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书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回铁掌相拼,神鬼皆惊;金芒乍闪,生死如谜
    这一天,两人来到黄山附近。
    贺衔山见王一萍一路上虽然有说有笑,但神色之间,总有些抑郁。
    贺衔山自己在江湖中浪荡了多年,深知江湖中的生活况味与王一萍以往所过的生活截然不同。他的郁郁寡欢,必然是因为未能忘怀昔日的一切。
    正巧这一带贺衔山以前来过,知道有一处破山寺就在前面不远。该地景色秀美,而且庙中颇有几个谈吐不俗的和尚。
    贺衔山心想借这山色自然之美,或许可多少冲淡一些王一萍心头的抑郁,因此领先向破山寺走去。
    庙中香火颇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大殿中挤着不少顶香礼佛的人。
    王一萍站在庙前,面对长谷,静静地欣赏了一阵,觉得江南山水,与莽莽平原果然不同。
    贺衔山道:“一萍兄,咱们也进去求支签如何?”王一萍未置可否,贺衔山已转身向庙内走去。才一跨进大殿,贺衔山突然向后急闪。王一萍颇为惊诧,但立即想到贺衔山此种举动必非无因,也闪身让在一旁。
    王一萍落后一步,并未看见大殿中情形,轻声问道:“什么事啊?”
    贺衔山并不答话,拉着王一萍急忙绕到殿后,始道:“奇怪,这骚妞怎地也来了?”贺衔山南方人学说北方话,语调极怪。王一萍暗觉好笑,但却关心地问道:“你说谁来啦?”
    贺衔山低头沉吟了片刻,道:“海萍,就是在北京城里艳名远播的海萍啊!我想天下不可能有这样相像的人。”
    王一萍勃然变色,他时刻忘不了海萍对他的一番虚情假意,害得他家园被毁,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鬼。
    贺衔山一把拉住王一萍的衣袖,道:“一萍兄请稍微忍耐一下。”
    王一萍气愤道:“你放开我,对这种无情无义的婊子,非重重地惩治她一顿不可。”
    贺衔山眉头微皱道:“我怀疑这人如果真是海萍,她决不可能一个人来。”
    王一萍道:“管他几个人,难道你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害怕?”
    贺衔山明知王一萍说的是气话,心中仍颇不高兴。
    王一萍甩脱贺衔山手臂,又待向殿内走去。
    贺衔山赶上拦住,道:“就算王兄要给她吃点苦头,可是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啊!”
    王一萍闻言一愕,心道:“他这话说得不错。可是,如果我不教训她一顿,实觉心有不甘。”他伸手撕下一片窗纸,略一运劲,抖手打出。
    贺衔山拦阻不及,拉着王一萍急向庙后避去。才一转过墙角,突然一阵轻微的衣襟带风之声,接着有人轻咦了一声。
    贺衔山望着王一萍哂然一笑。王一萍心中颇为佩服贺衔山的料事如神。但却停步,轻声道:“咱们掩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人?”
    贺衔山这人除了武功不如王一萍之外,论到江湖门径,却比王一萍高出太多。仅凭适才那一声微咦之声,已经猜出那人是谁!因此未再阻拦。
    王一萍身轻似叶,飘然掩至屋角,微一探首,立已缩了回来。
    贺衔山蹑足走到王一萍身旁,轻声问道:“王兄看见了谁?”
    王一萍疑惑地道:“该不会是他吧!”
    贺衔山一听王一萍这等说法,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不错,因而心中得意地自语道:“单凭这一点,我就有把握玩弄你于股掌之上。”
    王一萍站在墙角迟疑了片刻,突又向大殿走去。
    贺衔山既然已经料出陪伴着海萍的是谁,已甚放心。但他为人素来谨慎,目送王一萍前去,自己却立在原地不动。眨眼之间,王一萍已一跃而回。
    “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只这眨眼工夫,海萍那贱人竟已失踪。”
    贺衔山哦了一声,但立道:“王兄放心,她一定是到偏殿去了。”
    王一萍道:“正偏两殿我全都看过,就是不见那贱人的影子。”
    贺衔山偶一偏头,望见庙后有座数十丈高的石峰,道:“我们到那峰上去,居高临下,自可一览无遗。”
    王一萍也觉得大白天里急急忙忙的满庙搜人,的确有些不妥,倒不如看准海萍隐匿之处,悄悄掩去为妙。
    两人掩至庙后,一看左近无人,各展轻功,不消几个纵落,已翻上峰顶。
    破山寺就在脚下,庙中情景,一览无余。
    贺衔山略一探视,面带笑容地指着偏殿后面一处静园中的雨亭,道:“王兄,你可看清亭下那人是谁?”
    王一萍这时早已看见亭下有一片红色衣裙,遂用询问的眼光望了贺衔山一眼。贺衔山微一点头。
    王一萍身形一长,急待向峰下纵去。贺衔山急忙拦道:“反正人已找到,何必急于一时,大白天里,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一个弱女子下手。”
    王一萍道:“也罢,等到今夜吧!”
    那角红色衣裙在雨亭下久久未曾移动。王、贺两人隐身峰顶,视线恰巧被亭顶遮住,但两人越看越觉情形有点不对。但在这时,一个小沙弥突在静园中出现。他本来是向通往偏殿的小门走去,途中似是突然发现什么东西似的,突向雨亭折来。
    小沙弥才一走过雨亭,那片红色衣裙突然移去不见,接着即听见小沙弥诧异地道:“奇怪,是哪位女施主忘在这儿的衣服?”
    小沙弥语音不高,但两人早已听清,登时就是一愣。
    小沙弥走下雨亭,手中拿着一条色彩鲜艳的红裙,匆匆向偏殿走去。
    贺衔山心想,如果这事只是偶然发生,似乎觉得太巧。如果是她有意如此,则可证明对方早已发觉,自己的行径只怕早已落在对方眼中。
    王一萍对海萍的虚情假意本已大为愤恨,这时又被戏弄了一遭,自是气上加气,他并不就此甘心,道:“走,咱们再进庙去搜搜。”
    贺衔山此刻却并不反对,两人迅速翻下石峰,首先走进雨亭察看。毫无所获,遂又在庙前庙后,仔细搜寻了一遍。
    贺衔山道:“我们分开来找,王兄负责右边,我负责左边,在大门口会合。”
    王一萍不等贺衔山说完,早已向右边一路搜去。
    破山寺规模不小,香客又多。两人耗去不少时间,将经过的地方仔细查遍,仍未发现丝毫可疑之处。
    两人在庙前碰头,均感到异常懊恼。这时一个小沙弥手持一只封缄,走到两人面前,道:“请问两位施主可是姓王和姓贺么?”
    王、贺两人登时一愕,王一萍伸手接过小沙弥手中的封缄。小沙弥根本未看见王一萍手臂挪动,封缄已到了他手中,觉得莫名其妙。
    王一萍迫不及待地拆开封缄,只见缄内一张素白信笺上用眉笔歪歪倒倒地写着:“子时相候!”
