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1章侠踪隐现
    少年意气
    长街上漫无人迹,淡淡的斜阳,静静地照在无人的街道上。
    “缪文”笑声不绝,目光四扫,伸手一拍凌龙肩头,笑道:“多日不见,凌大侠别来无恙?”
    笑语声中,左手突地出手如风,疾点凌龙右肋脐下“商曲”大穴。
    “穷神”凌龙仰天而笑,仿佛未见。“缪文”手指已将触及他的衣衫,竟突又硬生生顿住,凌龙笑声骤顿,目光一闪,厉电般望在“缪文”面上,“缪文”手掌一垂,凌龙沉声道:“公子这一指原该点下去的,否则事如泄漏,岂非误了公子的大事?”
    “缪文”面颊微红,笑道:“凌大侠竟然对我毫无防范之心,显见对我毫无恶意,凌大侠既然对我毫无恶意,又何必下手!”
    “穷神”凌龙微微一怔,突又仰天笑道:“好一个何必下手,想来凌某若是要对公子不利,公子是必定要下手的了。”
    “缪文”道:“正是!”
    “穷神”凌龙笑声忽然变为长叹,道:“凌某行动江湖多年,公子你这般人物,凌某倒是初见。”
    “缪文”微微一笑,道:“多日未见梁上人梁大哥,不知他侠迹在何处?凌大侠与他既属知交,想必是知道的了?”
    “穷神”凌龙又自一愕,脱口道:“公子怎会知道?”
    “缪文”含笑截口道:“在下做事虽非十分隐密,但若非梁大哥曾将此事与凌大侠谈及,凌大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何况“穷家帮”与“九足神蛛”声息相闻,亦是人人意料中事。”
    “穷神”凌龙上下望了“缪文”几眼,不禁又自长叹道:“行事决断,当行则行,料事如神,料无不中,无论谁若结下了公子这样的仇敌,实在是值得悲哀的事。”
    “缪文”哈哈一笑,眉宇间霍然涌起一阵豪气,缓缓道:“不出十日,便是那英雄大会的会期,到那时毛皋只怕便要尝一尝悲哀是何滋味了。”
    语声微顿,含笑又道:“凌大侠若是有兴,何妨去看一看热闹?”
    穷神凌龙微一沉吟,沉声道:“公子如此部署,虽然十分周密,但那河朔双剑、鸳鸯双剑以及百步飞花等人,至今尚慑于灵蛇毛皋余威之下,纵然俱已对毛皋心生不忿,只怕也不敢对毛皋有所不利。”
    “缪文”微笑道:“我已将引火之物堆起,到时只要发火一燃,便是燎原之势,若不将毛皋烧成焦头烂额,怎能泄我心头之恨?”
    他面上笑容渐敛,说到后来,面色已变得有如玄冰般寒冷。
    “穷神”凌龙目光闪动,双眉竟突地微微一皱,暗忖道:“这少年智勇兼备,文武两途,俱都超人一等,只可惜多了几分傲气,对任何事自信俱都太深。”
    心念转处,只见“缪文”笑容又现,含笑道:“凌大侠此番必非无因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他一面说话,一面拱手揖客人入门,但“穷神”凌龙却未举步,闪电般的目光四扫一眼,确定了四下一无人迹,沉声道:“为了公子之事,梁上人曾来求我,说是到了必要之时,便要我动员穷家帮千万弟兄之力,我虽然久慕当年仇老前辈的英名,又知道公子你是海外来客,但此事毕竟关系太大,是以凌某不得不暗中追随公子,看一看……”
    “缪文”笑道:“看一看我是否当得起大事?”
    “穷神”凌龙笑道:“不错!”微喟一声,接口道:“多日来我见到公子果然是人中之龙,鸡中之鹤,是以此刻便冒昧闯来,问一问公子有何处要我‘穷家帮’出力?”
    “缪文”剑眉微剔,嘴角仍带笑容,道:“凌大侠的好意,在下心领,但事情至此,似乎已没有什么值得凌大侠劳动之处,何况凌大侠四方行侠,本已分身乏术,在下岂敢妄求凌大侠为这件私人恩怨出手?”
    他虽然含笑而言,但言语中已隐隐露出锋芒,将话中的一个“求”字,声音说得更重,只因方才,“穷神”凌龙中的“求”字,触动了他的少年傲气。
    “穷神”凌龙目光一扫,神光四射,朗声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只有静观公子功到渠成的好音了,到时公子切莫忘了请我喝一杯庆功之酒。”
    大笑声中,他连退三步,微一抬手,转身而去。
    “缪文”双眉一扬,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倏然住口,只是冷冷道:“凌大侠匆匆而去,恕我不远送了。”
    心中却哂然忖道:“穷家帮纵有天大势力,我仇恕也未见要来求你。”成功的少年人,总有平云的意气。
    铁臂当车
    夕阳将落。
    一辆色如白银的四马大车,驶入嘉兴闹市中的人群。
    夜市初升,嘉兴城的街道,是繁华而拥挤的,然而这辆银白的四马大车,在拥挤的人群中奔行着,却灵活得有如一条水中的鱼。
    车厢前的御者一身白衣,身躯笔直,手中的鲸骨长鞭高高扬起,呼哨一声,划破暮风,却仅是轻轻地捅在马背上。
    千中选一的名种良马,白银为顶的华丽大车,精神抖擞的白衣御者──这已足够使人人俱都投以艳羡的目光。
    于是车厢中坐的是谁?自然就更成了人们所猜测的对象。
    车马急驰而过,扬起一股淡淡的轻尘,却没有撞到行人的一片衣角。
    淡淡的烟尘中,四匹健马,忽然齐地仰首一阵长嘶。
    嘶声尖锐高亢,白马一齐人立而起,前足前蹿,后足乱蹈,车马竟忽然俱都无法再向前移一步。
    白衣御者“快马”程七大惊之下,扬鞭,勒缰扑身后望。
    只听车后一人厉声叱道:“什么人的马车敢在人丛中急驰,不怕撞伤了人么?”
    “快马”程七刷地掠下车座,四下惊呼声中,只见一个黑衣头陀,披肩的乱发上,箍着一道闪闪生光的银箍,左掌一把抓着车后的横辕,高大的身躯,有如山颤般钉立在地上,这急驰而行的四马大车,竟被他一只独臂挽住。
    四马急驰之势,竟还抵不上他独臂之力,“快马”程七只觉心头一阵骇然,木立当地,说不出话来。
    在两旁店铺射出的灯光里,只见这黑衣长发头陀,右臂空空,竟已断去,只剩一条空袖,束在腰间的长条上,面上却有一道刀疤,自左眼斜下,直达右颊之下,被灯光一映,闪闪发出丑陋的红光,与他右面独目中有如利剑般四下扫动的眼神相映,更使他全身都欲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剽悍鸷猛之气。
    如此一条大汉,如此惊人的神力,不但“快马”程七见了为之大惊,四下的路人,更是人人面如土色。
    惊呼声一停,街道上所有的市声也俱都随之寂然。
    黑衣头陀独自一扫,浓眉剑轩,厉喝又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莫非没听到洒家的话么?”
    “快马”程七干咳一声,道:“大师休──”
    话声未了,只听车厢中传出一阵清朗的语声:“程七,什么事?”
    车门缓缓启开一线,车厢中信步走出一个轻袍缓带,丰神如玉的弱冠少年,明亮的眼神四下一扫,眉宇间也不禁泛起了一些惊诧之意,但瞬即微微一笑,微一抱拳,朗声说道:“大师惊人的神力,古之霸王想来亦不过如此而已!”
