄铲子同时护住了面门。
  他算准了沈胜衣的剑只能够刺向面门,却怎也想不到沈胜衣那一剑一接近洞口,竟刺进泥土内然后穿过泥土,刺进了他的心胸!
  祖松只觉得心胸一痛,登时尘土飞扬,整个身子飞出了洞口,曳着一声惨叫飞出了丈外。
  沈胜衣剑一插一挑,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半身一转,正好看见祖松凌空掉下来。
  铲子插入了地面,祖松双手仍紧握着那柄铲子,喃喃道:“算错了半寸!”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句话,语声一落,他双手拔起铲子一翻一挥,一颗脑袋便飞滚出去!
  沈胜衣那一剑并不致命,致命的是这一铲,这一铲丝毫不差,完全成功。
  白冰掠出了小亭子,乃待叫那些侍卫将祖松抓起来,看见这样子,不由一呆,随即偏开脸,沈胜衣亦将脸偏开,叹了一口气。
  一个侍卫也就在这时候奔进来,告诉沈胜衣。“地方已经我到了,是石狮子胡同……白冰脱口道:“那我爹……”
  “白小姐,大人已动身。”
  “备马!”白冰随即拉住了沈胜衣。“沈大哥,我们也去!”
  沈胜衣一颔首,转对身旁的侍卫统领道:“劳烦方兄先用石块将洞口堵塞。”
  “公子放心!”姓方的侍卫统领随即吩咐下属行动。
  沈胜衣白冰出到前院,马已经准备好,十二个侍卫随行,一齐策马出了白府。 ×      ×      ×  锦宫城一入地道,第一件事就是扔出一枚弹丸,施放浓烟,那刹那,他完全没有想到祖松可能因为浓烟影响,不能够顺利我到洞口所在,甚至没有意思让跟着跳下来的人生存,那柄弯刀已随时准备削出去,一个人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即使自私一些,也是值得原谅。
  然后他倒退了出去,退出了数丈,发觉仍无人跳下来,才转身急急往前掠!
  每经一灯,他必然挥掌将灯减去,那条地道随着他的移动迅速被黑暗吞噬。
  一面掠前他一面倾耳细听,除了自己的衣袂声,比这之前一次更尖锐。
  已经失败了两次,不会再有第三次了,锦宫城叹息在心里。
  岁月无情,他已实在太老,即使他仍能再活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再有这份雄心壮志。
  两次的失败,对他这种人来说,已实在太多。 ×      ×      ×  夜风吹急,白玉楼逆风策马飞奔,衣袂随风猎然飞扬。
  在他的身后,紧跟着张千户与及无数铁骑,每奔过一个街口,立即有另一队马步兵加入。
  火把照耀得长街光如白昼,马蹄雷鸣,震撼长空。
  长街左右的人家无不被惊动,窗户纷纷打开,露出来的脸,无一不是充满了惊讶。
  另三条长街上,与之同时,亦有铁骑在飞奔,配合白玉楼,东南西北,四面八方遥遥向石狮子胡同包围过去。
  大内密探亦早已监视着石狮子胡同。
  整条石狮子胡同只有七户人家,其中大户门当户对,夹着一条胡同,尽头是一个大庄院。
  根据大内密探调查所得,大庄院的主人原姓路,但已经在三年前迁出,其余大户人家亦是在同一时候卖出。
  买主亦是同一个人,乃是宝芳斋的老板所以买下这七户庄院人家,据说原是要将之拆建,作为扩充宝芳斋之用。
  宝芳斋也就在附近,是一间专卖脂胭水粉香料的店子,素负盛名,工场与店子是分开不同的两个地方,为方便起见,不错有合在一起的需要,只是所出的价钱,仍未免高了一些,而三年后的今日,宝芳斋并没有迁到这儿来,这七户庄院人家亦没有拆卸,反而迁进了另七家人。
  这七家人甚少与附近的人家往来,出入总是几个老家人,对人倒是客气得很。
  小楼向这边数里,也就只有这七户人家值得怀疑,在大内密探会同锦衣卫闪电般冲入宝芳斋,将宝芳斋上下二十三人完全抓起来,经过一番详细的审问之后,更完全肯定!