    笺上既无称谓,又不署名,直看得王一萍眉头连皱。
    贺衔山挥手支走小沙弥,道:“只听这小沙弥问你我两人是否姓王姓贺,就知这信决未送错。这人送东西不署名,其意或在故弄玄虚,今夜我们依时来庙中等候,便知分晓!”
    王一萍本想找那小沙弥问问送信那人的容貌,继而一想,那小沙弥也未必便记得清楚,反正也只有半天时间,又何必多此一举。
    此地距客栈往返有数十里之遥,贺衔山提议便在庙中用膳,顺便可在静室中调息一番,以备夜来可能发生的大战,王一萍欣然同意。
    两人用毕晚膳,来到客房,各自调息。王一萍运功既毕,贺衔山犹在用功,看看时间距离子时还早,王一萍觉得呆在房中闷坐,不如到外面去欣赏欣赏山中夜色。
    他独自信步走往庙外,庙门早已紧闭,王一萍身轻似叶,自墙头一掠而过,一眼瞥见庙外那片不算太大的空地上,有人负手而立。
    王一萍因为此刻距离所约时间尚早,不敢断定是否那人,正迟疑间,那人似已发觉,缓缓转过身来,道:“王兄来得真早!”
    王一萍怔得一时答不上话来,原来这人正是自己苦守十年,一度交手,但却未能尽情一战的对手,威震河朔魏灵飞的传人。
    向衡飞换了一件灰色长衫,与他白天装束决不相同,况且又是黑夜,是以王一萍一时没有看出。
    王一萍一怔之后,随即一喜,喜的是自己连日正在发愁,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和向衡飞碰头,履践师父遗言。怒的是向衡飞竟跟海萍走成一路,岂不证明海萍、向衡飞全是红旗帮的人。
    向衡飞见王一萍目光闪烁不定,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但他这时已感到一种意外的喜悦。过了今夜,他不但完成了先师的遗命,同时也可交卸肩头的一副担子。
    王一萍突然哼道:“也好,咱们的账今夜就一并算吧!”
    向衡飞道:“那天夜里小弟依时赴约,王兄府上已被红旗帮放火烧毁,王兄人也不见了,事后在北京到处打听,均无消息,猜到王兄可能和那姓贺的远离北京了。”
    王一萍心中暗道:“好啊,你倒真会撇清。”真气一凝,全神待敌。
    向衡飞见王一萍全无昔日那种谦雅洒脱之态,好像对自己衔恨甚深,心中甚为不解。但他也亟欲和王一萍决一胜负,当下也未多想,遂道:“此地离庙太近,万一惊动了庙里和尚,出来察看,岂不扫兴。我已看中距此不远的一座奇峰,地僻无人,正是理想所在。”
    王一萍面含盛怒,将手一摆。向衡飞早已会意,身形微晃,已向侧旁小径驰去。
    两人速度均快,哪消一顿饭时,已到了一座陡峰绝顶。
    王一萍俟向衡飞才一站定,招呼也不打一声,龙形一式,电光石火般扑向前去。
    向衡飞“空灵步法”已至炉火纯青的地步,轻轻一闪,就已让开。
    王一萍一击不中,连击而至。双掌连发,将得自湘江一龙的一身绝学全力施为,掌势威猛绝伦,令人惊骇。
    向衡飞空有一身武学,但被王一萍抢了先机,施展空灵步法,堪堪只能自保,却苦无机会还手。
    王一萍一上来就将湘江一龙生平得意武学龙形九式施出。从第一招“龙形一式”开始,接着是“啸风挥雨”,“云龙现爪”,“云龙五现”,“飞云惊龙”……
    一连九招,恍如长江大河,一气呵成,威力之猛,就是湘江一龙本人亲自施为,也不过如此。
    向衡飞勉强支撑了九招,已被王一萍掌势所罩,幸而这时王一萍攻势微微一缓。说是一缓,实际上只是极短暂的一刹那,寻常武林人物,根本无法察觉。但向衡飞十年苦练,非比等闲,双臂一震,惊飙般回攻三招。
    这三招威势看来似乎并不太强,但王一萍觉得胸前几处要穴几已在对方笼罩之下,随时有被戳中的可能。
    惊骇之余,飘身连退,不敢硬接。
    两人二度交手,各自施展师门绝学,全力出手。
    这一次交手,情况与前一次大不相同。两人天资敏颖,尤其是向衡飞,跟阴山四煞一度交手之后,不但获得宝贵的临敌经验,并且悟出许多以前未能领悟的奇妙变化。
    王一萍曾与阴山四煞两度交战,自然也有所获。
    在这清平之夜,在这绝峰之顶,令武林人物悬心瞩目的“双灵大会”十年之后,再度展开。一时之间,但见劲气激荡,掌影漫天,愈斗招式愈奇,情势也愈觉惊险。
    一片浮云遮住半弯新月,两人顿觉眼前一暗。但谁也没有因此疏神,反而攻得更急,唯恐一个照顾不到,为敌所乘。
    就在这时,一条淡淡的身影灵猫一般窜上峰来。这人轻功不弱,行踪更异常谨慎。直到他藏入峰顶之旁的一株树影后,激斗中的两人仍然毫无所觉。
    这人全神贯注,用尽目力,方始看清峰顶这一团急旋回转的劲风里,裹着两条人影。但两人偶尔施出奇招,他仍然无法看清。
    掌风犹劲,晨风轻软!两人已足足斗了将近两个时辰。
    王一萍已渐渐感到有点内力不继,同时所会的武功早已重复施展了好几遍。眼见向衡飞身法轻灵,毫不滞迟,不由暗暗感到着急。
    自知无法胜过对方,他有心提议比试兵刃。但一想到自己存心想利用金剑无坚不摧之利,就觉得有失君子之风。就在这微一分神之际,险些被向衡飞奇招击中,吓得他不敢再胡思乱想。
    一线金光从东方直射而来,天已破晓。
    向衡飞清啸一声,陡地身形一变。向衡飞身法本来就快,这时更是快得连王一萍也几乎看不清楚。
    王一萍知道向衡飞必是想要施展精粹绝学,全神戒备。
    果然,向衡飞绕峰疾旋七匝之后,身似浮云,直向王一萍贴来。
    王一萍顿时感到全身尽为对方内力所逼,手足挥动竟感到有些不太灵活。
    向衡飞右臂倏伸,轻向王一萍胸前按去。这平淡无奇的一招,内中实藏有无穷变化。王一萍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陡然间逼运十成真力,硬迎上去。
    几缕金光,电射而至,天色似乎又明亮了一些。
    王一萍这一掌的威力之强,武林中能硬接这一掌的可说绝无仅有。但他内心实在感到骇然,不知是否能敌得住向衡飞暗藏无限玄机的一招。
    “砰。”一个身影被震得疾飞而起,直向峰下坠去,半晌犹未听到声响,敢情峰下竟是一道千仞绝谷。
    峰头上有人临风木然而立,冷汗从他的鬓角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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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回萍水论交,岂容置腹;诘诡之剑,宁不断掌
    一轮旭日,从东方云层后冉冉升起,淡红的金辉照射着这黄山人迹罕至的陡峰,也照射到峰顶痴然而立的年轻人。
    那人穿着一袭轻薄的绸衫,双目凝视前方,他仿佛是在欣赏山中晨景,但他两眼中显而易见的茫然神色,令人看来又觉不是。
    突然,与峰边古松遥遥相对的一堆崖石后发出一串嘤嘤低泣之声。
    少年人陡然而惊,身形一晃,已飘然掠至崖石前面。沉声喝道:“朋友,请出来吧!”崖石后一阵衣裙曳地的窸窣声,怯生生地走出一个绝代佳人来。
    少年人一见这人,大为意外,但立即冷笑道:“哈哈哈!海萍,我王一萍正要找你,想不到你却躲在这里。哦,对了,一定是向衡飞那小子自以为可以胜过我,因此故意将你藏在此地,好让你亲眼看看他的威风。可是现在却怎样啦!”
