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书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回荒园残烬,犹有天地;秋景山水,岂无玄域
    两人兼程急赶,不消半月,又自回到北京。
    王一萍想到自己前次离开北京时太过匆忙,许多事情均未交待。一干平日交游的名门公子,至多为自己的突然失踪而悬心。可是京中捕快必然已伤透脑筋,此外,尚有远戍边陲的老父闻讯之后,一定也至为焦急。因此想先赶办一点私事。
    可是燕南翔却亟欲找到湘江一龙龙灵飞坟墓,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王一萍拗他不过,同时想到既然已经回到北京,也不急这一天半日功夫,因此径自领着燕南翔来到王家老宅。
    远远望见大门上贴着几张官府封条。燕南翔对这门上封条毫不关心,王一萍却难免大为感叹。
    王一萍领着燕南翔一径来到后园墙外,看清附近并无人在,立即越墙而入,燕南翔也跟踪入内。
    园内蔓草荒烟,断井残垣,情景凄凉。
    王一萍向园内略一扫视,立即向靠近院墙的一座风亭纵去。
    这座风亭因为孤外一隅,幸而未被红旗帮放的那把野火殃及,仍然完好无缺。风亭风窗紧闭,亭外落叶遍地,显然已有许久没有人来过。
    王一萍拧断门上铁锁,推门而入。亭内赫然筑着一座孤墓。墓前竖有巨大石碑一块,却未刻字。
    王一萍恭谨地跪在幕前,行礼已毕,指着这座风亭中仅可容下的孤墓,道:“此即先师长眠之地。”
    燕南翔两眼一瞪,怒道:“哼,小子,你倒真会冤我。龙灵飞傲视武林,死了就是这副光景?鬼才相信。”
    王一萍一慌不忙,两手稳扶石碑,轻轻向上一提,石碑居然应手而起。原来石碑中间已被挖空,只有一块较小的玉碑藏在下面。玉碑上果真刻有“恩师龙灵飞之墓”,下面刻着受业王一萍泣立。
    燕南翔突地扑在碑上,放声大哭。
    王一萍和龙灵飞仅仅相处了三天,在这三天当中,龙灵飞将胸中精粹武学,倾囊传授。
    王一萍毫无武学根底全凭天资敏颖,举录强记,总算勉强将龙灵飞所传的全部记下。可是对于龙灵飞的身态容貌却未细加注意。尤其是已经过十年时间,原有的一点印象,已变得更为模糊。
    王一萍见燕南翔哭得甚是悲切,一时也弄不清楚燕南翔和他先师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燕南翔痛哭了一阵,突又收住眼泪,目光注定坟上,自言自语地道:“不对,不对,龙灵飞内功通玄,几乎已炼至金刚不坏之体。我燕南翔至今还是活蹦乱跳的,他怎会就闭上眼睛,伸腿完事?小娃,你还是在骗我!”
    说时,扬手一掌,猛向石墓劈去。
    王一萍见状大惊。他知道燕南翔人虽疯疯癫癫,可是功力奇深,这一掌足有摧石裂碑之功,当下毫不考虑地发掌拦截。
    燕南翔这一掌存心要将石墓劈开,是以已施出十二成真力。可是王一萍也已用出全力。
    或以真实功力而论,王一萍原本不是燕南翔之敌。可是王一萍已拼出全力,又是斜里截击,竟将燕南翔的掌风逼向一旁。
    燕南翔怪笑一声,突发一掌,直向王一萍劈来。
    王一萍勉强避开燕南翔掌力,使恩师墓田不被击毁,自知已是万分侥幸,这是见燕南翔一掌又到,而且威势较第一掌更见猛烈,王一萍知道如果硬接这一掌,结果是非死即伤。可是这样做法,与事又有何补?因此立即向旁闪避。
    身子才一闪开,立即听见一片哗然巨响,整座风亭,已被燕南翔一掌震塌。
    王一萍在风亭将塌未塌之时转身而出。
    燕南翔也怒气冲冲地从断木残垣中飞身而出,猛向王一萍扑去。
    王一萍明知本身功力不是燕南翔的敌手,但却挺身而立,毫无闪避之意。
    燕南翔状若疯狂,一连向王一萍劈出八九掌,王一萍凝聚毕生功力,硬架硬撑。
    燕南翔这一连数掌,不但威势奇猛,而且招式诡谲,神奥难测。王一萍连施“九形九式”,总算勉强躲过。可是燕南翔功力较王一萍高出甚多,王一萍连被燕南翔掌力余势扫中,即已觉得胸腹奇痛,伤得极重。
    幸而燕南翔劈出九掌之后,突然收手,王一萍面色灰败,唇边挂着两行鲜红血痕,惨笑笑道:“老前辈存心要取我性命,我决不吝惜,只求你不要弄毁先师墓田。”
    燕南翔看出王一萍虽然受了极重内伤,但居然仍能勉强支持,心中也暗暗觉得王一萍年纪青青,能将内功练到这般程度,实非易事。而他在身受重伤之后,仍然惦念着这坐坟墓,看情形大约不像是在骗人。
    燕南翔人虽疯癫,再次问道:“你真的没有骗我?”
    王一萍道:“我几曾骗过你来?”
    燕南翔眼中热泪再也控制不住,漱漱地直往下淌。两片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声不响。
    王一萍既然已经知道燕南翔和恩师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明白燕南翔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丝毫也不觉得奇怪。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声地站在湘江一龙龙灵飞的墓前,默致哀悼。
    王一萍身受重伤,站了一阵,已感到有些支持不住,人也显得摇摇晃晃的,燕南翔一眼瞥见,并道:“你等着,我去看看这座园子里可有什么隐蔽的地方没有。”
    燕南翔极快地在园内飞掠了一周,迅即掠回,道:“池子里那座假山下有一个地洞,正好合用。”
    王一萍步履蹒跚,在燕南翔扶持之下,进入地穴。
    王一萍单独住在这座静园,长达十年之久,并未发觉假山之下,竟隐藏着一座秘穴,而且也从未听人谈及,因此极为诧异。
    这座地穴方可六丈,壁间留有不少明显的打斗痕迹,地上也留有许多血迹。显然是在王一萍被贺衔山邀往江南游玩之际,有人弄开这座秘穴,而且在穴中发生过一声激斗。
    王一萍望着满壁斑痕,以及地上点点滴滴的血迹,一时大感迷惑;他一度想起在黄山借故将自己撇开的抱石书生贺衔山,可是贺衔山喜爱的是假山上的石头,照说应该将所喜欢的石头搬走才对。
    燕南翔对这并不关心,略一扫视,立即舍开王一萍,单人向地穴尽头纵去。
    地穴尽头尚有一间内穴,燕南翔疾若飘风,一闪而入,立刻传出一片巨大的声响。
    王一萍眉头微皱,不知燕南翔又在内穴中发现了些什么,王一萍加快了脚步,也向内穴走去。
    才一进入内穴,顿觉眼前金光一闪,眼前并排立着八个混身金光耀眼的壮汉。燕南翔正伸出双手在他们身上细细摸索,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显得那样亲切。
    王一萍再定眼一看,这才发觉这八名壮汉乃是用纯金铸就,只是匠人手艺极高,使人骤然看来,大有栩栩如生的感觉。
    王一萍再向这间略小的内穴细一打量,虽然他生在富宦之家,见过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但这时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内穴中除了八个高与人齐的金人而外,更有四口大铁箱,箱盖都已被人揭开。箱内所装的东西,是否上下如一姑且不论,仅就表面上所能见到的而论,已是富而敌国。
    王一萍心思深较燕南翔来得缜密,他认为穴中既已有人来过,那八个金人说它份量太重,难以搬运,犹有话说。但这四箱稀世珠宝,任谁也不致视若无睹,而这四箱珠宝显然无人动过,这事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燕南翔既有鬼手之技,擅于塑制各种人像,因此对这八个神态逼真的金人反复把玩,已是爱不释手。以他一个嗜武若狂的武林怪人,看上的自然不会仅是那等赤金,而是那显然异常高明的匠人技巧。
    燕南翔突然回过身来,道:“小娃娃,看样子你们家里的宝贝还真不少啊!这八个......”