  宝芳斋的老板事实是锦宫城的人,知道大势已去,只有将秘密说出来。
  至于大户人家以及那幢庄院之内,到底藏有多少人,这个老板却不能肯定。
  应该采取什么行动,除了白玉楼,当然也没有人敢作主,只是一面将之监视,一面着人报告。
  所有的去路都已被他们封锁,他们也没有等上多久白玉楼便已兵分四路杀至。
  二十马步兵在白玉楼指挥下,迅速将石狮子胡同包围起来。
  刀出鞘,箭上弦,火把将周围照耀得光如白昼。奇怪的是整条石狮子胡同竟然一些反应也没有,白玉楼这反而更确定。
  即若是普通人家,绝没有理由不走出来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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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后患
作者:黄鹰


  马步兵布置好的时候,沈胜衣、白冰也到了,下了马,双双奔到白玉楼身旁。
  看见只有张千户一个人,沈胜衣一阵心悸,张千户没有等他问到,就说道:”他们都去了。”
  沈胜衣轻叹。“是谁下的手?”
  “枇杷,还有司马仙仙。”
  沈胜衣摇头:“那个小老人比任何一个都狠辣……”
  “独鹤也很小心的了,但可能因为那个矮小子无论怎样看也总让人看不起,所以独鹤结果还是为他暗算。”张千户苦笑:“但他也没有吃亏,抓住了枇杷一起上路。”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白玉楼即时问道:“冰儿怎么不留在家里?”
  白冰躲在沈胜衣背后:“我那间房子已给弄坏了,只好跑出来!”
  白玉楼摇摇头道:“你这个丫头就是这么多鬼心思,记着,在这里不得到处乱跑。”
  白冰伸伸舌头:“爹好凶哦!”
  白玉楼没有再说什么,一挥手:“准备擂木!”
  命令迅速传开,百数十个兵士打着四条擂木上前,蓄势待发。
  白玉楼接道:“再传我命令,十数之后,石狮子胡同的人若不出降,我们便采取行动!”
  十数片刻过,石狮子胡同之内一些反应也没有,白玉楼脸一沉,一声大喝道:“上扛着擂木的兵士立即奔出,四条擂木几乎同时两分撞在胡同口左右两幢屋子的墙壁上。轰然巨响,砖石纷飞,那两面墙壁一齐倒塌,门旋即大开,十多值汉子手执兵器呼叫着冲出来。我着擂木的兵士一撞即退,弩箭刀排长枪一排排涌上,只等白玉楼一声下令。白玉楼第一句却道:“放下兵器!”
  喝声有如霹雳,那些汉子却置若罔闻,挥动兵器,冲杀上前。
  “箭——”白玉楼断喝。
  一排弩箭飞煌般射向那些汉子,第二第三排相继射出。
  那些汉子绝无疑问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武功,在强弓硬弩之下完全旋展不开,非独没有一个能够冲过来,而且都在箭雨中倒下。
  惨叫声此起彼落,第三排弩箭射过之后,天地间突然陷入一片静寂。
  灯光下,倒下的那些汉子就像是一头头刺,鲜血奔流染红了老大一片地面。
  石狮子胡同所有门户这时都已打开,百数十个手执兵器的汉子已冲出巷子,见这种情形皆怔住。
  他们的年纪看来都颇大,也不知是否当年锦宫城的旧属。
  寂静的只是维持了一会,那些汉子突然倒退了回去,再出现的时候,手中已多了林板竹箩等物,迅速在巷子里布下了几重障碍。
  白玉楼的话随即又传开来:“降者免死!”