    他虽然面带微笑,但言语神情之中,却自有一种高贵清华之气,就正如春日的阳光,虽然和煦温暖,却仍教人不敢逼视。
    黑衣头陀独目一张,上下仔细端详了他几眼,突地松开手掌,大步走到他面前,大声喝道:“你就是这辆马车的主人么?”
    这一声大喝当真是声如霹雳,四下人群,都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但这轻袍缓带少年却仍然面含微笑,道:“在下‘缪文’,正是这几匹骏马之主──”
    黑衣头陀浓眉一轩,大声道:“纵马闹市肆意伤人,你凭什么,竟敢如此猖狂?”
    锦衣少年“缪文”微笑道:“肆意伤人?不敢请教大师,在下可曾伤了谁么?”
    黑衣头陀微微一怔,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狂笑着道:“算你幸运,不但有如此好马,如此马夫,还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只怪洒家方才不曾等你伤了人后再抓住你。”
    突地伸出巨掌,在“缪文”肩头一拍,狂笑又道:“老实告诉你,洒家爱的还是你这份胆气,否则洒家平白费了这许多力气,岂肯随便放过你。”
    狂笑未住,这独目独臂,刀疤板虬,黑衣长发的奇怪头陀,竟已转身而去。
    侠踪隐现
    “缪文”目光一转,突地朗声道:“大师留步!”
    黑衣头陀霍然转过身来,“缪文”接口道:“日色将暮,春寒料峭,大师若无急事,何不上楼同饮一杯?”
    黑衣头陀一捋颔下根根见肉的铁虬,仰天笑道:“有趣有趣,二十年不到江南,想不到今日竟遇着你这般有趣的少年,来来,就喝你三杯。”
    “缪文”一面含笑揖客,一面向“快马”程七打了个眼色,虽未言语,言下之意自是要程七去打探这黑衣头陀的来历。
    春寒虽乃十分料峭,但若要饮酒,何患无词,是以假借“挡寒”为名上楼饮酒的,仍大有人在。
    日色未暮,酒楼上已是高朋满座,“缪文”与黑衣头陀占了栏旁一席雅座,三杯过后,黑衣头陀便已纵兴畅谈起来。
    这两人一个粗莽,一个斯文,一个凶丑,一个清俊,自然吸引了满楼酒客的目光,人人俱在暗中惊异。
    “这两人是谁?”
    使“缪文”心中惊异的,却是这黑衣头陀不但神力惊人,而且见闻渊博,学识极丰,自江南至塞外,自黄河至天山,他仿佛都曾去过,但“缪文”偶一问及他的来历,他立刻乱以他语,生像是他身世之中,隐含着什么绝大的隐秘。
    目光扫处,“快马”程七在楼头一晃,“缪文”立刻借故离席,匆匆下楼,“快马”程七立刻迎上来,悄声道:“小人方才问过嘉兴地面上的兄弟,知道这头陀昨夜才来,也不投宿,也不抓单,却饮酒饮了一夜,也不见醉,别人问他姓名,他便自称乱发头陀。清晨后便去嘉兴城,四郊转了一圈,仿佛在打听什么人的行藏似的。”
    “缪文”双眉微皱,沉吟道:“你久走江湖,可曾听见武林中有这样一位人物?”
    “快马”程七立刻摇头道:“不曾,只要他在江湖中稍有‘万儿’,便再难逃得过我们的耳目!”
    “缪文”双眉皱得更紧,缓缓道:“这倒怪了,此人不但一身神力已可惊世骇俗,而且见闻极深,怎会是江湖中无名之辈?……但他生具如此异相,又是残废,所到之处,必定十分触目,若是他稍有名声,别人看过一眼又怎会忘记?”
    话声未了,突见一个灰袍芒鞋,腰悬长剑,乌簪高髻的少年道人,自他身后走过,脚步之轻,有如飞花落叶,走过“缪文”身侧时,回首望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隐含笑意,“缪文”心头方自一动,这灰袍道人却已飘然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市里。
    他行路看似十分从容,其实却极为迅快,若非轻功超人一等,谁也不会有这样的步履。
    “缪文”目光一扫,沉声道:“这道人你可曾见过他么?”
    “快马”程七皱眉道:“武林中佩剑的道人,除了“武当”弟子外,还不多见,但武当道人俱是蓝袍,似这样身穿淡灰道袍的佩剑道人,小人一时也想不出他的来历。”
    “缪文”漫应一声,缓步登楼,心中却在不住暗地寻思:“这一僧一道,看来俱非常人,但却又来历不明,怎地会一齐在这嘉兴城里现了踪迹……”
    目光抬处,只见那乱发头陀此刻正凭栏窗外,目光不住往来扫动,似乎也在搜寻着什么人似的。
    “缪文”干咳一声,黑衣头陀回转身后,浓眉竟也深深皱在一处,微一沉吟,沉声说道:“方才有个身穿银灰衣衫的道人,你可看见了么?”
    “缪文”心中一动,道:“这道人莫非有什么奇异之处么?”
    乱发头陀皱眉道:“江湖中身穿这样银灰衣衫的佩剑道人,昔年仿佛只有‘华山’一派,而且还要是派中的一级剑手,但‘华山’剑派数十年来声势极为消沉,洒家当真猜不透这嘉兴城中怎地会突地出现华山一级剑手的踪迹。”
    “缪文”心中亦自大为奇怪,只见这乱发头陀仰首又干了一杯烈酒,方自接口说道:“洒家一路行来,似这样行踪的武林高手,似乎已有多起,俱是行色匆匆,各有心事,却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有何意图?”.
    “缪文”忍不住接口道:“在别人眼中看来,大师岂非也是其中之一?”
    乱发头陀一怔,仰天狂笑道:“洒家只不过空有两膀气力,算得了什么?”
    仰首又干一杯,狂笑之声不绝。
    各有所求
    “缪文”浅浅啜酒,神色不变,只等他狂笑声住,淡淡说道:“近来江南侠踪隐现,只怕与灵蛇毛皋的‘英雄大会’有关,不知大师是否也为了此事而来?”
    乱发头陀哈哈大笑道:“毛皋的英雄会算得了什么!洒家怎会──”
    语声突顿,笑声也突顿,面上神色,随之一变,沉声道:“你既非武林中人,怎会对武林中事如此清楚?”
    “缪文”持杯含笑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却有幸与一些武林侠士为友,平日言谈所为,武林间事,在下也颇为知道一些。”
    乱发头陀独目之中,光芒闪动,突地沉声问道:“你既久居江南,又常与游侠为伍,可曾听过有一个来自塞外的独臂老人,近日在江南行动?”
    “缪文”目光转处,只见这乱发头陀问到这句话时,神色突地变得十分慎重,不禁沉吟道:“大师来到江南,可就是为了此事么?”
    乱发头陀目光中突露出一阵凄凉悲哀的神色,缓缓道:“洒家与此人已有二十年不见,本来还不知他的生死,近年来才听一人说起,他已在塞外成就了一番事业,但洒家赶到玉门关外时,却听闻此人已到了江南,来寻找一个人的行踪。”
    “缪文”忍不住脱口道:“找谁?”
    乱发头陀目光中突地神光暴现,沉声道:“一个仇人的后代──”
    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太多,浓眉一皱,话锋立转,沉声道:“你若知道这老人的行踪,便快告诉我,你若不知道,多问做甚?”
    “缪文”心中暗笑:“这头陀的暴躁脾气,求人之时,尚且如此,如不求人时,还有谁敢招惹?”