    燕南翔说到此处,顿住说不下去。
    王一萍既然已经明白燕南翔和恩师之间并无多大仇恨,甚至可说是并无仇恨。燕南翔急着要找恩师,唯一的目的是为印证武学。因此对他的观感已大为改变,这时见他说话吞吞吐吐,遂问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燕南翔突然抓住王一萍手臂,兴奋地道:“小娃娃,我跟你打个商量,包你不吃亏就是。”
    王一萍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只用两眼静静地望着燕南翔。
    燕南翔已经知道王一萍的脾气,因此不敢施用强逼手段。即使是在言语之间,也不敢露出半点强逼之意。
    王一萍沉默了片刻,道:“你且说出来听听,看看是否有商量的余地。”
    燕南翔闻言,显得有点兴奋,道:“你把这八个金人送给我,我负责帮你学得一门旷世无俦的绝代武学。”
    燕南翔说话时神气十分庄重,不像是在说笑。不过王一萍对燕南翔所提出来的交换条件并不十分感到兴趣,遂道:“这八个金人你要你就拿去吧,于你所说的那种绝学,我并不想学。”
    燕南翔摇头道:“不成,世上也没有这个道理,大概你存心不肯将这八个金人送给我。”
    王一萍道:“这八个金人的真正物主是谁,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答应送给你,完全是慷他人之慨,你尽可大大方方的收下。”
    燕南翔笑着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啦!”
    王一萍突然想到这八个金人和四大箱珠宝,价值连城,能够具有这些宝物的人必不是普通人物,如果这些宝物是自己祖上传下来的,由自己送给燕南翔,倒不打紧。如果这些宝物是旁人暗中借地埋藏的,追查起来,自己脱不了干系,因此不由感到有点迟疑。
    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一时又无法收回。
    燕南翔看出王一萍脸上迟疑之色,只当他心里舍不得,忙道:“咱们是君子一言,如白染皂。”
    王一萍本想将心中疑难说出,但想了一下,实又忍住不说。
    燕南翔道:“这个地洞在未被别人发现以前,可能十分隐蔽,可是现在知道的人必然不少。不但这八个金人放在这里不保险,就是那四箱珠宝也使人放心不下,我看还得另外找个妥当的地方收着才行。”
    燕南翔低头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地道:“这事可还真难办呢。”
    王一萍一时也想不出可靠的地方收藏这一批使任何人一见之下均为之动心不已的巨金。
    王一萍重伤之后,体力乃极衰疲,这时站在穴中,显得有点摇摇欲坠,燕南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似的,一拍后脑勺子,道:“哦,我差点忘记了,你身上的伤我还没有给你治呢。这样也好,我现在就动手替你疗伤,等事完之后,天色也差不多快黑了,正好到外面去找地方将这八个金人藏好。”
    燕南翔立即动手替王一萍治疗伤势。
    若以普通手法而论,王一萍的伤势有半个时辰即可疗愈,可是燕南翔足足耗费了三个时辰,始行住手。穴外天色堪堪已近初更,一轮弯月照了进来,穴中情景隐约可见。
    燕南翔先自调摄了片刻,正待离穴而去,突然听见穴外传来一声轻咦之声,这声轻咦,不但燕南翔听见了,就连身带重伤的王一萍也已听见。
    燕南翔反应奇速,两手托起王一萍,急快地掠在一口大铁箱后面。不但隐去身形,并且可以从箱后偷窥穴中即将发生的种种情形。
    燕南翔才将身形掩妥,穴中光线一暗,惊燕一般掠进一个人来。
    那人生得五短身材,蓝布包头,右手提着一根铁尺,进穴之后,略一张望,立即向那八个金人走去。
    燕南翔已将这八个金人看做一己之物,见这矮小汉子一进来就向金人走去,显然存有觊觎之意。因此将身子轻轻移了一移,打定主意只要那人胆敢伸手,决定出其不意的猛然出手。
    那人伸出的手中途突又掣回,扭头向四只大铁箱贪婪地望了好几眼,显得万分得意地干笑了一声,自语道:“嘿......想不到这不世奇遇,竟会落在我顾金堂身上,嘿,这真是老天开眼。”
    那人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丝质卷轴,匆匆舒开,看情形是想看上一眼,但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终于未将丝轴打开,立即又将丝轴收好。
    就在那人正待将丝轴收入怀中之际,穴顶疾风飒然,一团黑影电掠而至。
    那人及时发觉,但他好像早已料到必会有人追蹑在他身后,而且预知来人功力极高,自己远非其敌似的。
    因此发觉之后,虽然也显得极为惊惶,但却毫无趋避之意,反而运足功力,将那丝轴猛向那团人影掷去,口中大喝道:“要就拿去。”
    那人冷笑一声,伸手一捞,即将丝轴抓住,右手急遽推出一掌。
    那汉子闷哼一声,连退几步,猛然撞在穴壁上,眼睛翻转几下,迅即倒地死去。
    那人在举手之间,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击毙,而毫无悲悯之意,而其目的显然只在那一卷大小盈握的丝轴上,毫无疑问地,这一卷丝轴必然隐藏着某种秘密,使他断然下此毒手。
    燕南翔脸色稍见凝重,显然他认识这人,同时对这人也颇为重视。
    那人将丝轴解开了一些,显然也有一觑究竟之意。
    王一萍起先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仅只感到惊奇和意外。这时却被引起一股好奇之心,颇想看看这幅卷着的丝轴之内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
    那人在打开丝轴之前,谨慎地向穴上扫视了一眼,这也只怪他自视太高,同时仍不够细心。他自信以他所具有的功力,如果穴内藏得有人,一定可以查觉。可是他绝未想到,穴中不但藏得有人,而且一个是与南北双灵齐名的鬼手燕南翔,另一个却是湘江一龙龙灵飞的唯一传人。
    那人打开丝轴,阴沉的脸上立即现出一片笑意。
    王一萍轻巧的从箱后探出半个头来,只看见卷首写着“秋景山水”四字,心中暗道:“奇怪,这幅先皇徽宗的‘秋景山水’已有多年未曾听人提过,不料却在此时此地出现,而且成为武林中人持强争夺的对象,宁非怪事?”
    那人阅后又将丝轴收妥,肩头微晃,已到了铁箱前七尺之处,伸手一招,距他最近的那口大铁箱中所装的龙珠突然飞起一粒,径向他手中投到。
    他这一手“凌空摄物”的绝技,虽然施得并不高明,但他能练成这种功夫,已是十分不易。
    那颗龙珠才一接触手掌,那人似被毒蛇咬中一般,猛一甩手,脸色倏变,疾伸左手,自点右臂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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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回你争我夺,可悯可恨;尔虞吾诈,亦惧亦惊
    鬼手燕南翔目光锐利,早已瞥见那颗龙珠在触及那人指尖之际,有一缕极淡的白色烟雾,一闪而没。
    王一萍究竟功力稍逊,而且正震慑于那人所施展的“凌空摄物”手法,直到那人脸色急变,自点穴道,方始发觉必然发生了意外的事情。可是究竟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他却并不知道。
    那人自点穴道之后,冷哼一声,举掌向那只满装龙珠的大铁箱劈去。
    燕南翔突然从掩身之处疾跃而出,遥发一掌,斜向那人所发掌力截去,同时大声喝道:“娃儿,赶快出去。”
    王一萍闻声之后,不暇考虑,立也从另一只大铁箱后腾身而起,径向外穴掠去。
    那人绝未想到穴内居然还藏得有人,因此在燕南翔现身之初,即已感到十分突兀,这时王一萍再从掩身之处掠出,自然更是感到诧异。
    这原是瞬息间的事情,就在这时两股掌风砰然激撞在一起。
    燕南翔掌力固是极强,那人所发掌力也自不弱。两股掌力激撞在一起之后,突向斜里逼激而去,碰及穴壁,重又发出一声巨响。那股掌风回震过来,威势格外增强,那些堆得高出箱口的龙珠,就在这阵掌风逼激之下,突然滑泻而下。
    燕南翔未俟那些龙珠滚落地上,足尖微点,径向外穴纵去。
    那人咬紧牙关,满含怒意地喝道:“朋友,你留下吧!”
    他在喝出“朋友”两字之时,又全力发出一掌。他发这一掌的用意显然是想逼使燕南翔退回穴内,因此掌力击出的方向,并不对准燕南翔身上,而是击向燕南翔向前三尺之处。
    燕南翔疾射的身形似乎微微停滞了一下,但仍跃出内穴。
    那人竭尽全力所发的一掌,竟然仍未能将燕南翔阻住,不由感到十分惊诧。但他也不敢在内穴中多作停留,肩头微晃,立也跟着跃了出来。
    燕南翔气忿地瞪着那人道:“你敢情是想害我?”
    那人目光阴鸷,斜斜地望着燕南翔,道:“在下并无害人之心,尊驾这般血口喷人,是何居心?倒颇费人猜疑。”
    王一萍想起那人适才在内穴中,随意举手,就将一手活活击毙,若和他此刻所说的话互为印证,岂不证明他所说的话完全不可相信,因此暗地里哼了一声。
    王一萍原是在心中暗哼,可是不知不觉已发出声音,那人扭头望着王一萍,目光森冷,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燕南翔笑嘻嘻地望着那人道:“你不是欧阳善初,绰号叫做毒儒的么?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呀?”
    这人果真就是江湖中人人头痛的五毒之首,毒儒欧阳善初,这时听得燕南翔一下即已说出自己的姓名称号,而自己却对那人感到眼生得紧!然而从对方适才所发的掌力看来,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因此疑惑地问道:“尊驾何人?”