    海萍面色苍白,眼中犹带惊恐之色,娇怯地从崖后走出,摇着头道:“王公子,您误会了,向衡飞他是个好人。”
    王一萍仰天狂笑道:“好人,他当然是好人,要不然你怎肯跟他在一起?”
    海萍闻言一怔,显然她已听出王一萍言外之意。
    王一萍面色一沉,缓缓举起手臂,他知道以自己此刻所具的功力而论,只要指尖随意碰中她身上任何一处,均可使她受到重伤。他手臂已经伸出,突又自动掣回。因为他突然想到怎能向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女人下手。不过,这并非是他自动停手的原因,只因他已想到了另一种惩治对方的方法,根本用不着自己多此一举。
    他望着眼前这位一度使自己为之倾倒不已的北国佳人,讥讽地道:“你的好人就在峰下,你自去找他吧!恕我无法在此多陪。”
    他身形一闪,直向峰下飞驰而去。王一萍身法奇快,海萍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即已不见了王一萍的踪迹。
    海萍急行了数步,悲声唤道:“王公子,请留步,听我说呀,听你的海萍说呀!”
    王一萍头也不回,眨眼间已掠至峰腰。
    海萍哭喊了一阵,看见王一萍愈去愈远,知道喊已无用,当下忍住哭声,伸手抹去颊边清泪,走向峰边。距离尚有一丈多远,即感到山风犹劲,有些心惊胆怕站立不住,停下脚步,带哭道:“向公子,都怪海萍不好,硬要你与我同行,不料却害得你葬身谷底,──向公子,你安心去吧!今生今世,我发誓要找到王公子,向他解释明白。”
    王一萍在这片刻之间,早已去得无影无踪。
    海萍遥对白云密封,深不可测的绝谷喃喃祝罢,寻路下峰。她绕着峰顶走了一遭,禁不住叫起苦来。原来这座奇峰除了有半亩大小一块平地而外,四周全是笔陡的削壁,不要说是一个弱质嬴嬴的海萍,就是轻功稍差的武林中人,也休想随意上下此峰。
    直到这时,海萍方始明白何以王一萍对她明明已是恨极怒极,但却并不动手打她,反而绝然离去的原因。
    半晌,海萍望着王一萍消失的方向,伤心地道:“王公子,你好狠的心!”
    王一萍匆匆下峰,越过几重峰谷,回到破山寺。远远即看见贺衔山负手站在庙前。
    这时贺衔山也发现了王一萍,快步迎了过来,道:“王兄一夜不归,小弟实在替你担心不已!”
    这些日子,王一萍已渐渐察觉贺衔山为人城府太深,有点不太愿意跟他接近。但人家一大早就站在庙前守候,岂不足以说明人家对自己仍然十分关心?遂逊然道:“多谢贺兄关怀!”
    贺衔山仔细地向王一萍打量了一番,见他所着绸衫有破洞多处,左边衣袖也几乎被完全扯断,浑身湿汗犹只半干。分明是经过一场极惨烈的搏斗。
    王一萍知道贺衔山虽未出口相问,实则极想知道昨夜一战的结果,遂道:“昨夜一战,实在胜得万分侥幸!”
    贺衔山对王一萍的获胜,并不感到意外,道:“以技相搏,全凭胸中一点真才实学,怎可说是侥幸?”
    王一萍此刻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胜得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每每有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摔下绝谷的不应该是向衡飞,而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王一萍不愿对此事多加解释,贺衔山知情识趣,也未再加追问。
    王一萍偶一回头,瞥见贺衔山脸色阴晴不定,嘴角蠕动,欲言又止,暗暗称奇,不由问道:“贺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贺衔山干笑了几声,迟迟地道:“这话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瞒王兄,小弟在江湖中浪迹多年,无意中得罪过许多朋友。昨夜突然发现惊兆,小弟已被一位极厉害的仇人暗中蹑追。这人不但武功奇高,最厉害的一点,是他极工心计,远非阴山四煞这类人物可比。”
    王一萍听出贺衔山尚有言外之意,心想自己为了他,早已弄得无家可归。虽不敢说推心置腹,但总不能说对不起他,自己真心待他,他说话却吞吞吐吐尽绕弯子,因此心中略感不快,道:“贺兄有什么话?何不痛快说出!”
    贺衔山果真似有难言之隐,但他思索了一阵,终于吞吞吐吐地道:“一萍兄,你我相处虽然不久,但我深知一萍兄是个血性中人,不过我这仇人不比旁人,委实难惹。小弟苦思了半夜,觉得不能再连累王兄,仍以单身趋避,始为上策。至于王兄不妨一路游山玩水,约定今年中秋,在金陵城外燕子矶头相见,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王一萍有点怀疑贺衔山所说突然发现强仇追蹑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但他敢于确定的一点,即是贺衔山有心将他抛在一边。
    王一萍见贺衔山为人如此,不觉甚为灰心,心想这样的人,早些分手也好,遂笑道:“既然贺兄如此说法,小弟敢不从命。”
    贺衔山见王一萍回答得竟如此干脆,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遂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道:“几片金叶,尚祈笑纳,以备旅次不时之需。”
    王一萍既然认为贺衔山为人大有问题,怎肯接受所赠金叶?于是拒道:“小弟随身所携虽不丰裕,但尚无阮囊差涩之感,贺兄厚赐,心中铭记就是。”
    贺衔山从王一萍语意中听出他拒意甚坚,只得将金叶收回,拱了拱手道:“那么咱们一言为定,中秋之夜,燕子矶头再见。”
    王一萍打从心底冷笑数声,目送贺衔山颀长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林木深处。
    山风猛烈,拂面生寒,王一萍望着贺衔山逝去的方向,渐渐勾起无穷心事。突闻身后有人问道:“请问这位相公可有意游一趟黄山?”