  没有人理会,白玉楼等了十数,知道这些人都已准备为锦宫城效命,不再等下去,下令马步兵全力攻击。
  马步兵立时四面八方推进,箭弩如飞煌,那些扛着擂木的兵士在弩箭刀排长枪大矛掩护下,推着擂木往墙壁撞去,硬硬在巷子两旁另外辟出两条路。
  那些汉子本待要据险而守,看见擂木这样撞击过来,待要去截击,却给箭弩迫得抬不起头来,左右墙壁也就在箭雨中一面面倒下,部份侧向巷中,那些汉子不战而乱,刀排手,长枪手相继袭至,有如怒涛般不住的冲击。
  他们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训练,人数虽然多,但极之整齐,尽管脚下如何不平,对他们并无多大影响,刀盾与枪矛也配台得恰到好处。
  那些汉子一开始便给对方的气势压倒,再加上擂木箭弩一轮撞击,本来就不成阵势的阵势尽散,他们还待利用环境,将那些兵士切开来,岂料那些兵士合作紧密,排山倒海般冲来,反将他们一一冲散,然后一一包围起来,个别击破。
  兵士的人数十倍于他们,配合得又恰当,这开始就已是败局,一阵冲击之后已经成一面倒之势。
  那些兵士紧追不舍,呼喝声有如雷霆,受伤的退下,立即就有第二个补上,不到半盏茶时候,已将对方追到胡同尽头。
  庄院的正门已尽开,那些汉子退入,立即又关上,但随被撞开。
  四条擂木一齐撞击在门墙上,门墙轰然击中尽倒,几个汉子被压在墙下,死的死,伤的伤。
  其余的已想到必然有此一着,门一关上便远远退开,一字儿排开。
  擂木一撞倒墙壁,那些兵士立即左右冲上,有条不紊,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阵势摆开,弓箭手交错欺前,箭弩还未动,那些汉子已忙找地方掩护。
  白玉楼看在眼内,摇头道:“都是乌合之众,退得那么远,不是全都要做箭靶子?”
  旁边白冰忙道:“爹,还是叫他们降了吧!”
  白玉楼道:“且再一试。”
  说话间,七八个老苍头已然从堂内冲出来,其中一面挥动兵器一面叫嚣道:”给他们抓回去,定要砍头,拚了!”
  语声一落,手中缨枪突然飞出,一飞数丈,插入了一个兵士的胸膛。
  那个兵士惨叫一声,当场丧命。
  几支缨枪跟着飞来,那几个苍头随即冲前,那些汉子很自然的一声呐喊,跟着冲杀前去。
  飞来的几支缨枪被挡开了四支,一支落空,另两支又将两个兵士刺杀枪下。
  白玉楼大怒,剑一挥:“箭——”箭弩怒射,这一次相距近得多,四排弩箭射过,那些汉子已然冲近。
  他们已经半数倒在箭下,剩下的一半聚在一起,奋勇向前,显然要杀出一条血路。
  弓箭手迅速退下,那些刀牌手,枪手却静立不动,盾牌一块紧并着一块,有如一道铜墙铁壁挡在前面,一支支长枪从盾牌边伸出。
  那些汉子声势汹汹冲来,看见对方仍然不动,枪林铁壁寒光闪耀,不由一呆。
  这一呆之后他们才又喊杀连天,冲杀前去,但气势已没有方才的凌厉。
  兵器纷落,都落在铁盾上,那些兵士这才一声呐喊,往前冲击。
  这一下冲击有如一道铁壁疾压前去,那些汉子刹那给冲散。
  兵士的两翼旋即包围过来,铁壁当中一分,白玉楼沈胜衣张千户同时当中冲过去,白冰走在白玉楼与沈胜衣之间,兴奋得脸蛋也红了。
  那些汉子如何挡得住这三个高手,硬硬被冲开两边,也立即被包围起来。
  更多的兵士围上去,百数十个侍卫紧跟着白玉楼他们直扑大堂。
  上了石阶,沈胜衣抢在最前,两个老苍头冲出来,连沈胜衣一剑也接不下,便给沈胜衣劈胸抓起来,扔到一旁,左右自有侍卫将之拿下!