    燕南翔不悦地翻了翻眼睛道:“我只不过隐居了十年功夫,你就不认识我鬼手燕南翔了?”
    毒儒闻言,双眉紧耸,仔细地向燕南翔打量了几眼,仍然不相信地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鬼手燕南翔当年失招败在湘江一龙龙灵飞手下之后,即未在江湖中现身,这十年来,燕南翔的名儿影儿,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确已渐渐淡忘。
    毒儒欧阳善初和燕南翔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的燕南翔却绝不是现今这副模样。故燕南翔自报名号后,毒儒仍有点不大相信。
    燕南翔踏前一步,大声道:“难道你连曾经向我‘班门弄斧’的事都忘了么?”
    毒儒欧阳善初被鬼手燕南翔一语提醒,猛然想起昔年与鬼手燕南翔曾经有过一掌之缘,至于眼前这位神态显得有点疯癫,而装束又复怪异已极的神秘人物,是否真的就是鬼手燕南翔本人,只消发掌一试便知。念头一转,立即凝聚十成功力,发出一招自创的“班门弄斧”。
    燕南翔双目一转,哈哈而笑。双掌一错一圈,右掌突然高举,凌空下击,威势绝猛,锐不可当。
    毒儒欧阳善初一见燕南翔所发招式,立即看出正是多年以前,鬼手燕南翔用来应付自己这招“班门弄斧”的招式,因此不待双掌相接,自动将掌撤回。
    燕南翔见毒儒欧阳善初自动撤掌,遂也将掌撤回,道:“这下你总该可以相信了吧!”
    毒儒欧阳善初为人阴沉奸诈,又工心计。他已从燕南翔这一招“当头棒喝”证明眼前这位奇装异服的老人就是昔年与南北双灵一时并称的“鬼手”燕南翔。因为仅就招式而论,他也许会传给门下,但施那一招时所发出的无限威力,不是火候已到,绝难臻此。心想纵使自己全力以赴,也难是鬼手燕南翔的对手,何况此刻身中巨毒。眼珠一转,已想出一番话来,遂道:“没有料到昔年与南北双灵相提并论的鬼手燕南翔,竟然也在此时此地出现。而且更安排毒计,暗算于人,的确令人感到意外。”燕南翔万分不解地道:“你说什么?”
    毒儒欧阳善初伸手向内穴一指道:“穴中宝藏,北七省的英雄豪杰都已知道,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已经发生过一场血战,其余的人约定今夜三更,再来此地,以便决定穴中财宝究竟属谁。并又约定,无论何人如敢提早偷往,或有他人乘虚而入,都将成为北七省的公敌。我欧阳善初因为发现有人竟胆敢偷偷前来,随后追蹑而至。不料在掌毙那人之后竟大意中了燕兄的道儿。”
    燕南翔直到这时,方始明白毒儒欧阳善初话中之意究竟指的什么,不悦地道:“哼,欧阳善初,你别把自己抬得太高,我燕南翔要想对付你这号人物,单凭一双肉掌,就已足够,根本用不着用这下三滥的龌龊手段。”
    燕南翔这话很明显地是在指桑骂槐,毒儒欧阳善初呆了一下,心中也已想明白,燕南翔说的果是实话。
    可是话又得说回来,自己中毒之事又当作何解释?如果说那粒外貌看来跟其他真的龙珠完全一样,而实则含有巨毒的龙珠,不是燕南翔所置,又是何人所为?
    欧阳善初素来心思缜密,可是一时之间,倒也无法想出个中缘因。
    王一萍突然接口道:“这些武林朋友真也奇怪,明明是我家藏的宝物,却这般不顾死活的你争我夺,实在令人不解。”
    毒儒欧阳善初直到此时,仍然弄不明白,何以燕南翔和王一萍两人会藏在穴内。对于王一萍所说的话,自然更加感到怀疑。
    燕南翔向王一萍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有我在此,谁敢再来打主意?”
    毒儒欧阳善初在旁点头道:“是啊!有燕兄在,谁敢再存觊觎之心?”
    说到此处,脸容倏变,原来毒儒欧阳善初感到指尖所沾巨毒,已经循臂而上,竟有点抑阻不住,如果不及时运功将毒逼出,或是牺牲一条右臂,势必将有性命之忧。
    燕南翔一眼瞥见,立道:“喂,我说你还是赶紧设法逼出身上所中之毒吧,再迟恐怕对你不利哩!”
    毒儒欧阳善初似乎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不待燕南翔将下面的话说完,就已向前走了数步,距离内穴穴口稍远,盘膝趺坐在地上,开始运功逼毒。
    王一萍在憨山寺中,曾经听无痴和尚提到过儒道僧尼丐五毒之名,但却拿不准眼前这位欧阳善初是否就是名列五毒之首的人物。因此低声向鬼手燕南翔探询。
    燕南翔点头轻声答道:“不错,就是他,他虽然以毒闻名,我燕南翔可还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不过像你们这些初出道的雏儿们,遇见他们,还是避得远远地为妙。”
    王一萍心中想道:“反正我已不想在江湖中多混,你这些话说了也等于白说,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毒儒欧阳善初额角渐渐有了汗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燕南翔一旁见状,撇了撇嘴角,讥讽地道:“听说五毒在用毒一道素有擅长,我燕南翔尚未领教过,不知道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不过就你的内功而论,却稀松得紧呢!”
    毒儒欧阳善初运功逼毒,正在紧要关头。闻言脸上皮肉微微蠕动了几下,眼睛眯开一条细缝,侧目眇了燕南翔一眼。
    王一萍看出毒儒欧阳善初在这一眼中满含歹毒之意,心中暗道:“看来这五毒委实招惹不得。燕老前辈只说了一句玩笑话,他就牢牢记住。”
    就在这时,静园中微风飒然,由远而近。燕南翔和王一萍虽然在地穴中,仍然听得十分清晰。
    鬼手燕南翔低道:“娃儿,待我出去瞧瞧。”
    说时,身形一掠,已到了穴口,探首向外略一窥觑,立即纵了回来,对行功正值紧要关头的毒儒欧阳善初道:“外面来的人似乎不少,里面很有几个你的老相好咧。”
    毒儒欧阳善初虽然已到了最吃紧的当口,但听得有人前来,不得不立即睁开双眼,用目光向燕南翔探询。
    燕南翔侧着脑袋,似乎显得有点不解地道:“喂,欧阳善初,你倒是说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来的人并非如你所说的是北七省的武林人物。”
    毒儒欧阳善初居然暂时将真气停住,开口问道:“来的都是谁?”
    燕南翔道:“你别着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是九疑山的诸葛老怪、铁腿胡一贯、塞外仙翁柳无忌、不贰庵主一音师太、红旗帮副帮主九尾神龙......”
    燕南翔说得轻松,毒儒欧阳善初却听得连抽冷气,略感焦急地道:“燕兄,如果你能设法阻止这些人进入地穴,我决定告诉你一件秘密,并且——”
    燕南翔摇头道:“我可不敢跟你打这个交道,一些难缠的魔头差不多全到齐了,我燕南翔一个人招呼他们三个两个,还不成问题,若是他们一齐出手,只怕我今夜就得归位了。”
    毒儒欧阳善初唯恐外面那些人在这时闯了进来。听燕南翔的口气显然不愿替他阻敌,因而神情显得格外焦急,忙道:“素闻鬼手燕南翔在江湖中与南北双灵都是一时并称的武林绝顶高手,原来竟也如此怕事!”
    燕南翔笑道:“你不用激我,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上你这个当。”
    毒儒欧阳善初显得十分失望,口气一转,叹道:“你我之间车固然谈不上什么交情,可是我此刻身中奇毒,正在运功疗伤,无法起身应敌,燕兄既是吾道中人,想来总不应该袖手不管!”
    燕南翔想了一下点头道:“这话还听得进去,不过我有话说在前面,我燕南翔能有多深的道行,我自己肚里有数,你自己也得赶紧设法。”
    毒儒欧阳善初闻言,脸上露出一股怪异的表情,道:“燕兄高义,欧阳善初终生铭记。”
    燕南翔也不多话,重又跃至穴口,凝聚功力,真地有意为欧阳善初力阻强敌。
    王一萍觉得燕南翔这人果真不愧是血性汉子,他和毒儒欧阳善初明明没有什么交情,可是一旦允诺下来,纵使是一付千钧重担,也毅然掮了起来。
    一片阴影,掠过穴口,使穴中原本微弱的光影更为之一暗。
    燕南翔尽量将身子藏在暗影中,背脊贴紧穴壁,气聚双臂,全神以待。
    来人掠至穴外,并不急着进来。紧接着又有一缕微风,轻轻掠至。
    王一萍心中一紧,知道眼前危机已迫,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摸金色短剑。
    片刻之后,突听有人开口道:“不对,老大,洞里面好像有头大牯牛在喘气哩!”
