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魔刀》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 司马长吉
作者:黄鹰


  司马长吉的年纪看来好像与沈胜衣衣差不多,衣饰却远比沈胜衣华丽。
  “这位公子浑身上下最少值上一万两银子。”张千户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笑容,这听来也好像是笑话,却没有人怀疑他这句话。
  就是司马长吉腰间那柄镶满了明珠宝石的剑,一看便已经知道价值不菲。
  楚烈心直口快,随即道:“单就是司马公子腰间那柄剑,就是卖上三千两银子,大概也不成问题的。”
  司马长吉却回答:“这柄剑我是以四千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买进是四千五百两银子。
  卖出当然不止这个价钱。
  楚烈接一句:“我却是看不出这样的一柄剑有什么好处。”
  司马长吉回答得更妙:“我也看不出,但无论如何,这柄剑可以保值。”
  秦独鹤站立一旁,随即道:“我地想买一柄这样的剑,不知公子可否借来见识一下,好得有所依据?”
  司马长吉毫不犹疑的将剑解下,交到秦独鹤手中。 ×      ×      ×  剑外表装饰得虽然很华丽,却肯定不是一柄好剑,剑锋看来虽然很光亮,但又怎瞒得过秦独鹤这等高手。
  他们也看出那柄剑甚至连锋口也没有开。
  司马长吉看来也不像一个高手。
  秦独鹤漫不经心的打量了那柄剑一遍,回鞘还给司马长吉。
  “如何?”司马长吉接问。
  “不错,”秦独鹤淡应,“价钱地合理。”
  “阁下若是喜欢,在下可以出让。”
  秦独鹤叹息:“可惜我一不懂剑,二不合身份,若是我年轻一些,即使没有公子这般潇,也一定会考虑一下。”
  司马长吉笑笑。
  秦独鹤接道:“公子又何以忍心割爱呢?”
  司马长吉道:“我买这柄剑,目的本就是希望藉此赚些儿银子。”
  张千户即时道:“司马公子别无所爱,只钱一样。”
  司马长吉笑接道:“张大爷能不能告诉我另一样比钱更可爱的东西。”
  张千户一捋胡子:“不是不能,只是没有信心说服你。”
  司马长吉乾笑了两声:“时间已不早,几位将这么宝贵的时间浪费放在下身上,不觉得可惜?”
  张千户打了一个哈哈。“大家的确说话多了一些,但都是初次作客,自是难免有些好奇了。”
  司马长吉接问:“至于规矩,张大爷大概亦已经与贵友说清楚。”
  张千户点头,探怀取出了五张银票交到司马长吉手上,司马长吉脸上立时笑容更盛。
  他看也不看,欠身道:“五位请随在下进内堂。”
  到现在为止他都显得很潇,可是这一欠身,立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也许就是那些银票的影响。
  他随即举步,三步一转身恭恭敬敬的将五人引向内堂。
  张千户显然真的已有经验,若无其事的跟在司马长吉身后,秦独鹤又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态。
  柳清风亦表现得很从容的跟着他们,沈胜衣的反应,跟柳清风看来并没有什么分别。
  楚烈是表情最多的一面,盯着司马长吉的背影,一时皱眉,一时摇头,只差一点没有哼声出来,忽然加快两步,迫近沈胜衣:“你对于钱的兴趣怎样?”
  沈胜衣笑笑:“不太大,但也非完全不惑兴趣。”
  楚烈道:“你是老实人,所以会这样回答。”
  沈胜衣接道:“老前辈大概也不会不同意,有钱总比没有钱好。”
  楚烈点点头。“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为了钱卑躬屈膝。”
  张千户倏的回头。“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认真尝试过没有钱的痛苦。”
  楚烈说话虽然不怎样大声,但张千户听到,司马长吉也没有听不到的道理,可是他却完全听不到也似的,连头也不回,只是往前行。
  楚烈接说道:“你的话也许不错,但只是也许而已。”
  张千户“哦”的一声,楚烈又说道:“我本来很相信你的话,可惜你方才说了一句话,令我开始有些怀疑。”
  不待张千户回答,他又道:“这个人其实讨厌得很。”
  张千户淡然一笑,司马长吉还是一些反应也没有,就好像那些说话,他虽然听入耳,并不认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楚烈也觉没趣,话到此为止,快步跟了前去。 ×      ×      ×  大堂的陈设非常华丽,司马长吉骨子里尽管是一个很俗气的人,表面上完全不像,大概是这个原因,大堂的陈设华丽得来,也一些都不俗气。
  内堂也一样,不同的只是灯火没有那么明亮,而金猊吐缕绕,使得整个环境看起来,真有些神秘。
  对门是一面木刻屏风,紫檀木,上刻着九天仙子,飘浮在云霞之中。
  刻工非常精细,栩栩如生,沈胜衣第一眼即被这面屏风吸引。
  张千户没有回头,脑后却仿佛长着眼睛,忽然道:“沈兄看这幅木刻如何?”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是必出自名家之手,最难得的是,每一个仙女都美丽非常,而容貌衣饰各异,就是那些云彩,也无不见心思。”
  张千户接问:“这样的一幅木刻,以你看该值多少?”
  沈胜衣摇头:“看不出。”
  张千户一笑:“我也看不出。”
  柳清风忽然道:“你那儿似乎就是缺了这样的一块屏风。”
  张千户笑道:“所以我实在很想将这幅屏风买下来,可惜我虽然愿意出钱,司马公子却是不肯出价。”
  司马长吉淡然接道:“因为这幅屏风虽然放在这儿,却不是我所有。”
  张千户道:“他甚至不知道这幅木刻是出自何人之手。”
  沈胜衣道:“是么?”
  司马长吉道:“否则我早已向他订购千幅,好像这样的屏风,是绝不愁没有主顾的。”
  语音一落,他双掌一拍,那面屏风立即从中分开,现出了屏风后面的一个月洞门。
  门后垂着珠,也不知多少重,灯光照耀下目迷七色,看来更加神秘。
  月洞门上刻着四个字,看来就像是四组奇怪的花纹,沈胜衣目光终于在那四个字之上,轻嗯了一声。
  司马长吉目光应声一转,张千户即时道:“公子文武双全,当然知道是什么文字?”
  沈胜衣道:“言重。”
  楚烈一旁突然接道:“这只是四团花纹。”
  张千户笑了笑:“像是像,但事实是文字。”
  秦独鹤道:“这看来是梵文。”
  沈胜衣点头:“若是晚辈没有看错,这该是“极乐之门”四字。”
  “正是。”司马长吉一笑。“佩服,佩服。”
  沈胜衣目光转落在珠上。“这暗门之后,就是极乐的所在?”
  “还有一段路。”司马长吉一挥手,那些珠一重重的左右分开,司马长吉第一个走了进去。
  珠的左右赫然都立着一个女人,身上一袭轻纱,肌肤隐现,那张脸亦用轻纱笼着,但从外露的眼睛与轮廓看来,显然都很漂亮,身材甚窈窕。
  九重珠,左右就是十八个美女,沈胜衣每一个都不放过,目光灼灼,就像是一个贼。
  他本是希望能够从这些美女的装束看出她们的来历,可是这一看之下,他却发觉这些美女的装束虽然暴露一些,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倒是他们的神态,有些不寻常。
  她们的眼睛都非常美丽,眼瞳却有如冰石也似,仿佛已凝结,一眨也都不眨。
  那眼神绝无疑问充满诱惑,但这种诱惑,却是一些变化也没有,但一眼令人心动,多看几眼却令人心寒。
  沈胜衣再看下去,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些女人的眼睛形状竟完全一样,仿佛一个模字印出来,而眉毛长短粗细亦仿佛并无不同。
  她们的相貌难道竟完全相同?
  沈胜衣此念方动,已经从珠走过,那些美人同时有十个左右向他们走来。
  她们走动姿势也竟似完全一样,沈胜衣越看越奇怪,不由有一种冲前去将她们的面纱拉下来的冲动。
  可是他到底没有这样做。
  那十个美女两两侍候着他们五人继续走前去。
  珠之后是一条甬道,两旁墙壁沈胜衣绝不陌生,那与他在那条巷子看到的并无不同。
  一盏盏琉璃灯从上方垂下,灯光柔和,那些美女披着的薄纱,灯光下有如烟雾也似,胴体隐现,看来更诱惑,更迷人。
  张千户双手很自然的拥着身旁那两个美女,秦独鹤看来仍然是那么冷酷,僵也似立在两个美女中,那两个美女也没有理会他,只是往前行。
  柳清风与张千户一样脱,双手搁在两个美女的肩头上,楚烈跟在他后面,一脸的笑容,也不知在笑什么。
  沈胜衣的目光已转往两旁墙壁。
  那些墙壁看来与真的并无分别,而是真是假,沈胜衣也不敢肯定,他肯定的只是这之前若没有见过那幅假墙壁,绝不会有现在这种真假的感觉。
  他看着目光忽然转落在右面那个美女的面上:“姑娘高姓?”
  “司马。”那个美女的话声也非常动听。
  沈胜衣再问:“芳名。”
  “仙仙。”美女眼睛直视,连看也不看沈胜衣一眼。
  沈胜衣转间左面那一个。“这位姑娘呢?”
  那个美女川悦耳的声音回答他:“仙仙。”
  沈胜衣一怔,追问:“高姓。”
  “司马——”她同样的看也不看沈胜衣。
  沈胜衣又是一怔,前行的张千户即时道:“她们虽然一共有十个人,却只有一个姓名司马仙仙。”
  沈胜衣奇怪,秦独鹤他们也无不诧异,张千户接道:“她们的视力也俱都不大好,表面看来虽然很高傲,却非她们的本意。”
  沈胜衣嘟喃道:“难怪。”
  说话间,他们已转了一个弯,两旁仍然是那种墙壁,沈胜衣心念再动,故意放慢了脚步,伸手一指往墙壁捺去。
  触指冰冷而坚硬,是真的墙壁。
  在他右面那个美女的脚步忽然亦一慢,正好欺人沈胜衣臂弯中!