    王一萍扭头一看,见是一位樵夫装扮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王一萍好似尚未听懂,遂又带笑说道:“庙里有几位相公,想游一趟黄山,让小的联络带路,已经受了五两银子。本该昨天早晨就起程的。因为有位客人突然得了急病,无法动身。适才见相公独自一人,特地过来问问。”
    王一萍心想初次来到江南,确应一览江南秀丽景色,遂点头答允。
    那人高高兴兴地领着王一萍来到客房。已有好几个男子和一个又干又瘦的小孩候在那里。
    那些人一见樵夫,纷纷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地道:“喂,你这人好没道理,说妥了昨天动身的,钱收了去,人就不见了。”
    樵夫指着王一萍道:“这位相公因为临时有点急事,必须多耽搁一天,诸位游山玩水,又不是赶香期,何必争这一天两天。”
    这些人只是担心樵夫将钱骗去,现在人已回来,再看王一萍素服儒巾,一表人材,不像普通人物,各人都少说一句。
    王一萍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想多辩。
    樵夫对山中道路摸得极熟。不消三日,已来到莲花峰下。
    憨山寺筑在莲花峰腰,规模宏伟,气势不凡,那一磴一磴的石阶全是整块的青石铺成,总共约有一千九百余级。
    山道两旁,每隔数百级就筑有一座小小茅棚,专供香客们歇足之用。
    同行五人,每到一座茅棚,定要休息片刻,王一萍跟那带路的樵夫招呼了一声,独自朝峰顶走去。
    尚未来到庙前,远远即听见一片喧沸的人声,从峰上清晰地传来。偶尔更有暴吼喝彩之声。
    王一萍走完石阶,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向那闹声来处望去。只见庙前一片半亩大小的空地上,已挤满了人。后面的人,踮起脚跟,伸长颈子,全神贯注地朝人堆中间瞧着。憨山寺里反倒显得冷冷清清。
    人堆中一片兵刃相触的铿锵之声过后,立又响起一片疯狂的叫好之声。接着,一个身段魁伟,步履沉稳的红脸壮汉从人丛中钻了出来,低着头,匆匆向山下奔去。
    这种江湖卖解兼比武的玩意儿,王一萍在北京城里已见得多了,一见心中已经明白,怎会再挤进去看?
    他独自走进憨山寺,到处闲逛。憨山寺规模虽大,但并无什么出奇之处。走到一处,见壁上题了一首诗:
    恨望湖山未敢归,
    故国杨柳欲依依;
    万里飘篷双布履,
    十年回首一僧衣。
    这首诗不但意境极高,而且字也写得颇为不俗。王一萍反复诵读了几遍,方始离去。
    王一萍在憨山寺里,前前后后,足足流连了一个时辰,犹未见同行的几人前来,心中暗觉诧异。这时,两个中年和尚从庙后匆匆走出。
    两人走得极快,与王一萍擦身而过。王一萍听得两个和尚仿佛是说庙前来了一个怪人,可能是位风尘隐士,好几个江南武学名家,均已失招落败,看情形可能是来憨山寺寻事的。
    王一萍心中一动,暗道:“哦,竟有这等事情,倒不妨去见识见识。”遂跟在两名和尚身后,齐向庙外走去。
    两个和尚来到人堆后面,并肩而立,看样子并不急于想进去。
    人堆中劲风飒飒,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大约斗得正急。
    两个和尚侧耳倾听,十分注意。
    只不过片刻工夫,人堆中发出一片疯狂叫喊,一个双眉入鬃满脸英气的中年男子,面带羞愧之色,从人堆中挤出,急急离去。
    左边一个略瘦的和尚吃惊地道:“咦,这不是名震江南的银剑于右湖吗?难道连他也吃了瘪?”
    另一个和尚道:“师兄,我看这老家伙来意不善,八成对我憨山寺未曾安下好心,否则,黄山大庙小庙不下几百处之多,他什么地方不好去,却偏偏看中了憨山寺,在这寺前胡闹。”
    原先说话那和尚仿佛有着心事,眼帘低垂,沉吟不语。
    有人发现这两个和尚,大约这两个和尚颇有名气,站在他们面前的人自动向一旁让开。
    王一萍站在两个和尚身后,向前望去。只见大伙儿围着的是一个又干又瘦,双目深凹,头顶光秃的老人。他端坐在一张虎皮上,在他左边地上,放着一只重逾千斤的大铁龟,龟背上插着三柄古色斑斓的宝剑,王一萍一眼即已看出,那三柄宝剑无一不是极难一睹的珍品。
    在他右边,一排站着高矮六人。
    最靠近他的是一个身高八尺,铁塔也似的一个莽汉,半身赤裸,露出一身结实肌肉。两腕和项上各带着一个金圈,单凭他这副卖相,胆子小一点的人准会被吓得倒退五尺。
    在这奇伟壮汉旁边的是一个面貌绝美,但神情却显得冰冷异常的少妇。
    少妇之旁,却是一个鸳鸯脸的白发老乞。白发老乞旁边是一个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依次是两个男女孩童。
    这七人站在一起,令人颇有不伦不类的感觉。
    那男孩指着两个和尚哈哈大笑,道:“哎呀,真有趣,又来了两个秃驴。”
    两个和尚听这男孩张嘴就骂人,不觉脸孔一寒。各自暗哼了一声,缓步向前走去。
    旁观的人觉得这男孩长得固然逗人喜爱,武功也着实不错,但却出言无状,都不由暗暗称怪。
    站在他身旁的女孩白了他一眼道:“可不许你下次再张嘴就骂人。”
    那金刚也似的壮汉怔怔地望着缓步而来的两个和尚,木木地道:“小师弟,骂得好,果然是两个秃驴。”
    这壮汉神情古怪,说话声音又异常刺耳,有人忍不住吃吃而笑。
    两个和尚脸色更冷,一直走到老人身前不远,始将脚步停住。
    那男孩距离龟背上插着的宝剑至少也有两三丈距离,但见他肩头晃处,人已到了剑旁。身法之快,令人骇异。
    男孩持剑在手,随手一挥,大声喊道:“来,来,来,陪你少爷比划比划。”
    男孩挥剑的姿势,看在常人眼里,认为只是随手挥划,但这两个和尚全是用剑的大行家,一见即知小孩随手一剑,居然暗含无限玄机,况且小男孩适才所露轻功,分明已具一流身手。不由大为惊异。
    这两个和尚怀有问罪之意而来,这时却已不敢鲁莽从事。
    干瘦老人双目微睁,露出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向两个和尚打量了几眼,道:“二位也是为我这三口神剑而来的么?”
    这两个和尚同时一愕,干瘦老人哦了一声,道:“大约你们还不知道,老夫自知死期将至,特地从小寒山回到中原,一来是乘着尚有一口气在,结一结历年旧账,不论是人欠的,还是欠人的,都得结算清楚。二来也是为这三柄神剑物色主人。”
    微瘦和尚道:“小僧天资鲁钝,福份浅薄,能够一睹神剑,已是无上缘分,何敢再生据有之心?再说敝寺同门一心向佛,想来断不会为这身外之物动心,施主还是迁地为良吧!”