    另一人接口道:“老三,管他的,先下去瞧瞧,咱们已经落后了一步,可不能再耽误时间啦!”
    一言未毕,一条黑影已疾穿而下。
    鬼手燕南翔隐身原处,目光注视穴口,毫无出手之意。
    那团黑影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王一萍虽然缺少江湖经验,但也立即听出落下的黑影,触地声音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绝不会是武林人物施用轻功着地时所发出的声音。
    念头才转,突然又是一团黑影,比电还疾,从穴口直掠而下。
    鬼手燕南翔单臂扬处,疾发一掌,一股劲疾无比的掌力硬向那团落下的黑影迎去。
    那团黑影下落之势奇速,但与燕南翔发出的掌力甫一接触,立即被震得向上倒飞,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哼之声。
    毒儒欧阳善初见燕南翔果然遵守诺言,出手替他截击来敌,不觉大放宽心,暂将身外之事抛开,全心全意设法逼出体内巨毒。
    那团黑影被燕南翔一掌击回穴外,穴外立即传来一阵骚动。不多一会,有人沉声怒叱道:“何方鼠辈,胆敢隐在暗处,伤我三弟。有种的尽管上来,和我钱江三矮见见真章。”
    燕南翔脾气急躁,一听之下,登时气得双目圆睁,大声回骂道:“狗娘养的,你他妈的算是什么东西?大爷就上来,看你们又有什么本领?”
    说时贴住穴壁的背心微微一借力,就待穿穴而出。毒儒欧阳善初虽已决定集中心意运功逼毒,但仍分了一分心神,注意着身外的变化。这时见燕南翔仅听了对方一句激将之话,就被激得想要跃出穴去。不由着急地道:“请燕兄暂且忍耐片刻,小弟身上余毒即可逼出。”
    燕南翔一想自己既然已经答应替他勉尽守护之责,如果自己一旦到了穴外,被已经来至园中而尚未出手的几名高手缠住,其余的人乘机抢进穴中,说来似乎有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遂勉强抑住心头怒火,仰首对着穴口道:“现在且让你骂个痛快,回头我自会找你算帐。”
    毒儒欧阳善初在运功逼毒之际,两度被外界发生的情况惊扰,这时心里愈是想及时将毒逼住,心燥气浮,收效反而更慢。
    钱江三矮中的老大张炳南在穴外等了片刻,不见穴内有人上来。但他摄于老三被人家一掌震毙的威势,不敢再度冒险,仍然站在穴外,道:“难道你甘心做缩头乌龟,不敢上来,我就没有办法么?”
    燕南翔在这片刻之间,渐将怒火勉强抑住,这时又被张炳南一句“缩头乌龟”勾动怒火。陡地跃近穴口,觑准方位向穴外猛发一掌。
    穴外的假山登时被劈碎一大块,化做无数石箭,分向四方激进怒射。
    站在穴外的老大张炳南以及老二蔡成章,没有防到这一首,全身都被罩在那一片射势奇劲的石雨之下。幸而两人武功不弱,仓促间发出掌力,拂出击向面门的一片石雨,但足胫一带,仍然被击得生痛。
    张炳南想到穴内之人居然能用这种方法,显然心思极为刁钻,而且掌力又强,如果不顾一切,硬往下冲,可能首先要吃上一个大亏,因此更不肯轻易下来。
    张炳南本想跃下地穴,替大意送命的三弟报仇,这时自然不得不慎重其事。
    燕南翔见穴外人不再喝骂,知道凭适才一掌之威,已将上面的人震住,不敢轻易下来。但他仍全神贯注,不敢丝毫大意。显然穴外来人之中,颇有几位辣手人物,否则燕南翔也不致如此慎重。
    穴口又有人向下喝问道:“下面的朋友听着。”
    燕南翔听出发话这人已不是张炳南而是塞外仙翁柳无忌,心中不由感到有点踌躇,不回答吧!心里觉得别扭,回答吧,以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头,势难再在穴中久留。
    燕南翔性子最为急躁,不能受一点气。想来想去,这事只怨毒儒欧阳善初不该死皮活赖连骗带激地教自己替他做这当挡驾的差事,因此气愤地向他斜望了一眼。
    谁知他不望还好,这一望之下,便使他又急又气。
    原来毒儒欧阳善初虽以用毒驰名,但他在中毒之后,立即察觉所中之毒,远较他自己所用的最剧烈的毒物犹为歹毒,加以事出仓促,根本无法辨识所中之毒毒性如何,因此不敢服用自制的解药,尽快运功相逼,以免延误时间。
    以毒儒欧阳善初的功力而论,本不难逐渐将毒逼出,只是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而已。
    可是他一面急于想早点将毒逼出体外,一面又忍不住分心注意穴外动静,心神不能集中,真气岔行,以致浑身僵硬。
    燕南翔见状,顾不得是否会有人硬从上面冲下来,轻轻掠至毒儒欧阳善初身旁,右掌贴在欧阳善初背心上,急忙逼过一股真气。
    毒儒欧阳善初只感到浑身微微一震,体内真心重又恢复正常,欧阳善初匆匆睁开眼睛,感激地望了燕南翔一眼。赶忙又将眼睛闭上,凝神运功,不敢再分心。
    王一萍不待燕南翔吩咐,自动掠至穴下,代替燕南翔尽那守护之职。
    这时才不过二更前后,这座一向清静的静园,突然聚焦了不少平日很少在江湖中轻易露面的武林高手。
    适才冒然下穴的是钱江三矮中的老三舒林官。钱江三矮在江南水道人物中颇有声望,如果今夜不是在北京城里,而是在钱江之畔,舒林官的猝被击毙,很可能成为一件哄传一时的大事。
    可是今夜静园中任谁的身份名望,似乎都较钱江三矮为高,因此舒林官之死,除了钱江三矮中的老大老二颇有兔死狐悲之感而外,其余诸人可说是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希望除自己而外,其余的人全部像舒林官同样被击毙才好。
    这时园中出现了十余人。钱江三矮中的老三舒林官的尸体平放在池畔的草地上,二三十道眼光均投注在舒林官的受伤致命之处。
    舒林官的衣服已被人脱下,前胸下塌,显然整付胸骨均被人家一掌击碎。
    一个身材高大的头陀道:“看来穴中人掌上功夫颇为不弱,只不知是哪一号人物?”
    张炳南看清了舒林官的致命原因,知道纵使合自己和二弟蔡成章两人之力,也毫无报仇之望,可是武林中人讲究的就是义气两字,现在三弟已死,身旁这些人全都拿眼睛瞪着他,他这个做老大的可不能置身事外,牙关一咬,毅然抱起舒林官的尸体,道:“大哥要是不能为你报仇,就和你一并死在穴中吧!”
    说完,足尖连点,越过架在池中的一座九曲回桥,轻巧地落在穴口之旁。
    王一萍躲在穴下,听见嚓的一声,早已将金色短剑准备妥当。
    张炳南左手轻轻搂着舒林官的尸体,挡在胸前,右手紧握着一根惯使的分水刺,身形一掠,径自投入穴口。
    王一萍不待张炳南落地,施出“龙形九式”迎了上去。
    这“龙形九式”果真神奥无比。张炳南才一入穴,即已瞥见一道金光,裹着一团极淡的身影,陡地从暗处疾飞而出,眨眼间,眼前人影似是由一变二,由二变四......
    张炳南大吃一惊,不知对方施展的究竟是哪一门功夫。惊慌中真气猛沉,想先落到实地上再说。
    谁知念头才转,眼前人影突然全部不见,只觉背心一凉,同时觉得有一股温液,顺着脊梁,直流而下。
    张炳南抱着舒林官的尸体跃下穴来,原是想利用那具尸体,阻挡对方雄浑的掌力,但哪里料到守在穴下的已不是燕南翔,而是王一萍。王一萍施展的“龙形九式”原是绝顶轻功,张炳南纵使空手而下也未必能逃得开,何况手中还多了一具笨重碍事的尸体。
    张炳南受创之后,苦笑一声,放开舒林官的尸体,退后两步,将身子倚在穴壁上。
    王一萍手握金剑,望着倚墙而立的张炳南,不知如何是好。
    他无法再向一个已经受伤,而又毫无抗颉意图的人下手,可是如果留下这人,事实上又办不到。因为穴外还有许多人会继续下来,自己一面需要监视穴中受伤这人可能会向燕南翔和毒儒欧阳善初下手,一面又需防到穴顶突然会有人下来,一心二用,只怕无力兼顾。张炳南右臂微抬,身子突地向前抢出一步。
    王一萍以为张炳南突然出手,本能地微微向后一让。不料张炳南身子前后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向前栽倒。
    王一萍感到一阵呕心,他想不到杀死一个人竟是这般容易,只不过半个时辰,这座地穴中就已死了三人。
    不过,王一萍继而一想,这样倒也省事,自己可以专心一致地防阻从穴顶冲下来的人。
    钱江三矮中的老二蔡成章侧耳倾听了一阵,竟未听到穴中有搏斗的声音,情知不妙,但仍大声喊道:“大哥,你怎么啦,可要小弟下来帮忙?”