  沈胜衣心头一凛,右手顺其自然将那个司马仙仙拥入怀中,左面那个同时挨近来,沈胜衣左臂轻舒,亦将之搂住。
  这片刻之间,他心念已几转,那两个司马仙仙到底有意抑或无意,他却是看不透,也想不透。
  这若是有意,那两个司马仙仙的听觉的敏锐,绝不是常人能及。
  瞎子的听觉据说远比常人敏锐,那两个司马仙仙是不是视力不限好,听觉就敏锐起来。
  沈胜衣左拥右抱已没有手再去试两旁墙壁的真假,那两个司马仙仙,也没有离开他的怀抱。
  温香软玉抱满怀,沈胜衣却全无绮念,反而更提高惊觉。
  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给两个女人这样接近,最要命的是,这两个女人打什么主意他竟然完全瞧不出来。
  这也是从没有的事情,也没有比这样更危险的了。
  沈胜衣本来可以一试她们会不会武功,只是,他却又不认为这样做有何好处。
  张千户说得没有错,这实在是一个既神秘又刺激的地方。
  沈胜衣现在已感到很刺激的了。 ×      ×      ×  甬道每隔三四丈就低降一级,也每隔三四丈就一转,沈胜衣一面走一面默数。
  四十九转四十九级之后,眼前是一条仿佛无尽,既没有转折,也没有低降,平直之极的甬道。
  楚烈一再都没有再作声,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还要走多远?”
  司马长吉应声:“没多远了。”
  楚烈嘟喃道:“这样不停的转弯,转得人头都昏了,还有何乐趣?”
  张千户笑道:“那是你不懂享受。”
  楚烈道:“享受什么?”
  “温香软玉抱满怀,这不是享受又是什么?”
  楚烈不禁为之语塞,张千户接问:“身材好像她们这么动人的女孩子,你遇上过多少?”
  楚烈回答不出来,也是到现在才仔细留意一下身旁两个女孩子。
  轻纱下风姿绰的,骨肉是那么均匀,胸膛是那么高挺,纤腰一束,更就是楚楚有致,还有那两条腿又是那么浑圆挺秀。
  楚烈生平接触的女人实在没有几个,但见过的所谓美人倒真还不少,他忽然发觉,那些美人面貌尽管如何的美丽,身材好像都不大均匀。
  那到底是衣衫的影响还是事实如此,他虽然不能肯定,却不能不承认,比起身旁这两个女人看来实在有些不如。
  张千户笑接道:“你活到这般年纪,却还是这般不懂情趣,我也替你可惜。”
  楚烈闷哼一声。
  张千户终于回过头来,目光一闪,狡黠的笑了笑道:“银子是给足了,其他的总不成还要我指点你。”
  楚烈左右看一眼,突然双臂一伸,狠狠的将那两个女人搂入怀中。
  张千户目光转落在秦独鹤面上。“还有你,怎样了?”
  秦独鹤冷冷的道:“我喜欢的,不是这一类型的女人。”
  张千户“哦”一声,偏过头去,没有再理会。
  说话间,数人已走出了好几丈。 ×      ×      ×  甬道在转折之处低降,无疑是很易为人疏忽,每一级虽然一尺不到,计算下来,这条甬道已经在地面四十尺之下。
  沈胜衣却是计算不到这条甬道现在的方向,甬道的转折虽然复杂,但令他迷失方向的却还是那两个司马仙仙。
  她们实在是亲热了一些,沈胜衣也到底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何况在这种诱惑之外,他还要提高警觉,随时准备应付突来的袭击。
  若是没有这一种威胁,那两个女人的诱惑即使再大,沈胜衣也应该可以弄清楚这条甬道的方向。
  这条甬道到底要通往什么地方。
  沈胜衣也一样看不透。
  甬道一路走来琉璃灯高悬,但再前,却是一片黑暗,也不知还有多远。
  他动念未已,前行的司马长吉突然停下脚步,张千户即时道:“这扇门之后,便是我们享乐的地方。”
  楚烈应声问道:“是什么门?在哪儿啊?”
  张千户笑接道:“不就在司马公子面前?”
  楚烈凝神望去,看见的只是一条无尽的甬道,沈胜衣的目光亦投向那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像似有所悟,亮起来。
  楚烈方待再问,答案已出现在他眼前,在司马长吉面前那条甬道竟一旁移开。
  那看似陷入黑暗,没有尽头的一截甬道,竟然只是一幅画。
  楚烈不由得一怔,秦独鹤柳清风亦显得有些意外,沈胜衣脱口一声道:“好一幅画,简直巧夺天工,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司马长吉笑笑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沈胜衣会意道:“这幅墙壁与那面屏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司马长吉道:“听说就是了。”
  “连你也不能够肯定?”
  司马长吉回顾沈胜衣道:“公子到现在似乎还未知道我是什么人。”
  “阁下不是这儿的主人?”
  “珠外那幢庄院不错是我的,但进了这条甬道,我只是一个下人。”
  沈胜衣摇头:“恕我听不懂。”
  司马长吉道:“张大爷应该懂的,公子在出去后,不妨向张大爷打听一下。”
  张千户道:“我其实也不怎样懂。”
  司马长吉道:“张大爷贵人事忙,难怪没放在心上。”
  张千户道:“我只记得你说过,这些地方有些本来也是你的,但你已经高价卖给了另一个人,而你亦乐意替那个人招徕,侍候那些到来寻求刺激的达官贵人。”
  司马长吉笑笑道:“没有好处就不很乐意的了,而受人钱财,当然亦必须听候差遣。”
  张千户道:“以我看,你这种下人不怕做。”
  语声未已,壁画已经开尽,眼前又是一道道珠,司马长吉偏身让开,一声:”请,五位——”珠旋即一道道掀开,张千户拥着两个女孩子,当先走进去。
  司马长吉没有跟进来。
  珠掀开又落下,那幅壁画在沈胜衣后面带着轻微的“轧轧”声移回,沈胜衣有意无意回头看一眼,只见珠串串,灯光下闪耀,此外什么也看不见。
  在这片珠后是一个宽敞精致的厅子,宫灯高悬,光如白昼,却又一些也不觉得刺眼。
  那十个都叫司马仙仙的女孩子旋即侍候五人坐下,她们话并不多,每一句却都实用。
  她们的视力也许真的很不好,但对于这地方必然非常熟悉,穿梭往来虽缓慢而轻盈,也没有相撞在一起。
  奉过茶后,她们捧来了一个锦盒子,里面放着一张张木刻。
  那些木刻没有一张相同,刻的都是男女诸般嬉乐形态,无不栩栩如生,就是面上的表情亦活灵活现,张千户随手拈了一张,一面道:“这木刻上的玩意你们若是都不满意,又或者心里另有打算,无妨说出来,只要你们说得出,这里的主人都绝不会令你们失望。”
  没有人作声,好像全都被那些木刻吸引,难于取舍。
  木刻上还有文字介绍,野史所载,历代帝王的好些别出心裁的玩意都竟然包括在内。
  楚烈看着看着,忽然问:“这些玩意这儿真的全都有?”
  张千户笑笑道:“连我的话你也不相信?”
  楚烈盯着张千户道:“你是老主顾的了?”
  张千户道:“我只是在开始的时候,被那位司马公子邀来好好参观过一遍。”
  楚烈摇摇头,目光又落于那些木刻之上,张千户转问:“沈公子意下如何?”
  沈胜衣应声道:“眼花撩乱,难以取舍。”
  张千户条然拿起了一块木刻:“今夜我却是只想看看。”
  “看看?”沈胜衣将那块木刻接过一看,立时明白。
  所以他最后决定也是看看,其他三人当然亦齐表赞同。
  张千户不由失笑,那些司马仙仙听见他们每一个都是这样决定,眼瞳中亦好像有了笑容,却没有一个笑出来。
  到来这地方的人,若是只愿意看看,若非脸皮还薄,通常都是只能看看,极少是因为看看这种怪癖。
  他们五人中,有四个都是已年逾花甲的老翁。
  沈胜衣虽然年轻,脸皮看来似乎还很薄,那些司马仙仙到底是怎样猜想,当然也就只有她们自己才明白。 ×      ×      ×  木刻上刻着三个人。
  一个看来很高大的女人被吊起来,一个男人正拿鞭子抽在她身上。
  那个女人也许并不高大,看来高大,只是因为那个男人的高度,才来到他的腰间。
  像那样矮小的男人实在不多,以他那种高度看来,就只能拿鞭子去抽人。
  这种秘戏也许有些滑稽,但不能否认,能够带给某些人官能强烈的感受。
  木刻上另一个男人看来就是在享受着,而且跃跃欲试。
  他的身材比那个拿鞭子的,高不了多少。
  木刻活灵活现,不难分辨得出,那个拿鞭子的心矮人还是一个老人。
  第一眼看见,沈胜衣不久之前与方直相遇在巷口,佯装白痴,险些令他命丧在“无音神杵”之下的那个小老人。
  像那样的小老人难道还有第二个?