    奇伟壮汉呆呆地道:“这两个和尚唠唠叨叨地说些什么?”
    男孩道:“他要咱们搬场子哩!”
    奇伟壮汉双目一瞪,吼道:“胡说!谁敢说这话,我鲁直可要揍人。”
    男孩挥动长剑向那两个和尚说道:“老实告诉你,要我们搬场子不难,你可得拿点真功夫出来让人瞧瞧,空口说白话,咱们可不怕人唬!”
    男孩说得神气活现,干瘦老人听得不住点头。两个和尚却再也按捺不住。
    微瘦的和尚法号无碍,是憨山寺中二代弟子中第一高手,这时被这小孩一再讥骂,已是忍无可忍,不由怒道:“无知小狗,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谅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男孩一听,气呼呼地道:“好,你敢骂人,看剑!”
    单臂挥处,一柄寒光阴森的长剑,已闪电般递到无碍和尚胸前。王一萍微吃一惊,暗中赞道:“好快的剑法。”
    无碍一凝神,闪身避开。
    男孩一击不中,接着又是“刷,刷”两剑。这两剑攻得又急又猛,寻常武林人物极难练到此种地步。
    无碍和尚心中暗道:“怪不得你说话狂妄得厉害,原来还真有两手。”
    随即大声喝道:“小僧已礼让三招,现在可要得罪了。”
    男孩好似根本未将这和尚看在眼中,鄙夷地道:“有本事你就往外抖吧,谁还怕你不成?”
    说话之间,一连又攻出六剑。
    旁观的人早已看得眼花缭乱。王一萍却愈看愈奇,如非亲眼目睹,他真有点不敢相信,凭他这么点年纪,居然能将剑法练到这种地步。
    无碍僧袍连拂,勉强将男孩攻出的剑化解开去。左手向僧袍中一探,抽出一柄短剑。
    男孩一见,眼睛顿时一亮,笑道:“咦,原来你也带的有剑,留神啰,我可要施杀招了。”
    无碍见了男孩施出的九剑,心中暗感骇然,本来他想单凭一双肉掌,两截铁袖,教训这男孩一顿。这时非但抽出那柄近年来已绝少启用的短剑,并且全神贯注,将小孩看成平生仅有的劲敌。
    小孩剑法一变,欺身直上。
    无碍决心施展师门剑法,用了八成真力,与那小孩战在一起。
    那男孩身法愈快,剑招愈奇,而且招招辛辣,剑尖所指全是无碍的要穴。
    无碍身法也异常灵妙。所施剑法,气势恢宏,看在行家眼里,立知他这套剑法决非等闲。
    这是王一萍眼中看来如此。在四周观众看来,但见一片旋风,两条人影,回旋疾舞,斗到急处,连那人影也变得极淡极淡。
    最奇的是两人斗得恁急,长短两剑竟一次也未激撞过。
    蓦地里──
    场中两人身影骤停,无碍和尚剑尖直指男孩前胸,右手两指钢箍一般,夹住男孩长剑。
    男孩羞得满脸通红,紧握着长剑不肯撒手。
    王一萍始终注视着场中两人,却未看清无碍和尚施的是什么招式,就将男孩制服。
    无碍和尚松开两指,撤回短剑,寒着脸道:“俗语说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施主剑法精妙,小僧虽然承认,心中也着实佩服。希望小施主以后口头积德,不要欺人太甚!”
    男孩随手将剑扔在地上,跑到干瘦老人面前,不依地道:“师父,你骗人,你说黄山没有人打得过我,这会儿却跑出个凶狠狠的野和尚来。”
    干瘦老人睁开一双死鱼眼,阴阳怪气地道:“谁说他打败了你,不是你自己认败服输的么?”
    男孩奇道:“我剑也被他夹住,人也被他制住,不是明明败了么,怎么说是自己认败哩?”
    干瘦老人大不同意地摇着头道:“如果你跟他再打下去,焉知就真打不过他,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的败中求胜的话么?”
    旁观的人都觉得这干瘦老头讲话全无道理。可是王一萍却恍恍惚惚地听出他话中实在另含深意。
    无碍已收妥短剑,见这师徒七人并无离去之意,正想上前逼问。那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早已捡起扔在地上的长剑,耀武扬威地道:“来,来,来,大光头,我师弟不行,还有我咧!”
    无碍从那女孩拾剑挥剑的手法,看出女孩的身手决不在男孩之下,想起适才斗那男孩,若不是施出本门秘学七巧玲珑手法,胜负之数,果真难说。
    听这小女孩说话神态,分明武功犹在男孩之上。胜她自问还有把握,但其余那五人,看样子一个比一个难斗。尤其是坐在虎皮上的那干瘦老人。
    小女孩见无碍沉吟不语,也不出手,就撇着嘴道:“你可是不敢跟本姑娘过招?”
    无碍和尚心想:反正事情已经惹上了,纵有天大麻烦,此刻也万无退缩之理。因此重新抽出短剑,凝神而立。
    女孩也是满脸肃穆,目光盯在无碍和尚身上,并不急于出手。
    双方对峙了片刻,小女孩玉臂疾震,剑化寒光,直向无碍和尚攻去。
    女孩所施剑法跟那男孩完全相同,只是身法更见灵活,因而剑势也令人觉得更为飘忽难测。
    王一萍看了半天,觉得那女孩仍无取胜之道。果然,两人堪堪斗到三十多招,无碍和尚又用制服那男孩的同一手法,将这小女孩制住。
    小女孩挣了两下,未将长剑挣脱,小嘴一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无碍和尚不由一愕,二指微松,并将指向小女孩胸前的短剑撤回。
    小女孩猛一翻肘,一柄长剑,灵蛇也似,闪电般直刺无碍和尚。
    无碍和尚惊叱一声,气运五指,疾向长剑抓去。
    无碍和尚真实功力较女孩高出不多,但他那几招快捷绝伦的七巧玲珑手法,确是武林罕见的绝学,那女孩剑尖递至无碍和尚胸前不足三寸,已被无碍和尚铁掌抓住。
    小女孩扭转剑刃,往外猛撤,脸上泪痕犹湿,却已破涕为笑道:“大光头,这下你可上当了。”
    掌剑相触,无碍猛觉掌心一凉,心知不妙,忙不迭松开手掌,飘身疾退。
    小女孩见无碍和尚吃了苦头,笑得更为得意。
    场边诸人也未想到小女孩竟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败中取胜,暗暗佩服她的机智,也为无碍和尚之败摇头不已。
    干瘦老人端坐虎皮上,不以为然地道:“小小聪明,终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比起你那没有出息的师弟来,总算高明一些。”
    小女孩听出她师父话中并无夸奖她的意思,气鼓鼓地走回原先站的地方,一语不发。
    无碍手掌几乎全断,这时已自点穴道,止住疼痛;另一个和尚,法号无垢,是无碍和尚的师弟,满怀愤恨,挺身上前想为师兄报这一剑之仇,却被无碍阻住。
    干瘦老人道:“咱们走吧,晚上再找他们算账。”
    此言一出,大家才知道这师徒一行七人并非寻常江湖卖艺之人,而是存心找憨山寺寻事而来。这些人热闹固然想看,可也真怕事情。只不过片刻工夫,早已走去一多半,剩下的人眼见没有什么热闹好瞧,也都纷纷散去。