    穴中传出一阵嗡嗡的回响之声,却无张炳南的回答。
    一个阴沉尖涩的声音说道:“蔡二当家的,看来你们老大情形有点不妙哩!你就别再踌躇了。万一你也遭到了不幸,我们这些人一定可以为你报仇。”
    蔡成章是个直性汉子,而且两位结义兄弟连遭不测,心中又急又乱,根本听不出说话这人是想激他及早送死。反而有了虽死无憾之感,纵至穴边,一掠而下。
    王一萍早有准备,“龙形九式”配合金色短剑,不俟蔡成章落地,立即迎了上去。
    以王一萍此刻所具的功力,本来不难一举得手。可是王一萍突然想到,那人和自己无仇无怨,实在不忍心下手。因此已经递出的金剑向旁一偏,轻轻拍在那人肩头。
    蔡成章一声不响,落在地上,立即向毒儒欧阳善初和燕南翔所在之处扑去。
    王一萍心中一急,他倒不怕那人伤了毒儒欧阳善初,而是担心鬼手燕南翔也为那人所伤。
    这人轻功不弱,早已冲至毒儒欧阳善初向前。手中钢刺疾闪,用足全力照准欧阳善初心窝刺去。
    王一萍纵使能在这时赶回,只怕也无法防止这一幕钢刺穿心的惨剧。情急之下,将手中金色短剑当做暗器,全力掷出。一溜金光,脱手而出,直奔那人后心。
    这原是瞬息间事。谁知就在金剑即将扎中那人后心之际,那人已闷哼一声,身子往后急仰,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使金色短剑堪堪自那人胸前擦过,直向毒儒欧阳善初的头上飞去。王一萍当初是救人心急,想不到事情会有这等变化。眼看欧阳善初势将丧命在自己剑下,急得两眼急闭,不敢再看。耳中仿佛听见“噗”的一声轻响,悲叹了一声道:“唉,完了!”
    过了片刻,突然想到那人既然避过金剑,必定会继续向燕南翔下手。心中又是一急,赶忙将眼睛睁开。定睛一看,只见毒儒欧阳善初和燕南翔仍然好端端地坐着,只是欧阳善初头上儒冠不知怎地已落在地上。
    那人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样子业已死去。
    王一萍绝未想到,只这片刻之间,事情已有了意外的变化,不由站在原地发愕。
    原先拿话挤着蔡成章下穴送死的是红旗帮副帮主三手判官吕无畏,这时见蔡成章下穴之后,仍是毫无声息,料知已是凶多吉少,遂道:“钱江三矮看来都已赴地府黄泉归位去了,不知哪位愿意再下穴试试?”三手判官吕无畏问完,隔了半晌,居然并无人应答。因为几位声望高的,顾全身份,不肯太早下穴,同时也知道,下穴愈早,愈是不利,那些功力较差的感到有些胆怯,不敢下去。
    三手判官吕无畏游目一扫,冷道:“既然大家都礼让不前,我倒想出了一个主意,咱们用抽签的方式,决定下穴的先后次序,抽着谁就是谁,各安天命,大家认为如何?”
    不贰庵主一音大师道:“这办法不错,只不知这签应当如何抽法?”
    三手判官吕无畏道:“如果大家都不反对,我就将抽签的方法说出来。”
    园中一片沉寂,显然并无人表示异议。
    王一萍掩至穴下,听得十分明白,同时心里想道:“这些人既然同时在此时此地出现,显然都是为了穴中财宝而来,只是这些人口音甚杂,并非毒儒欧阳善初所说的北七省武林人物。”
    铁腿胡一贯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咱们就开始抽定下穴的先后次序吧!”
    穴外暂时保持着一片寂静,不过王一萍知道,不消多时,就会有一场更为惨烈拼斗。
    王一萍扭头看看毒儒欧阳善初,欧阳善初虽得燕南翔之助,但一时半刻,仍不能将所中之毒逼出,如此看来,片刻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场拼斗,势必完全由自己单独应付不可,王一萍想到此处,不由感到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穴外人声稍静,显然是在抽定下穴的先后次序,这时突然有人一阵怪笑,高声道:“这倒真像是上苍有意安排,今晚此园高手云集,盛极一时,任谁先下去都比我强,却偏偏让我抓着头签,也罢,我鲍一鸣再没出息,拼出一条性命,也要下去试上一试。”
    一个异常尖涩的声音道:“鲍当家的,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自动放弃,不过,穴中的宝物你也只有袖手瞧瞧的份儿。”
    原来那人道:“吕副帮主,您放心,这穴即使是油锅刀山,我鲍一鸣也得闯上一闯,何况只不过是个不敢露面的缩头乌龟。”
    鬼手燕南翔最听不得这句话,闻言低声对王一萍道:“娃儿,别客气,给他点苦头吃吃。”
    一言未了,一团黑影已自穴顶疾射而下。
    王一萍颇想仿照燕南翔的作法,运用掌力,硬将这人硬震回去。
    掌力尚未发出,突然想到自己功力,远不及燕南翔来得深厚,单凭一掌之力,能否将那人震弹回去,实在大成问题。
    想到此处,不由略感迟疑,就在这时,那人早已飘然落地,同时似已看清燕南翔和欧阳善初存身之地,身形略停,作势欲扑。
    王一萍知道毒儒欧阳善初此刻固然是毫无抵抗之力,就连鬼手燕南翔,也因为帮助欧阳善初运功之故,同样无法应敌。如果两人遭受任何伤害,都是自己迟延之误,心中一急,自然而然施出自己最得意的身法,以指代剑,猛向那人扑去。
    鲍一鸣全付精神均放在毒儒欧阳善初和鬼手燕南翔两人身上,未曾注意到暗中还藏得有一个王一萍,直到王一萍掠近,方始发觉,身形一塌,一式“风摆残荷”疾向侧旁闪去。
    王一萍一上来就施展湘江一龙生平得意绝学“龙形九式”。何况又是全力施为,鲍一鸣身形闪移三尺,脚尖尚未着地,背部重穴已被王一萍点中,哼也未哼一声,就已倒地死去。
    王一萍这次得手,根本没有时间容他检视一下鲍一鸣究竟是否是暂时昏倒,抑是已经死去,立刻跃回原来掩身之处。
    片刻之后,穴外那尖涩的声音道:“看样子鲍当家的已经在人家才一出手之际,就被制住了。”
    王一萍闻言,心中不由一惊,暗道:“这人功力如何?此刻虽然尚无法知道,但他这份单凭些许风声却已察出敌情的能耐,就非常人能及,不知这人究竟是谁?”说话这人乃是这一干人中功力最深的诸葛老妖。
    随着红云寨主鲍一鸣下穴的是拏云手陈少白,依次再是赛武侯孔未明,九尾仙龟陆尚年......
    这些人武功一个强似一个,而且下穴之后,施展的全是最具威力的看家本领,王一萍必须施展“龙形九式”方足以取敌制胜。
    可是“龙形九式”一旦施展开来,最多施用到第四五两式,就已得手。
    王一萍使用金色短剑,已一连刺死了几名从穴顶冲下来的高手,听听穴外人声,尚未下穴的人似乎为数尚多,而且就适才已经下穴的几人而论,第一个下来的人武功最差,其后就一个强似一个,如果判断不错的话,此刻留在上面的人,必然都是武功较高之辈。
    下穴的次序能抽得如此凑巧,颇足使人称异。
    当王一萍用剑刺毙九尾仙龟陆尚年之后,诸葛老妖又道:“刘寨主,这次该轮到你了。”
    这人说毕停了片刻,始有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哼!哼!今夜园中高手云集,我刘大任可不想献这个丑!”
    语毕,一阵清晰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显然是那该当下穴之人,自动放弃权利,而且走了开去。
    尖涩的声音冷笑了一声,讥讽地道:“刘寨主此举不觉得太谦了么?”