    心念一转,又忖道:“但此人之独臂神力,却是骇人听闻,若能善加利用……”
    一念至此,含笑说道:“在下此刻虽然还不知道,但只要大师所说之人确在江南,在下便有把握在一月之内将他的行迹查出。”
    乱发头陀精神一振,道:“真的么?”
    “缪文”笑道:“在下岂敢以虚言相欺,只不知此人有何特征,多大年纪?”
    乱发头陀目光又垂落,满面俱都换了萧索凄凉之意,缓缓道:“此人今年
    已六十开外,身材高大,声如洪钟,亦是断去了一条右臂,骤眼看来,有几分与洒家相似。”
    “缪文”心中又一动,口中含笑道:“此人若是这般触目,寻访就更非难事了。”
    乱发头陀长叹一声,突又大笑道:“若是如此,洒家这一个月里就跟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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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江南塞外
    明驼丽人
    暮春时节,莺飞草舞。
    漫天朝霞中,白马银车,急驰出城,直奔杭州。
    但见道路两旁,桑行遍野,鸡犬相闻,远远望去,一片绿色的天地中,点缀着三五间茅舍人家,偶尔有三五个明眸皓齿的江南少女,赤着一双天足,踏着田野的水波,曼声低唱着相思的情歌,却不知她到底相思的对象是谁?
    “缪文”半启车窗,四下眺望,面上一片宁静,此时此刻,这少年当真抛去了心中的万般心事,来欣赏这江南的美景。
    箕踞在他对面的乱发头陀,怀中却抱着一只朱红的酒葫芦,在品尝着江南美酒。
    出城渐远,人迹渐稀。
    突听一阵奇异而沉重的蹄声,自远而近,乱发头陀忍不住探首窗外,只见远处竟奔来两匹双峰骆驼。
    驼峰上斜坐着,竟是两个宽裙窄袖,纱巾掩面的塞外丽人。
    车马与骆驼刹那间便交错而过,但就在这刹那间,自那随风飘飞的纱巾里,已可看见这两个女子的明眸秋波。
    “缪文”心中方自暗奇。
    这软风弱柳的江南路上,怎会有这号称“沙漠之舟”的千里明驼行走,驼峰上竟还坐的是两个仿佛绝美的塞外丽人。
    他思念方转,乱发头陀已自浓眉一扬,砰地推开了车门,沉声道:“杭州城见。”
    话声未了,单掌斜穿,便已游鱼般滑出车外。
    “缪文”不及开口,双眉微皱,只见这乱发头陀竟已在白昼之中,展开轻功身法,蹑在那两匹明驼之后,如飞掠去。
    车马稳快如昔,但“缪文”心中,却多了满怀紊乱的心事。
    他自入江南之后,对每件事都布置得极为周密,一切事的发生,都不会引起他的惊异,因为每件事俱都在他算中。
    但此刻,乱发头陀、少年道人以及这明驼佳丽的骤然出现,却俱都是他不能理解猜测之事。
    这些事看来虽然仿佛与他毫无关系,但奇怪的是,在他心底深处,却莫名其妙地对这件事生出了一种奇妙的警惕。
    车声辘辘,寒风满窗。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听赶车的“快马”程七惊呼一声,道:“公子,你看这里。”
    车马骤缓,“缪文”侧身探出窗外,目光转处,眼前竟是一片清波,一片翠绿之中,静静地嵌着一个偃月形的清池。宽约四五丈,长也不过只有十五六丈而已,水却流得出奇地慢。
    四下无人声,池水的对岸,却赫然矗立着两座形如馒首的帐蓬,六七匹骆驼,九十匹花马,悠悠地在池边闲荡,咀嚼着池边的绿草,静静的碧波,倒映着它们的身影,骤眼望去,也不知池中的驼马是真的,抑或是岸上的驼马是真的。
    只听“快马”程七惊喟道:“奇怪,江南地面,怎会有那塞外的‘蒙古包’布在这里?我向来只闻得有‘塞外江南’,想不到今日竟看到了江南的塞外风物。”
    言语之间,车马已停。
    蒙面异客
    “缪文”亦是满心惊诧,望着这奇异的景象,不觉呆呆地出起神来。
    一只白鹭,盘旋池面,飞得很低,忽然“嗤”的一声,钻入了水波,啄起一条银鱼又嗖地飞了上去。
    池中涟漪未散,对岸帐篷嘻笑着跳出一个黄衣童子,拍掌道:“水上一鹭飞,池底万鱼惊……”
    “缪文”心头一动,暗忖道:“小小一个童子,已有如此吐属,帐中主人,定必更非俗客,奇怪的是,江南地面,怎地忽然来了这么多高人?”
    思忖之间,帐篷中又走出一个宽裙窄袖,纱巾蒙面的少女,竟远远向“缪文”招起手来。
    “缪文”一怔,只听这蒙面少女高呼道:“对面的客人,请你下车来好么?我们的主人请你帐篷里坐。”
    语声之中,虽带着一种奇异的口音,但是她声如银铃,不但掩饰了这奇异的口音,还显得格外动听。
    呼声之中,那黄衣童子已绕着池岸,快步跑了过来,“缪文”还在惊奇诧异之中,这童子已一把牵住了他的衣襟,憨笑道:“好漂亮的马!好漂亮的马车!好漂亮的人!”
    “缪文”展颜一笑,俯首道:“小弟弟,你们的主人是谁?唤我作什么?”
    黄衣童子眨了一眨大眼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认识你。”
    “缪文”眉心微微一皱,心中已充满好奇之心,忍不住走下了车,任凭这黄衣童子,将他拉到对岸。
    纱巾掀动中,这蒙装少女梨涡隐现,齿白如玉,向“缪文”轻轻一招手,转身奔入帐里,一面娇笑着道:“老爷子,客人过来了。”
    “缪文”干咳一声,只听帐中传出一声苍老沉重的语声,道:“外面的客人快请进来,恕老夫行走不便,有失远迎。”
    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伸出帐篷,将帐外厚重的门帘掀开一角,那蒙装少女又探出头来,娇笑着道:“老爷子请你进来。”
    “缪文”四望一眼,只见这两座帐篷外虽然驼马成群,却是一片宁静,另一座较小的帐篷中,不时飘散出一阵甜美的肉香。
    一眼看去,天地间仿佛充满了和平与欢乐。
    他暗中定了定神,俯首向那黄衣童子微微一笑,走入帐中,抬起头来,目光一转,只见这外表看来极是简陋的帐篷中,陈设得竟是富丽堂皇已极,四面矮几低凳上,都覆着厚厚的虎豹之皮,不说别的,单凭此点,教人一入此帐,便不禁由心底升出一阵温暖之意。
    一条华丽的豹皮垂帘后,干咳一声,缓步走出了一个身披紫色风氅,身材佝偻,步履也极不灵便的老人,面上蒙着一方紫色的丝巾,丝巾下白须轻拂,却无法看得到他的面目。
    但露在丝巾外的两只眼睛,却有如明星般的光亮,刀剑般的锐利,与他佝偻的身材与蹒跚的脚步都不大相称。
    “缪文”心中不禁又为之暗暗称奇,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蒙面老人目光一扫,徐徐在一张虎皮榻上斜坐了下来,笑道:“兄台只管随意坐吧,请恕老夫无礼。”
    这显然是来自塞外的老人,语声中却充满是河北口音。
    “缪文”心中思潮闪动,一面拱手笑道:“在下缪文,蒙老丈宠召,不知有何见教?”