    王一萍一行数人当天晚上就借宿在憨山寺中。
    初更才过,王一萍调息既毕,轻轻走到窗前,倾耳一听,庙中一片岑寂,毫无动静。王一萍江湖经验尚差,不知根据眼前种种迹象,推测可能发生些什么事情。其实,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正是风雨将至的前兆。
    他此刻根本不知道那干瘦老人是谁,同时也不知道他和憨山寺究竟有什么仇恨。不过他可以确定这干瘦老人是个武功极高的人,而且他今夜必定会到憨山寺来。
    王一萍知道武林中人如在夜间行事,多半是在二更前后,因此他决心等到三更。
    山风犹劲,掠窗而过。寺外的松涛,也随着山风一阵阵送来。
    王一萍人在室内,但室外情景,如在目前。仅只顿饭光景,即已听到一溜微风,从寺外直掠而入。王一萍微一点头,暗道:“是了,一定是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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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回尚有私情,干君何事;略舒群愤,口角春风
    王一萍托开后窗,轻轻跃出,尚未举步,猛听得身后有人轻道:“施主留步,请听小僧一言。”
    王一萍大吃一惊,因为他适才已经细心察听过,知道附近并无人在,忽地此刻却钻出个人来。扭头一看,原来就是白天被小女孩使诈伤了一剑的无碍和尚。
    无碍和尚见王一萍脸上微露惊诧之意,遂向房内指了指道:“请施主回房说话。”
    王一萍一想,既然已经被人家发觉,硬要不顾而去,于理似有不合,因此决定先听无碍究竟有什么话要说。单足一点,跃回房中。
    无碍和尚肩头晃动,也跟着跃了进来。
    王一萍并不掌灯,借着微弱夜色,看见无碍和尚一脸肃穆,遂道:“敢问大师有何事见告?”
    无碍和尚略一沉吟,开口说道:“小僧早就看出施主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敝寺今天发生的事情,施主也早已看在眼里。敢问施主适才逾窗而出,可是想去后殿中一看究竟?”
    王一萍爽快道:“不错,除非大师将其中真情见告,使在下确知不便前去。”
    王一萍这一要求实在有点过分,无碍和尚闭目思索了一阵,也爽快地道:“说来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小僧年仅九岁。记得那天山中正值狂风暴雨,从庙外跌跌撞撞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身上受了极重内伤,双臂折断,两腿伤得极重,有几刀已伤及腿骨。这人纵使能够治好,也将落个终生残废。
    那人进庙之后,立即向师父索取敝寺秘制的万年续断。万年续断是武林中绝无仅有的救伤圣品,确有化腐生肌之功。
    这人一开口就索取本寺视为至宝的万年继断,师父认定这人虽然身份不明,但也决不是等闲人物;不过因为本寺以前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一件事情。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武林健者,深夜带伤偷入本寺,要走一颗万年续断。事后才知这人竟是被称为五毒之一的毒儒钱守孔。
    赠药之意原在救人,但毒儒钱守孔伤好之后,埋头苦练绝技,二度出山,血洗仇门,造下无穷杀孽。追根究底,不得不归咎于赠药之时,未曾问情对方身份之故。
    因此,第二次遇见有人前来索药,师父坚持着要对方先说出身份来历,以及受伤经过。那人不知如何,非但不肯说出真实姓名,而且极为恼怒,以致愤然离去。临去之前,曾经扬言,他年重回憨山寺,定要憨山寺全体僧众忍受他索药不成而遭受的同样痛苦。
    师父曾答应他,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一定答应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这人离去之后,师父觉得他如果是个正人君子,何以不敢说出真实来历,因此也未记在心上。
    想不到事隔多年,这人非但仍然健在,而且将本身武功,练得几近化境。而这人就是施主白天所见,坐在虎皮上的干瘦老人。”
    无碍和尚将这段往事讲完,接着又道:“当时小僧也觉得师父见死不救,无论如何,总与佛家慈悲为怀的宗旨稍有不合。师父大约也看出同门中有人私下暗感不满,当天夜晚,召集了全寺僧众宣布了一项绝大的秘密,小僧才知道师父的一番苦心。”
    王一萍问道:“是什么秘密?”
    无碍和尚道:“这事与施主决不相干,而且也不便向外泄露。”
    王一萍知道再问也是无用,遂改问道:“那么这人因为贵寺拒绝赠药,究竟遭受了何种痛苦?他今宵来到贵寺,提出了什么要求?”
    无碍和尚道:“这个连小僧也不知道。”
    王一萍想了想,道:“如果这人提出过分无理的要求,贵寺是否会答应?”
    无碍和尚道:“这事需由师父决定,小僧无可奉告。”
    王一萍想要知道的不仅是干瘦老人与憨山寺结怨的经过,也是今夜将发生的事情。无碍和尚的一番追叙,仅满足了一半;但无碍和尚不愿多说,而且显有阻止王一萍前去之意。
    无碍和尚如此,反使王一萍更觉得非去见识一次不可。
    无碍和尚两目如炬,王一萍心意才动,无碍和尚早已看出,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左手中食两指疾探王一萍睡穴,沉声道:“施主就在房中憩卧一宿吧!”
    无碍和尚看出王一萍身怀武功,可是并不知道对方深浅如何。无碍和尚出手快捷。差一点的人真还不易躲过。王一萍手肘一斜,撞开无碍和尚点来的两指,闪电般点中无碍和尚软穴。
    无碍和尚四肢瘫软,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王一萍微微一笑过后,翻窗而出,无法阻止,心中极为着急。
    王一萍一连越过几重屋宇,来到后殿。遥遥即可看见殿中灯火通明,白天所见的干瘦老人早已盘膝坐在那张虎皮上。
    在他旁边,搁着一张病榻,病榻上坐着一个满脸病容,羸弱至极的老僧。
    在干瘦老人前面七尺之处,搁着那只重逾千斤的大铁龟,龟背上仍然插着三支宝剑。
    这时,那塾师装扮的男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中,闭着眼,一颗毛发蓬松的大脑袋晃个不停,突然双目一睁,大声向站在他面前的一个老僧问道:“如果我向你连攻三招,第一招是‘惊燕掠波’,第二招是‘回风拂柳’,第三招是‘化雨春风’,你用什么招式化解?”