    那人一径向前走去,根本不予理会。
    王一萍轻舒了一口气,心想无论如何,总算减少了一个对手。
    接着另一个操吴侬软语口音的人说道:“想今夜云集在此地的哥们,无一不是身怀绝学的武林高手,若凭真才实学,未见得不如别人,可是人家占尽地势,咱们是下去一个,完蛋一个,这事太不合算,我想咱们还是想个什么办法将穴中人逼将上来。”
    这人一言才罢,立即响起一片哄然应诺之声,显然这些人已都没有下穴的勇气。
    王一萍心中暗道:“这一下可糟了,如若只是让我守在穴下,占住地形,出其不意地施展‘龙形九式’,还可勉强阻挡一时,但要自己在平地上和这许多高手周旋,却是毫无把握。”
    王一萍听出说话这人语气十分肯定,生似绝对有把握将自己逼上去似的,不由甚为耽心,因为推测那人想出来的必定是最为恶毒的法子。
    燕南翔一眼望见王一萍脸上为难之色,遥遥说道:“娃娃,你别着急,再有片刻时间就可以完事了。”
    王一萍闻言,心里自然又宽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溜火光,自天而降,一大束燃烧着的焦木被人从穴外掷入,落在地上,立刻震散开来。
    王一萍双掌连挥,迅即将几段烧燃的焦木全部弄熄。
    他这里刚刚将火弄熄,穴口火光一亮,又有好几束燃着的焦木连续投入。
    王一萍无暇考虑,身形一飘,绕着十来处火头疾旋一遭,又被他全部弄灭。
    以穴外人那些人的身份而论,本不该施出这种无赖手段,这也是因为鬼手燕南翔击毙舒林官的那一掌威势太强,而且王一萍又守在穴下,不肯上去之故,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不过其中功力最高的几人始终静立一旁,只是没有表示反对而已。
    动手那些人此刻见火攻无效,也都停下手来。
    最先想出施用火攻的人叫做粉面狼陈古应,这人武功倒不怎样,可是为人颇富心机,且钱江三矮连续送命之后,即已悟出红旗帮副帮主三手判官吕无畏提议以抽签方式决定下穴先后次序的阴谋。
    陈古应先前有话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说出,其后,等到南五省黑道有名高手红云寨主鲍一鸣、拏云手陈少白、九尾仙龟陆尚年等人相继入穴,而且也都在极短的时间内送命,时间紧迫,方始感到非说不可。
    想起再有三人,就要轮到自己,如果到那时再有所表示,难免不会被人目为胆怯,但他知道红旗帮在中原一带势力极大,不便公然开罪,因此拐弯抹角说出了那一番话。
    红旗帮副帮主三手判官吕无畏自然明白粉面狼陈古应的心意,因为直到这时为止,已葬送了好几人的性命,却连穴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何人都无法知道,吕无畏对今夜之事虽早有通盘打算,但此刻也觉得还是先将穴下之人逼出来,看看明白为妙。粉面狼陈古应见火攻无效,眼珠一转,又生一计,轻声向三手判官吕无畏说了几句,吕无畏轻轻点头,陈古应立即从附近弄来一大堆焦木,堆在穴上四周,打燃火折子将焦木全部引燃,俟那堆焦木燃得正旺,突然用水将火淋熄,一股白色浓烟,冲霄而起。
    三手判官吕无畏早已招呼铁脚板吴一贯,诸葛老妖分立三方,和陈古应同时运掌,将那一大堆浓烟直冒的焦木,分从四方猛然逼下地穴。
    王一萍早在穴底看了半天,猜不透他们究竟是何心意,这时只见穴口光影再暗,一股威势凌厉已极的劲气,直逼而下。
    王一萍向旁疾闪,避开来势,只听得哄然一声巨响,那一大堆黑烟滚滚的焦木,挟同一些顺势带下的石块,一齐撞向地面,刹那间,穴中即已布满一层浓雾。
    王一萍一时不察,吸入一口,立刻呛得咳嗽不止,他一面强行忍抑,一面挥掌向那些焦木劈去。
    这不这样乱劈还好,连劈数掌之后,成堆浓烟直冒的焦木,被王一萍劈得满处皆是。
    偏偏穴中被三手判官吕无畏等人用掌力封死,一点烟气也透不出去。
    鬼手燕南翔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突然离开毒儒欧阳善初,疾向穴口外跃去,同时大声喊道:“娃儿,你快随我上来。”
    三手判官吕无畏等人听见燕南翔喊声,知道穴中人果然已无法藏身,准备冲上来,而且冲出来的人不止一个,不由得都凝神戒备。
    只见穴下一条人影直窜上来,铁脚板吴一贯首先发出一声大喊,挥掌劈去。三手判官吕无畏及诸葛老妖也在同时发出一掌,只见那人哼也未哼一声,即被击得血肉淋漓,肢分头裂。
    众人都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不免微微一愕,一连又是两条人影,从穴下直窜上来,同时有一股绝大的力道,分向四人击去。
    穴边四人,以粉面狼陈古应最惨,一下即被震落池中,弄得浑身泥水,三手判官吕无畏和铁脚板胡一贯各退两步,幸亏功力较深,及时稳住身形,始未跌落池中。
    诸葛老妖未被震退,但上身也被震得连连晃动。
    燕南翔这一手果然将园中所有的人全部震住。
    诸葛老妖眯着一双怪眼,连连向鬼手燕南翔打量,表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暗吃一惊。
    燕南翔和王一萍两人,一个奇装异服,一个却是长衫飘拂,英挺俊拔,而且手中握着一柄显然锋利已极的金色短剑,像这样两个极不相衬的人站在一起,更令人觉得非比寻常。
    燕南翔环视四周一眼,指着王一萍高声道:“诸位看清,这位就是湘江一龙龙灵飞的嫡传弟子,也就是本屋主人,穴中宝物原来属他所有,奉劝诸位乘早打消妄念,否则别说我鬼手燕南翔不答应,就是尚在穴中的毒儒欧阳善初兄也绝不会袖手。”
    燕南翔此语一出,除了诸葛老妖等少数几人而外,其余的人莫不讶然失声。
    只因湘江一龙龙灵飞、鬼手燕南翔、毒儒欧阳善初这三人只需任何一人已可使园中诸人感到头痛。
    不贰庵主一音大师首先说道:“既然穴中原有主人,又有燕兄和毒儒为他出头,依贫尼看法,今夜之事,最好适可而止,诸位如何决定,不敢勉强,至于贫尼本人,首先请辞。”
    一音大师佛袍飘扬,恍如一头灵鹤,在树梢晃得几晃,即已掠出园外。
    一音大师这一走,局面急转直下,铁脚板胡一贯和诸葛老妖也有了去意,一来是因为有点惮忌鬼手燕南翔、湘江一龙和毒儒三人名头,二来也是因为他们对穴中财宝并不过份重视,觉得犯不上为此树下三个强敌。
    两人略一招呼,也就飘然离去。
    俟诸葛老妖和铁脚板胡一贯身形消逝,静园中但闻飒飒飘风,不绝于耳,眨眼间,一干武林健豪纷纷逸走一空。
    王一萍起先以为上穴之后,必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拼斗,神情不免略略显得有点紧张,可是事情如此发展,又使他大感意外。
    此刻仅剩下红旗帮副帮主三手判官吕无畏一人尚未离去,鬼手燕南翔道:“你既然等死,我就乘早打发了你也好。”
    一连数掌,势如惊雷,威猛已极,三手判官吕无畏勉强接了两掌,已难支持,只得向后疾跃,退上池岸,心中异常震骇,但仍恃强说道:“哼,姓燕的,我吕无畏暂且告别,可是有人也许并不怕你,待会你就知道。”
    燕南翔抓走一把碎石,遥遥掷去,数十道刺耳尖风,直向吕无畏身上击去。
    吕无畏随手一拂,将击来石块震落,冷笑一声,径自向园外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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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回救人救彻,但凭高义;知人知面,难知其心
    明月在天,清辉匝地,园中迅又恢复原有的宁静。
    燕南翔和王一萍重新跃回穴内,燕南翔继续帮助毒儒逼出所中之毒。
    照说,这些人纷纷离去,王一萍应当感到如释重负才对,可是,王一平非但不觉像是松了一口气,反而觉得肩头负担愈来愈重,因为他想到,如果红旗帮副帮主三手判官吕无畏所言并非虚语,来人武功,当是今夜来人中武功最高的人。
    果然,王一萍念头才转,只觉穴口光影微微一暗,穴中已多了一人。
    王一萍手持金色短剑,悄无声息,施展“龙形九式”身形微闪,金剑已递到那人身后。
    那人肩头轻晃,根本看不出他施的是什么身法,已将王一萍递出的金剑让开,单臂徐伸,疾向金剑抓去。
    这人手臂看似向前伸出,实则是抓向身后,出手之奇,令王一萍大感骇异,就在这微一疏神之际,金色短剑,竟被那人抓中。
    王一萍用劲一挣,居然没能将金剑撤出,那人回过头来,低沉地喝了一声:“撒手!”