    蒙面老人身形僵卧,口中笑道:“坐,坐……桃姑,茶来。”
    那蒙装少女“桃姑”扭动着纤腰,轻盈地转入帘后,黄衣童子却不住眨着大眼睛,呆呆地向“缪文”凝视着。
    “缪文”用尽智慧,也猜不出这老人的来历,更估不透这老人的用意,只好默然端坐,静候别人开口。
    片刻间“桃姑”便已手捧一具碧玉茶盏,袅袅走近,“缪文”欠身接过。盏里也是大漠牧人日常用的马乳茶,喧腾着一片奇异的香气。
    蒙面老人炯然的目光,始终未曾自“缪文”身上移开,此刻突地沉声道:“兄台人中之龙,举止非凡,不知是哪位贤父母,方自生得出如此佳弟子?”
    他沉默许久,忽然问出这句话来,“缪文”心中一怔,口中却含笑谦谢道:“家父母俱是凡人,经商粤东,看老丈方是人中之龙,飘忽来去,却不知来到江南,有何贵干?”
    蒙面老人目光一闪,突然仰天长笑起来。
    奇军迭起
    笑声洪亮高亢,也绝不似如此衰弱的老人能够发出。
    “缪文”轻轻放下茶盏,含笑道:“在下虽然……”
    话声未了,蒙面老人左掌突地自风氅下轻轻挥出,只听两道锐风,奔雷般向“缪文”击来。
    “缪文”心头一惊,只见两道乌光来势虽急,却分前后,竟是笔直击向自己面上“迎香”大穴。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心念闪电般一转,两道乌光,距离他身前已不及一尺,后面的暗器来势突地加急,前面的暗器去势骤然一缓,只听“砰”然一声,两面相击,两道暗器,齐地斜斜飞开,落在“缪文”两旁身侧地上。
    这暗器手法之惊人,当真令人骇然,运力之巧,手法之妙,时间之准,环顾当今武林,所可比拟者不过三五人而已。
    暗器落地,蒙面老人长笑又起,一面笑道:“好武功呀好武功,好胆气呀好胆气,老夫双眼不盲,兄台若是高人弟子,老夫便也是弟子高人了。”
    “缪文”面色微变,依然含笑道:“老丈过奖了,在下有什么武功,有什么胆气,不过深信老丈与在下无冤无仇,绝不至要取我之性命,是以才还稳得住,何况──哈哈。”
    他大笑两声,接口道:“在下便是心中要想闪避,却也不知该如何闪避呢?”
    蒙面老人笑声一顿,目光如刃,厉声道:“你明知老夫不会伤你性命,你才不避不闪是么?”
    “缪文”笑容亦不禁为之尽敛,面色一沉,正色道:“在下与老丈素不相识,老丈唤我前来,如此戏弄,目的究竟是什么?倒叫在下费解。”
    蒙面老人“嘿嘿”一笑,突又厉声道:“桃姑,柳儿,你两人一人去为老夫挖下此人的一只眼珠。”
    “缪文”剑眉微轩,只见桃姑轻轻一笑,道:“客人真对不起你了。”
    娇笑声中,柳腰轻折,一只莹莹如玉的纤纤玉手,已到了“缪文”眼前,五指尖尖,宛如五柄锐利的短剑。
    那黄衣童子“柳儿”亦自嘻嘻一笑,迎面一掌,击向“缪文”的右眼,两人俱是出手如风,丝毫不留情面。
    “缪文”再也想不出这蒙面老人究竟为了什么,竟会如此对付自己,但此刻两只手掌俱都已在自己眼前,自己若是不避不闪,一双眼睛,便说不定真要葬送在这奇异诡秘的帐篷里。
    他本已暗提真气,此刻运劲于掌,只要手掌一翻,便可将这“桃姑”与“柳儿”震飞数步。
    要知他自幼苦练“化骨神拳”,身体各部,均可出人意料之外地扭转,自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发出招式。
    但是他如使出“化骨神拳”,便无异泄漏了自己的行踪。
    是以他此刻实已杀机暗生,立意将这两人全都毙在掌下。
    笔下写来虽慢,在当时却快如电光火石。
    就在这刹那之间,帐外突地暴喝一声:“住手!”
    “桃姑”、“柳儿”招式微微一滞,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已有如匹练般自帐外划空而来。
    剑光一闪,分削“桃姑”右掌,“柳儿”左肩,一招两式,快如闪电,只听嗖嗖两声,“桃姑”衣袖已被划破一半。
    “柳儿”年纪虽小,武功不弱,身形一缩,突地挫身而上,呼地一拳,直打来人胁下“天池”大穴。
    “桃姑”面容失色,目注衣袖,微微一愣,柳腰微拧,亦自攻出两掌。
    这两人招式配合得甚是佳妙,“缪文”端坐原处,凝目望去,只见半空掠入帐中的,竟是那高冠灰袍的少年道人。
    但见他袍袂飘飘,长袖拂动,刹那间掌中一柄雪亮的银剑,已闪电般攻出七招,招招均分两式,剑剑不离“桃姑”、“柳儿”的要害,竟似与这两人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桃姑”、“柳儿”身形虽轻巧,但在这帐篷之中,被这匹练般的剑光纵横一扫,此刻已是险境丛生,眼看便要伤在剑下。
    而“缪文”却是直到此刻为止,还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包涵着什么隐秘,是以他直到此刻为止,竟仍然端坐未动。
    疑窦重重
    蒙面老人森冷的目光,一直在随着灰袍道人的剑尖移动着,此刻突也厉叱一声:“住手!”
    “桃姑”、“柳儿”身形一分,各个退出数尺,紧贴帐篷。
    灰袍道人剑势一收,转目望了“缪文”一眼,目光中又泛起一丝笑意,但等到他目光转向那蒙面老人时,便换了一种森严之气。
    蒙面老人仍然僵卧在那件宽大的风氅里,沉声道:“阁下是否华山门下,为何到此撒野?”
    灰袍道人冷笑一声,道:“我听闻玉门关外,有一伙独行大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久走沙漠的行旅,都将之唤做‘塞上温柔阱’。”
    “缪文”双眉一皱,忖道:“好奇怪的名字。”
    只听灰袍道人接口道:“沙漠上饥渴的旅人,只要遇上这‘塞上温柔阱’,必定尸骨无存,想不到这‘塞上温柔阱’,今日居然到了江南──哼哼,难道沙漠上的旅人,都已被你们害光了么?”
    蒙面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说什么?当真可笑得很。”
    灰袍道人厉声道:“塞上温柔阱以绝色美女,阵阵肉香,来引诱沙漠上的旅人,进入他们的帐篷,然后再加残杀,这行径正与你同出一辙,卖傻作甚?”
    “缪文”恍然忖道:“温柔之阱,原来如此!”
    只见蒙面老人目光仍然寒如玄冰,灰袍道人长剑一挥,仰天笑道:“只是你这‘塞上温柔阱’今日撞到了我‘华山银鹤’手里,只怕你自今而后,再也无法害人了。”
    蒙面老人冷冷道:“真的么?”
    话声方了,帐外突又大喝一声:“缪兄弟可在这里?”
    “嘶”地一响,帐帘中分为二,帐外大步走入一个独臂独目的黑衣头陀,狂笑道:“好极好极,果然全在这里。”
    一直声势不动的蒙面老人,此刻目光突地一变,那乱发头陀的两道眼神,恰巧扫来。
    两人目光相遇,乱发头陀身躯突地一震,颤声道:“你……你……可是……”
    众人俱都一愣,蒙面老人突地凭空自榻上飞起,身躯凌空一折,闪电般掠入了那豹皮垂帘。
    “缪文”心中一动,道:“此人可就是大师所要寻找之人么?”