    灰袍老僧眼中现出茫然神色,显然他是不知破解之法。
    王一萍这十年来虽将湘江一龙龙灵飞传授给他的各种秘学练得出神入化之外,对于其他门派的武学却毫无所知。他曾经和向衡飞及阴山四煞分别交手过两次,他只知一味施展本门武学迎敌,却不知道对方所用的是什么招式。
    此刻,如果塾师装扮的中年男人,不是嘴中说出,而是亲身施为,也许他能凭借多年来朝夕勤练不辍的精深功夫体会出破解之法。但是现在他却跟那灰袍老僧同样地感到茫然。
    灰袍老僧是憨山寺中武学造诣最高的一人,如果连灰衣老僧也无法回答对方的诘难,不但憨山寺声誉扫地,而且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衰病老僧端坐在病榻之上,两眼轻闭,状似入定。那灰衣老僧却在这片刻之间,满头大汗。
    干瘦老人见状,冷笑一声。
    衰病老僧缓缓睁开眼睛,镇静地望了汗出如浆的灰衣老僧一眼,宽慰地道:“师兄,这三招是小寒山离垢老人最得意的三招绝学,自然不是轻易化解得开的。”
    灰衣老僧苦思了半天,满面羞惭,抹去额上汗珠,缓缓退下。
    (编者注:此处少一句话。)
    干瘦老人脸上毫无表情,语音极冷,但从他那极冷的语声中,仍然可以听出他内心的激愤。
    衰病老僧身体向前微微倾侧了一下,问道:“这么说,你是决意如此了!”
    干瘦老人闻言一震,仿佛甚为激动,半晌,始悠然望着殿外,喃喃地道:“记得你昔日拒绝了我时,我在绝望之余,仍然抱着万一之想地问了你一句,正是你如今问我的这句话,一字不差,你总该记得你当时是怎么答复我的?”
    衰病老僧呆了半晌,微叹道:“老衲自然记得。”
    干瘦老人脸色一沉,截然道:“那么你们还捱个什么劲,老夫不为已甚,你们各人且自断一臂。”
    衰病老僧闻言,自动将僧衣解开,露出一条瘦削的右臂。拥立在后殿上的数十僧众也纷纷依照而行。
    干瘦老人脸上闪过一丝诡笑,谁也无法从他的笑容中,测知他此刻内心之中感觉究竟如何。
    衰病老僧从怀中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戒刀,极快地向自己右臂划去。一条右臂登时断落,他神色自若,将戒刀掷向距他最近的另一老僧,那老僧接过戒刀,也毫不迟疑地向自己右臂挥去。
    刹那间,殿上已有五六个和尚用那柄戒刀自断手臂。
    王一萍躲在暗处,不禁看得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这些和尚何以甘愿如此,难过是因为那干瘦老人和他带来的六个徒弟一个个身怀绝技,使这些和尚完全失去抗拒的勇气?抑是那柄戒刀代表着无上权威,衰病老僧自断手臂在先,这些和尚即不得不学样于后?
    王一萍对武林中事所知太少。不过他却知道一点,大凡别人的私事,最忌讳的是第三者的干预。
    可是此刻,王一萍抑不住内心的强烈冲动,他觉得眼前的情景太过惨烈,同时也深深佩服这殿中的数十名和尚。
    他几度想从暗处现身,终于勉强忍住。数十名和尚已在极短的时间内,各自断去一臂。
    塾师装扮的中年男子眯着一双细眼,向散落在地上的断臂略一打量,扳动手指一算,尖声嚷道:“不对,不对,还短出一只!”
    干瘦老人双目一翻,冷冷地望着衰弱老僧。老僧体质本弱,断臂之后,也未设法止血。这时面色更见苍白,人坐在病榻之上,也显得有点摇摇欲坠,但他脸上神色依然:“不错,是我派无碍去到前面客房照顾一位施主,你尽可放心,无碍决不会吝惜他的一条胳膊。再说老衲决不容他自全躯壳,失信施主而毁去憨山寺的信誉。”
    干瘦老人微一颔首,道:“好,我相信你就是。”
    塾师装扮的男子在一旁道:“师父,俗语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咱们跟这些和尚还有过一桩宿怨。咱们可不是怕他抵赖,相信他们也不敢抵赖,可是在我这本流水账上,总应该有个交代。师父,您老人家说对是不对?”
    干瘦老人道:“该怎么样你瞧着办吧!”
    塾师装扮的男子提起朱笔,在他的账本上写着:“憨山寺共欠人臂三十六条,实收三十五,尚欠一条。”
    干瘦老人见那塾师装扮的男子掷下羊毫,手臂一挥,道:“咱们走!”
    雄伟巨汉随手拎起千斤铁龟,美貌少妇和白发老丐抬起虎皮软轿,齐向殿外纵去。
    王一萍心道:“看来他跟憨山寺的事情暂时已了,我何不暗中跟去。”王一萍轻功极佳,又是黑夜,缀在十丈开外,居然并未被人发觉。
    一个时辰之后──
    王一萍从寺外掠入,回到自己房中,一眼即已看到清床上的无碍和尚业已失踪,不由大为焦急。
    他焦急的不是无碍和尚的失踪,因为他想到无碍和尚一定是被他们自己人发现救去,焦急的是无碍和尚的那条手臂。截至目前为止,无碍和尚是憨山寺中唯一保有双臂的人。
    他在室内略一停留,立即穿窗而出,直向后殿掠去。
    憨山寺的和尚仍然聚集在后殿上。各人已在断臂上敷药包扎,有那抵受不住的,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无碍和尚被平放在衰病老僧的病榻前面。有二名老僧正在为他推拿,看情形是想替他解开穴道。
    王一萍施的是湘江一龙龙灵飞亲传的独门点穴法。两位老僧施用普通解穴手法,自然解不开。
    王一萍双目向无碍和尚身上一扫,见他双臂仍在,顿时感到一丝安慰,他决心要保住无碍和尚的这条胳膊。遂飘身下地,缓步向殿内走去。
    靠近殿门的和尚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急忙回过头来,只见一位丰姿俊逸,气宇不凡的少年公子正向殿内走来。
    他们并不是因为不明这少年公子来意,而是寺中正遭遇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变,不容外人擅入,因此,挺身挡住他的去路。
    王一萍此来全是一番好意,但他从挡住去路的几名和尚眼中看出明显的敌意,心中暗感不悦。两臂一分,硬从两个和尚中间挤身而过。
    王一萍只用了三成真力,两名和尚竟一连几个踉跄,退至二丈开外。
    其实憨山寺的和尚并非真的如此差劲,只因王一萍此举大出他们的意料,一时未曾防备。二来也是因为断臂之后,失血颇多,功力又打了一个折扣。
    站在附近的和尚见状,只当王一萍是有心寻事而来,齐声怒叱,将王一萍团团围定。
    王一萍心想,自己跟这些和尚毫无怨尤,而且出家人似也不应该对人如此。他们如此对待自己,其中必有原因。正想先问明白,那衰病老僧已遥遥喝道:“你等休得无理,让这位施主进来。”
    这病僧又老又弱,但他的话却似有着无上权威,谁也不敢稍违。病僧一语才罢,拦路的和尚已纷纷向两旁退开。
    王一萍步履从容,缓步来到病僧榻前。
    病僧在榻上微一欠身道:“恕老衲重病在身,不便下榻相迎。施主深夜光临,决非无因,不知可否将来意见告?”