    王一萍登时感到金色短剑握在手中,重逾千钧,哪里还把持得住。
    鬼手燕南翔突在这时挥出一掌,遥向那人劈去。
    燕南翔这一掌虽然未施出全力,但那人已不敢轻视,立也挥掌相距。
    王一萍觑准时机,再度用劲硬挣,这次居然将金剑夺回。
    王一萍夺回金剑之后,并不后退,反而欺身而进,健腕疾翻,径取那人小腹。
    这一招王一萍从未施展过,而且也从未见人施展过,在他未曾贴近那人之前,也未想起会用出这么一招,直到身形欺近,方始觉得惟有这样出剑,方可攻击那人最不易防守的地方。
    那人轻咦了一声,五指如钩,猛向金剑划去,同时身形暴退,想将王一萍紧缠的身形让开。
    这人正是红旗帮帮主凌霄,他的武功路数自成一家,与众不同,功力显然又是绝高,王一萍勉强拆封数招,已感到异常吃力。
    红旗帮帮主凌霄是当今之世,知道“秋景山水”下落的少数几人之一,而且是知道“秋景山水”中另有秘密的人,因此匆匆赶来。
    王一萍竭尽胸中所学,勉强缠住凌霄,不让他向毒儒及燕南翔身前逼去。
    凌霄一连攻出十几招,业已争回机先,但一时半刻却也无法将王一萍击败,斗然间施展出一套怪异掌法,王一萍果然招架不住,连连闪退。
    鬼手燕南翔见状,一连发出数掌,遥击红旗帮主凌霄,一来可支援王一萍,不致立即落败,二来也可逼住凌霄,使他无暇向毒儒欧阳善初下手。
    毒儒欧阳善初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片刻,突从怀中掏出那卷丝轴,向那人遥遥掷去。
    那人身子一掠,伸手接住,呼道:“总算你还识相,本帮主破例手下留情,饶过你们这一次。”
    毒儒欧阳善初似乎因为掷出丝轴就已耗尽了全身之力,大喘不已,根本无法答话。
    那人接过丝轴,看都不看上一眼,径忘袖中一揣。
    毒儒欧阳善初突然精神一振,提高声音道:“凌兄真的如此信得过在下?这幅秘图真假如何,也不查看一下?”
    红旗帮主凌霄功力虽高,但对毒儒似乎仍有三分顾虑,他将丝轴接住,而不立刻解开拆看,就是料到毒儒在图内弄了手脚,否则他怎肯轻易将得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
    毒儒欧阳善初这样一说,使红旗帮主顿时觉得非拆开一看不可,但嘴中却道:“欧阳兄大约匆匆拿到这幅地图,尚未来得及拆看,也好,我凌霄如果竟连瞧也不让你瞧上一看,也太显得我过份小器。”
    说时,探手入袖,又将那卷丝轴摸出,从从容容地送至毒儒欧阳善初面前摇晃了几下。
    毒儒欧阳善初果然不愧身为江湖老手,此刻眼见自己到手之物在毫无抗拒余地的情况之下,拱手让人,而且人家拿在手中,向他示威,居然毫不在意,异常平静地道:“既然我已经自动奉送,看与不看,均是一样,不过我有一句话必须说明,这幅‘秋景山水’诚如凌兄所说,到手之后,竟未来得及拆阅,正是因为如此,方奉劝凌兄细察一番,以免为赝品所蔽。”
    红旗帮主凌霄道:“欧阳兄一番拳拳盛意,在下心领,这幅秋景山水,已为武林中带来不少杀孽,现在就又在下手中毁去吧。”
    说时,气聚双臂,微微现出吃力的样子,片刻之后,那幅丝轴突然变成一堆粉屑,落在地上。
    毒儒欧阳善初心中略感惊骇,明知红旗帮主凌霄用绝顶神功,硬将丝轴震成粉屑,一方面固然是在炫耀自己的功力,一方面也是想借自己传语出去,以便使一干有心夺取“秋景山水”的人,乘早打断念动,心中暗哼了一声。
    红旗帮主凌霄毁去“秋景山水”立刻向穴外退去,毒儒俟凌霄去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居然从地上缓缓立了起来。毒儒欧阳善初站起之后,燕南翔也霍地立起,脸上颇不高兴,因为他觉得显然受了毒儒之骗,他体内之毒早已逼出,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因此极为不悦地哼了一声。
    毒儒欧阳善初冷冷地向燕南翔道:“我因为潜心研究天下各种奇毒之性的原故,对于真正武学,反多荒疏。十多年前,我已非燕兄敌手。时至今日,功力相去自是更远,不过……”
    毒儒欧阳善初说到此处,突然一顿,脸上闪过一缕得意之色,望着燕南翔续道:“不过,以我用毒之精,颇能补我功力之不足。而且每每能于神鬼不觉之际,暗操胜算。”
    燕南翔不明白毒儒欧阳善初说这话的真正含意,因此愕愕地望着欧阳善初。
    王一萍觉得这毒儒欧阳善初方自死里逃生又自诩用毒之精,似乎根本忘了先前连他自己也几乎中毒而死的情形,不由失声而笑。
    毒儒欧阳善初面色一冷:
    “也许两位认为我欧阳善初有点言过其实,不过两位可以运气试上一试,就知在下并非虚语。”
    燕南翔和王一萍两人同时听出毒儒欧阳善初的意思,好像是说已在自己身上弄了手脚。燕南翔因为自恃,毫不在意。
    王一萍对于此事却毫无把握,想试试毒儒欧阳善初这话究竟是否可靠,暗中略一运气,果然觉得一丝阴寒之气,从玉阙穴中冲出,而且因为运气的原故,迅即走遍全身。
    王一萍绝想不到毒儒欧阳善初用毒之技竟然如此高妙。自己根本想不出来是在何时中的毒,而且也不明白他为甚要向自己下手,因此极为震骇。
    毒儒欧阳善初只当做一件极其稀松的事,因此丝毫不感到得意。
    燕南翔突然一个急闪,欺进欧阳善初。中食两指比电还急,早已戳在欧阳善初的廉谦穴,气吼吼地喝道:“你这是存心找死。”
    鬼手燕南翔所施的身法神奥已极。就算毒儒欧阳善初在正常状态之下,也很难闪让得开,何况此刻正值运功逼毒之后,真力耗损颇巨的时候。
    不过,毒儒欧阳善初似是早已料到燕南翔必然会有此一举,而且自知无法闪躲,因此毫无闪避之意,极其平静地道:“燕兄请不必急躁,我欧阳善初在江湖中虽然以毒驰名,然而对于恩怨两字,却也分得十分清楚。这位少侠中毒之事,并非我安心如此。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可是我此刻已经指明,燕兄此刻总该明白我的意思。”
    鬼手燕南翔呆呆想了一阵,摇头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毒儒欧阳善初扬首冷冷一笑道:“燕兄若说不懂,这话似觉太谦。哦!或许是因为燕兄行为光明磊落,因此不注意这些事情,甚至不屑于关心这种事情。不过我曾注意到,这位老弟武功与我已在伯仲之间,但江湖经验尚差,而且从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何时中毒这一点上看来,他对于江湖中的种种鬼蜮技俩,根本茫无所知,我向他指明这一点,目的就在告诉他涉身江湖,并非仅仅恃仗胸中武学,就可大胆乱闯。也许凭白丢了一条性命,还不知道是什么原故呢!”
    燕南翔被毒儒欧阳善初这一番话说得迷迷糊糊,似乎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但又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王一萍倒是颇为相信了毒儒欧阳善初的话。不但不介怀自己身上所中之毒,反而向欧阳善初施礼道:“多谢前辈训示。”
    燕南翔两指始终虚点在欧阳善初的廉谦穴上,毫不敢松,问道:“那么,他身上中的毒又当如何?”
    毒儒欧阳善初道:“当然我会设法替他解去所中之毒。”
    燕南翔这次逼着王一萍来到北京,唯一的目的是在找到湘江一龙龙灵飞,再和他印证一次武学。
    他始终认定王一萍在黄山所说,湘江一龙龙灵飞已死的话是假。因此,一旦证实湘江一龙果然早在十年以前就已撒手人寰,当真又是悔恨,又是惋惜。
    他这十多年来的苦心等待,一旦成空,简直是伤透了心,因此在湘江一龙墓前,反而一滴眼泪也未流下。不过从那时开始,他又将全付希望放在王一萍身上。
    如果王一萍有甚意外,势必害他抱憾终身,因此对毒儒哪肯放松半点。
    怒道:“你赶快将解药拿出来,否则,任你怎么说,我也不会相信。”
    毒儒欧阳善初缓缓说道:“不瞒你说,我所炼得毒药虽多,但没有一样配有解药的。必须由我口授一种特殊运气的方法,运功逼出。不过,各种解药均有不同的运气方法。如果一时自恃内功深厚,不但无法逼出体内所中之毒,反而因为运气之故,将所中之毒,导引全身。这也是我何以能在五毒之中占居首位的原因之一。”
    燕南翔道:“我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你替他解了身上的毒就行。”
    毒儒欧阳善初向王一萍道:“你先将全部真力引向四肢,然后收回,三度收放之后,再使真力溯脉而上,达于紫府即可。”
    王一萍觉得毒儒欧阳善初所说的方法,与寻常一般运气之法大相违背,不觉略感迟疑。
    毒儒欧阳善初见王一萍脸上现出迟疑之色,微觉不快地道:“难道你竟信不过我么?唉,这也难怪,谁叫我有了这个毒儒之名,不要说你啦,就说普天之下,能够信得过我的人只怕难得找出一个两个,不过,你大约总也看见,燕兄的两指始终点在我的廉谦穴上,片刻也未曾移开过。”
    燕南翔想了一下,道:“小哥儿,你就照他所说的话试上一试。他若敢弄鬼,我立刻要他见阎王。”
    毒儒欧阳善初不再多话,似是等待王一萍照他所说运气之法,自行逼出所中之毒。
    王一萍突然想到毒儒欧阳善初先前说到自己中毒之时,并非单单指自己一人,似乎鬼手燕南翔也被他弄了手脚,因此说道:“老前辈,你!”