    灰袍道人“华山银鹤”目光茫然望去一眼,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笔直地抢入帘内。
    “缪文”、“华山银鹤”对望一眼,双双举步,随之而入。
    只见那蒙面老人居然已背向外,面对篷帐,负手而立。
    乱发头陀脚步突顿,颤声道:“你……你转过脸来,让我看上一眼。”
    这鸷猛粗豪的大汉,此刻不但语声颤抖,面上更是一片凄冷痛苦之色,与先前大是判若两人。
    身披风氅的蒙面老人,却依然面壁而立,不言不动,有如未闻。
    “华山银鹤”双眉一挑,一步抢上前去,正待将这老人扳转身来,哪知乱发头陀却突地独臂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要作甚?”
    ‘华山银鹤”又惊又奇又怒,道:“岂有此理!”
    袍袖一拂,后退三步。
    “缪文”心中亦是大奇,这灰袍道人本是助他,他却如此还报,这其中的道理,的确隐秘得令人难测。
    只听蒙面老人突地干咳一声,嘶声道:“你们可是要我转身么?”
    乱发头陀高大的身躯又是一震,颤声道:“请……让……”
    蒙面老人突地放声狂笑起来,狂笑声中,他霍然转身,双臂一振,风氅落地,举手一抹,扯下丝巾。
    “缪文”目光转处,不禁惊呼一声,他再也想不到此人转过身来,赫然竟是那“八面玲珑”胡之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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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往事如绘
    惺惺相惜
    刹那间众人全怔在当地,只有“八面玲珑”胡之辉狂笑不绝。
    “华山银鹤”面色渐渐寒冷,“缪文”目中又自露出了奇异的光芒,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闪电般伸出了钢钩般的铁掌,攫住了胡之辉的衣襟,胡之辉笑声戛然而顿,身躯却已被乱发头陀硬生生自地上抓了起来,就仿佛是屠户案头钢钩上挂着的猪蹄似的。
    胡之辉虽然“八面玲珑”,但此刻却已惊慌起来,尤其是乱发头陀目光中的那种凶猛鸷狠之气,更使他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乱发头陀手臂笔直,毫无半点弯曲,竟将如此臃肿笨重的人轻而易举地凌空扬起。
    这种惊人的神力,使得“华山银鹤”面上也露出了惊奇注意之色,是以大家又怔了一怔之后,胡之辉方自颤声道:“大师……在下……什么事得罪了你?”
    乱发头陀目露凶光,不言不动,竟似对胡之辉真的十分怀恨。
    胡之辉心胆更寒,目光乞怜地望向“缪文”,颤声又道:“缪兄弟……缪兄……请求贵友将我放下来……大家都是朋友,什么事都好说嘛。”
    “缪文”微微一笑,道:“胡兄,你既开了别人的玩笑,别人开开你的玩笑又有何妨?”
    乱发头陀冷哼一声,他直到此刻方自发出声音,是以这一声便越发显得森冷可怖。“八面玲珑”胡之辉面色如土,还要勉强挤出一份笑容,神色自然显得更加可怜可笑,赔着笑颤声道:“大师,在下究竟什么事得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只管说话……”
    乱发头陀厉叱一声,手掌一推,将胡之辉摔倒地上,狠狠望了他一眼,竟突地转身走了出去。要知他与胡之辉本无仇恨,有的只是由失望化成的愤怒,因为他本认定了这蒙面客便是他想像中的人。
    胡之辉大大松了口气,但却弄得更莫名其妙。
    “缪文”又自微笑一下,道:“大师慢走。”
    乱发头陀迟疑一下,终于停下脚步,却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换了一种凄凉失望的神色,仰天叹道:“人海茫茫……人海茫茫……”
    缪文微笑道:“你难道认为这位胡兄真的便是方才那位蒙面之人么?”
    乱发头陀双目一张,霍然转过身来,“八面玲珑”胡之辉已挣扎着爬起,赔笑说道:“我如此做法,仅是为了我们毛大哥要想知道这位缪兄弟的底细,是以才派我乔装成如此模样,来试探一下。”
    他语声微顿,又向“缪文”笑道:“但毛大哥此举,对缪兄也没有丝毫恶意,只不过是为了……为了……”放声一笑,接道:“为了毛大哥的掌上明珠而已。”
    “缪文”仍然面带微笑,乱发头陀却在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胡之辉的眼睛,“华山银鹤”徐徐将掌中长剑插回剑鞘。
    他此刻心里虽然也有些惊异和奇怪,但神色间却仍是极为潇洒安详,徐步走到“缪文”身侧,微微一笑,朗声道:“贫道不知此事其中还有这些曲折,原来兄台竟是毛施主心目中的乘龙快婿,若早知如此,贫道也不必匆匆赶来了。”
    “缪文”心中对他本已十分感激,在这刹那间,他突又对这年轻而沉稳的道人生出亲近之心,深深一揖,沉声道:“在下与道长萍水相逢,道长却对在下如此关心,在下心中的感激……唉!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望日后还有机会与道长重聚。”
    他忽然收起面上笑容,言语又说得十分诚恳、沉重,“华山银鹤”显然也甚感动,接口道:“贫道自念而后,只怕要常在江湖间走动,若得阁下这般人物为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两人顿起惺惺相惜之心,在这片刻间便似已结为好友,是以此时此刻,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寒暄起来。
    那边乱发头陀目光仍未移动,直将胡之辉看得不敢抬起头来。
    乱发头陀目光虽未移动,但此刻在他脑海中,正有两双眼睛不住在交替,旋转……
    其中一双眼睛,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隔得那么遥远,这双眼睛里,包含着慈祥而亲切的光芒,但忽然又会变得十分凶恶严厉,他很小便望着这双眼睛,他所有的一切都要凭着这双眼睛的变化而变化,直到有一天……
    另外一双,便是方才露在那蒙面的丝巾后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看来是那么遥远,却又似那么熟悉!
    虽然经过许多改变,但其中似乎仍有一种令他慑服的力量存在……
    而此刻他对面能够望见的一双眼睛,却是极狡猾又懦弱的,这怎会是方才露在丝巾外的眼睛?
    稍露潜力
    乱发头陀思念旋转,心中翻起了无数伤感而丑恶的往事。
    “八面玲珑”胡之辉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大师如此神力,不知道是……”
    只听乱发头陀突地大喝一声:“不对。”
    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胡之辉大惊之下,身形一闪,但乱发头陀已如影附形地扑了上来。
    胡之辉虽然武功不算太弱,但他见了这奇异的黑衣头陀,气已怯,胆已寒,根本不敢动手,身形再次一闪,却又被乱发头陀劈手一把,抓住了衣襟,再次凌空提了起来。
    “缪文”目光转处,微微一笑,道:“大师可是此刻也已分出这位胡兄根本不是方才的蒙面奇人?”
    乱发头陀须发皆张,十分愤怒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是掉了包了。”
    他摇动震撼着胡之辉的身躯,厉声又道:“洒家问你,方才那人是谁?此刻到哪里去了?他为何不愿见我?”