  大堂宽敞非常,左右两面浮雕,对门一道珠,一盏琉璃灯由承尘垂下来,灯光缤纷。
  珠在这种灯光下更显得华丽,一动之下,异采流转,令人为之目眩。
  沈胜衣剑一展,珠化成雨散落,一道中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道中门建在堂内,却没有给人在堂内的感觉,分为两层,黄瓦飞檐,门两旁竟然是青砖砌成的墙。
  白玉楼目光及处,一怔,白冰与及那些侍卫亦无一例外!
  沈胜衣全都看在眼内,诧异道:“怎样了?”
  白冰道:“这跟午朝门一样。”
  午朝门也就是午门,乃是皇城正门,文武大臣,无论是朝上或奉召进宫见驾,皆须在午门外下轿下马,否则便是犯大不敬之罪,依法斩首,也是皇帝阅兵受俘的地方,遇有国家的大庆大殿,皇帝必会驾临午门上,接受军民的朝拜,三呼万岁,以示贵为天子,统御臣民的权威。
  沈胜衣波有到过午门,所以并无印象,但也知道午门是什么地方,听说不由地摇摇头。
  过了午门,是一个院子,东西两旁,都是红油漆的瓦房。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这莫要又是跟什么地方一样!”
  白冰道:“朝房哦。”
  “朝房?”沈胜衣接问道:“什么地方?”
  白玉楼道:“皇上未登殿之前,大臣休息恭候的地方。”
  他们又继续往前行。
  走过了朝房,便是庄院的内堂,那表面跟一般的并无分别,但檐下却另有二种黄色的琉璃瓦面,下托构梁横木和三层,堂前两道石阶,中来一幅大理石,上列双龙,张牙舞爪。
  白玉楼步上石阶,一面摇头一面说道:“这就是皇极般的正门,皇极殿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金銮殿,是圣上坐朝,召见王公大臣,指示机宜,会商国事,听取百官奏章,颁发圣旨的地方。”一顿又道:“所谓陛下,就是指这列有两条龙的石阶之下而言。”
  话说完,他们已走殿内。
  那事实亦布置得像宫殿一样,中央一座龙墩,前有陛三道,左右有陛两道,后有陛一道,每道七级,黄缎作势,左右均设勾栏。
  墩上七排雕龙屏风之前一张龙椅,皇帝也就坐在这张龙椅上。
  这个皇帝沈胜衣、白玉楼都认识,也正是锦宫城,他已经换过一身全新的龙袍,被散的白发亦束起来,还戴上了一顶金冠。
  沈胜衣没有见过皇帝,不知道是否这个样子,白玉楼父女以及那些侍卫那刹那却有一种错觉,以为是真的皇帝到来,齐皆怔住,有些只差一点儿没有跪下去。
  锦宫城端坐在那儿,冷冷的看着这些人走进来,一动也不动,有如泥塑木雕。
  沈胜衣看看锦宫城,看看白玉楼他们,脱口道:“皇帝就是这般模样?”
  白玉楼道:“除了相貌,其他并无多大分别。”
  沈胜衣笑笑:“看来他实在花了不少心血,只是运气不大好。”
  白玉楼点头,锦宫城阴沉的声音即时传下来:“白玉楼——”
  “锦宫城——”
  “大胆!”锦宫城断喝一声。“见到寡人也不跪下请安,还要直呼寡人姓名,难道就不怕寡人砍你的脑袋,诛你的九族吗?”
  白玉楼不怒反笑,道:“你还要说什么得赶快说了,白某人虽然不在乎,其他的人恐怕没有这个耐性。”
  “大胆白玉楼,你眼中……”
  白玉楼截道:“白某人眼中只有一个狂人。”
  “狂人?”锦宫城一双眼瞪大。
  “可惜就是狂人,并非疯子,否则——”白玉楼冷笑。“你尽可以留在这里,继续做你的皇帝,以终天年。”
  锦宫城沉下脸,沉着声:“天下间试问有谁有寡人这份豪气、这个大志?”
  “所以白某人不能不承认你是个狂人,也只有狂人才看不出方今太平盛世,每个人都活得很好,不希望再有任何的改变。”
  “那等匹夫庸妇知道什么?”