    王一萍见这病僧端坐病榻之上,自然现出一股庄严气象,令人肃然起敬。遂也肃容道:“王一萍此来并无恶意。”
    王一萍说完,走到无碍和尚身旁,在他肩井、章台、天门等三穴,分别轻点了一下,即将无碍和尚受制的穴道解开。
    无碍和尚挺身而起,冷冷地怒视了王一萍一眼,然后闪电一般向立在他身边不远,手持戒刀的和尚冲去。
    无碍和尚身法甚快,一下就将戒刀抢在手中。那执刀的和尚起初略略感到有点惊愕,随即领会到是怎么回事情,不禁凄然笑道:“师兄,你尽可从从容容地来拿这柄戒刀,你以为我还会阻止你么?”
    无碍和尚在他穴道被解开的一刹那,就已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几位老僧都已少去半截右臂,僧袍上尽是斑斑血迹,这时目光扫过全殿僧众,方始发现不但所有和尚全都少去一条臂膀,就连坐在病榻上的衰病老僧也不例外。他持刀的手臂不由微微颤抖了几下,惨然一笑。
    王一萍道:“这位大师可否俟在下将话说完之后,再决定是否自断右臂?”
    衰病老僧道:“无碍暂且听这位施主说完。”
    王一萍道:“我已知道贵寺自愿断去右臂,一来是因昔年曾许下的诺言,二来也是因为无法破解对方所说招式。”
    衰病老僧道:“不错!”
    王一萍道:“如果我有破解之策,又当如何?”
    衰病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大约还不知道这人乃是昔年名震寰宇的神剑无敌崔仲宇,武林中公认他剑法举世无双。”
    王一萍听衰病老僧将崔仲宇夸捧得这样厉害,心中颇不服气,说道:“难道他比──”
    他本是想说“他比湘江一龙又当如何?”但他突然想到在自己尚未在武林闯出名头之前,还是以不揭露自己的师承身份为妙,因此将下面的话顿住。
    衰病老僧目光犀利,从王一萍特异的点穴手法,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人所说之人必是与他极有渊源,而武功又极高的人。谁知王一萍话只说到一半,就已停止。
    王一萍极快地思索了一遍,在他所知悉的武林人物中,他觉得武功最高的是被他莫名其妙地一掌震下绝谷的向衡飞,但他想到向衡飞年纪与自己相若,武林中决不会有多大名望,说出来衰病老僧也未必知道,何况向衡飞此时早已丧身绝谷,何必再提到他。
    他随即想到两番狠斗的阴山四煞,遂道:“他比阴山四煞又当如何?”
    衰病老僧脸色倏变,他决未想到王一萍一脸正气,却跟阴山四煞这种黑白两道,人见人厌的人物有着渊源。但他立即恢复平静道:“不错,阴山四煞中排行单数的两位全都使剑。不过他们专擅的是联手合斗的剑阵,若论本身的造诣,只怕仍难与神剑无敌崔仲宇相提并论。”
    衰病老僧拿不定王一萍与阴山四煞的关系究竟如何,故意如此说法,他想看看王一萍听后的反应。
    王一萍因与阴山四煞有毁家之恨,现听衰病老僧话中显有抑低阴山四煞之意,心中暗觉高兴。
    衰病老僧看了王一萍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神情登时感到莫名其妙。他想了半天,觉得这少年人身份来历实在可疑。
    王一萍上前两步,对衰病老僧道:“恕小可再斗胆借问一声,何以贵寺上下,均愿自行断去一臂,而毫无畏缩之意?”
    无碍和尚之前根本未曾看清王一萍施的是什么身法,即已被人制住。他心中明白,王一萍的武功实较他高出甚多。他虽说是出家人,脸上仍然觉得有点挂不住。因此争道:“这是敝寺私事,何劳施主过问?”
    病僧眯着双目,缓声说道:“无碍休得无礼,这位施主全是一番好意。老衲业已看出施主年纪虽轻,但一身武学不俗。不过……不过……无碍适才说得不错,这事与施主毫无关系,何必定要趟这趟浑水作甚?”
    王一萍听这老僧话虽如此说法,但语意之间,并无坚拒之意。王一萍决心要干预这件事情,遂道:“老禅师请勿误会,并非王一萍定要干预旁人的私事,而是觉得干瘦老头此举实在太过。我已知道禅师们所以甘愿忍受自断臂膀之痛,完全是因为无法破解他这自以为神妙无比的三招,同时昔年也曾答应过他,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决定答应他所提出的任何要求。”
    衰病老僧并不追究王一萍如何知道这桩并无外人知道的往事。只点点头道:“不错,确有其事。而且妙尘已实践了昔年的诺言,施主不信可以察看。”
    王一萍这时才知衰病老僧法号妙尘,道:“事情发生时,我在殿外偷看。”
    妙尘老禅师微微一愕,但他立即想到,既然无碍被他点住穴道,他在外面偷觑,这事自不奇怪。不过他觉得神剑无敌那样的人物,竟也未曾发现殿外隐得有人,更可见出王一萍武功之高。
    王一萍首先环顾拥立殿上的僧众,道:“老禅师当然已知在下此行来意?”
    妙尘会意地向殿上僧众道:“你等且先下去,自行裹治臂伤。大师兄和无碍留下。”
    殿上僧众肃容而退,仅留下那灰袍老僧和无碍和尚。
    妙尘见众人尽皆离去,道:“施主自问确有把握破得了神剑无敌的三招?”
    王一萍未曾料到妙尘竟会单刀直入,不觉微愣。
    平心而论,王一萍此刻不但毫无破解这三招之策,甚至连中年塾师所说的是怎样的招式也不明白。
    可是王一萍瞥见妙尘在前后不过眨眼之间,神情显然大为转变的情形之下,不容他多作考虑,立道:“由云龙三现急转为龙飞九天,正好可破神剑无敌的三个招式。”
    无碍和尚唤道:“师父──”
    他仅仅说出两字,妙尘已用目光将他止住。凝重地道:“这事关系重大,老衲须慎重考虑。”
    无碍嘴角蠕动,似是想将话说完,妙尘已双目紧闭,静心沉思。
    灰心老僧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殿角走去。
    妙尘思索了一盏茶时间,倏地睁开双目,道:“无碍,这位施主适才所说的招式你记清了没有?”
    无碍和尚微觉惊异地道:“师父的意思是要弟子──”
    妙尘点着头道:“无碍,你要明白!老衲要你这样做,其意并非为你保存一条手臂,而是……而是……”
    灰衣老僧突然从殿角走回,大声道:“启禀掌门,老衲觉得这事还未到公诸于世的时候,掌门但可强命无碍如何去做,而不必向他解释。”
    妙尘想了一下道:“也好,其中因缘牵连极多,一时也说不明白。无碍,你送这位施主回去。无论是神剑无敌亲自前来,或是差人前来,你就照施主适才所说的话回覆便了。”
    王一萍自信龙形九式天下无敌,心中充满自信,随着无碍和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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