    他语声之中,既是愤怒,又是悲激,使得他面容目光看来更是可怖,胡之辉早已面无人色,张口结舌,讷讷道:“大师,你……只怕是误会了。”
    乱发头陀大喝一声,道:“误会什么?你再不老实说出,洒家一手将你撕成两半。”
    他语气中的力量教人听了根本无法不相信他的话,而对付“八面玲珑”胡之辉这种人,也只有这种强烈而尖锐的方法最为有效。
    但是却另有一种更强烈的力量,使得“八面玲珑”在如此惊吓之下,还不敢说出事实之真相,只是颤声道:“大师你若不相信,我……”
    乱发头陀手掌突地一紧,将胡之辉胸前的肥肉有如面粉似的抓起,胡之辉咬住牙龈,仅仅轻呼一声,但已流下满头大汗。
    “缪文”含笑道:“大师其实不必如此追问,那位蒙面奇人此刻早已走了,但他既与‘灵蛇’毛皋有了往来,还怕他不到杭州城去么?”
    乱发头陀恨声道:“纵然如此,今日我也要叫此人把真话吐露出来!”
    “华山银鹤”剑眉微轩,方待说话,突听一阵马蹄声远远奔来,刹那间便已到了帐篷前面,接着便响起一阵高高呼声:“缪兄,你在里面?”
    呼声未了,已有十数条手持刀剑的大汉急步奔入,当先一人短衫青巾,脚穿草鞋,一眼看去宛如庄稼村汉似的,但满面俱是精明强悍之色,行动更是出奇灵活矫健,全身都似充满了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八面玲珑”胡之辉目光动处,面色一宽,大叫道:“来了来了,梁大哥来了。”
    这短衫汉子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急步走到“缪文”身侧,沉声道:“缪兄,你没有事么?”
    “华山银鹤”心念一转,心中暗奇。
    “这缪姓的少年年纪轻轻,又不似江湖中人,却又似乎有着极大的潜力,只要他一遇着困难,随时都会有人为他出手。”
    等到“缪文”与那短衫汉子寒暄了两句,他又听出这短衫的村汉居然竟是名满天下的“九足神蛛”梁上人,心头不觉又是一震。
    乱发头陀也不禁转过头去,上下端详了梁上人几眼,但他却看不出如此平凡的一个汉子,怎会有统率数千个市井英雄的魔力。
    只见梁上人含笑道:“我路经此地,张七弟恰巧正在寻人为缪兄解围,我便立时赶来,想不到却是一场虚惊。”
    他目光仅仅扫了“华山银鹤”一眼,便立刻接道:“这位想来就是当今华山剑派中仅有的三位‘银衫剑客’的‘银鹤道长’了,道长急人之难,一如自己,梁某好生佩服!”
    语音微顿,目光立刻转向乱发头陀,接着含笑道:“大师神力惊人,豪迈绝伦,梁某更是敬服!”
    目光立又转向胡之辉,道:“胡兄为毛公办事,可称全心全力,但却做错了许多,在下实在遗憾得很,要教胡兄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他再转向“缪文”,含笑道:“杭州城中,此刻热闹已极,我事先也未想到会有那么多武林英雄赶到杭州城去,缪兄如要动身,此刻已可走了。”
    他滔滔不绝,根本没有给别人说话的时间,但是他自己也没有说一句废话,在这片刻之间,他已将每个人的身份俱都说出,又在轻描淡写之间,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言语神情之得体,却又使别人绝对不会为了没有话说的机会而恼怒。
    “华山银鹤”含笑谦谢两句,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名下无虚。”
    乱发头陀亦自莫名其妙地放松了手掌,将胡之辉摔在地上,向梁上人道:“你可是要对付他么?”
    梁上人微笑一下,道:“在下正要请胡兄去好好享上几天清福,然后还有借重胡兄之处。”
    他手掌一挥,立刻有四条劲装大汉,将惊魂未定,全无斗志的胡之辉绑了起来。
    梁上人目光扫处,微微一笑,道:“此间既已无事,在下却还有事料理,只得先走一步了。”
    九足神蛛
    此刻这奇异的帐篷外虽然仍有徜徉着的驼马,但那奇异的蒙面老人,蒙装少女,以及那黄衣童子却已不见踪影。
    “九足神蛛”梁上人大步当先,率领着这一群江湖好汉,蜂拥着上了马,却将胡之辉缚在马后。
    丝鞭一扬,快马奔起。
    “八面玲珑”胡之辉双臂被绑,周身不能动弹,但两腿却可以自由活动,于是便苦了这两条腿了。
    快马一奔,也只得随着狂奔,开始时他仗着一身轻功,还不觉十分痛苦,只觉有些羞辱气愤而已,不住在马后狂呼!
    “梁兄……梁大哥……小弟又不曾得罪你,你何苦如此待我?”
    但到了后来,马奔愈急,他就渐渐不能支持,说话呼喊声也全都变成了气喘,两条腿虽粗,却也支持不了他身体的负荷。
    梁上人手提着丝鞭,回首笑道:“胡兄近来心宽体胖,如此运动一下,必定对身体有益得很。”
    众好汉一齐放声狂笑起来!
    胡之辉道:“梁……咳咳……咻咻……饶了我吧……”
    他拼尽全力,放声嘶出最后四字,便扑地倒在地上。
    新制绸衫,磨着地上的砂石,磨破了,砂石就开始接触到他发亮的肉,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十分后悔,这些年来,他若是少做些奸狡的事,多练些武功,今日又何至如此?
    梁上人回首一望,突地手掌一扬,勒住马缰,群马也一齐停了下来,梁上人一跃下马,扶起了胡之辉,笑道:“胡兄今日可是辛苦了。”
    胡之辉气喘如牛,哪里还能答话,梁上人却将他挟上了马,带到杭州城外一个不算太小的村庄,一座颇为宽敞,但并不华丽的庄院中,此刻天已发黑,大堂上烛火通明,已摆好一桌杯筷。
    梁上人扶着犹在气喘的胡之辉走上大堂,手掌一拍,四个明眸皓齿的粉衣女子,立刻在桌上摆起一桌极为丰富的酒菜。
    鸡鸭鱼肉,香腾满堂,胡之辉精神立刻一振──直到目前为止,世上还没有发现有多少事比胖子的食欲可怕。
    梁上人哈哈大笑,道:“这些酒菜胡兄还满意么?”
    胡之辉虽然心思灵巧,此刻也不知梁上人是何用心。
    他呆呆地怔了半晌,讷讷道:“好极好极。”
    梁上人一笑又道:“端菜的这些女子,俱是扬州城中有名的粉头,小弟昨日已看过了她们的歌舞,确实不错……”
    胡之辉情不自禁地转目望去,只见这些粉衣女子,像是一排屏风似的站在他的面前,八道似能勾夺魂魄的眼睛,一齐望在他身上。
    刹那问他身上的疲劳与痛苦似乎已经减少了几分,不住颔首道:“确实不错,确实不错……”
    梁上人哈哈笑道:“如此说来,胡兄对这四位女子,也是极为满意的了?”
    胡之辉又自一怔,讷讷道:“梁兄,小弟……唉,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梁兄到底要如何对待小弟,小弟实在……”
    梁上人含笑截道:“方才小弟对胡兄极为失礼,小弟心里实在难受得很。是以想要补偿一下,也请胡兄不要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胡之辉呆了一呆,面上不禁绽开一丝开心的笑容,哈哈道:“我早知道梁兄是个义气朋友,不会对小弟怎样的,你我俱是自己人,我怎会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
    梁上人含笑道:“好极好极,只是酒菜粗劣,请胡兄随意享用一些,然后……哈哈。”
    胡之辉目光忍不住又向那四个女子望了过去,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胸膛一挺,拿起一双牙筷,当即向面前的一碗猪蹄戳了下去。
    梁上人突地笑容一敛,沉声道:“且慢!”