  “他们知道什么是他们需要的已经足够。”白玉楼一声微喟:“经过那一次的失败,白某人原以为你已经明白失败在什么地方,不会再存非份之想。”
  锦宫城冷冷道:“寡人每决定做一件事,都绝不会半途而废。”
  白玉楼说道:“可惜这一次你又失败了。”
  锦宫城仰首道:“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白玉楼接道:“这附近已经被重重包围,你是绝不会有上一次那么幸运了。”
  锦宫城大笑道:“寡人要走,岂是他们所能够阻挡得住?”
  白冰插口道:“在我们那儿,若非祖松舍死相救,你以为你真的跑得掉?”
  锦宫城笑声一顿:“那倒是不错,可是女娃子你也莫要忘记,当时寡人给你那位沈大哥截下,而方才若寡人要走,你们还未赶到来。”
  白冰冷笑道:“而且你还可以利用你的那些手下先行开路,或者引开我们的注意。”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无论寡人要他们怎样做,也绝不是过份。”锦宫城又笑了起来。
  白冰道:“我就是不相信,像你这种人,也会有人真正为你效死。”
  沈胜衣笑截道:“冰儿,这句话说错了。”
  白冰一怔,道:“那个祖松……”
  沈胜衣接道:“还有枇杷,但可以肯定就是他地想不到祖松竟然会为他拚命,所以一跃下地道,他第一件事就是以烟雾将地道进口封闭。”
  锦宫城颔首道:“寡人的确想不到,否则寡人怎也让他看清楚地道的进口,在这个时候,能够有一个忠心自己的人跟着总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说道:“阁下跃下地道立即施放烟雾,亦未尝不可以说是一种人性的表现。”
  锦宫城怒喝道:“你是说寡人贪生畏死?”
  沈胜衣道:“一个人到了最后关头,就算以自己的生命为重亦不足为怪。”一顿转对白玉楼道:“所以祖松可以说是一个狂人,至于这位锦宫城,虽然有时很狂,还不能称得上是狂人。”
  白玉楼笑问:“那你说,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一个普通人而已,只不过希望比普通人大了一些。”
  白玉楼道:“梦想太大,能力不足,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寡人不是一个狂人。”锦宫城冷冷道:“也并非贪生畏死,否则寡人绝不会在这里等。”
  白玉楼道:“你等在这里只因为你发觉已经完全绝望。”
  沈胜衣接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实在已经太老,已不可能再有足够的时间,作第三次的尝试了。”
  锦宫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终于露出了颓态。
  这句话就像是一柄利剑,直刺进他的心深处,他乾笑了两声,道:“年青人,你难道不觉得对一个老人说这种话,实在太残忍。”
  沈胜衣紧盯着锦宫城,道:“对于一个自承是老人的人来说这种话,无疑是残忍了一些,可惜在说这种话之前,阁下仍没有这个表示。”
  锦宫城喃喃自语道:“寡人空有雄心壮志,怎奈岁月无情。”
  白玉楼道:“对你这种人来说,一次的失败其实已太多,你没有为失败而倒下,二十年后,卷土重来,虽然敌对,对于你这份毅力恒心,白某人亦心深佩服。”
  锦宫城微喟,道:“寡人对你也非常欣赏,二十年后的今日,你非独没有衰退,反而此前更加精明,再败在你手下,寡人无话可说。”
  白玉楼忽然一笑道:“这一次其实失败在什么地方,相信你仍然不明白。”
  “你说在什么地方?”
  白玉楼道:“你完全忘记了争的是天下,并不是个人的荣辱。”
  “寡人又怎会忘记?”
  “那你的对象,应该就是当今皇帝,不是任何人。”
  锦宫城一呆,嘟喃道:“寡人却是一心要先将你击倒。”
  “所以你才会制造另一个艾飞雨,准备让他混进我府中作内应,又令祖松挖那一条地道来配合行动,花这么多时间心机,却不是花在目标上,那能不失败?”
  “不错——”锦宫城连连点头。
  白玉楼接道:“立大志,做大事,绝不能被私人的感情左右,认定目标,勇往直前,这才有成功的希望。”
  锦宫城一声长叹:“怎么在这之前,没有一个人对寡人说这个道理?”