  所以他们决定仔细看看。 ×      ×      ×  夹壁中虽不是黑暗得不见五指,也并不怎样光亮,光线是从一面墙壁上的圆洞透进来。
  那些圆洞大小不一,小的只有拇指大小,大的亦不过径尺,勉强可以客人平身穿过去。
  从那些圆洞透过来的亮光,都是血红色,夹壁中气氛的诡异,实在难以言喻。
  在那些圆洞之前,放着一排椅几,十个司马仙仙就伴着沈胜衣五人坐在那些椅子上。
  圆洞外望,是一个小厅子,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子,三面浮雕,塑的是男欢女爱诸般形态,那些圆洞就在其中,有的是一轮圆月,有的是人的两撞。
  小厅子的另一面是一道珠。
  一盏奇大的琉璃灯高悬在厅子上,血红色的琉璃,灯光也因此变得血红。
  灯下毡上,仰卧着一个少女,轻纱一袭,胴体隐现。
  他的胴体与他的相貌一样迷人,一头秀发一条条黑蛇般披散,那身子亦蛇一样扭动,一双手时而抓在毡子上,时而揉向自己的胴体,几次好像要将外披那袭轻纱撕下来。
  他的眼眯成一线,樱唇半开,不时发出一声呻吟。
  那种呻吟声充满了挑逗,令人心荡神旌。
  沈胜衣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何况左右还有两个活色生香的女人紧偎着,他的警戒却没有放松,也没有忘记,要来看的并不是那个少女。
  呻吟声断续,那个少女神态看来更苦闷。
  幸好在这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一见这个男人,沈胜衣的目光一紧。
  那竟然真的是那个小老人,只不过已换了一件华丽的锦衣,一头白发亦用一个金箍束起来,手里拿的也不是竹哨子,而是一条精致的长鞭子。
  那条长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编成,金光闪耀,盘绕在小老人的手上。
  他一个绣球也似,从珠下滚进来,一些也不像是一个白痴,神态却是滑稽之极。
  那条长鞭子只怕真还不轻,小老人走到那个少女之前,那样子就像是刚爬过几座大山。
  少女看见他,如获至宝,那份喜悦实在难以言喻。
  小老人却只是背负双手,绕着那个少女打转。
  少女的娇躯扭动着跟着旋转,轻纱半敞,风情万种。
  小老人仍然只是打转。
  少女那种饥渴的动作更强烈,表情由喜悦逐渐变作哀怜,伸出一手,樱唇微张,无声的颤动好像就在重复着那两个字。
  ——给我!
  小老人的嘴唇翁动,也不知是在咒骂还是在什么,脚步一顿,终于动鞭。
  “忽哨”的一声,那条长鞭子抖开,金蛇般折腾在半空,突然落下!
  “拍”的一下轻响,那个少女一声哀呼,挺起身子来,她虽然在哀呼,面上却是充满了欢乐。
  小老人的鞭子旋即缠住了少女的腰肢,一抖,那个少女翻了一个身,姿态美妙动人。
  而轻纱飞扬,肌肤隐露,更就令人眼花撩乱。
  沈胜衣的眼珠子却连一转也不一转,思潮反而一刻也没有停下。
  这地方到底是何人所有?小老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与那些事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想不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样做?
  张千户的目光忽然向他望来。“沈公子,如何?”
  这表面是间眼前那玩意,其实是问沈胜衣眼前的小老人是否那一个。
  “不错——!”沈胜衣的回答也是两可。
  张千户再问:“看下去?”
  沈胜衣无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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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狂人
作者:黄鹰


  孙天成闷哼一声,身形再起,人剑又扑向楚烈,张千户算盘突然横来,“叮”的一声将那一剑封开。
  “好!”孙天成剑一吞:“一起上,让孙某领教一下江南四友的围殴手段。”
  “杀你楚某人一个已足够。”楚烈挥手。“你们都让开!”
  张千户笑笑:“我们的事虽然已水落石出,小沈的事可还没有。”
  楚烈一怔,喝道:“是了,姓孙的,你怎会变成艾飞雨模样?”
  孙天成没有作声,张千户接道:“你那个主人不惜以你为鱼饵,引我上钩,你也用不着替他隐瞒,再说,有我们四个人,难道还不足以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说出来,你们就非独不杀我,而且还保护我。”
  “不错——”张千户应得很肯定。
  楚烈立即嚷起来:“这不成!”
  张千户截道:“事分轻重,何况我们纵然杀了他,死去了的人也不能复生。”
  楚烈方待说什么,柳清风已道:“这些话倒也不无道理。”
  张千户目光一扫,再落在孙天成面上,还未接上话,孙天成已大笑起来。“你们虽然这样大方,可惜我还是要拚命。”
  楚烈立即大叫:“要拚命的过来。”
  张千户却道:“孙朋友,考虑清楚了?”
  孙天成反问:“你以为凭你们真的可以保护我?”
  张千户条然道:“江南四友的力量也许还不够,但若有需要,还可以请一些老朋友来帮忙。”
  “可惜”孙天成忽然一声叹息。
  张千户道:“我们一言九鼎……”
  “我只是可惜,你们就是保得住我的性命也没有用,保不住我的儿子。”
  张千户耸然动容,孙天成把剑一挥,“何况主人有一柄魔刀,你们请来的朋友,谁敢说不是要杀我的人?”
  张千户目光灼灼:“你是说,你所以能够变成艾飞雨。就是因为那个主人有着一柄魔刀?”
  “确实是一柄魔刀!”孙天成眼瞳中露出恐惧之色,突然一声怪叫,一剑疾刺张千户。
  张千户铁算盘“叮”一封,孙天成第二第三剑又刺来,一剑急于一剑!
  张千户连挡十八剑,突然道:“拿下他,要活的!”
  秦独鹤冷冷接道:“要死的固然可以,要活的也不困难。”
  语声未已,秦独鹤梨木杖已然攻出了七杖,柳清风一剑亦平胸刺至。
  这一剑轻描淡写,仿佛一丝也不带人间烟火,刺到一半,一剑竟变成八剑,分刺孙天成背后八处穴道!
  楚烈同时欺上,双掌迎面劈同系天成,这一劈,以他的功力绝对可以将孙天成的身形迫住,而柳清风的剑也就不会落空了。
  孙天成却就在那刹那往上拔了起来!
  杖、剑、掌一齐落空,秦独鹤变式最快,凌空一枚已然搭上了孙天成的腰,再一挑,孙天成不由翻了一个筋斗!
  孙天成闷哼一声,左掌一拍梨木杖,人剑凌空飞射向楚烈。
  楚烈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奋力劈出!
  也就在那刹那,他突然感觉腰间一麻,一股真气涌出一半竟再也提不起来。
  孙天成同时暴喝一声,那支剑的半尺剑尖突然脱离了剑锋,射向楚烈的咽喉。
  楚烈的掌风亦同时击至,孙天成身形一凝,斜刺竟被迫落下。
  楚烈的真气若是能够运足,非独可以震开孙天成的人,连那半尺剑尖,也绝对可以震下来。
  即使震不下,也应该可以闪开,可是那刹那,他的真气却中断,身形反应亦变得一钝。
  他自知已遭暗算,一声惊呼才出口,那半尺断剑已然射进他的咽喉。
  惊呼声立断!楚烈的气亦绝,一个身子仍兀立不倒。
  这刹那的变化,赏在大出人意料之外,张千户三人都似乎不由自主的一呆。
  他们并没有发觉楚烈的真气提不上,只看见孙天成那支剑的半尺剑尖在机簧声响中射了出来!
  张千户一声:“小心!”还未出口,剑尖已经射进了咽喉!
  孙天成身形落地,立即发出了一下得意已极的笑声。“这支剑花了我三年时间,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语声甫落,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已一齐发出一声怒吼,向他扑来。
  孙天成一指,三枚蓝汪汪的毒针从断剑的洞中射出,射向张千户。
  张千户急怒中仍不失镇定,半身一仰,毒针贴着胸膛射空。
  他的右手接一摇,三十颗算珠从算盘中射出,急射向孙天成。
  柳清风的剑同时将孙天成的剑封住。
  三十颗算珠最少有二十颗打在孙天成身上,当场一阵乱晃,秦独鹤的梨木杖旋即夺隙而入,横扫在孙天成腰脊上!
  孙天成闷哼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往前一栽,柳清风一剑接劈下。
  张千户一眼瞥见,急叫了一声:“留活口!”
  话声未已,孙天成的人头已离开了脖子,曳着一股鲜血,飞出丈外!
  柳清风这时候才知道要留活口,看着剑锋上的血,怔住在那里。
  孙天成无头的身接倒了下去。
  柳清风一抖抖散了剑尖余血,脱口道:“老大!”
  张千户摇一摇头。“也好,一命还一命!”
  秦独鹤木杖一点地,纵身掠过去,抱住了楚烈的体。
  柳清风一怔亦掠了过去。
  张千户最后一个走过去,走得很慢,神态也很沉重却没有再说什么。
  圆洞那边的打斗声亦早已停下,却不见沈胜衣现身 ×      ×      ×  沈胜衣并没有什么不妥,混身上下,一些伤他没有四个白衣人,还有那十个司马仙仙却已无一幸免,全都被他封住了穴道,倒在地上。
  他本待俯身去揭开旁边一个白衣人蒙面的白布,手伸到一半,突然又停下,反而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剑没有入鞘,他左手将剑平放在膝上,右手食中无二指接着剑脊,神态平静,若有所思。
  打斗声从圆洞传过来,以沈胜衣的经验,只听这打斗声,已应该知道江南四友之中必然有人出事了。
  可是他始终坐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夹壁中无风,那边进口的一道珠突然扬起来,一颗颗的珠子飞舞半空,突然都化作粉碎。
  珠的后面赫然站着一个人,一身雪白的长衫,面部亦笼上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却竟是淡碧色,幽然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这绝无疑问,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所以沈胜衣早已发现他的存在。
  他虽然没有作声,而珠低垂,珠光闪烁,亦足以掩饰他的身躯,可是他一来,沈胜衣仍然立即发觉。
  沈胜衣并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只知道来了一个高手。
  只有高手才会带着那么重的杀气。
  那刹那,那股杀气简直就排山倒海也似压来,所以沈胜衣立即停止去揭那个白衣人的蒙面的白布。
  也大概因为知道他已发觉,那股杀气在他停手的同时消淡。
  他仍然知道杀气来自何处,所以他在等。
  来人的耐性绝不在他之下,他几乎忍不住了。
  珠屑无声的下,白衣人第一个开口。“好,沈胜衣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很动听,出谷黄莺也似。
  沈胜衣一怔,他实在看不出这竟是一个女人,应声道:“姑娘又是哪一位?”