    胡之辉手腕一震,“叮”的一声,筷子已碰到碗边,却再也不敢落下去,目光茫然望向梁上人。
    梁上人面沉如水,道:“胡兄久走江湖,怎地不知忠义堂上,主人未动,客人岂能先尝!”
    胡之辉也不敢多问这是哪里的规矩,但心中总算略为定了一些,缩回筷子,赔着笑脸,道:“小弟失礼,小弟失礼……梁兄请。”
    梁上人笑容微现,举起筷子,伸出一半,突又长叹一声,缩了回去。
    胡之辉茫然道:“梁兄,菜如冷了,有损滋味。”
    梁上人摇头叹道:“胡兄你有所不知,小弟心中,此刻正有几件心事实在不能等着,还请胡兄少候一下。”
    他放下竹筷,呆坐桌旁,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一阵阵酒菜的香气,冲到胡之辉鼻子里,只见他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地偷偷咽着口水。
    过了半晌,终于再也无法忍耐,轻轻道:“梁兄究竟有什么心事,不知能否相告,让小弟也为你分忧一二。”
    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能稍为帮助,小弟的心事便全都没有了。”
    胡之辉双眉一皱,望了望桌上的酒菜,又望了望那四个媚人女子,徐徐道:“小弟虽不成材,但梁大哥若有什么急事,小弟至少还可以在毛大哥面前进言一二。”
    梁上人哈哈笑道:“胡兄果然是好朋友,好朋友……”
    人命猎户
    梁上人笑声又一顿,沉声道:“胡兄既是好朋友,想来必定可以为我解除痛苦?”
    胡之辉笑声也不禁随之顿住,讷讷道:“自然!自然……不知梁兄到底有何痛苦?”
    梁上人长叹道:“世上最大痛苦,便是心中有了一些极大的疑团,而自己偏又无法解释,于是终日苦苦猜测,于是睡不安寝,食不知味。”
    胡之辉干咳两声,讷讷道:“正是正是!”
    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是同情小弟,若真是小弟之好友,那么小弟便是请教胡兄一句,那十余年来未曾入关的‘温柔陷阱’之主,人称‘人命猎户’的蒙面奇人,究竟为了何事而到江南来的?此人的本来面目,究竟是谁?”
    胡之辉脸色突地一变,放下筷子,干笑道:“小弟足迹未出江南,那‘人命猎户’的事,小弟怎会知道?”
    梁上人冷笑一声,道:“‘人命猎户’一至江南,便与灵蛇毛大爷有了联络,他若非昔年便与毛大爷有旧,怎会如此?他若与毛大爷有旧,胡兄你怎会不知道他的底细?何况胡兄你这两天来,一直住在那‘温柔陷阱’里,似乎专门为了要等候那位缪公子走过,他既非武林中人,那‘人命猎户’为何要对他如此关心?”
    胡之辉心头一凛,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厉害,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心念至此,口中却嘿嘿强笑道:“毛大哥只为了他的千金似对缪公子有情,是以,才想查查他的底细,此事根本与‘人命猎户’无关……”
    他目光一转,接口又道:“缪公子既非武林中人,却不知梁大哥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梁上人浓眉一扬,“砰”地一声,放下筷子,冷冷道:“胡兄近来动口动得太多,动手却动得太少,想必是还要再像方才那样运动一番……”
    他双掌一招,沉声喝道:“来人……”
    胡之辉变色道:“梁兄且慢!”
    他伸手一拉梁上人臂膀,道:“大家俱是弟兄,有什么话都好商量。”
    梁上人手腕一甩,冷冷道:“胡兄是否已想通了,还是说出来的好!”
    胡之辉长叹一声,缓缓道:“不瞒梁兄,近来江湖中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
    梁上人沉声道:“什么举动,说清楚些。”
    胡之辉目光四转,只见厅前已拥上十数条劲装大汉,人人俱是弓上弦、刀出鞘,人人眉宇间俱是一片杀气。
    他只觉心头一寒,赶紧接着道:“譬如毛大哥在杭州城中所邀的英雄之会,譬如昔年的‘七剑三鞭’俱都兼程赶到江南,譬如那位从未出关的‘人命猎户’也来到此间……这一切都是为了查明一事……”
    他语声突地变得缓慢而沉重,一字一字地接口道:“都是为了要查明昔年武林魔头‘仇先生’的后人,是否已在江湖中出现,那‘金剑侠’是否与仇先生有关。”
    梁上人双眉一皱,道:“还有呢?”
    胡之辉道:“还有许多人在暗中被怀疑,那位缪公子……咳咳,是否便是仇先生的后人,这点小弟其实也不相信,但根据许多线索,却又令人不无疑心!唉……小弟如此做法,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梁上人目光微变,沉声道:“什么线索?难道你们已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这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便是昔年名扬八表‘仇先生’的后人?”
    他仰天大笑几声,接口道:“这倒真是个笑话!”
    略提旧事
    笑声是高亢而响亮的,震得桌上的杯盏,边缘相击,发出一连串“叮当”轻响。
    但胡之辉目光一转,却发觉他这响亮的笑声,似乎只是为了要掩饰他面上某一份不自然的情感。
    梁上人笑声方顿,胡之辉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那缪公子若被发觉真的是仇先生的后人,其后果也就是真的令人不堪设想,非但是他,只怕就连他的朋友和羽党……”
    梁上人目光一凛,拍案道:“你说什么?”
    他一掌拍下,桌上的杯盏更被震得叮当乱响。
    胡之辉身躯微微一震,嘿嘿强笑道:“这只不过是猜想而已,嘿嘿,想那缪公子……”
    梁上人沉声截口道:“我且问你,你等到底怎会将那缪公子与仇先生设想在一起?我梁某既然与他为友,却容不得你们含血喷人,胡乱猜测。”
    胡之辉目中光芒闪动,忽然改口道:“约莫十八九年之前,那时梁兄在江湖间尚未崭露头角,小弟更不知身在哪里,但‘七剑三鞭’却已都声名卓著,仇先生更是早已名扬天下,隐然占了武林中的第一把交椅。”
    梁上人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番话来,但这番话既与仇先生有关,他也没有出口打断。
    只听胡之辉接口道:“那时仇先生纵横江湖,江湖中人,虽然人人见了他都害怕,但却无一人对他真的崇敬,只因他行事全凭自己的好恶喜怒,什么天理人情,他全不管不顾,更别说什么──”
    梁上人大喝一声道:“仇老前辈的为人,岂是你可随意批评的!”
    胡之辉道:“仇先生的一生行事,是非功过,别说我胡某人,便是武林当今几大门派的掌门人,至今也不敢妄下定语。”
    他语声微顿,接口道:“但小弟今日说此番话,都是为了……”
    梁上人瞠目道:“为了什么?”
    胡之辉也不知是否故意,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想那仇先生既是如此为人,在江湖中怎会没有仇家?只是仇先生武功太高,故世又早,这些仇家在仇先生生前无法复仇,死后就更谈不上复仇,但却在时时刻刻留意,仇先生有无后人留下。”
    梁上人双眉一扬,道:“说下去!”