  白玉楼道:“也许你认为自己已经够聪明,无须再找任何聪明人来协助。”
  锦宫城颔首道:“寡人座下的确缺了一个你这样的聪明人,而即使来了寡人亦未必容得了他。”语声一顿,大笑起来:“你说得没有错,寡人的确不是一个做大事的材料。”
  笑声震动整个殿堂,是那么悲激,又是那么无可奈何。
  白玉楼没有再说什么,沈胜衣白冰也没有,只是看着锦宫城。
  笑声好一会才停下来,锦宫城目光一落,道:“寡人可以走而不走,留在皇极殿等你们到来,不错,是因为心灰意冷。但能够听到这番话,知道失败在什么地方,亦算得大有收获。”
  白冰道:“你应该很感激我爹爹,也不会再让他再费唇舌气力了。”
  锦宫城道:“你要寡人束手就擒?”
  白冰反问道:“难道到这个地步,你还要反抗?”
  锦宫城摇头道:“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锦宫城回答道:“你不明白,但你爹爹一定明自,好像我们这种人,只有战死,是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白冰诧异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锦宫城又大笑起来,目光接落在白玉楼面上:“像你这样幸运的人,只怕不多。”
  白玉楼道:“所以我从来都不会抱怨什么。”
  锦宫城道:“你非独身居高位,而且有一个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儿,还想求什么呢?”
  白玉楼微笑摇头,锦宫城接道:“现在寡人倒有些庆幸计划没有成功,否则一下错手,伤了你这个宝贝女儿,非独你难过,寡人只怕也一样引以为憾。”
  白玉楼只笑不语,锦宫城又说道:“寡人奇怪的只是,对于无双,你竟然毫无表示。”
  白玉楼道:“早在离开西域的时候,我便已决定完全忘掉那些事。”
  锦宫城道:“你已经完全忘掉了?”
  白玉楼摇头:“要记忆一些事,有时固然不容易,但是要忘掉,却困难千倍万倍。”
  “不错——”锦宫城拈须微笑:“所以虽然失败,但寡人利用无双来对付你,并无不妥。”
  白玉楼只是问道:“她已经死了。”
  锦宫城道:“但他的体仍然给好好保存着,那副铜棺材就在这里。”
  白玉楼道:“人死了,自应入土为安。”
  锦宫城道:“可惜在这之前,他的体还有用途,寡人的易容术,你大概也知道是传自你那位岳丈。”
  白玉楼道:“他老人家怎样?”
  锦宫城道:“七年之前已经死在密室之中,当时他正好成功将一个人眼睛的颜色也改变。”
  白玉楼道:“是么?”
  “可惜他来不及详细记录下来,只留下两件半圆形通透东西。”锦宫城沉吟着道:“据说那是利用无双谱记载的东西弄出来,只是更柔软,更精妙。”
  白玉楼叹了一口气,道:“他老人家毕生研究易容之术,别的不说,就是这份苦心,已经令人敬服。”
  锦宫城道:“寡人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他仍然收归门下,是否也非常奇怪?”
  白玉楼道:“从阁下表现看来,阁下也绝无疑问是这方面的天才,他老人家甚少看错人,只可惜阁下未能够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志,在易容方面再下苦功,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番心血。”   
  锦宫城道:“他也知道寡人别有所图,只是一直都未能够遇上第二个比寡人更佳的人选。”
  白玉楼道:“这是最可惜的事。”
  锦宫城笑道:“幸好寡人总算替他我到了另外一个传人,若在九泉之下相见,亦应该不会怪责寡人了。”
  沈胜衣听到这里,终于插口道:“是不是玉蝶?”
  锦宫城含笑点头。
  沈胜衣颔首道:“这个女孩子的确有一双巧手,而且目光锐利。”
  锦宫城道:“那是学习易容术的先决条件。”
  沈胜衣接问:“她跟着你就是要学习易容术?”