  那个女人的左手从袖里伸出来。
  一只晶莹如白玉的手,拈着一只青碧色大小与一般的蝴蝶相若的蝴蝶。
  纤手轻扬,那只碧玉蝴蝶悠然飞向沈胜衣,沈胜衣抬手接下,道“蝴喋?”
  “玉蝶——”
  “这名字不错。”
  “没有你的好。”玉蝶条一笑。“沈郎腰瘦不胜衣,你的腰看来并不瘦。”
  “所以我的姓名也没有那么长,才得三个字。”
  “人说你是中原第一高手,我本来很怀疑,现在已有些相信。”
  沈胜衣目光一闪:“姑娘不是中原人氏?”
  “你看我不像?”
  “有些。”沈胜衣盯稳了玉蝶。
  “因为我这双眼睛?”
  沈胜衣无言颔首,玉蝶条然抬手掀下了蒙面白纱。
  白纱后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庞,那种漂亮却不是中原人氏所有。
  他的额高阔,鼻梁高挺,眼睛却低陷,眼瞳是淡碧色,眉毛头发却有如金丝一样,随着白纱的掀起,瀑布般泻下来。
  沈胜衣看得征在那里。
  玉蝶嘴角绽出一丝笑意。“那你看,我是哪儿人氏?”
  “看不出。”沈胜衣还是实话。
  “再看清楚。”玉蝶双手一分,那件宽大的白衫突然卸下来。
  白衫后什么也没有,沈胜衣看到的是一具丰满结实的胴体,那种丰满也不像是中原人氏所有。
  蜂腰却堪握,脐上嵌着一颗宝石,晶莹闪耀。
  沈胜衣的眼睛仿佛已被耀得发花。
  玉蝶双手经揉在纤腰上,忽然问:“我这条腰如何?”
  “比我的瘦得多了。”沈胜衣一声叹息。
  “看出来了?”玉蝶再问。
  “还是看不出”
  “那是还未看清楚,”玉蝶看似便要迎着沈胜衣走过来。
  沈胜衣眼睛发直,左手剑从膝上滑下,玉蝶的右手即时住身后的另一道珠上一抹,身形同时射出,一道寒光飞射向沈胜衣。
  那是一支锥子也似的长剑!
  有道剑快如闪电,这一剑,当真是闪电也似!
  沈胜衣若是眼睛真的发直,握剑的左手真的已不觉松弛了,即使不死,只怕也难免伤在这一剑之下!
  可是他没有,剑光才闪现,他的眼珠子便一转,左手剑同时扬起来!
  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那支锥子也似的剑已刺到沈胜衣的剑,正好击在剑尖上!
  “铮”的一声,玉蝶身形倒翻了开去,在倒翻那刹那,又刺出了三剑!
  沈胜衣没有接,双脚一蹬,连人带椅倒飞出半丈,旁边的一几一椅立时被玉蝶那三剑摧成粉碎。
  玉蝶身形迅速着地,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你是个呆子?”
  “若是呆子,现在还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
  玉蝶微嗔道:“那是我不够吸引。”
  沈胜衣笑笑:“这本就不是脱光衣服的环境,何况你眼中还有杀气?”
  “不该赤裸的地方赤裸,那是我错了。”玉蝶一声叹息,俯身看似要将衣服拉上,那刹那,手中剑突然脱手射出!
  这一掷亦是闪电也似,沈胜衣的身子却几乎同时离开椅子,往上拔起来!
  剑飞插在椅背上,那张椅子刹那间四分五裂,片片激射了开去。
  玉蝶赤裸的娇躯同时倒翻,穿过珠,疾窜了进去。
  沈胜衣身形同时凌空一转,同珠那边扑去,也就在这刹那,那一道珠突然尽断,所有珠子雨点也似飞,暴射向空中的沈胜衣。
  沈胜衣人在空中,剑“嗡”的震出一片寒芒,整个身子同时裹在剑光中,迎着剑光的珠子顿时被摧成粉碎。
  他已经看见那些珠子每一颗之上都穿着一枚银针,珠子并不能伤人,但加上这枚银针,便是运起内功,亦不难被刺破。
  幸好沈胜衣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但给这一阻,身形亦不由落下。
  那一道珠之后还有一道珠,“籁籁”的无风自动,玉蝶却已经不见踪影。
  沈胜衣剑一扬,接下了一枚凌空落下的珠子,再一振,那枚珠子疾射了过去。
  珠子飞进内,旋即发出了“波”的一声。
  沈胜衣人剑同时欺前,剑先过处,那道珠被绞成粉碎。
  珠后没有人,那本来是入口,现在却已被一道墙壁堵断。
  沈胜衣一皱眉,还未有所动作,后面衣袂声响,张千户等人已先后从圆洞凉了进来。
  柳清风双手抱着楚烈的体,三个人的心情看来都很沉重。
  沈胜衣目光落在楚烈的体上。“楚老前辈——”张千户摇头,秦独鹤接道:”孙天成的剑暗藏机关,这个人偏又粗心大意。”
  沈胜衣一声微喟:“孙天成就是那个艾飞雨。”
  柳清风颔首:“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但他的父亲却事实是死在我们手下。”
  沈胜衣道:“晚辈在这边也听到不少了。”
  柳清风目光转落在墙壁上,道:“我们还是给困起来了。”
  沈胜衣微一颔首,道:“这面墙壁只怕并不是真的。”
  “是么?”张千户走了上来。
  “最后与我交手的那个人就是从这面墙壁消失。”沈胜衣再上前一步,一剑划去!
  “刷”的一声,剑尖再入墙壁。
  “果然是假的!”张千户探手,一算盘接击在墙壁上。
  “蓬”的墙壁没有倒下,却被震开了一扇暗门。
  那扇暗门不住的晃动,墙壁也没有例外,张千户只听那“蓬”的一声已经知木柄绘成,算盘再一探,击破了一个大洞。
  沈胜衣再加三剑,那面墙壁立时倒下了一大片来,当先走了过去。
  张千户紧跟在后,柳清风抱着楚烈的体亦跟上,秦独鹤手执梨木杖断后。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甬道,数丈之外,又被墙壁截断,沈胜衣步步小心,到了那面墙壁之前,一些也没有感觉异样,可是他的剑刺在那面墙壁之上,却发出金石交击的声响。
  张千户道:“这面墙壁是真的,左右两面必有一面是假的了。”
  那左右两面墙壁表面上看来,却没有甚么分别,张千户向左,沈胜衣往右,分头以剑算盘敲击,到沈胜衣的剑在右面墙壁上刺出一个洞才知道假墙壁在哪儿。
  毁了那面假墙壁,进入另一条甬道,前行不远,又是被墙壁堵住。
  张千户不由叹了一!气:“真真假假,这样走下去,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他虽然精打细算,在这种情形下,亦顿感束手无策。
  秦独鹤亦一声冷哼,道:“那些假墙壁既然可以随便移动,我们就是在一个地方不停打圈子,亦不无可能。”
  柳清风苦笑:“那就算我们走出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只怕都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
  张千户沉吟道:“要建造一个这样的地方并不是一年半载的事,相信那位魔刀的主人,不会轻易将之放弃。”
  沈胜衣摇头:“那我们便得加倍小心了。”
  “不错,”张千户手中算盘一拨。“要保持这地方的秘密必须将我们除去!”
  秦独鹤冷笑:“没这么容易。”
  张千户仰首一望:“幸好还有灯光,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灯光从头顶垂下,不大亮,与他们进来之前并无分别,可是张千户话!未完,忽然暗下去。
  张千户面色一寒:“看来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
  沈胜衣身形即时拔起,往灯旁一转,落下,慨然道:“灯盏的油已烧尽了。”
  张千户一皱眉:“油尽不免灯枯,只是未免巧了一些。”
  语声一落,灯已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团火光随即在沈胜衣手中亮起来,是一个火摺子,在火摺子亮起同时,沈胜衣的剑已插在一面墙壁上,一洞而穿。
  张千户立即扑前,算盘急落,将那面墙壁撞碎。
  墙壁后是另一截甬道,一片漆黑,张千户苦笑:“看来所有的灯盏都已经熄灭了。”
  沈胜衣一步踏进:“我们总不能待在一个地方。”
  张千户颔首,忽然问:“你身上有多少个火摺子?”
  沈胜衣道:“三个。”
  张千户转问:“你们呢?”
  柳清风苦笑:“我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这种玩意。”
  秦独鹤一皱眉:“我最少有二十年不用了。”
  张千户叹了一口气:“我这个生意人当然更不会准备在身上。”
  沈胜衣自叹了一口气:“老前辈精打细算,这下怎么忘记了眼前的是用不尽的火摺子。”
  张千户一呆,苦笑,柳清风秦独鹤齐皆“啊”的叫了出来。
  沈胜衣长剑随即一动,将那面假的木墙壁制下了长长的几条来,凑近火摺子燃着。
  张千户、秦独鹤各接下了一条,周围立时亮起来,秦独鹤接道:“即使这些墙壁都烧尽了,还有我手中这条梨木杖。”
  沈胜衣回顾一眼:“即使在黑暗之中,我们仍然不难走出去。”
  “时间却难免多耗一些,他们若是目的在藉此撤退,却已是达到。”张千户移步走前。
  秦独鹤杖一横,接击在旁边一面墙壁上,“噗”的那面墙壁竟然被他一杖击穿了。
  张千户脚步一顿,转向这边走回来:“这些假墙壁却也必然耗去不少的心力,毁了其实是有些可惜。”
  秦独鹤接连几杖将墙壁的破洞撞阔,一面道:“他们自己也不在乎,我们又何必为他们可惜?”