    胡之辉道:“仇先生究竟有无后人留下?江湖中人言人殊,谁也不知道真相,只因仇先生一生行踪飘忽,就连他是否结亲,有未收徒,武林中无人知道,只除了我那毛大哥一人之外。”
    梁上人聚精会神,只听胡之辉又道:“这原因为了什么,今日在武林中已成半公开的秘密,想梁兄自也知道,毛大哥本不愿将此事传扬江湖,但后来情非得已,只有说出来了,原来那仇先生生前确已有人怀了他的孩子。
    “此讯一传,立刻在江湖中不胫而走,那些仇先生昔日的仇家,屈指一算,知道仇先生的后人,至今已及冠,这些含恨多年,有哪一个不想寻仇报复。或明或暗都在追寻那仇先生后人的下落。”
    梁上人双眉微皱,暗叹忖道:“想不到不但他要寻人报仇,别人也要寻他报仇,这一场恩怨缠结,却不知该如何了断?”
    胡之辉凝目望了他几眼,突地展颜一笑,道:“其实认真说来,仇先生如有后人,这位后人倒真的是毛大哥的近亲,昔年毛大哥虽然对仇先生……唉,那却也是不得已的事,他心里还是时时刻刻在思念着他那位嫡亲的妹妹,也时时刻刻在思念着他妹妹肚中的孩子,只要这孩子不记前事,毛大哥非但不会对他怎样,还会帮他来对付这一帮仇家,这都是毛大哥私下告诉我的话,我本不该说的。”
    梁上人默然半晌,皱眉道:“据你所知,昔年仇先生的仇家,至今到底还有几人?”
    胡之辉微微笑道:“仇先生昔年仇家本已遍布天下,至今这些仇家又不知多了若干后人,小弟如何计算得清,说不定……”
    他目光四下一扫,道:“说不定梁大哥你这些兄弟中,也有几人是仇先生的对头哩!”
    梁上人面寒如冰,缓缓道:“如此说来,那‘人命猎户’,只怕也是仇先生昔日的对头了?”
    胡之辉连连颔首道:“说不定说不定……”
    梁上人大喝一声:“到底是不是?”
    胡之辉半笑不笑,道:“这难道与梁大哥你也有什么关系不成?”
    梁上人目光如刃,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胡兄你莫忘了,直到此刻,你性命还在小弟的手掌之中,小弟虽无能,杀个把人却也未见会出什么大事。”
    胡之辉心头一寒,呆坐了半晌,额上渐渐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本来自恃梁上人绝对不敢杀他,但转念一想,梁上人既便真的将他杀死,又有谁人知道,目光一转,四面刀锋箭簇寒光闪闪。
    神力惊人
    心念数转,胡之辉终于长叹一声,道:“我若将此人真相说出,梁大哥你……”
    梁上人冷冷一笑,道:“梁某与胡兄并无仇恨。”
    胡之辉松了口气,道:“梁兄你可听人说过,数十年前,江湖中有位成名的老武师,以‘三十六路梨花大枪’夹着‘七十二路行者棒’饮誉江湖,名唤‘神枪’汪鲁平的?”
    梁上人道:“不错,有此一人。”
    胡之辉道:“这神枪汪鲁平行事虽然甚是正直,但却性如暴火,中年丧偶,有一个儿子,这儿子据说甚不成材,有一日触怒了汪老英雄,汪老英雄竟要将那儿子一刀杀死,这期间偏偏来了仇先生……”
    梁上人面色微变,突听厅外一声哈哈大笑,一人大笑着道:“好极好极,原来他真的就是汪鲁平。”
    笑声虽高亢,听来却与哭声无异,也不知他是哭是笑。
    众人俱都一惊,只见檐头人影一闪,狂风般卷入一个银箍乱发的黑衣头陀来,独臂一挥,将立在厅前的十数条大汉,撞得东跌西倒,连掌中的刀箭都握不住,哗的一声,撒在地上。
    惊呼声中,这乱发头陀瞧也不瞧别人一眼,一步跨到胡之辉身前,快如闪电地伸出巨灵的铁掌。
    胡之辉一见此人,早已吓得呆了,心头发颤,裤衣生冷。
    乱发头陀夹颈一把,抓住了他,厉声道:“你说,你说,那人此刻在哪里?”
    过了半晌,犹无回答,只听“喀”的一响,胡之辉的头颅竟被他这夹颈一把,生生捏断了,连惨呼之声都喊不出来。
    乱发头陀目光一滞,面上怒容渐渐消失,手掌一松,任凭胡之辉的尸身落到地面,转目望了梁上人一眼,忽然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两指一夹掀开壶盖,咕噜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厅前十数条大汉,何曾见过如此惊人的神力,俱都呆呆地愕住了。
    梁上人面色微变,道:“大师纵然神力惊人,却也不该随意伤人性命,难道将梁某视为无物么?”
    他心中不免生出芥蒂,言语中便带了锋锐。
    哪知这黑衣乱发头陀手持空壶,呆呆地站在那里,竟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在口中不住喃喃自语:“果然是……果然是他……”
    梁上人心中一动,突见这乱发头陀大喝一声,转身向外冲了出去,将满满一桌酒菜,俱都撞倒。
    厅前十数条大汉,心头一惊,纷纷走避,谁也不敢首当其锋。
    乱发头陀双目赤红,脸上刀疤也隐隐泛着红光,有如疯虎一般冲出厅外,突见眼前人影一花,一个灰衫人已挡在他身前,冷冷道:“杀了人就走,世间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乱发头陀双目赤红,也不知来人是谁,口中厉喝一声:“闪开!”
    挥手一掌,向面前这人直扫了过去。
    他神力惊人,已是众人有目共睹之事,这一掌风声呼呼,威道更是惊人,面前即使是株大树,只怕也要被他震得连根拔起。
    哪知他面前这人却仍然动也不动,只听“砰”的一声,这一掌竟着着实实击在这人身上。
    众人一齐惊呼,乱发头陀也不禁心头一凛,只因他这一掌击在对方胸口,猛觉着手之处,突然变得飘飘荡荡,但却又不是一掌打空,就仿佛是伸手入油,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却又有一种黏锢之力,吸得他手掌不能动弹。
    乱发头陀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抬目望去,只见一个灰布袈裟、手持佛珠的僧人,双掌合十,气定神闲地立在他面前,有如山伫岳峙一般,动也不动,梁上人见到这外门刚猛之力已臻极峰的乱发头陀一掌非但未将这僧人击倒,反为其所制,心中亦是大惊,方自一步窜到厅前,便已愣住了。
    只听这中年僧人朗吟一声佛号,沉声道:“善战善哉,你方才伤了一人,难道还嫌不够,这一掌若是击在别人身上,岂非又是人命一条?”
    这僧人虽然身穿袈裟,手持佛珠,但面上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口中虽然朗吟佛号,但吐属却不似出家人,只是眉宇间隐含一股正气,显然是半路出家为僧,却又未能四大皆空。
    乱发头陀一言不发,运劲于臂,极力后夺,但手掌竟离不开这僧人的胸口,他心头一寒,知道自己今日遇着了绝顶内家高手,口中突地暴喝一声,下面一腿,无影无踪地踢将过去。
    外家功夫中,腿法为先,他这一脚踢出,果真快如雷霆闪电。
    中年僧人微一皱眉,胸膛一挺,单掌下切乱发头陀的足踝。
    乱发头陀但觉掌上一股真力弹来,足踝又将被击,刹那间他高大的身躯突地凌空一转,乱发纷飞,衣衫拂荡,他竟有如风车般向后直旋了出去,单掌一搭屋檐,刷地倒翻而上。
    只听他厉声大喝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厉喝之声,随着一连串屋瓦碎裂之声,刹那间便已远去。
    中年僧人微喟一声,摇头道:“孽障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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