    鬼手燕南翔道:“你放心,想我燕南翔还不致中了他的道儿,你不要管我,还是早点照他所说的方法试上一试。”
    王一萍也自想到,自己功力较鬼手燕南翔相去甚远,自然容易着了别人的道儿,想过之后,立即按照毒儒所说之法,运动真气。不多一会,竟是面白唇青,险象频现。
    燕南翔眼见王一萍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对,不由疑心大起。指下微一用力,喝问道:“欧阳善初,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毒儒欧阳善初目光扫过面青唇紫、冷汗淋漓的王一萍,得意地轻笑了一声,却不回答。
    鬼手燕南翔这时似也知道仍然上了毒儒欧阳善初的当,气愤之下,手下不由又多用了一分力。
    毒儒欧阳善初显然有点承受不住。面色渐现苍白,但仍镇定地道:“燕兄难道不想这位小老弟逼去身上所中之毒么?我欧阳善初生平最不喜欢这般受制于人的情况之下行事。你乘早将手拿开,否则,我宁愿与他同归于尽。”
    这句话正击中燕南翔要害。鬼手燕南翔心想,反正以自己之力,足有把握制服得了欧阳善初,他已打定主意,只要王一萍发生任何不幸,立将毒儒击毙掌下。因此轻轻将始终虚点在欧阳善初廉谦穴上的手指移开。
    毒儒欧阳善初横跨两步,距离燕南翔稍远,站定之后,并无动手之意。
    燕南翔两眼通红,瞪视着毒儒欧阳善初,数十年精纯功力,凝聚双臂。
    鬼手燕南翔愈是着急,毒儒欧阳善初却愈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燕南翔性子急躁,哪里忍耐得住,怒喝道:“你还不赶快想办法?”
    毒儒欧阳善初平静地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他解毒的方法了么?”
    鬼手燕南翔掠至穴下,咬紧牙关,恨道:“好。”
    毒儒欧阳善初只不答。
    约莫过了顿饭时间,王一萍的脸色又逐渐恢复正常。
    燕南翔直到这时,始渐为宽心。
    毒儒欧阳善初,冷冷地道:“燕兄,你现在总可相信,小弟适才所说并非虚语了吧。”
    鬼手燕南翔被毒儒作弄得怒火直冒,毒儒欧阳善初突然现出一脸肃容,缓缓说道:“两位虽然未必是心甘情愿地相助于我,但我的确全凭两位之力,逃脱一场大难。我欧阳善初最不喜欢积欠人情,让我想想该用什么方法补报两位一番。”
    王一萍从地上缓缓站起,接口道:“急人之难,乃是吾人份内之事,你若谈到补报两字,确是愧不敢当的。”
    鬼手燕南翔突然转怒为喜道:“你适才连番戏弄于我,这笔账咱们也不算了,你说要补报,我看也免了。我只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毒儒欧阳善初知道,像燕南翔这等人物,想要打听的人必非寻常之辈,遂道:“燕兄且请说出来听听,也许小弟知道。”
    燕南翔道:“我想向你打听活神农孔方中的真确下落。”
    燕南翔一言未了,毒儒欧阳善初突然放声长笑。燕南翔被他笑得莫明其妙,两眼连翻,愣愣地望着毒儒欧阳善初。
    毒儒欧阳善初笑罢,道:“这时倒还真巧得紧哩!”
    鬼手燕南翔急忙问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毒儒欧阳善初将首连点道:“知道,知道,当然知道。活神农孔方中隐居之地不但小弟我知道,武林之中,不知道的人倒还不多呢。”
    燕南翔脸孔一板,道:“胡说,你大约总还记得,在圣僧天心临死之前,天下武林几乎全体出动,结果仍未找到他,你现在如此说法,不明明是瞎扯么?”
    毒儒欧阳善初笑道:“燕兄这话果真不错,记得十数年前,确有此事,不过……燕兄难道真的不知道,活神农孔方中现今的居处,已是尽人皆知的了么?”
    燕南翔哪肯相信,斥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毒儒欧阳善初连被燕南翔喝骂了几次,心头不禁微愠,脸色微变道:“难道燕兄一点耳闻也不曾有么?”
    燕南翔见毒儒欧阳善初面色严肃,不像是在胡诌,遂道:“我要知道也不用问你了。”
    毒儒欧阳善初道:“活神农孔方中已在长白天池公然露面,并且扬言拥有三大神药,准备待价而沽哩!”
    燕南翔怀疑地道:“竟有这等事情?”
    毒儒欧阳善初道:“这消息传出大约已近一月左右,活神农孔方中妙绝岐黄,几色秘制的灵药,不但功能再造,如是武林中人获得,更有意想不到之功效,因此武林中,一干蛰居多年的老家伙均已纷纷出山,燕兄适才亲眼所见的一幕不是千真万确的么?”
    鬼手燕南翔兴奋地道:“这么说来,这消息是靠得住的啰!”
    毒儒欧阳善初诡谲地一笑,道:“消息固然是千真万确,可是燕兄想要得到孔方中的那几种灵药,多少还得花点功夫才行。”
    燕南翔问道:“这又是什么原故,你一并说出来吧!”
    毒儒欧阳善初道:“既然我已经告诉了你一个开头,就将我所知全部告诉你吧!不瞒你说,在传闻中,活神农孔方中所拥有的几味灵药,早已成为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不过因为活神农孔方中居处隐蔽,无人能知。而且他本人武功亦复不俗,软讨硬取,都不一定能够如愿。”
    燕南翔一旁听得直点头,这些事情他早已知道。毒儒欧阳善初续道:“可是这一次孔方中已扬言天下,愿意将三味珍药售给出价最高的人,现金交易,绝不赊欠。”
    燕南翔闻言,呆了一呆,笑道:“哈哈,这我倒有办法。”
    毒儒欧阳善初冷笑一声,道:“燕兄且慢得意,小弟尚有话说!”
    燕南翔道:“嗯?你还有甚话要说?”
    毒儒欧阳善初道:“燕兄是否怀疑到,孔方中竟肯公然露面,将几味稀世灵药公然求售另有秘密?”
    燕南翔早已感到事有可疑。因此呆呆地望着欧阳善初,静等他继续往下说去。
    毒儒欧阳善初道:“这事知道的人极少,红旗帮主凌霄便是其中之一。现在他已抢先一步赶去。不过我有把握可以赶到他前面。至于燕兄么,咱们不妨以此戏斗一次,看谁能先得到活神农孔方中手中的灵药。”
    燕南翔待毒儒欧阳善初语音才落,也不追问孔方中公然求售灵药另有什么秘密,一拉王一萍,就向园外纵去。毒儒欧阳善初蓦地拦在两人身前,得意地道:“燕兄既然有意,小弟至感荣幸,不过,燕兄已中了我生平最得意的‘三阴尸毒’,看来须让我抢先一步了。”
    语音未落,人已向墙外掠去。
    鬼手燕南翔见了毒儒临走时脸上神色,心中大感迟疑,他久闻‘三尸阴毒’可说是天下巨毒之最,禁不住暗暗运气一试。
    燕南翔才一运气,立即感到体内有了异样的感觉。不禁又惊又怒。
    须知像鬼手燕南翔这等人物,平日自视极高。对于毒儒欧阳善初这一类不凭真实武学,专仗施毒技俩,在江湖中成名立万的朋友,根本未曾看在眼里。
    此刻察觉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着了人家的道儿,哪得不气,当下大声怒喊道:“欧阳老贼,老子下次遇见你,非宰了你不可。”
    王一萍耽心地道:“哦?老前辈也中了他的暗算?该不碍事吧!”
    燕南翔沉默一下,摸出一把丸药塞在嘴中,嚼碎吞下道:“不要紧,不要紧。我自有办法。不过关外我可不能去了,你一个人先去,半年之后,我自会前来找你。如果我到时不来就是因为毒未去掉,你务必设法弄得孔方中的灵药,前来黄山,相助于我。”
    语毕,迫不及待地跃出园院,向南方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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