  “不错!”张千户大步跨过去。
  一阵奇怪的丝竹声,也就在这时候传来。
  “什么声音?”张千户仰首望夫。
  声音听来像是由壁顶传下,张千户却看不到有任何的洞孔。
  秦独鹤回顾一眼:“这种声音听来令人很不舒服。”
  张千户绝对同意,道:“我现在便已感觉到一阵恶心。”
  秦独鹤身子滴溜溜一转,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妥,沈胜衣站在那边,却一动也不动。
  张千户看见奇怪,忍不住问:“老弟,什么不妥?”
  “晚辈在听这丝竹声。”
  “这之前你听过?”
  “在那条小巷之前。”沈胜衣一皱眉。“欧阳立就是听到了这种丝竹声,奋不顾身的抢攻。”
  张千户诧异道:“难道他们竟是要驱使一些欧阳立那样的人来向我们攻击?”
  “只怕不是。”沈胜衣剑眉皱得更加深。
  “老弟想到了什么?”
  “长虫——”沈胜衣突然将手中那块着火的木板移向那面破烂的木墙壁。
  张千户闻言面色一变。“蛇?”
  秦独鹤突然叫道:“听,那是什么声响?”
  丝竹击中,已多了一种爬骚的声音,越来越密,张千户面色一变再变。“难道真的是蛇?”
  那面破烂的木墙壁迅速燃烧起来,火光照耀下,众人看得真切,但一条蛇也没有看见,爬骚的声音却越来越密,而且越来越响亮。
  声音明显的是发自顶壁,沈胜衣心念一转再转,道:“我们退回去!”
  张千户毫不考虑,从燃烧着的那面墙壁当中的缺口退回去。
  正当此际,壁顶陡然左右分开,出现了一个宽阔的裂口,无数蛇暴雨般落下。
  那些大小不一,但无不色彩斑澜,火光下尤其恐怖。
  这边沈胜衣、秦独鹤、柳清风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那边张千户也不例外,在他头上的顶壁亦左右分开来,落下无数蛇来。
  四人手中的兵器几乎同时展开,张千户惊慌中仍不失机智,算盘将接近的几条蛇砸飞,身子贴着旁边那面假墙壁窜上,左手一探,五指穿透木板,整个身子立时凌空悬在那儿。
  秦独鹤的梨木杖有如旋风般展开,向他身上落下的蛇全被他砸飞,柳清风左手抓住楚烈的体,右手拔剑,剑势展开,那些蛇在剑光中纷断,鲜血飞溅,掉在地上的蛇却旋即向他们游窜上前。
  柳清风身形急拔而起,剑一探,刺入墙壁,与楚烈的体就悬在这柄剑之下。
  秦独鹤人杖斜起,左手一探,亦插入那面正在燃烧着假墙壁,右手梨木杖不停击下,将由墙壁飘过来的蛇纷纷击杀。
  沈胜衣没有拔起来,卓然立在当中,左手一剑展开,接近他的蛇无一幸免,在他的剑上纷纷断碎飞开,他右手接将长衫抄起,双脚迅速移动,将接近的蛇一一踩为肉浆。
  看到柳清风、秦独鹤都安然离开了地面,沈胜衣的身子才与创光合成一道飞虹,直向那个缺口飞掠上去。
  那两面活壁这时候正迅速合起来,眼看便得将沈胜衣拦腰夹个正着,沈胜衣双脚及时一缩,一发之差,窜了上去。
  那之上赫然是一个宽敞华丽的大堂,而且对沈胜衣来说,一些也不陌生。
  这正是司马家那个内堂。
  沈胜衣才上来,就看见那面刻着九天仙女的紫檀木屏风,也看见了司马长吉。
  司马长吉正盘膝坐在那面屏风之前,双手捧着一支奇形怪状的笛子。
  那支笛子的一端还在他两片嘴唇之间,却没有声响,他那两片嘴唇亦变成青紫色,灯光下隐隐发亮。
  他的眼瞪大,仿佛瞪着沈胜衣,眼珠子却一动也都不一动。
  沈胜衣越看,就越觉得这不是一个活人。
  他没有多看一眼,身形一动,向大堂左侧掠去,那本是墙壁的地方这时候却多了一道暗门,正要关上。
  暗门后是一个密室,灯光通明,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奇大的绞盘,几个白衣汉子正从绞盘离开。
  沈胜衣身形掠到的时候,那扇暗门已只剩下一条缝,那条缝绝对容不下沈胜衣,却容得下他的剑。
  剑一插入,沈胜衣左手立即松开,双掌一合,力击在暗门上。
  他练的虽然不是十三太保,但内力深厚,这一击之力,亦非同小可。
  那扇门给剑一阻,机括合不上,亦不怎样沉重,立即被沈胜衣双掌震开。
  沈胜衣迅速欺人,脚一挑,左手迅速将剑接回,“叮叮”的震开两柄迎面劈来的长刀!
  密室中一共有八个白衣汉子,每一个都已拔刀在手,一齐向沈胜衣冲杀过来。
  沈胜衣速战速决,左剑右掌,迅速将八人击倒,剑一引,接厌在一个白衣汉子额上。
  “快将地面移开。”
  白衣汉子只是一笑。
  这一笑,有说不出的诡异,一缕黑血接从他口角淌下来,随即倒下去。
  其余七个白衣汉子亦同时倒地,口流黑血,竟全都在口中暗藏了毒药。
  沈胜衣不由一呆,目光转落在那个大绞盘上,剑往地上一插,拨出双手,抓住了绞盘的其中两条铁棒,旋转起来。
  那个绞盘并不容易旋转,这样施展是否能够将地面拉开,沈胜衣也不知道,却不能不试试。
  一阵沉实的轧轧声响,地面果然起了移动,沿着两条铁轨向密室这边移来。
  沈胜衣看在眼内,双臂更用力。
  衣袂声响,张千户第一个从地下掠上,跟着柳清风,挟着楚烈的体,最后是秦独鹤。
  他们的衣衫都溅上不少蛇血,秦独鹤的梨木杖上更缠着一条大蛇。
  人落杖落,蛇被砸碎,秦独鹤惊魂未定,急向沈胜衣这边掠来。
  沈胜衣汗落淋漓,湿透衣衫,一摇手,拔剑掠出了密室。
  秦独鹤身形一顿,道:“老弟,还好吧。”
  这个平日冷冰冰的老人,眼瞳中现在竟露出深深的关切之色。
  沈胜衣摇头:“没什么。”
  张千户亦掠了过来,闻言一笑:“没什么那就请赐我这个老头儿一剑。”随即伸出左手。
  他左手食指最后一节已变成紫黑色,肿胀起来,沈胜衣目光一落,一剑立即刺前去。
  剑光一闪,张千户食指齐中断去,股殷红的鲜血从断指下截射出来,那掉在地上的一截断指流出来的血却是紫黑色。
  张千户面不改容,笑了笑:“好毒的蛇,幸好我老人家的内力还不错。”
  沈胜衣探怀接将一瓶金创药取出,掀开塞子,在张千户断指上。
  张千户又笑笑:“到底是走江湖的,随身常备火摺子金创药等物。”
  秦独鹤冷冷的道:“你若是不用算盘,用剑,那条蛇只怕还咬你不着。”
  张千户道:“生意人不用算盘,总觉得不像样。”
  秦独鹤也不再理会他,目光转落在司马长吉面上。“驱蛇的原来是这小子,害人不成,倒给蛇咬死了。”
  张千户目光一转:“不像,以我看,那毒只怕是来自笛子之上。”
  沈胜衣点头:“这是算准了我们可能有人闯出来,索性灭口了。”
  张千户苦笑道:“我一直还以为他知道得不多,原来不是。”伸手撕下一片衣衫将断指裹起来。
  沈胜衣轻叹一声,走近去。
  一下竹哨声突然响起来,沈胜衣不假思索,剑一震,一道剑光护住了身子。
  那支笛子在竹哨声响同时扬起,一蓬毒针暴雨也似急射向沈胜衣,那看似死人的司马长舌旋即拔起来,凌空向沈胜衣扑下,毒针在剑光中消散,沈胜衣身形一长,剑一引,同时划破了司马长吉的咽喉!司马长吉一声不发,溅血直扑地面,双手十指竟陷入地面之内。
  张千户三人齐皆一惊,一齐欺到沈胜衣身旁。
  沈胜衣仰首上望,那一下竹哨声正是从承尘上传下来。
  承尘全都雕花,组成一幅极其美丽的图案,其中一片突然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
  这个人他们也不陌生,虽然看不到他短小的身子,亦认出是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笑望着沈胜衣:“叔叔身手既敏捷,头脑又灵活,实在了不起。”
  沈胜衣冷冷说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小老人伸出一只小手,拿着竹哨子摇了摇:“你不用上来,我也不想下去。”
  沈胜衣目光一闪,还未及问,小老人说话接上。“我那位主人,很想跟你们谈谈。”
  沈胜衣一怔,张千户三人相顾一眼,秦独鹤冷笑一声,道:“他不是只想我们死?”
  小老人叹了一口气:“可惜你们到现在都不死。”
  张千户道:“所以他只好出来了。”
  小老人道:“主人认为你们已经有资格跟他谈谈。”
  秦独鹤冷冷的道:“看来对我们这还是一种荣耀呢?”
  “说对了。”小老人大笑。
  秦独鹤手一紧,看似便要出手,却给张千户接住,张千户反接道:“那请他出来。”
  小老人笑问:“各位能否先将兵器收起来?”张千户应声将算盘放回袖里,沈胜衣亦将剑回鞘,柳清风见状亦将剑收起来。小老人眼珠子一转。“多谢各位合作。”脑袋一缩不见,承尘同时关上。
  张千户目光一扫,一皱眉。“老弟,你可看出他会从什么地方出现?”