  “还因为她喜欢刺激,没有比寡人这个计划更令她刺激的了。”
  沈胜衣不由叹了一口气。
  锦宫城却笑了起来:“寡人深信,无论她将来利用这种超凡的易容术干什么,都绝不会令寡人太失望。”
  沈胜衣无言颔首,白玉楼脱口问:“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沈胜衣道:“手辣、心狠、聪明,可以说具备了常人没有的那种魔性。”
  白玉楼目光回到锦宫城面上:“所以,你将易容术传给她?”
  锦宫城道:“寡人别无所求,只望她真的能够学好那种易容术。”
  白玉楼道:“你从来就不肯放过任何足以动乱天下的机会?”
  锦宫城道:“因为这个天下,还不是寡人的天下。”
  沈胜衣心念一动,道:“我们现在去封锁所有通路,大概还来得及。”
  白玉楼一怔,道:“不错,未到绝望,这个魔王又怎会将玉蝶送走?”
  锦宫城笑笑,道:“也许就因为知道希望不大,虽然尚未到绝望,寡人还是将人送走了。”一顿才又道:“不错,距现在还不到一天,但除非她不愿意走,否则应该已走得很远,若是这也逃不掉,根本不配学那易容术,寡人有眼无珠,亦只有认命。”
  白玉楼道:“幸好学易容术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成功的,我们便是今天找她不着,持之以恒,假以时日,始终会将她找出来。”
  锦宫城道:“这些日后之事,寡人可管不着的了。”
  白玉楼冷然一笑,接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锦宫城道:“寡人原就了无牵挂,只是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的交代一下后事。”
  白玉楼顾盼自豪:“那是白某人深信你绝没有这个能耐。”
  锦宫城道:“因为你身旁有一个沈胜衣?”
  白玉楼道:“你们方才的一战,白某人虽然并未看在眼内,但你若是我这位沈老弟的对手,根本不会逃到这里来,何况我们一定会一齐出手?”
  锦宫城大笑:“你到底承认不敢与寡人来一个单打独斗。”
  白玉楼淡然一笑,接着道:“由始至终这根本就不是个人的仇怨,也没有需要一场公平的,光明的决斗。”
  锦宫城大笑不绝:“想不到你才这个年纪,城府已变得如此深沉。”
  笑语声一顿,锦宫城手一摆,道:“你们一齐上,寡人一样欢迎,请——”沈胜衣第一个一步上前,锦宫城目光一寒:“沈胜衣不愧是沈胜衣!”
  “听说阁下拥有一柄魔刀?”沈胜衣接问。
  “寡人还有一双魔手!”锦宫城双手从袖中伸出,灯光下有如白玉般晶莹。“这都是用在易容那方面,但是要用来杀人亦无不可!”
  那柄碧刀随即在他的右手出现,无声的化成了一个碧绿色的光球,光球一散,又变回一柄碧刀。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将这样的一柄刀旋成一个光球并不容易。”
  锦宫城道:“这只是好看,并不管用,杀人的刀法,通常都简单得很,但快、准、狠!”
  “快、准、狠!”一字一顿,狠字出口,他的人已然飞快的离椅射出,魔刀碧光一闪,准而狠的刺进了一个侍卫的咽喉中。
  没有人想到他的第一刀竟然是攻向一个侍卫,沈胜衣反应身形虽然也飞快,但仍然慢了一分,可是那柄魔刀刺向第二个侍卫的时候,沈胜衣的剑已然刺向执着那柄魔刀的魔手。
  锦宫城魔手一收,魔刀又化成一团碧光脱手飞向沈胜衣的面门。
  沈胜衣剑一抹,光球飞散,锦宫城左手将刀接回,那柄弯刀已然在右手挥出,削向右方。
  张千户算盘正从右方攻来,铮的迎上了弯刀,齐中断去,惊呼急退,那些算珠同时急射锦宫城的胸膛。
  锦宫城弯刀旋转,算珠尽皆在刀光中碎飞,左掌魔刀又变成了光球一团,迫向沈胜衣!