  沈胜衣摇头,秦独鹤冷笑道:“不管从哪里出现,谈不拢他是不用离开了。”
  语声一落,策杖往左面走了开去,柳清风将楚烈的体往旁边椅子一放,返到右面。
  张千户笑笑:“合我们四人之力,若是拿不下这个人,似乎没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他到底没有忘记险些丧生蛇吻之下。
  沈胜衣笑笑:“也许他除了一柄魔刀,一双魔手之外,还有一双魔腿。”
  张千户道:“一奔千里,没有人能够追得及。”
  “亦未可知。”沈胜衣与张千户有问有答,他们也当然都是说笑,只是想冲淡一下紧张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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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惟我独尊
作者:黄鹰


  秦独鹤一向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现在更就笑不出来,柳清风亦一样没有笑容。
  一阵奇怪的声响即时从那面屏风后传出来,那面屏风同时左右缓缓分开,横移向两侧。
  屏风后的空地世并不多,一片地面不知何时已移开,露出了一个地洞。
  一个人也就从那个地洞冒上来。
  他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虽然坐着,仍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一根根银线也似,一面的皱纹仿如刀削,一双眼睛辉煌如宝石,鼻很尖很高,双眉斜飞入鬓,虽然已一大把年纪,仍给人一种强烈已极的活力。
  他的头上并没有任何金线织成,织工之精细可说得巧夺天工。
  以常理判断,他当然绝不会是帝王,却予人帝王的感觉。
  沈胜衣还没有见过任何的帝王,却从眼前这个老人感觉到帝王的尊严与气势。
  椅子放在一块金红色的毡子上,那块毡子,升到与地面同等的高度,才停下来。
  老人随着椅子升上,稳如泰山,就像给无数根钉子钉着。
  秦独鹤、柳清风身形同时移动,已成合击之势。
  张千户算盘紧扣。
  沈胜衣人剑亦呼之欲出。
  老人若无其事,连眼睛也都不一眨,别的人说,就是这一份镇定,已不是常人能及。
  张千户目光一转,冷笑道:“老弟,人家可不将我们放在眼内。”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老前辈说错了,他若是不将我们放在眼内,又怎会不敢亲自出来与我们见面?”
  “老弟——”张千户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沈胜衣接道:“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蜡像而已。”
  张千户秦独鹤柳清风齐皆一呆,上下打量起那个老人来。
  老人一些反应也没有。
  秦独鹤怀疑的望着沈胜衣,不等他开口问,沈胜衣已道:“那人的皮肤绝不会发出这种光泽,而这双眼睛是不是也大辉煌?”
  张千户接道:“细看之下,而且一些生气也没有。”
  秦独鹤不禁一声叹息:“想不到老弟的目光如此锐利,英雄出少年,这句名言果然不错。”
  沈胜衣摇头:“晚辈的目光并不怎样锐利,只是鼻子比一般好像灵敏一些。”
  张千户“哦”的一声,道:“老弟是嗅到了那种蜡的气味?”
  沈胜衣道:“对,也因此才会想到这许多。”
  张千户一声冷笑,道:“人家连面也不让我们见,谈也是白谈。”
  一个奇怪的声音即时传来:“寡人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也听到寡人的声音,这已经能够好好的谈一谈的了。”
  张千户忽然间道:“你自称什么?”
  “寡人!”声音细听之下,竟是由蜡人的身体内传出来。
  张千户又问:“你是王。”
  “世外魔域,惟吾独尊。”
  “魔王?”张千户冷笑。
  声音悠然说道:“你可以这样称呼寡人。”
  张千户一挥手,“别来这种废话了,要谈,亲自出来跟我们谈。”
  “放肆”张千户冷笑道:“这虽然是你的地方,我们可不是你的人。”
  “能够听到寡人的声音,已经是你们的天大的幸运。”
  魔王的声音非常清楚,也透着一种威严。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先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沈胜衣却道:“这实在可惜得很,我们与魔域毫无关系,而我们肯谈,阁下已经是天大面子,不应该引以为荣?”
  “沈胜衣——”
  “阁下又到底应该怎样称呼?”
  “现在不是你我通名问姓的时候,也没有这种必要。”
  沈胜衣冷冷的道:“那你要跟我们谈什么?”
  魔王稍为沉默了片刻。
  接着才道:“这件事,寡人认为至此为止,你们——”沈胜衣截道:“这件事只是阁下要弄到这般地步,阁下若是不希望继续下去,在我们进入这个庄之前,已可以终止。”
  “不错!”魔王冷冷道:“可惜寡人一向都非常固执,也从来不喜欢被别人左右。”
  “那现在要终止,是阁下之意了?”
  “若不是,寡人也根本不会与你们说什么。”
  秦独鹤冷笑:“这么说,还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气呢。”
  张千户插口道:“要终止不是不可以,除非阁下的解释都能够令我们满意。”
  “解释?”魔王的语气显得已有些怒意。“你们说要寡人解释?”
  “即使你主事幽冥,也非要解释清楚不可。”张千户冷笑。“因为我们既不是你的子民,也并非身在幽冥。”、秦独鹤冷冷接道:“若没有一个清楚明白,我们非独要继续下去,而且这个地方在天明之后,一定会翻转过来。”
  柳清风亦道:“江南四友的弟子虽然不多,要夷平这个地方,还不成问题。”
  魔王沉默了下去。
  张千户目光盯在那具蜡像之上,左手忽然捏了沈胜衣的右手一下。
  他那只左手藏在衣袖之内,这一捏完全不着形迹。
  沈胜衣心念一动,微微一颔首。
  他并不知道,张千户那一捏是什么意思。
  所以颔首,亦只是表示一切由得张千户做主。
  张千户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具蜡像。
  沈胜衣的反应他当然已看在眼内。
  秦独鹤目光忽一转。“老大,这些人命……”
  张千户目光落在楚烈体之上:“人死不能复生,而且杀人的乃是孙天成。”
  秦独鹤无言。
  张千户目光转向柳清风:“老弟认为怎样?”
  “冤有头,债有主,这倒是不错。”柳清风忽然一笑。“那我们还要什么解释呢?”
  张千户笑笑:“你难道一些好奇心也没有?”
  柳清风点头:“这件事这么奇怪,又怎会没有?”
  魔王的声音即时又传来:“你们要知道甚么?”
  张千户道:“以阁下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连我们要知道什么也还要问?”
  魔王道:“寡人只知道,你们提出问题,寡人回答,简单俐落。”
  张千户随即问:“孙天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清楚。”
  “还有很多我们不清楚的地方,譬如说他怎会变成艾飞雨?”
  “那是因为寡人需要他变成艾飞雨而已。”
  “他们完全一模一样?”
  “不完全一样,但无可否认很多地方都相似,所以寡人才要他变成艾飞雨。”
  “怎样变?”
  张千户不由追问下去。
  “这好像与你们并没有关系。”
  张千户仍然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有一把魔刀?”
  “还有一双魔眼,一双魔手,一具魔躯。”
  张千户沉吟着道:“我看这只是易容术的一种。”
  “也许是的。”
  沈胜衣插口道:“阁下在进行一件事,需要艾飞雨在其中,而艾飞雨不答应,所以阁下索性变出一个可以乱真的艾飞雨来。”
  魔王道:“艾飞雨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当然很清楚。”
  沈胜衣道:“我们是好朋友。”
  魔王道:“寡人虽然与他并没有交往,只听他平日的所为,亦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所以你非变出另一个艾飞雨不可,而你所变出来的艾飞雨,不幸又与江南四友结仇,所以事情才会另生枝节,变成这样。”
  魔王道:“我们一开始便说好事成之后,他喜欢怎样可以怎样,而事成之前却必须勤习剑术,将私人恩怨暂时放下。”
  “可惜他报仇心切,剑术一有成,便急不及待,要了却当年恩怨。”
  “他无可否认是一个天才,剑术方面,更是进步神速,甚得寡人欢心,寡人原以为他应该知道怎样做,想不到报仇的力量远在寡人的影响之上。”魔王叹了一口气。“寡人也以为他会再来请示,他却是连寡人考虑的结果也不管,擅自采取行动。”
  “也许阁下根本就不应该说”考虑“这两个字。”
  “不错,不错——”
  “阁下既为魔域之主,自应有魔主的威严,以阁下的聪明,也不应该有所考虑才作覆。”沈胜衣沉声道:“考虑,原就有同意的倾向。”
  魔王又叹了一口气:“寡人怎么忘记了这一点?”语声一顿,突然一沉,“你这是教训寡人?”
  沈胜衣没有回答,那刹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魔王也没有责问下去,转回话题:“孙天成虽然是有拿剑的天份,却绝不是一个甚么聪明人。”
  张千户应道:“他的确不是,所以他不直接向我们四人采取行动,而只是先找旁人。”
  秦独鹤接道:“这也等于说,他虽然已练成很不错的剑术,对自己却没有太大的信心。”
  张千户颔首道:“不错,以他这一身武功,出其不意,要杀我们,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还有最笨的一点,就是以艾飞雨的身份出现,做出不是艾飞雨该做的作为。”
  魔王冷冷道:“这才是最令寡人痛恨的。”
  张千户道:“也所以他再没有利用价值,而阁下也毫不珍惜的将他交出来。”
  “不错!”魔王发出了一下阴沉的笑声。
  沈胜衣突然道:“除了相互利用之外,阁下是必还有什么方法控制他们。”
  魔王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孙天成也只是一个人。”
  沈胜衣接问:“我只想知道阁下到底怎样控制艾飞雨?”
  “你们既然是好朋友,对于他的家庭状况你应该很清楚。”
  沈胜衣道:“他是一个孤儿,传授他剑术的太乙真人已经去世,到现在应该还没有喜爱的人,快意江湖,视人命如草芥,视自己的性命也一样。”
  “要控制一个这样的人,也许你有办法,寡人可没有。”
  沈胜衣道:“那现在他的人呢?”
  张千户接道:“将人放出来,我们之间的事便已经解决了一半。”
  沈胜衣看了张千户一眼,道:“这当然是要一个真正的艾飞雨。”
  张千户道:“当然。”
  魔王道:“还有一半又如何解决?”
  张千户道:“将我们好好送出去。”
  魔王又沉默,秦独鹤目光一转:“老大——”张千户道:“一路出来,有惊无险,我虽然不见一只手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秦独鹤冷冷道:“连你也不在乎,我当然不反对。”
  柳清风接道:“在我们来说,事情到孙天成的死亡本已经解决,但后来的遭遇,与孙天成并无关系。”
  张千户挥手道:“正如人家说,我们闯不出来,根本就连谈话也没有资格,沈老弟的好朋友又在人家手上,沈老弟够朋友,我们总不能不够朋友。”
  柳清风看看沈胜衣,无言颔首。
  魔王的语声随即传来:“你们对于这种人变人的魔法难道完全不感兴趣?”
  沈胜衣冷冷的道:“阁下话说在前面,这与我们并没有关系。”一顿又说道:“而且易容术,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
  “易容术?”魔王发出不屑的冷笑。
  沈胜衣道:“也许阁下还没有听过变化大法师,粉侯白玉楼这两个人。”
  “变化算得了什么?”魔王又一声冷笑。“至于白玉楼,也不过得了一册无双谱,易容取巧,算不得本领,也瞒不过名家法眼。”
  沈胜衣怔住,这魔王竟知道这许多,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个奇怪的念头旋即从他的心底涌上来,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
  魔王接问:“对于我在准备干什么,你们也不想知道了?”
  沈胜衣反问:“我们只是想知道,阁下会不会回答。”
  “不会——”沈胜衣接问:“阁下请将人送出。”
  “人就在你们面前。”
  沈胜衣某一呆:“藏在蜡内?”
  “你们可以在这里将蜡剥去,亦可以连人带椅搬走,玉带上的两颗的药丸,和水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人可清醒,除了身体比较衰弱之外,并无其他毛病,以他的内力修为,不用到明天这个时候,便会生龙活虎。”
  沈胜衣听得真切,身形一动,欺前去探手一捏,便从那个老人的身子捏下薄薄的一层蜡来。
  张千户三人没有动,却小心看周围,以防突变。
  魔王接着说了一句:“给艾飞雨准备些清水。”
  这句话沈胜衣听得更清楚,他终于发现,语声是由椅子上的一个洞透出来。
  那个洞包围在雕花图案中,实在不容易察觉,沈胜衣也没有理会,迅速将那面上的蜡剥下,藏在蜡下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这张脸对张千户他们当然也不会陌生,方才他们就是杀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艾飞雨!
  沈胜衣接从艾飞雨的头上剥下了一个花白的发笠,与之同时,他手已经探出,艾飞雨仍然有呼吸,只是很微弱,但还甚均匀。
  蜡只是封到颈部,而双手亦只到腕间,不消多时,已完全剥下来。
  珠声接响,那个小老人捧着一个矮几子走了出来,放在沈胜衣旁边。
  几子上一壶清水,一只杯,小老人放下几子返到珠前,太大的吁了一口气。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你其赏不用担心的。”
  小老人双手一摊:“这大概我还没有忘记掉,你这位叔叔在那条巷子内穷追猛打。”
  沈胜衣道:“那只因你对我这位叔叔,竟然施放暗器,险些要了叔叔的命。”
  小老人笑道:“叔叔大人大量,当然不会再记在心上。”
  “也许——”沈胜衣接从腰带上扳下那两颗碧绿色的药丸,一手扳开艾飞雨的嘴巴,和水灌了进去。
  小老人看着,道:“周不着再等半个时辰的吧?”
  沈胜衣笑笑:“反正闲着,人在这里醒过来,我们不是也放心得多。”
  小老人苦笑:“叔叔欢喜这样,只好这样了。”
  张千户忽然走了过来,笑问:“你叫他叔叔,叫我做什么?”
  小老人有些尴尬的道:“应该是老公公了。”
  张千户一摸胡子:“小朋友贵庚?”
  小老人笑笑。“忘掉了。”
  张千户接口道:“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
  小老人眼珠子一转:“是么?怎么我一些印像也没有。”
  张千户一声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聪明得多了。”
  小老人笑道:“我只是说老实话,主人时常教导我,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张千户方待再说什么,魔王的声音又传来:“没有寡人的吩咐,他是绝不会告诉你们什么的!”
  小老人应声问道:“老公公的耳朵一定还很好。”
  张千户笑笑,一旁坐下来。
  魔王的声音接起:“人醒了之后,替寡人送客。”
  这一次声音由强而弱,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几乎听不到。
  小老人接道:“几位要不要茶点?”
  张千户摇头:“小朋友大概不会介意我们到处看看?”
  小老人道:“随便。”
  张千户于是站起来,到处看看,他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小老人亦步亦趋,一些畏惧也没有。
  柳清风一旁坐下,秦独鹤却没有动,仿佛在想着什么。
  大堂异常的静寂,只有张千户行走间偶然弄出一些经微的声响。
  时间也就在这种静寂中消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飞雨终于吐出一声轻息,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就像是笼上了一层雾。
  等到这层雾散去,他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一声:“沈兄——”沈胜衣笑笑。”很奇怪?”
  “若是别人,当然奇怪,是沈兄,却意料中事。”艾飞雨接又一笑。“小弟本就一直在想,若能得救,来救之人,沈兄之外,没有人了。”
  沈胜衣接道:“你试试运转真气,看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艾飞雨双膝往椅上一盘,眼观鼻,鼻观心,一口真气在体内运行起来。
  沈胜衣目不转睛,紧盯着艾飞雨,只待有什么不妥,便立即出手将他的穴道封闭。
  张千户、柳清风、秦独鹤的目光都集中在艾飞雨面上,那个小老人亦走了过来,在艾飞雨面前张头探脑。
  一阵异乎寻常的静寂,艾飞雨缓缓抬起头来:“没有什么,只不过有些饥饿,若是能填饱肚子,应该很快就也能够完全地恢复过来了。”
  小老人一旁笑应:“抱歉得很,这时候这里可没有现成的吃得的东西。”
  艾飞雨目光一转,盯着那个小老人:“就是有,姓艾的也不会吃,我们之间的账总有一天算一个清楚明白!”
  小老人一摊双手:“我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只将你诱到陷阱。”
  艾飞雨冷笑:“我还以为你已经忘掉了。”
  小老人笑道:“你若是小心一些,一定看得出那是一个陷阱。”
  艾飞雨闷哼一声:“这样说,这件事是错在我的不小心了。”
  小老人道:“以后如果再遇到同样的情形,保管你绝不会上当,这种教训,就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艾飞雨一挺身,看似便要扑出去,沈胜衣伸手按住:“艾兄,这个以后再算帐吧。”
  小老人抚掌道:“还是这位叔叔通情达理。”
  沈胜衣淡淡的道:“我们并不是那种说过作罢的人。”
  小老人笑道:“看来也的确不像。”
  沈胜衣还未接上话,艾飞雨已叫起来:“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
  “没有什么。”沈胜衣目光转回来。“只是他们将你交出来,我们也不再与他们纠缠下去。”
  “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艾飞雨盯着那小老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你们罢休。”
  “将你囚起来,的确是他们的不对,但你既然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件事也就罢了。”接上话的是张千户。
  艾飞雨目光转向张千户,一皱眉,沈胜衣即道:“这四位就是江南四友——”艾飞雨目光一转,落在楚烈的体上:“那位老前辈怎样了?”
  张千户慨然道:“江南四友现在只剩下三友了。”
  艾飞雨回盯着那个小老人:“就是他们杀的,就是为了要救我出来,与他们和解?这可不成!”
  张千户望了沈胜衣一眼:“你这位朋友果然是一条好汉。”
  艾飞雨目光亦转过来:“沈兄——”张千户替沈胜衣回答:“老弟你放心,不是这回事。”
  小老人接道:“那么几位现在大概可以离开了。”
  语声甫落,一声:“小心!”接着一道剑光迎面向他刺来!
  是沈胜衣的剑!
  小老人一听小心二字,眼旁已瞥见剑光,身形立即展开,跳跃腾挪滚闪,一连变了十三种姿势,但仍然闪不开沈胜衣的剑。
  惊呼声中,剑光飞闪,突然一敛,飞回剑鞘之内,沈胜衣若无其事,盯着那个小老人。
  小老人混身上下一点血迹也没有,呆立在屏风之前,只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接问:“这比你的无音神杵如何?”
  小老人叫起来:“突然暗算,是什么本领。”
  沈胜衣道:“我只是要让你知道,被别人暗算的滋味,你暗算别人,别人也一样会暗算你,你若是不想死得糊里糊涂,以后最好就不要开那种玩笑。”
  小老人瞪着一双眼,怔在那里。
  沈胜衣回首转顾各人:“我们可以走了。”
  张千户点点头,随即走前去,抱起楚烈的体,柳清风立刻走过来,道:“让我……”
  “谁也是一样。”张千户举步走向门外,秦独鹤、柳清风双双跟上。
  艾飞雨亦步亦趋,走得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但并没有停下,沈胜衣走在最后。
  小老人突然又叫起来:“你封了我四十九处穴道,不给我解开……”
  沈胜衣截道:“你清楚知道四十九处穴道被封,当然亦知道我剑上用的力并不怎样重,一口真气运下来,便可以一一冲开。”
  小老人破口骂道:“你不是个人,是个鬼!”
  沈胜衣笑笑道:“幸好不是。”
  秦独鹤接道:“他若是个鬼,倒霉的就是我们。”
  张千户亦道:“小鬼见到了魔王,只有膜拜受命的份儿,那里还敢开罪你这位魔王左右的小恶魔呢?”