  沈胜衣三剑碎光球,迫左腕,直沿左臂直上,连点锦宫城七处穴道!
  白玉楼一剑同时到了!
  锦宫城轻啸一声,身形飞回,沈胜衣白玉楼双剑紧追,追上龙墩!
  锦宫城退坐在龙椅上,旋即又从龙椅上翻过,那张龙椅亦旋即在剑光粉碎。
  剑势未绝,将锦宫城迫到屏风之前,沈胜衣白玉楼并不是第一次联手双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势不可当!
  锦宫城后背撞上屏风,一声厉吼,人刀飞旋,弯刀一落,砍在白玉楼长剑之上,“呛”一声,竟然硬硬将白玉楼的长剑砍为两截!
  白玉楼一夜之间,连断两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人同时被震开。
  锦宫城亦被震开,左手魔刀把握这刹那空隙,一团碧光飞射向白玉楼的咽喉,他完全没有理会沈胜衣,显然立心拚却一死,与白玉楼同归于尽。
  沈胜衣竟仿佛看出锦宫城的心意,放弃那刹那刺杀锦宫城的机会,不退反进,剑一引,间不容发之间将那团碧光击飞!
  那团碧光也正好回飞向锦宫城,来势之凌厉,却绝非锦宫城的手接得下,他的弯刀及时一拨,碧光横飞,化回一柄魔刀,“夺”地插在那面屏风之上。
  沈胜衣的剑同时攻来。
  锦宫城弯刀急挡,他的刀与沈胜衣的剑迅速消失,化为两国耀目的光芒,再一转,人亦消失在光芒中,两国光芒一撞即散,火星迸射!
  锦宫城闷哼声中倒退,后背再撞在屏风之上,那面屏风“哗啦”的四分五裂,三股血箭同时从锦宫城身上射出来!
  沈胜衣亦倒退丈外,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下,身子仍然标枪也似。
  锦宫城的身子旋即亦挺得笔直,嘴唇颤抖着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果然瞧出了寡人刀上的三个破绽!”
  沈胜衣面色铁青道:“你刀上果然也再无变化!”
  锦宫城横刀大笑,连笑三声,终于倒下来。
  白冰急忙掠前,扶住了沈胜衣,白玉楼亦移步到沈胜衣身,看见沈胜衣的面色逐渐恢复正常,才松过一口气。
  那些侍卫呆到现在,亦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呼。
  张千户叹呼声中走了上来,接着道:“好一个沈胜衣,看了这样的一剑,我才真的打消重出江湖之念。”
  沈胜衣摇头道:“若非老前辈,我们双剑也没有这么容易联成一气,迫他使出那一刀。”
  张千户道:“那你们得好好的谢一谢我了。”
  沈胜衣说道:“老前辈,你要我们怎样谢?”
  张千户道:“什么时候你们路过嘉兴,莫忘了找我我喝一杯就是。”
  沈胜衣还没有回答,白冰已抢着道:“一定的!”
  张千户一笑:“到时候我一定在南湖烟雨楼设盛筵,传鼓乐。”
  这一笑苍凉之极,也许是想到烟雨南湖依旧,他们的江南四友,已然只剩他一人。
  白玉楼接道:“我们去的时候一定拣秋天。”
  白冰急又道:“爹,便这个秋天怎么样?”
  白玉楼笑笑,道:“本来是好的,可惜这件事仍然未了。”
  白冰道:“锦宫城不是死了?”
  “还有一个玉蝶。”
  白冰一面举袖替沈胜衣擦去嘴角的鲜血,一面道:“沈大哥,你赶快将那个玉蝶抓回来。”
  “可惜我不知道她现在那里去。”
  沈胜衣是真的不知道。 ×      ×      ×  万里黄沙。
  烈日下,一只骆驼缓步走在黄少上,骆蛇上坐了一个窈窕的女孩子,一头金发飞舞烈风中。
  是玉蝶,她继续远离中原,怀着她自己才知道的心情,走向遥远的西域。
  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会回来,也许——请续看惊魂六记之“黑蜥蜴”
  ── 黄鹰《魔刀》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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