  小老人本来满面怒容,听到张千户这些话,反而笑起来。“以后我不会再这样骂人的了。”
  张千户没有再理会他,只是往前行,沈胜衣亦只是还了一声:“再见——””再见,叔叔——”小老人的一只右手,已经能够扬起来,一顿忙又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这句话说完,他已能够走动,摄手摄脚的远远跟在沈胜衣后面。
  沈胜衣走出了厅堂,小老人忙就将厅门关上,他手短脚短,举止看来特别滑稽,神态亦一样,沈胜衣现在却一点可笑的感觉也已没有。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松警戒。
  厅门在后面隆然关上,张千户这才又有话说:“这个小东西古灵精怪,实在很逗人欢喜。”
  秦独鹤冷冷的道:“相信很多人就是这样,糊里糊涂死在他手下。”
  沈胜衣道:“这个人虽可怕,但躲过了他第一次袭击,以后知所防范,便再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倒是他那个主人,莫测高深,才真正的可怕。”
  秦独鹤道:“他还是要与我们谈条件,让我们离开这地方。”
  张千户道:“那只是因为他知道硬拚之下,即使得胜,也要付出相当代价,对他非独毫无好处,而且还会因此延误他计划的进行。”
  秦独鹤道:“什么计划?”
  “不知道,但肯定事发之后,天下必也为之震惊。”张千户嘟喃道:“奇怪是,这些人我们竟然都一些印像也没有。”
  沈胜衣应道:“若是他们本来就不属于中原武林,那便不足为怪了。”
  张千户沉默了下去,艾飞雨插口问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沈胜衣反问:“艾兄是在那儿给抓起来的。”
  艾飞雨道:“在烟雨楼,给诱进了陷阱,堕进了水里,昏迷前好像在一张大网之中。”
  沈胜衣笑笑道:“他们是看准了你的弱点,所以才选择在南湖下手。”
  艾飞雨叹了一口气:“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水性若没有你的一半好,不会去那种地方的了,可是凭栏一望,烟雨楼台,实在很悦目,再给那个渔娘一嚷,还是上舟前去。”
  张千户道:“那个渔娘只怕也有问题吧。”
  艾飞雨道:“现在想来,的确是大过热心,可是我并没有与这地方的什么人结怨。”
  张千户道:“更奇怪的是,他们竟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经过,预先设下陷阱。”
  沈胜衣接问:“你又是为了什么南下到嘉兴?”
  “只是闲着无聊。”
  “你仔细想想,是否有那个人知道你的南下。”
  “南下之前,我曾经修书一封,差人送与……”艾飞雨语声顿一顿,“不可能,他不会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沈胜衣已知道他在说的是那一个,张千户地想到了,嘟喃道:“真是一个君子。”
  艾飞雨混身一震,看着沈胜衣,却看见沈胜衣手摸着鼻子,陷入沉思中。
  “是不是方直那儿出了什么事?”艾飞雨不由这样问。
  沈胜衣无言点头,艾飞雨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直现在怎样了?”
  “到现在为止,相信他都还很好。”沈胜衣微喟,“可是,我们却都希望他不好。”
  张千户接道:“这句话你或者很奇怪,但当你知道事情的经过之后,便会明白为什么我们这样希望。”
  艾飞雨只是问:“到底是为什么?他不好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沈胜衣道:“那最低限度,他还是我们的朋友。”
  艾飞雨怔怔的望着沈胜衣,张千户亦是,倏的又问道:“老弟,这个人应该不会假的了?”
  沈胜衣道:“前辈放心。”
  张千户一声苦笑:“你们既然是要好的朋友,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不知怎的,我还是不由得再这样问。”
  艾飞雨看着二人,一面莫名其妙的表情,沈胜衣解释道:“我们在说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难道还有第二个相貌与我差不多的人?”艾飞雨一步正跨过门槛,一分神,冷不防一脚踏长衫下摆,险些摔倒于地上。
  “该死,怎么给换上一件这样的怪衣服?”艾飞雨嘟喃着将长衫下摆抄起,塞在腰带上。
  沈胜衣随亦跨过门槛,那个小老人即时从一丛花木后闪出,一阵风也似掠来,“隆”的将大门推上。
  沈胜衣没有理会,接对艾飞雨道:“非独你有真假,方直也有。”
  艾飞雨突然省起什么,道:“又是变化大法师那种伎俩?”
  “犹有过之。”沈胜衣笑笑。“人上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些老话,不无道理。”
  艾飞雨道:“变化能够将一个人改头换面,变做另一个人。”
  “他却不能变出两个同样的人来。”
  “那么白玉楼……”
  “用的只是一种障眼法。”沈胜衣回头一望紧闭的大门,他一再仰眼望天。”快天亮的了。”
  张千户接道:“老弟似乎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不错,”沈胜衣目光一落。“艾兄且随三位老前辈,回张家庄歇息一下。”
  艾飞雨追问:“沈兄还要到那儿?”
  “找小方好好的谈一谈。”沈胜衣微喟。“只有他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南下,知道你畏水,还有,那个魔王虽然能够将人一变为二,却是需要模子。”
  张千户点头:“所以他变出来的人与原来的模子都应该属于他所有,由他来控制,这正如两个欧阳立,都是接受他支配,两个艾飞雨,真的一个不服从,使得将之囚禁起来,而两个方直,也本该如此。”
  艾飞雨疑惑的望着张千户、沈胜衣。
  沈胜衣缓缓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没有模子,怎能够变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还有你看见两个方直的时间、地点相距并不大。”张千户一顿一笑。“可是,你仍然没有怀疑他……”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张千户摇头:“因为他是一个人所共知,人所景仰的君子。”
  秦独鹤冷冷插口:“我从就不相信天下间有所谓真正的君子。”
  沈胜衣淡淡道:“这其中也许另有蹊跷,在未见到他本人问清楚之前,晚辈不敢武断。”
  秦独鹤不怒反笑:“这是你比我们这几个老头儿可爱的地方。”
  张千户沉声道:“我们想到的,魔王也会想到,他就算不是真魔,也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沈胜衣道:“所以这位君子的立场如何,在我到达之际,也应该有一个明白的了。”
  张千户想想:“那儿也许已经设置了陷阱……”
  沈胜衣道:“时间未必来得及,而且,在目前来说,魔王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张千户一皱眉:“那我倒有些担心方直能否活下去了。”
  沈胜衣点头,身形突然开展,一支箭也似射了出去。
  他的经功造诣本来就很不错,这下子全力施展开来,就是柳清风也自叹弗如。
  艾飞雨实在很想进去一看究竟,却给张千户拦下来,也很快给张千户说服。
  这件事沈胜衣一个人应该应付得来。
  张千户精打细算,这一次又有没有错误? ×      ×      ×  长夜已将尽,黎明之前的片刻,那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沈胜衣方来到方家门外,一颗心亦沉了下去,他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黑暗。
  庄院内一点灯火也没有,门前檐下的两盏灯笼亦没有燃上。
  大门紧闭,沈胜衣一推不开,没有拍门,身形倒退阶下,一拔掠上滴水飞檐。
  居高临下望去,花径上杳无一人,周围一片死寂,沈胜衣目光一扫,身形一动,掠了下他踏着花径,一路步往大堂,一种不祥的感觉已然在心底冒上来。
  上了堂门石阶,仍然没有任何发现,往堂内望去,亦是漆黑一片。
  沈胜衣不禁有些茫然,也就在这时候,两声“咳嗽”从堂内传出。
  沈胜衣听得清楚,目光一转,道:“可是方兄?”
  没有回答,沈胜衣手往怀里一探,一动,“刷”的剔着了一个火摺子。
  去。
  火光迅速驱散了黑暗,沈胜衣终于看见了坐在墙壁屏风前面的方直。
  方直左右并没有其他人。
  偌大的厅堂就只得他一个人呆坐在那里。沈胜衣缓步走了进去,火摺子突然脱手,飞向堂中垂着的一盏宫灯。
  火摺子穿破灯纱,正好落在灯盏中,这盏宫灯立时燃起来。方直可没有动,也若无其事,眼睛也不一眨。
  沈胜衣在方直前面丈许停下,道:“方兄——”方直并没有回答,什么反应也没有,沈胜衣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终于从方直睁大的眼睛中看到了死亡。
  一缕黑血旋即在方直的嘴角淌下,黑血过处,肌肤竟然消蚀。
  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张纸,写着一行字,用一只碧玉雕成的猫儿压着。
  沈胜衣清楚的记得,那是他数年以前与方直在这里秉烛夜话,当时兴之所至,随手以一方碧玉刻成的。
  在雕刻方面他并无多大的研究,但手指灵活,又能够掌握要诀,所以刻来也活灵活现。
  这只猫儿现在又回到他手上,再看纸上那九个字,更加感慨。
  天下没有真正的君子。
  沈胜衣并不怀疑这九个字的真实,到现在为止,他只是遇上方直这一个君子,而这一个君子最后还是要令他失望。
  他却也不能不承认一直以来方直都规行矩步,一切都非常淡薄。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这一个君子改变?
  沈胜衣想不透。
  周围也始终是那么静寂,那种静寂也一样给人死亡的感觉。
  沈胜衣忽然想到方家的其他人,不由自主急步往内走去。
  没有血腥味,方家上下十七口都是毒发身亡,那种毒与方直所服的显然并不一样,却一样有效,从他们临终的神态看来,死得并不辛苦。
  有死在床上,有死在门边,都显得那么安详,仿佛完全不知道死亡已经降临。
  他们房间的东面窗外,都插着三支线香,也都已燃尽。
  窗纸上却都穿了一个洞,毒烟绝无疑问就是由这个洞吹进去。
  是不是方直安排了家人上路,然后他在大堂上等候沈胜衣到来?沈胜衣也一样想不透。
  看过了那十七具体,孤灯一盏,回到大堂的时候,沈胜衣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方直竟然会下这个毒手,实在难以想像的。
  方直头颅的肌肉这时候已经消蚀殆尽,变成一个骷髅。
  沈胜衣不忍卒睹,吹灭了灯火。然后带着那只碧玉猫,和那张只写着九个字的遗书,悄然离开了方家。
  长夜亦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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